狮子堂已经记不清自己从虚拟网络空间中回来睡了多长的时间,茶饭不思,日夜颠倒,即便是这样形容也毫不为过,就像是为了逃避脑海深处的罪恶感,狮子堂不断地靠着睡眠这种最为原始的途径麻痹着自己的身心。

一天,一星期,半个月,狮子堂从来没有从屋子里踏出哪怕一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那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伴随着焦土湮灭无闻。

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什么变化,就像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一般。

直到斯法莉亚因为担心狮子堂的精神问题而找来了军队里的主治医师,狮子堂才从回到现实世界开始第一次接触到除斯法莉亚之外的外人。

“有一个情况,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医生看着眼前落魄至极的男子的样貌,估算着他的心理承受预期,谨慎至极地选择着用词。

“天楼上校她至今仍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在略一踌躇之后,医生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啊,是啊……”狮子堂的回答显得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就像是课堂里因为犯了瞌睡刚刚被老师点起来的坏学生的那副样子。

“我想你可能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医生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我来这里已经有了一周的时间了,你的状态依旧很差,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所以我才特意去询问了别人发生了什么,寄望于此对症下药。”

“……”

“由于我也是精神科的医生,所以也算对此稍有研究,天楼上校她仍处于昏迷状态这点与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这个现象则说明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天楼上校她或许并没有身死阿卡迪亚,很有可能是被什么人搭救而得以摆脱了性命危险。”

“啊……”狮子堂的心绪却没有起什么大的波动,像是某种坏掉了的机器,发出干瘪而躁人的声响。

“虽然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是,你应该先振作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由于回来的时候你出现了系统性的交流障碍,联合军总部提取了你长达数日的记忆,倘若说你的记忆没有发生错乱,那么,被卫星离子炮直击的天楼幻名雪应当立即脑死亡,但是这样的现象却并没有出现,天楼上校她仅仅只是‘昏迷不醒’。所以……”

“所以……浩如烟海的虚拟网络空间里,你们联合军能够找到她吗?”

“……”

医生陷入了缄默,他不由得为眼前男子那淡薄的反应感到一丝心惊,他曾于外部获取了眼前男子的部分记忆,但现在的他却完全像是与之前不同的两个人。

自“阿卡迪亚全域焚烧”事件发生之后,狮子堂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样,接受了长达半个月的心理治疗却也收效甚微。

那本是可以让人拍案而起的好消息,但“坏掉”的男子却对这一切显得无动于衷。

“虽然只是可能性,但是天楼上校她现阶段生体状态稳定,精神体处在虚拟网络空间之中,可能尚处昏迷,亦或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无法登出,但她的精神体并未完全死亡这点并不是说全无可能。”

“……”狮子堂像是不愿再多说什么了,只是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空洞的双瞳中倒映着自己的长靴。

那确实是值得令人欣慰的消息,狮子堂的神识并没有腐坏到无法辨认出这点的程度。

但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就像是失去了那种能力一样……

医生意识到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好在结束治疗前留下最后的话语。

“我从来都不会为了安慰病人而说些不切实际或是违背客观状况的话,这是我从业这么多年以来仅守住的一点点的职业操守。”

“……这是我入院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我会……好好思量的。”狮子堂的喉头耸动,费力地挤出了这样的几个字句,僵硬的脸庞也丝毫没有因此而展露笑颜。

直到医生点了点头踏出房门,空间便又重回寂静。

但确实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一种难以用语言去描述的情感渐渐充盈了狮子堂的内心。

狮子堂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现在的感受,就像是从天上失足坠落,在即将触底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又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旋托住了身体,一阵清风拂过脸颊,让狮子堂忍不住鼻头一酸。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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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说我多少有那么一些接近你了吗?”

“还差得远呢,因为你可是我独一无二的妹妹啊。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或者模仿的我的妹妹。”

活着从来都不是逃避,死亡才是——曾经有人用生命告诉她这个道理,而她却没有办法像那个人一样用生命去践行。

最终,天楼幻名雪也没有走上与他哥哥相同的末路,她选择了更为坎坷,荆棘丛生的那一条,于此,两人的身影得以彻底脱离开来。

“虽然在外人看来我们好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兄妹,但我一直都觉得你一点都不像我,无论是什么事情——不过这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罢了……就像现在一样。”

她将不再作为他的影子而存在,而是成为名为“天楼幻名雪”的自己,以自己的意志拒绝了死亡的邀请。

颠扑不破的黑暗中裂开了一道缝隙,直到有光从外面照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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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家伙似乎醒了。”陌生的中性声音自天楼幻名雪的耳旁响起,“本以为可能需要花个个把月的时间,但是恢复得似乎比想象中得快啊。”

倒映在天楼幻名雪的双瞳之中的,除了那宽大的惨白的天花板,还有一位留着短发的陌生女性。

“这里是哪里?你又是什么人?”天楼幻名雪向着面前的女子问道,

“这里是所罗……不好,差点就说漏嘴了,你以为问我就会告诉你吗,你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但是代为回答的却并不是女子,而是倚靠在墙边,有着一头浮夸金发的可疑至极的男子,而且那完全不像是说错了话的样子,却像是故意为之。

“瞬,如果你是想要在外人面前耍宝的话,之后会给你个任务让你透透气的,现在别在这里搞些有的没的。”

“嘁,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没办法,我就再耐心地等些时日吧。”金发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悻悻地走出了房门。

“不好意思,那个家伙让你见笑了。”

“不,并没有这样的事情,看起来,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

“那家伙叫神代瞬,虽然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样子,但是是他将你从“blue star ”的超远距离定位打击中救了下来。是个披着人脸面具的双面人,性情乖戾而多变,“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么说大概也不为过,如果之后他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你也不必为之介怀,而且将你带回这里也是他的主张,当然虽然他帮你分担了“blue star”冲击的一部分,但你的伤势依旧很严重,要不是你那强烈到令我们所有人都惊奇的求生欲,你很有可能撑不过昨天晚上。”

“我居然……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吗?”天楼幻名雪看着自己那空无一物的右手,像是不敢置信一般地自言自语道。

“至于我们是什么人,就现在的情况还不好向你做出解释。一来你并不是组织内部的人,我们终究还是有自己组织内的规则,二来我们自己的名号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得出口。”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而且还是冒着那样的风险,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的利害关系吧。”

“不,如你所说,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利害关系。所以,为了实现我们的目的,可能暂时还不能放你回到现实世界。”

“什么意思,你们是想将我软禁于此吗?”天楼幻名雪顿时警惕起来,虽然此时她的全身还几乎用不上力,但她却没有乖乖被人利用的想法。那尖锐而毫无避讳的言语,便是其意志的最好体现,“虽然我清楚我并非你们的对手,但是你们如果想要利用我来达成什么卑劣的目的,我现在就可以咬舌自尽。”

“小姐,希望你不是什么被害妄想症患者,我们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要软禁你,我们都相信,你会自愿留下来的。毕竟,这里还有你的一位老相识。”

“我的老相识?”天楼幻名雪完全想不起自己究竟有什么人可以称作是老相识,但她还是想知道面前的女子究竟会说些什么而质疑的话语放在心底。

“地球环卫联合军原少将,现在逃叛徒——努巴尼·克尔列沃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