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委托指名,我吗?”

……

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夏日午后,普通到除了被岸波暝羽那家伙传召以外都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灼热的日光毫无慈悲地炙烤着地上的一切,曾经聒噪而扰人的蝉鸣在环境恶劣的现在已难得一闻。

明明是一个只是望向窗外,就会完全丧失外出意志的艳阳天。本应该还在享受伤假的我为什么会呆在CHEC总部呢?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理清其中的缘由。

由于是住在充分考虑了便利性的CHEC统一配置的军用宿舍,路程倒算不上很远。

穿过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入口大厅,我提前十五分钟到达了和岸波暝羽那家伙约定好的二人面会室。

倒不是说我有着多么强烈的时间观念,只是单纯地对迟到一事敬谢不敏,无论怎么想,迟到都不是一件有利于提升工作效率的举措——换句话说的话,如果是因要事而不得不推迟面会时间尚能理解,但若因为自己的怠惰而耽误事情的进程,我想大概不会有比这更蠢的事了。

一边想着有一茬没一茬的无聊琐事,一边推开半掩着的门扉。

“比预想中的还要早啊,狮子堂少校。”然而令我感到一丝不快的是,那个摆着离谱架子,用着夸张的姿势半仰在长椅上品茗的白衣男子早早地就到了这里。

“这话还轮不到你说。你该不会是从昨天晚上就住在这里了吧?”由于心中有一种无处排解的奇妙郁闷,我不由得开了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这家伙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啊,从昨天晚上就住在了这里。”接着他像是给我做示范似的,站起身子,将椅子的靠背掰平,“这样就可以直接睡在上面,每到这种时候,我都禁不住感叹一番人类的应用智慧。”

当然,这家伙说的话十句里有五句是不可信的,所以我也没有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继续多做纠缠。

“说起来,你是说有我的指名委托是吗?”面对这个让人掌握不到要点而且油腻的中年大叔,我丝毫不打算和他长时间在这狭小的面会室里独处,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那个也是一点,不过今天叫你过来其实还有其他的事情。”岸波暝羽微微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了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明白是在动坏心眼子的标志性笑容。

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无可避免地从我的心头浮现。

“……你这家伙不会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吧。”虽然从官阶上来说他是我的长官,能力出众,人品也不能说坏,但是对我来说无论如何也难以从心中升起对这家伙的一丁点的敬意与好感。

换言之,这家伙有着卓尔不群的惹人不快的天赋,仅仅是一个浮夸的喝茶的动作,都会令人感到些许不爽,简直是神乎其技。

为了不让这种情绪在不经意间流露,我拿起了放在桌台一旁的茶壶,为自己斟了半杯。

“原来你也会喝煎茶啊,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考虑这种平民饮品。”如旷野上的微风从舌尖滑过的丝丝苦涩令我心下多少有些惊讶。

“前些日子里忽然体味到了平民饮品也有着平民饮品的趣味所在,嘛,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岸波暝羽挠了挠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像是履历表一样的纸质资料甩在我的面前,“前些日子,我特地向道格拉斯长官请示过,将你划到我的麾下,由我直接管理,也就是说,从今天以后,我就是你的直属长官了。”

“噗!”原本还未来得及咽下喉头的尚且留有一丝温热的煎茶一口气全部喷了出来。

“咳咳……你、你说什么?”我强行压下因为激动而被茶水呛到的不适,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追问道。

“嘛,虽然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感到受宠若惊,但其实也没有必要这般激动。”岸波暝羽一副云淡风轻地样子,说着好似理所当然的话语,“毕竟我们都已经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了,是灵魂相通的兄弟。”

“别在这里给我打马虎眼啊!谁跟你是灵魂相通的兄弟啊……在做这种事情之前至少要先知会本人一声吧。”超出想象的事态让我胸中的愤懑扩散开来,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不,那时候你还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呢,就算我想要通知你也无能为力。”岸波暝羽一边一本正经地说着,还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一副一看就明白是装出来的遗憾神情。

“……”岸波暝羽的话语令我不由得一时语塞。

无处排遣的郁闷从胸口扩散开来,原本还在享受伤假的好心情在此刻也终于是被消磨得不见了踪影。虽说我并不是对这样的安排抱有什么不可妥协的不满,但是想到之后会躲在某处偷笑的他的面庞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我也清楚,事已至此,所有口头上的抱怨与心中的不满只能作为迎接面前悲惨现实的自我安慰。

“啊啊,我知道了,反正都是执行任务,在谁手下做事都没有什么区别。”这话当然是骗人的,若是可以的话,我实在是不想在这家伙的手下办事,只要想想以后为了应付他而要花费的精力,全身的力气就好像要被抽空了一样。

不过也像他说的那样,毕竟我们已经是一同并肩作战过的战友,有着一定程度上的默契与配合,而且纵使是令人提不起好感的家伙,但其能力却无可置疑,想必会对之后的任务行动有所裨益吧。

虽然是个让人摸不到头脑的电波系,但好歹在工作方面还算是个可靠的家伙……应该吧。

“那么,玩笑话先告一段落。接下来来谈谈这份委托吧。这份直接指名少校你的匿名委托。”

“等一下……玩笑话?你倒是说清楚刚刚的哪一段到哪一段是玩笑话啊!”

抛在我面前的履历表上确实清楚地写着有关于我的人事变动,我被划归到岸波暝羽麾下这一点也是确定无疑的事实……

“这便是委托的具体内容。”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吐槽似的,他通过面对面的数据传递向我发送了一个标示着任务的红色前缀的邮件。

“这个女性是……”我将邮件点开的一瞬间,一副居家照片便在我面前铺陈开来,其中占据了整个格局百分之八十的是一位呈现着不显眼色调的淡茶色短发的十六七岁的女性,左右发烫了一个平缓的曲线,刘海也留到刚刚遮住额头。衣着朴素,相貌也算不上尤为出众。

准确来说是相当常见的,如果丢到人堆中就再也难以寻觅其踪影的平凡样貌。

“别看是这个样子,这家伙可是洛蒂尔数一数二的富家小姐。”似乎是猜透了我心中所想,岸波暝羽一丝不苟的解释道,“她的父亲可是颇有名气的政要,虽然现在统合政府和象征意义上的政权区别不大,已然无法掌控世界的态势,但是即便如此,统合政府即便作为一个噱头在民间还是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力。她的母亲则是正正经经的家庭主妇,操持打点家中上下,不过在她刚刚年满八岁的时候,她的母亲意外身亡,对外宣称是旧疾突发,因为脑干溢血而不治身亡。具体的资料也一块给你传了过去,你回去可以仔细研究。”

“政府要员的女儿吗?那么任务的相关要求是……”

“‘世良水月’,‘洛蒂尔公立风音贵族高中学园’二级生,任务的要求是以陪玩的名义对她进行为期三周的贴身保护,据任务委托中的说法,似乎是近期有人盯上了她的性命,虽然这条消息的情报来源并没有给出,而且前因后果没有进行充分解释,就连委托者本人的身份都不甚清楚,但是其人在下达委托时附上了一笔数额丰硕的押金,以数值来说,如果你从今往后只打算靠接些小任务过活的话,你可能一辈子也赚不上这么多钱,可以推测委托者并不是抱着闹着玩的想法下的委托,并且特地指名你的这一点也显得颇为可疑。”

就像先前提及的,岸波暝羽虽然是一个极为电波,应付起来极为吃力的已经稍稍有些烦人的家伙,但只要涉及到工作方面,那一丝不苟的性格却也令人颇为敬佩。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违逆的硬性要求,委托本身有着相当之多的疑点,所以作为你的顶头上司,我也不可能将你往火坑里推,如果觉得有所不妥的话推掉这委托也无妨。”

确实……不管从任何方面来讲都称得上是相当可疑的委托。

首先,数额可观的押金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支付得起的,必须要做到这种程度的理由现在还并不明了,如果仅仅为了发布一项护卫任务,于情于理都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才是。

其次,也是最为可疑的一点,不知来历的情报,说到底‘近期发现她被歹人盯上’这种微妙的说法的可信性都无从确保。委托中的信息太过暧昧而笼统,委托中刻意隐藏了一部分信息的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不存在。

还有最后这令人摸不到头脑的指名,这份保护他人的委托中有着什么非我不可的理由吗?还是说,匿名委托人其实是我曾经结识过的友人……似乎也有着这样的可能性。

但是这一切也只能单纯地停留于推测层面,对于解决问题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上的帮助。

“世良水月……吗?”我在口中轻轻吟咏着这个陌生而又有些拗口的名字,脑海中的记忆长河里找不到一丁点与之有关的零星碎片,亦不曾显现出像是记忆回溯的征兆,综合看来,比起身为我旧友的可能性,素不相识的几率要大得多。

岸波暝羽见状举起手边的茶杯,轻啜一口,随后说道:“不必拥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虽然是名义上的个人指名委托,但是按照程序规定,如果CHEC的成员在任务执行过程中出现困难,是能够向上级请求支援的。”

“所以,如果要是任务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不要大意地向我大声求救就好,根据你的声音大小,我会自行判断情况的轻重缓急,然后派人援助你的。”岸波暝羽摆出一副一本正经地样子,却说着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胡闹话。

“声音大小……你是认真的吗?”

每每当我认为这个家伙也许还蛮靠得住的时候,这家伙就会直接迎面给我一棒槌,从而让我对这家伙的好感度重置为零。

我索性站起身子,在空间本就算不上大的面会室里来回踱步以集中精神,脑海中回想着有关于此次委托的相关线索。

以陪玩的名义进行贴身保护,换言之就是要进行一定程度的保密工作,不能让被保护人意识到自己被保护着这一点,可以说是为那位名唤“世良水月”的少女进行了周到的考虑。

为期三周的时长,意味着即便是委托人也不清楚那所谓的歹人要下手的确切时间。而且所谓保护,也只是顾及被保护人的安全,并没有其他的硬性要求,倘若只是虚惊一场,甚至可以什么也不用做……

如此说来,委托本身虽然可疑,但是若是委托人有着委托中所告知的希望保护世良生命周全之外的其他目的,倒是有些南辕北辙,倒行逆施了。

不必深思也能明白,这个任务背后有着无法忽视的“盲点”,但若要明白个中缘由……

……就不得不涉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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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波暝羽十分确定,无论他如何鼓动,狮子堂最后一定还是会拒绝这份委托的。在他看来,狮子堂他并不是会沉溺于一时之利的短视之人。

利害相权的话,便能轻易得得出结果,那是毋庸多言的事实。岸波暝羽只是简单地履行着自己身为直属长官的职责,走一个过场。

和煦的日光透过一侧的落地窗照进屋内,斑驳的光与影令置于桌上的委托书连同眼前男子的身影一同不真切起来,那副颔首沉思的姿态竟令岸波暝羽感到一股无以言喻的不安。

虽然岸波暝羽给出了相应的任务资料与建议,但那本应是令他就此却步的砝码,显赫的政要,匿名的委托,巨额的报酬,乃至毫无道理的指名。说到底,那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深思的事情,只是单纯的麻烦事而已,是炙手的山芋,本应如此……

岸波暝羽盯着被递交在自己手里签署了姓名的委托书发愣,这未曾预想到的结果令他一时哑然。

“挺有趣的不是吗?”狮子堂像是说着极为平常的事情,“被别人亲自找上门来,我也理应有所表示才是……不过,就像长官你之前说的会全力应援我那样,在执行任务遇到困难时,希望您能够帮我几个小忙。”

就这样,在交代完一切具体事项,完成基本的手续交接之后。狮子堂念叨着被保护人的名字与岸波暝羽挥手道别将要踏出屋门之际。

“是……对过去以及失去记忆的执念吗?”

狮子堂的脚步一怔,但也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并没有对此番话语作出任何回应的他就那样踏出了屋门。

金属制成的厚重门扉被阖死的声响萦绕在岸波暝羽独处的寂静空间,久久都不肯散去。

“世良水月……无论如何,首先去接触看看吧。”走在CHEC基地通行甬道上的狮子堂自言自语着。

如此,将这个人的面貌刻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