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
夏安站在废弃的楼层中，看着周围堆积的建筑杂料，还有已经被拆掉的窗口，尽是破落的景色。
女孩默默地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下面。
下面是一个不大的花园，喷泉似乎已经停了，周围的绿化倒是很不错，有一块地方似乎是刚刚修剪过，不知道为什么上面还盖着一张工业塑料布，不远处的拐角处还有一家蛋糕店，不过这个点都是已经关门的了，视野中勉强能够看见店旁边的路灯和挂在店里面的紫色驱蚊灯。
这么晚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在这里，有什么东西是她所在意的吗？或者说这里还存在着她必须要寻找到的东西吗？
夏安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直到视野的尽头，昏黄的路灯下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面，一只手拿着点燃的烟，缓缓地走进了花园。
「小耀？他来这里干什么？」夏安眉头皱了起来。
在他的注视下，王耀慢慢走进了花园里，然后轻轻拿开了之前夏安看见的那块塑料布，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女孩的眼神动了动，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夏安也看见了塑料袋下面的东西，突然间也懵掉了。
在塑料袋的下面，有四个人，四个夏安确确实实认识的人，也就是他们，在那个晚上，拐走了现在他身边的女孩，四个人整整齐齐地被摆放成一个正方形，双手被相互困住，手里维持着一种奇怪地手势，但是看见他们几乎成为了木棍一样一动不动的身形，估计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至于四个人胸膛上各自插上的那些花，凭借着路灯的颜色，夏安隐隐约约认出了其中两种，一种是紫罗兰，一种有点像是玫瑰。
四个人的双腿被深深地埋在了土里，每个人的头枕着另外一个人的膝盖，就那样，无比地诡异地靠在一起，就像是……一副精美的艺术品。
夏安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眼里露出了不相信的眼神。
‘如果你想知道关于王耀的事情的话，最好先调查一下y4’。
‘踏入这个街道的每个人，都曾经是人，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属于这条街的每个人，几乎都正在做着，或者做过一件事情，那就是和这条街道一样，吞噬着那些已经迷失了自我的存在，然后看着他们消散成影子’。
‘只要找到了y4的那几个人，就能够找到到底是谁做这件事情’。
‘就像是一件艺术品，他站在不知名的角落，甚至有可能站在我们的身边，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然后获得其中的存在感，他就像是一个高深的导演，轻轻地推动着命运的齿轮，看着舞台上的每一个人命运的倾覆，看着每一个人痛苦于自己的选择’。
如果，只是如果说。
这一切，会不会都是王耀在幕后做的呢？
念头，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有生命力的种子，是人世间最有传染力的病毒，也是一样美味，可口，又绝对戒不掉的毒药。
在那个念头涌入夏安的大脑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无论接下来做什么，都绝对会往他最不愿意相信的那个方向上去靠近。
甚至……
他看见了王耀轻轻地撸起了袖子，露出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纹身。
「y4」
他究竟是谁？
他还是那个你认识的王耀吗？
还是那个嬉笑着，但是绝对很照顾自己，无论什么东西都为自己出头的那个王耀吗？
可是自己印象的他，不是这样的。
「人是会变的，你也一样。」
恶魔的低语在夏安的耳边呢喃，黑色的影子依附在他的耳边，黝黑的湖底，那个男人的眼皮动了动。
站在花园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切的王耀内心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面前的这四个人，或许并不认识他，或许一面都没有见过，就算见过也绝对属于那种记不住的类型，如果不是这场时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见。
可是不管这么说，王耀觉得自己始终是y4的创始人，哪怕这次事情另有主谋，但是他也有责任，无论是他创造了y4来说，还是他是执剑人来说，他都必须为此付出责任。
至于那四个人的状况。
王耀轻轻扬起了手，一把短刀从他的手里长了出来。
是的，长了出来，就好像是花朵抽苞，种子发芽，就那样从他的手掌里面，血肉之中，延长出来，无比的自然。
他在其中一个人的手掌上划了一刀。
伤口出现，却没有血流出，绽开的皮肤之下，全部都是枯萎成黑色的干涸土壤。
他们眉眼紧闭，没有表情，就算是王耀拿刀隔开皮肤，也依旧没有任何动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就像死了一样。
可是王耀知道，他们并没有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每个人身上的那一朵花，小心翼翼地把短刀插进埋下他们腿部的土壤，然后翘了起来。
只是，土壤翻起的地方，除开土壤，一无所有。
他们的腿，已经消失了，或者说，已经融化在了这片土地里。
站在旁边楼里的夏安眼皮狂跳了起来。
王耀疑惑地向周围看了一眼，并没有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股被窥视的感觉，可是那种感觉又不是让他特别讨厌，反而有些欣喜。
或许是错觉吧？
「可惜了，你们走错了路，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别做人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就是人心啊。」
王耀低叹道，不知道是不是微风拂过的原因，那几朵花就像能够听懂人话一般点起了头。
「放心去吧，我会帮你们报仇的。」
王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出短剑，在几朵花上猛然一挥。
那些花朵，顿时炸裂开来，化作了四种不同颜色的烟雾，然后烟雾逐渐凝聚，从朦胧的色调，凝聚成了人形。
四个人，全身颤抖着出现在了王耀的面前。
果然，那四朵花才是他们的本体。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王耀在厌恶和略感愤怒之余，又不得不佩服那个做出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的安排之巧妙，以及手段之狠辣。
在中国，有一道菜叫做活叫驴。
它是一道极其残忍的菜品，这道菜在驴活着的时候，把它绑起来，顾客想吃哪一部分的肉，就用开水把那地方浇熟，然后再割下来，蘸一些调料吃。
而面前这四个人，瑟瑟发抖的原因，大概也是如此。
这几天来，他们的存在，也就是意识，被囚禁在那几朵花里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埋在土地里，看着自己的身体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存在而逐渐变成了灰烬，被突然所腐朽，继而变消失。
哪怕他们早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但是他们依旧保留着所有的感官，也就是，这几天下来，他们亲身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消散，一点点地在土壤中化成了养料，倒灌进那几朵花里面，像极了被绑在案板上的活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食客烹食。
到现在，大概可以解脱了吧？
四个人影颤抖着身子对着王耀鞠了一躬，算是行礼，但是王耀却摇了摇头。
他猛然捏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然后冷漠地将他提了起来。
那人的目光中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这个事情，是你策划的吧？」王耀的左眼中，狂涌着红光。
那人有些无助地不断挣扎着摇头，虽然他已经失去了身体，现在这幅模样就算被捏住脖子也绝对没有任何窒息感，可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又岂会不知道呢？
那双手仿佛是一双烧红的铁钳，紧紧地镶嵌在了他的脖子上，带着对人类‘存在’有着猛烈刺疼的痛觉，以及几乎将他抹杀殆尽的威势。
「我不知道他会对那个女孩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是谁？」王耀沉声问道。
「他是……」
就在那人嘴唇开启的一瞬间，却是突然惨叫了起来。
火焰，从他的胸口处燃烧了起来，他痛苦地火焰中翻滚着，哀嚎着，在地面上扭动着，想要扑灭这团火，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扑灭。
王耀站在那里，冷漠地看着这一切，身边的三个人影，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终于，那个人，消散成了一团烟雾。
「净世妖壶，一壶一花，一花一人，这是属于彼岸的东西，就算是这条街道也是绝对罕见的藏品，通过妖壶将‘存在’短暂地禁锢在身体外面，让天道误以为身躯里面没有‘存在’，消散的时候化作养料流入壶中，温养‘存在’，可遇不可求的疗伤圣物，却被你如此浪费给了一个凡人，呵呵，大手笔啊。」
王耀嘲笑着说，全然没有任何同情心。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这条街上规则的涌动，以及天道的愤怒。
身边无数躁动的空气都仿佛再叙说着一件事情，表达着一种情绪。
那是愤怒。
那人不是罪魁祸首，但是这里的天道告诉王耀，他有罪。
如果他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决定将女孩绑架进那个街道，就根本没有后续的任何事情，女孩也绝对不会变成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那个女孩的事情，王耀可是听说了，可是却不敢去看她，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这都是你造成的，是你管理不好y4，才会伤害了这些人。
「很讽刺吧？你为了私利甚至和别人签订了契约，结果你转头就把他给卖了的时候就违反了契约，然后就成为了一团灰烬，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王耀觉得事情并不对劲，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剩下三个人，缓缓说道，「想清楚了？你们和他不一样，被自己身体的养分灌溉后的你们，‘存在’比很多人类都要强，就像是传统意义上的鬼魂一样，留在这条街道上，好歹避免了投胎的时候要被抹去存在的痛苦。」
然而他们却一个劲儿地摇头。
王耀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三个人已经怕了，怕的，是恐怖的人心。
既然这样，那就送他们回去吧，他扬起手掌上的短刀，滑过空气，一道虚无的大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三个人影又对着他鞠了一躬，然后走了进去，最后走进去的那人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他们同伴消失的位置，轻轻问道。
「那他会怎么样？」
「违反契约者，失去存在，不如轮回，他的归属，只有那片黑暗的海。」
「linbo吗？可是他确实本意不是如此，他还有个妹妹，最近生病挺严重的，而且最近他妹妹还要过生日了，他也只是想要赚点钱而已。」他有些伤感地说道。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王耀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那个，能不能摆脱你一件事情，虽然我现在也却是没有任何东西了，不过这身‘存在’勉强能够算是有点用，大人您如果不嫌弃的话，能否帮忙照顾他妹妹一下，至少……」
「被死人请求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王耀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
「哎，好吧。」那人不再说话，而是往缝隙里走去。
直到他走进门的一瞬间，王耀的声音从身后远远的传来。
「走好，我会照顾的。」
那人惊愕地回头，大门却依然关闭，再也看不见王耀的身影。
他默默对着那片虚无再次鞠了一躬。
在他的身边，有着无数的和他相差无几的人，呆呆地行走在这片虚无的空间里。
在不远处，有一座古老的大桥，桥下，还有一条昏黄的大河。
……
「那么，现在，大概是要谈一谈我和你的事情了吧。」
送走了三人，王耀缓缓转过头来，他看着那片刚刚被火焰覆盖的地方，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在那片虚无的深处，藏着一个寄居在壳里面的生物。
「既然你无法开口说话，可是我又迫切想要找到那个隐藏在背后的人，那么请允许我换种更加简单明了的方式问问题。」
转过身的一瞬间，王耀的脸色生硬如铁。
在这条街道上，有两种生物，一种是怪物，一种是人。
在这条街道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已经死去的人，一种是即将死去的人。
正因为如此，在这条街道上，什么都有可能存在，什么也都不存在。
王耀猛然捏住了那片虚无，就像捏住了那个人的脖子。
然后他张开口，将那人吞噬。
……
不远处的高楼，夏安半跪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目露狰狞之色的王耀，感觉是那样的陌生。
而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不知道何时起，两行泪水已经从她的眼角划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