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堂与斯法莉亚先哈米特一步踏出屋门。头顶是颠扑不破的黑暗,偌大的墙壁宛若“巴比伦塔”向着无际的天空爬升,或许是由于过于浩远又毫无光源的缘故,即便穷极目力也难以望到尽头,高耸入云的楼宇随处可见,即便这里根本没有云层可言。目光所及之处遍地都是民用机器人与怡然自得的居民,随处可见的巨大的机械骨架如电影里的异形一般让狮子堂感到不适,伴随着这匪夷所思的场景一同扑面而来的就是冰冷冷的机械所带来的无所媲美的“压迫感”。狮子堂虽然早已在出门之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再次看到这番场景,依旧有些无所适从,只好挪开视线,回望哈米特并攀谈起来。

“话说回来,你刚刚说那里是你的家。意思就是说……”

“没错,就像少校你所想的那般,世界上包括我在内的很大一部分群体,都是以虚拟网络空间里的人造都市作为‘居所’,每天滞留在虚拟网络空间的时长长达20小时以上,若是现实无事,成月待在这里也是可能的,身体则靠着登入舱里的营养液维持正常机能。”

“对我来说,这样的生活稍微显得有些无法想象。”狮子堂自嘲地说着,并露出了一缕苦笑。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生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AI派主义者认为虚拟网络空间的一切生活都是虚假的泡影,认为我们依附于虚拟网络空间,成为了汲取其养分的寄生虫,离开寄体便难逃一死。”哈米特面不改色的说道,好似这些诋毁的言论全与他个人无关一样。“可是,令人唏嘘的是,现在的人们根本离不开虚拟网络空间的佐助与扶持。有数不清的对现实世界失望透顶的人来到虚拟网络空间开始他们的第二人生,无数的人们在虚拟空间过活,现实世界的压力反而得以减轻,资源匮乏,环境污染,人口压力大等诸多社会问题日渐改善,现实世界隐隐有了一种似乎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的感觉。”

“说到底,我不懂什么哲学,也不太懂唯物主义论者们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我只知道,对人类来说,精神与物质与生俱来便是浑然一体,将二者分而论之的说法在我看来无异于胡搅蛮缠。因为是精神性上的,虚假的事物,所以它被一部分人们无理由地抵触,排斥,还会有比这更加荒唐的事情了吗?”哈米特一口气说了很多,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脸部似乎也因充血而微微涨红。“这里名唤阿卡迪亚,名字的由来取自希腊古老的城邦,后人也将此地称之为‘理想乡’抑或‘天堂’。这是不满足于社会现状的一部分人们以自己的努力和能动性所改造出来的样貌以及他们所抱有的美好愿景。在狮子堂少校你看来,这也该成为人们的罪业吗?”

“……”狮子堂未曾料想过此间状况还有着如此复杂而难以言说的因由,哈米特话语中的所蕴含的他从未听闻的新颖的理念让他产生了不小的动摇,以至于他一时无法作答。

“不好意思,是我多言了。狮子堂少校你不必太过在意我的看法,随便听听然后将其抛之脑后就好。”哈米特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毕竟第一次见这场景就和他说这种话,任谁都要感到困扰才是。”

“那就是……若草集团的理念吗?”

“不,虽然我身为会社职员,但那都只是我的一己之念,与我社的理念并无牵连,虽然立场趋同,但我社多半有着不同的理由,身为职员的我也不好妄加揣测。”

狮子堂于此不由得回想起先前发生记忆回溯时的种种场景。以这违背常理的现状作为条件而诱发的记忆回溯。

那便是为我之物——那是在狮子堂醒来之后便铭刻于他脑海的一句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弃置于记忆一隅的箴言,即便时间,地点,以及述说这话的人物都不甚明晰,话语所要传达的内容还是完美地存留了下来。

“为我之物……”

“少校?”不知何时,在一旁注视着一切的斯法莉亚快步地靠到了狮子堂的身边,狮子堂眉头紧锁的样子让她误以为是身体旧疾发作而出声唤道。

狮子堂猛地回过神来,紧接着便理解了斯法莉亚的意图,嘴角勾起一个令人心安的弧度,“别担心,只是在想些事情,之后或许还要斯法莉亚你帮我参谋一下也说不定。”

“嗯?”

“回去之后再说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完成若草集团的问询,正巧我也有些事情想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这里得到些有用的情报。”狮子堂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明白了,那就等这件事先告一段落再说。”斯法莉亚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们要亲昵我本没有立场表示反对,但希望你们在你侬我侬之余也能加快脚程,首先,我并没有窃听你们谈话的兴趣,所以你们也大可不用在讲话的时候驻足观望。二来,会社那边肯定会因为为我无故延后一天而向我询问状况,我还在想怎么把这事打发过去,你们却在那里磨磨蹭蹭的,我可不想因此丢掉我这数十年赖以为生的饭碗。”

“抱歉抱歉,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狮子堂立马快步缩进与哈米特之间的距离并颔首致歉。“不过你刚刚不是还问我不用多休息一天什么的?”

“那肯定是客套话啊混蛋,而且你如果真的身体有什么问题我也不能硬拖着你去吧。”哈米特歇斯底里地说道。

“我明白了。那么……用跑的?”

“用跑的是指……”还没来得及等哈米特问完,狮子堂右手忽然俯下腰身,一手搭在哈米特的肩部,一手搭在哈米特的腿部,然后将其一把抱了起来。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放我下来啊。”

“不是想快点到吗?那就还麻烦您把地图发给我,顺便一提,路上可不要随便说话,一不小心可是会咬到舌头的。”

话音未落,狮子堂便抱着一个大男人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冲了出去,稀奇的光景令无数周围人侧目,但却也只是看见一道并不真切的残影,而斯法莉亚则稳稳地跟在狮子堂身后。

就这样经历了长达五分钟的跋涉,狮子堂三人到达了最后的目的地。

“你啊,真的是……”

“嘛嘛,夸奖什么的就免了吧。”

“谁要夸你啊!”

“但这确实是当下最为适宜、便捷且高效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没错吧。”

哈米特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这里的资料对你的描述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正经到一丝不苟!”

“都说别夸我了。”

“所以说没在夸你!”哈米特恶狠狠地说道,“你有时候也该正视一下自己,这个词怎么看也不应该是放在你身上的。算了,不管怎么想,以后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只要再忍一下……”

“心理活动全都大声地说出来了。”

“就是说给你听的啊混蛋。”

“所以说这个梗已经用过一次了。”

“……”

了解到多言无益的哈米特决定不在这件事上与狮子堂继续斤斤计较,“好了,走吧,我带你们去见这次被逮到的嫌疑人们。”

“那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下嫌疑人们的情报。”

虽然已经不想跟狮子堂扯上关系的哈米特一脸嫌弃,但考虑到之后确实也有这个流程便无奈地开口说道:“没办法,那就先简略地跟你说明一下。这次逮到的嫌疑人是两男一女,罪名是非法制作禁药,此三人对罪名都已然供认不讳,证据确凿,基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既然他们已经伏法,叫我来与他们对质又有何用意?”

“嫌疑人在坦露犯罪事实的时候,提及了曾将禁药卖给过前不久遇刺身亡的世良宇,我社似乎认为两起犯罪事件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联系在世良宇遇刺身亡事件中身为当事者之一的你来做简单的质询,以便案件的连环侦破。”

“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这茬了。”倏然,狮子堂的瞳孔猛地骤缩了。“你再重复一下你说的上一句话。”

“以便案件的连环侦破。”

“再上一句。”

“所以联系在世良宇遇刺身亡事件中身为当事者之一……”

“这个情报,是从哪里来的?”

“啊?”

“我是世良宇事件当事者的这个情报是从哪里来的。”狮子堂很确定自己的行动足够隐秘,能够知道他做过什么的,只有之前世良家的大小姐还有她那忠心耿耿的女仆,以及在乌图班特遇到的联合军将官天楼幻名雪,再者就是地下的非法买卖者,再推进一层也就是他们的裙带关系。

“这个……不属于我这个阶级可以知晓的情报。”哈米特似乎看出来狮子堂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苟言笑地说道,“我保证。”

“……”狮子堂缄默地盯着哈米特足足看了有三秒钟。“我明白了,那么还有其他的什么关于嫌疑人的情报吗?”

“其他的……大概我社准备收编并改造他们三人。”

“收编并改造?”

“嗯,原本他们似乎是独立于各方势力之外的个人性质的组织,在犯下这样的重罪的情况下本来是需要受到永生监禁,不能重返社会的惩罚,但是我社似乎是出于人权考虑,允许他们在虚拟网络空间的范围内维持正常的社会生活,并为我社效力。”

“这算是法外规制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嫌疑人的肉体都保有在我社若草集团的手里,而在虚拟网络空间中又能实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天监视,可以说是完全失去了犯罪行为能力,比之外界监狱也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按照我社颁布的虚拟网络空间条例,在我社的管辖范围内,愿意自主接受监视并愿意改造的犯罪者可以收押其实体,让其精神体在阿卡迪亚享受正常的居民生活。”

“这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的处置措施。”

“如少校你所说,确实是不循常理,这样的事情,我在本社工作了十余年也是第一次听说。”

这样的攀谈并没能维持多久,只是片刻,三人便到达了预定的目的地。

“就是这里。”伴随着哈米特的话语,三人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并算不上大但气势磅礴的银灰色机械门扉,只见哈米特走上前去,冰冷的机械音便倏然响起。

【瞳孔辨识成功,身份确认,职员工号:283783214,姓名:哈米特,二级权限解锁。】

下一刻,伴随着有些噪耳的门扉摩擦地面的声音,幽长而略显晦暗的道路在面前显现。

“走吧。”说着,哈米特便一马当先地走进了光亮不足的通道之中。

“对了,忘了提醒你们一句,这里和彷徊之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覆盖在通道的四周是实体化的矩阵集合,可不要看他们,否则大脑会轻易超过负荷,一不小心就会烧掉。要说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这里并非有意为之吧。”

“……听起来好危险啊,总觉得你们这里的生活也不比外界轻松多少嘛。”

“没办法,既然在这里生活,当然就理应遵守这里的规则,这里无限变幻的墙壁是由AI那无可比拟的计算能力才得以维持的矩阵的具现化。除非你有自信的大脑能堪比超级计算机,否则就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那么,为什么当初要设计成这个样子呢?”

“谁知道呢。那根本就不是我一个会社底层的普通职员应该管的事情。”

“真是无聊的回答啊。”

“现实总是很无聊的。”

“……”意外的,无法反驳。

“似乎就是这里了。”

“这里?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嘛?”

“狮子堂少校,你知道我们人类在虚拟网络空间的载体是什么吗?”

“数字资料?”

“没错,就是数字资料,那么如果你想要让一台电脑上的数据资料转移到另一台电脑上,你还需要费大把的力气把两台电脑搬到一起吗?”

“啊……”

“这里就是传送的起始址,你把它认作是漫画里的传送阵也无妨。”

“可是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呢?明明能省掉很多的麻烦。”

“你知道虚拟网络空间的人口基数有多少吗?倘若每一个人起始址与终末址不一样,如果要达成你所说的,随时随地都可以实现的数据传输,需要搭建多少条线路,又会花费多少的成本与资源。”

“……是我异想天开了。”

“你能认识到这点就好。”哈米特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上操纵着什么,“你们快点站到我的身边来,准备出发。”

就在两人站到哈米特身边的那一瞬间,一股耀眼的白光将三人包裹起来,伴随着白光淡去,此地已再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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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米特,太慢了吧。”三人才刚刚踏入阿卡迪亚的收监室,一位中年女性的便厉声呵斥道,“平时你喜欢拖延个无分钟,十分钟也就算了,这次你居然一拖就给我拖上一整天。”

“这个……那个……因为路上稍微发生了一丁点的意外,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反正又是你毛手毛脚地给人家添麻烦了吧。”留着黑棕色短发的女子的话语刻薄到就连站在一旁的狮子堂听起来都觉得有些难受,“如果这次事情你出了什么叉子,我的工作也会跟着一起丢掉,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我才没有给他们添麻烦,真的就是……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故。”哈米特似乎为了保住狮子堂的面子,而刻意没有将彷徊之路上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嗯?”清亮的女声拉长了声音以表示强烈的怀疑,“那就是你又悄悄拿出差的时间去寻欢作乐,误了时候吧。”

“我说我们好歹也有一起工作了有三年的同窗之谊吧,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怎样卑劣不堪的形象啊。”

“又来了,一不小心就认真起来可是你的坏毛病。”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香烟,然后轻轻呼出,房间内顷刻云雾缭绕,“我勉强也算得上是你的上司,说说吧,你到底是为什么延误了足足有一天的时间。”

“我在来时的彷徊之路上昏倒了,不得不到哈米特的家中借宿一天,所以才多花了些时间,这点我的后勤人员斯法莉亚也可以替我担保。”狮子堂出声接下了女子的话茬,并在这里面掺杂了一个小小的谎言。

斯法莉亚心下清楚狮子堂并不想提及记忆回溯的事情,便也顺着狮子堂的说法说了下,“在少校他昏迷的时候,是哈米特先生将他背回了家并好生照料,否则我们可能都没法这么快赶来这里,还望小姐您能够多多体谅哈米特先生的辛苦。”

“看你们两个这么帮他说话的样子,好像他真的有恩于你们,你们是客人,既然你们开口了,我当然就不会为难他……虽然我本身也没有那个打算。”女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随后说道。

“那么言归正传,我们希望狮子堂少校你能和里屋的三位嫌疑人做一下证词的对质,当然我们这里没有问题备案,全靠你自由发挥,希望你可以问出什么东西,以助于我们侦破世良宇的遇刺身亡一案。”

“……我会尽力而为的。”狮子堂面对女子那充满期待的话语,只得这般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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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堂与斯法莉亚一同被带到一个敞亮而无人的房间之中,厚重而透明的特制玻璃将房间一分为二,而被双手拘束,坐在玻璃对面的是一位狮子堂素未谋面的有着一头乱糟糟的碎发以及黑框眼镜的透露出一丝知性光芒的男性,从面相来看若他能花时间好好打理一下,应该算是长相颇为清秀的那类,只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即便是这样的要求或许也有些过于奢侈了。

似乎是听到了玻璃对面的动静,男子有些吃力地抬起了头颅,乱糟糟的头发下是无神且失焦的双瞳,像是刚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样子。

“你……是吗?是你啊。”

“诶?”

! ! !

在那瞬间,狮子堂的脑海再次出现了记忆回溯的倾向,无数的记忆碎片于脑海中闪念而过,伴随着轻微的头痛,狮子堂不禁皱紧了眉头,额头上也渗出一层冷汗,但在他努力保持镇定姿态的情况下,对面的男子似乎没有察觉到发生在狮子堂身上的异常。

这种状态也并没有维持多久,于脑海中闪现的些许碎片并不能构成任何一张完整的图案,狮子堂由此可以唯一确定的事就是,他与眼前之人并非素不相识的关系。

“禁止嫌疑人与质询者进行无来由的交头接耳!”倏地,伴随着周遭警卫的话语,原本瘦弱不堪的男子的身体像是触电一般从凳子上弹起,但是双手被拷在椅后的他又被硬生生地拽了回去,并且纵使隔着玻璃也能听到电流发出的“嗞嗞”声响。

直到此刻,狮子堂才看出来,落魄男子坐在身下的是专门用来拷问犯人的电流椅。

“等等,应该没有做到这种地步的必要才是。”狮子堂下意识地拽住了一旁警卫的手臂。警卫手中的电流触发器应声落地,电流的作响声随之消失。

“怎么?你是想要包庇这个人吗?”警卫上下打量着狮子堂的全身,丝毫没有因为他是若草集团的客人而收敛自身的锐气。

“你们的上级领导能够透过上面的针孔监视器看到我都做了什么吧,我不会做那种多余的事情的,也请你们不要再耍那多余的小手段了。”

“虽然我并没有答应你请求的义务,但是……就依你吧,不过记住,不要做出格的事情。”留下这样一句略带威胁的话语,警卫就依狮子堂所说离开了房间。

“多管闲事。”玻璃对面男子的话语略微颤抖且分贝低下,若是不用心听几近于细不可闻,瘦弱的身体好像风一吹就会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飘远似的。

“虽然这话听起来是挺酷的,但让现在这个状态的你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多管……闲事。”像是已经想不出其他的话来,落魄男子便将之前说过的话又吃力地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是我多管闲事,不过我本来就是个闲人,也算是师出有名了。”狮子堂依着男子的话说道,“不过你似乎认识我?”

“这件事……没什么可以跟你说的。”

“那么,换个问题吧,你的名字是?”

“早间……渡史。”早间一脸不情愿地回答道。

“真是个教条的人啊,明明这里也可以说无可奉告来着。”

“反正多半你已经在候审名单上看过了,就算我刻意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

确如早间渡史所言,狮子堂早在来之前便将三人的名字记在心底,在外人看来这样的询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那么,你是因为什么罪名而被逮捕的。”

“非法研制禁品药物。”

“同伙有?”

“算上我一共三人。”

“除了制备药品以外还有做过什么吗?”

“向洛蒂尔的行政长官世良宇兜售禁品药物以牟取暴利。”

“你对此没什么要辩解的吗?”

“没有,都是事实,我无从辩解。”早间莫名地白了狮子堂一眼,“而且就算说些不入流的谎言,也会被你这家伙一眼看穿的吧。”

“……”一切都如哈米特所言,嫌疑人对自己的一切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狮子堂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些都能说,反倒是和我的关系有着不能说的理由?”

“以常理而言,这便是人们所说的无谓的好奇心。之前那位女性也跟你说过了吧,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那再让我问些别的吧。”

“你们和世良宇之间的药品价格是以多少成交的?”

“……”

“……”

“……”

“……”

“一克25000卢比。”在片刻的迟疑后,早间渡史别开了狮子堂直视向他的视线。

“你确定吗?”

“……大概,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因为已经有些时日了。”

“我明白了,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当时交易的时候,你们三人是同时在场吗?”

“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与事件无关的其他事项我有权不予回应。”

“这可不是什么毫不相干的问题,为了贴切地还原当时的现场,这也是必要的讯息。”没有留给早间过多思考的时间,狮子堂催促着追问道。

“是……他们都在。”

“这事应该比金钱的数目更好确定一点吧,你说呢?”

“……我确定。”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狮子堂微微点头示意,“那么提问就先这样告一段路吧,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好问的了。”

“没什么特别好问的了?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吗?”动机,犯罪计划甚至包括当时的情景全都未被问及,可以说是敷衍至极的质询。本以为要接受铺天盖地的盘问,但像这样草草了事可以说完全出乎了早间渡史的意料。

“一副没能派上用场的表情呢。”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虚张声势对我可是没有用处的。”

“不是什么虚张声势,对我来说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我只是以个人的名义来探寻世良宇遇刺身亡事件的真相,自然也没有必要事事上心。”狮子堂用双手抵住下颌,有条不紊地述说着像是玩笑话一样的理由,漆黑的眸子中倒影着瘦骨嶙峋的男子那落魄的身影。

“感觉那些都不会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算了……”

“就这样也算是探究真相之人应该抱有的心态吗?”

“你们负责述说,而我们来做判断。无法甄别真伪的事情就算知道了也没有意义。”

“原来如此,终究还是说我的话语无法取信于你这么一回事。”

“没办法,被人抵触到连过去都不愿告知的程度,却愿意对之吐露于自身不利的犯罪事实对我来说是有些不可理解的。”狮子堂确实没有办法理解眼前男人那近乎扭曲的思想回路,只好如实回应道。

“……别给自己加戏了,我只是对以往的卑劣行径心生悔意而已。”早间的情绪不知为何有些不安定,他的下齿无意间抵住了嘴唇,声调和语气也变得低沉,像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一般地将头微微扭离狮子堂的方向。

“虽然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但是你的不配合可能会让审讯的过程更加漫长,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已经竭尽全力在配合你们的工作了,但是如果你们执意认为这是我不愿配合的表现,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早间第一次地抬起头来主动注视着狮子堂的双眸,“少校,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吗?”

“……”

“怎么样?”斯法莉亚叼着刚刚从员工餐厅里买来的还冒着泡的夏季特饮,歪着头向狮子堂询问着询问工作的进展状况。

“并不是很顺利,虽然嫌疑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是我感觉他有在隐瞒不少东西。”

“少校,这可不是什么值得苦恼的事情,就算是初中生也能一目了然,他撒谎了,但关键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他在什么问题上做了隐瞒。”

“话是这么说,但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作了伪证。”

“虽然不能作为法庭上的证据来发表,但是其实还是有办法将‘可能性’化作确认的事实。”

“诶?怎么做?”狮子堂原本愁闷不堪的双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好奇的情绪。

“人在说谎的时候会有着荷尔蒙上的不同,那是一种无法通过肉眼辨识但确实存在的差异,像是人会在紧张的时候冒冷汗,就连汗水的味道都会与寻常时候有所区别。而那个家伙很明显扯谎了,虽然只是在监控镜头下看,但我能明白,那家伙一直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实际上内心情绪起伏之大令人咋舌。”

斯法莉亚说着狠狠地嘬了一口汽水,随后露出了一幅酸爽的表情,“果然夏天就是要喝汽水啊,在辛苦劳作一天的午后来一杯汽水,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样。”

“那家伙其实相当地动摇,在见到少校你之后。”

“你是说,他在见到我之后动摇了?”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尤其是哪怕被扭送至军事法庭也毫不奇怪的重罪,其心理建设必定已然相当完备,虽然若草集团打算将他们收编改造,但是那也无法免除他们的牢狱之刑,那样的他又怎么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动手脚呢,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以及更没有办法去解释的先前他那略带情绪化的表现,能依此作出的唯一猜想大概只有出现了他未能预想的事物,虽然那份令他动摇的理由,现在还不得知悉,但与少校你有所关联却是能一眼洞穿的事实。”

“那么,斯法莉亚你觉得这件事有报备给若草集团的必要性吗?”

“恕我直言,少校,这不该是由我来判断的事情。”斯法莉亚把手中的汽水瓶置于桌上,脸上也再没有之前那嬉笑的神情,“但如果依我个人的成见,我并不希望少校你与若草集团走得太近,如果有必要,他们完全可以化身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在与非ai派系的斗争中,其辛辣的手段与极右做派,都令同为支持ai派系的我感到不齿,虽然明面冲突屈指可数,然而其中罪业罄竹难书。”

名为厌恶的情绪从少女的身体里迸发而出,即便是此刻路过的行人,哪怕只是瞟上一眼,也能清楚地明白少女此刻心情不佳。但在狮子堂看来,比起不解而是诧异占据了主导,在狮子堂与斯法莉亚相处以来,令少女如此厌恶的事物似乎还未曾在他的印象中出现过。

“……”狮子堂刚想开口询问,但话到喉头又被他自己给咽回了肚里,最终吐出口中的却是这样不表明态度的模棱两可的话语,“我明白了,我会妥善处理的。””

现在或许还是不继续这个话题为好,狮子堂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不过因为斯法莉亚的一番话语,狮子堂不由得对早间渡史的经历愈发好奇,虽然对现在的狮子堂来说,早间渡史不过是只在审讯室谋得一面的交情,但斯法莉亚的话还是在他的心底留下了小小的芥蒂。

狮子堂第二次面会的被审讯者是一位比自己还要年轻些的女性,但这位女性和先前的早间渡史一样,俨然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一路颠簸劳碌来到此地又马不停蹄地接受各方面的质询的疲惫神态,双眼浑浊而毫无光彩,一头披肩长发也许久都没有打理过,定睛望去还能看到些许分叉,衣领的深处似乎还有几道隐隐约约的红痕。。

狮子堂花了些时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被审讯者,似乎不愿意放弃其中的任何细节。

“那个,能开始了吗?”女子似乎被狮子堂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毛,但又有些犹豫,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不好意思,因为你相貌清秀禁不住多看了几眼,”狮子堂并没有说谎,虽然女子许久都未曾好好打理过自己,但蓬头垢面的装束却掩盖不了原本长相优秀的底子。“像你这么漂亮的女性,即便是好好打扮一下自己,在社会上想必也可以有不少的工作岗位供你挑选,为什么要做非法药品研制与买卖这样的工作呢。”

女子对面前之人这番毫无征兆的话语始料未及,不由得愣在了那里,略一踌躇才回答道:“因为……那是我的兴趣。”

狮子堂闻言微一蹙眉:“你说是兴趣?”

“……”女子闭嘴不再言语、

“我明白了,那问些别的问题吧,你的名字是?”

被问及此处,女子的神色明显有几分异样,除了狮子堂所能理解的疑惑,却似乎又带有几丝愠色。

“南云晴子。”南云晴子把头低了下去,看着空无一物的桌子,像是在发呆却又有条不紊地说着,“审讯官大人,如果可以……请问一些有意义的问题。”

“我认为向人当面请教名字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从这个人的回答多少就能看出这个人的个性与思想倾向。”狮子堂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那么,南云晴子小姐,我们之前有幸见过面吗?”

“……”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道,“没有。”

“可是你的表现似乎不是这么说的。”狮子堂试着进行了言语上的威慑,以图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联想到之前早间渡史对自己那奇怪的态度,自己曾与他们三人见过面几乎已经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片刻的沉默后,名为南云晴子的年轻女子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之情,恶狠狠地说道,“我只是对你的脑子的不灵光感到惊讶而已。因为你曾帮早间说情,我本以为你是个不错的家伙,现在见面了才知道你也不过是个肤浅至极的家伙。”

“南云小姐,请注意你的用词,这里可不是你们以前混迹的非法市场。”一直在旁的警卫向出言不逊的南云晴子发出警告。

“你们要么用电击让我闭嘴,要么就不要让坐在对面的审讯官大人问这种小学生都不会问的问题来搭讪,我的尊敬从来都不会留给这般寡廉鲜耻的家伙。”南云晴子的态度忽然强硬了起来,比之先前那畏畏缩缩的态度有着堪称两极分化的差异。

“你这家伙,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看周围的卫兵就要暴起,狮子堂赶忙将他们斥退。

“没关系,让受审者抒发心中的愤懑也是审讯的一环。”

“可是……”

“倘若为这种小事多生事端,耽搁了审讯的进程,延误了案子的告破,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原本一腔怒意的两位警卫听了这话顿时默不作声起来,悄悄地退回到了狮子堂身后。

狮子堂虽然心底也惊异于女子态度上的前后温差,但却也不再好就这个问题继续逼问,只好就此作罢。

“我对问了奇怪的问题这点致以歉意,若是无意中冒犯了你,还望能够海涵。”

“够了,继续问问题吧,你身为一名堂堂审讯官也不必对我这个阶下之囚低声下气。”南云晴子甚至没有看向狮子堂,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早间晴子小姐,请问你在团队中担任的职务是什么呢?”

“文书与对外交涉工作。”

就她刚刚那副要吃人的样子,真的不会在交涉中把别人吓走吗?狮子堂再心中默默腹诽道。

“其他两人的职务呢?”

“早间他是我们三个人中实质上的头领,脑子也是最好使的,所以负责大半的研究工作,以及市场的甄选和部分的情报工作。而日向他脑袋不太灵光,做的是安保工作,所以即便你去跟他质询,想必也得不到什么结果,有什么其他的问题我可以一并代为解答。”

日向野,这是名单上的第三个名字,狮子堂对此记忆犹新,因为他稍微有些特别,与其他两位伙伴不同,是出自贫民区的黑户,很难想象这样阶层不同的三人到底是如何成为友人进而结成团队的。

“当然我也可以有理由怀疑是你们害怕他在质询时露出破绽而一同说好了,让你来替日向他回答问题,不是吗?”

“你这个人说话还挺好笑的,”南云晴子虽然这么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遮了遮唇角,但她的眼神中根本没有带有一丝一毫的笑意,“那么我问问你,我们甚至都已经伏法认罪,还有什么必要这么去做。”

“……”狮子堂深深地明白南云晴子话语中的正当性,确实在他们愿意伏法认罪的那一刻,需要刻意这么做的必要性就已然站不住脚了。

“回答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因为人毕竟是感情动物,如果要事事去理解就会变成这样,像是在莫比乌斯带上爬行的蚂蚁,永远都找不到答案。”南云晴子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狮子堂,“因为,我们不想他受到你们这帮人的威胁。”

南云晴子眼神中蕴含的强烈情感让狮子堂不由得一怔,以至于他没能发现南云晴子话语中的违和感。

“只要是正常人都会以那家伙为突破口来试图破解案件,以为只要他言行不一或者套出一些话自己就能拥有破解这个案子的无上功勋,如看到猎物般的猎狗一样扑上来将他啃得渣都不剩,不是吗?”

“……”狮子堂无法对女子的话语做出反驳,事实上,他确实也有过这样的想法,说自己完全是在无功利性地做着这件事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事件已经水落石出了,无论对上还是对下都能有所交代,但只有执拗的你们认为这并非真相,所以才要不断地一遍遍审讯我们不是吗?”南云晴子用着鄙夷的语气缓缓地说道,“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底的虚荣与成就感,就要所有人都来陪你们这帮一直高高在上、‘何不食肉糜’的大人物们一起过家家,你的内心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吗?”

“但向那个人发出质询也是我们的权利所在。”狮子堂理所应当地反驳道。

“当然,所以这也不过是我的私心,不管你们接不接受我都无话可讲,就像不管你们若草集团做什么,我都对你们厌恶至极一般。”

虽然狮子堂并非隶属于若草集团的麾下员工,但是现在他也没有向眼前女子解释这一点的想法。

“虽然我没有办法给你什么承诺,但是,我并不喜欢刻意为难别人,我只不过是想得出答案。”

“难道不是得出你想要的答案吗?”

“这点我会自己做判断的。”狮子堂像是被南云晴子的话语触及了内心,原本谦逊礼让的态度也渐渐变得强硬起来,“虽然我没问什么有价值的问题,但有一件事还是希望你能回答我,这也是最后的一件。”

“什么事。”

“你们卖给世良宇的忌刻药是以多少价格成交的。”

“一克21000卢比。”

“你确定吗?”

“我确定,因为当时世良宇购入了大量的忌刻药,所以给了他可观的折扣,由于是我亲自去交涉的,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那,虽然是题外话,早间那家伙,既然是研究员,记性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吧。”

“是,那是当然的,早间他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难道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不,并没有那么回事,多谢配合,询问就先到这里吧。”狮子堂微微地笑着向眼前的女子示意,寥寥几句之后便退出了审讯间。

踏出审讯室之后的狮子堂脸色凝重,已无丝毫笑意可言。

“喂,斯法莉亚吗?你能不能现在马上赶来这里,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