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腦脹裂似的難受,彷彿有爆炸般的信息在腦海深處海量涌動,帶來無法言喻的刺痛。

這刺痛不強烈,所以還在承受的範圍。但就像根根細長綿延的針,扎在裡頭,隨着每一次斷裂的記憶洪流翻騰而過,都會帶來戰慄般難以忍受的酸痛。

還有那頻頻從腦海一閃而過斷斷續續的畫面,彷彿老式放映機下的黑白電影,唯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卻始終無法靠近,無法看清,更無法抓取。猶如陽光下一碰即碎的泡沫,虛幻的就像是一場夢境。

這夢境很真實,真實到他恍若覺得自己睜眼的此刻才是一場噩夢。但第一時間倒映入視線,李波和段柱兩張帶着擔憂的熟悉面容,卻是在不斷提醒着他這就是現實……還有那個名字。那個早已刻入記憶深處彷彿化為本能的名字,以及伴隨着這個名字而來的那道聲音,像是透着地獄的森寒與冷意,在耳邊撕咬回蕩:

【小鬼……】

【終有一日你會用到我的力量……】

【到時你一定會來找我……】

【我等着你的到來……】

【嘿嘿嘿嘿……】

這傢伙……這傢伙……

湯曉羽眉頭緊鎖,死死閉眼,不斷有豆大的汗珠從鬢角緩緩滑落,臉色慘白一片。

“湯……湯曉羽,你沒事吧?”

耳邊傳來擔憂的話語,瞬間將他拉回了現實。

“我……我沒事,可以放下我下來了李波。”

湯曉羽睜開雙眼,深呼吸了口氣,主動從李波的肩膀上落下站到了地面,卻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李波:“……”

段柱:“……”

“你這……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啊。”

段柱嘆氣道。

“就是,要不……再休息一會?”

李波連忙點頭,隨後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剛才……我聽到了。”湯曉羽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搖了搖頭,目光雖然虛弱,但卻十分的堅定。“葉文語……那邊有人喊了葉文語的名字。”

“他很有可能就在那裡……等着我們去找他!”

說罷,他就要轉身趕往先前那道聲音傳來的方向。

“等等等等!湯曉羽,你先聽我們跟你分析分析現在的局勢,剛才你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所以肯定一概不知!”

李波大急,立馬就是一個挪移攔住了他的去路,可謂是苦口婆心的開始勸說道。“等你了解過後再去不遲,再去也不遲啊!”

“你知道我們剛剛才從那群傢伙手裡逃脫不?這還是老天保佑的結果啊!要不然這個階下囚還指不定要呆到什麼時候,這時候毫無準備的調頭回去……簡直就是羊入虎口啊!”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那裡肯定有人打起來了!不管是哪邊,就憑我們區區三人的力量就算參與其中了,又能翻起什麼浪花?運氣好小命還能留一條,運氣不好那就是直接上天覲見如來佛祖,連命都沒了再去找葉文語你覺得好有意義嗎?根本毫無意義啊!”

“所以,聽我的,我們先好好緩一口氣商量出一個計劃,再悄咪咪的摸過去也不遲!你這樣大搖大擺的直接一頭扎進去……打遊戲都沒你這麼亂來的!更何況這還是現實!現實!大家沒有一個銅板一條命的機會!血量只有一格,沒了那就徹底沒了啊!”

不得不說這些話已經是李波這個大老爺們的肺腑之言,愣是讓湯曉羽堅定的神情出現了一絲鬆動。

於是段柱趕忙趁熱打鐵。

“波哥說的對!波哥說的對啊曉羽!先冷靜下來,聽聽我們的意見,否則照你這樣行事,不光葉文語撈不出來,還會把自己給搭進去!我已經報了警,想必警察叔叔們很快就會來到!那班傢伙的兇險遠遠不是我們三人所能應付的,所以就算要去確認情況,那也必須得有一套可行性的方針!”

“而且看看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說到時候跑路,就連防身武器都握不動了吧?還談什麼解救葉文語!”

“我看你啊,也是一時心急方寸大亂!你也不想想,如果葉文語真被他們逮住了,那傢伙還會這麼氣急敗壞的吼出來?顯然是因為窮圖匕見,這才搞出了這麼一個激將法!所以到時候別說葉文語還沒蹦出來,你就一屁股蹦躂了進去……那還不被一鍋端了!”

湯曉羽臉上浮現一抹凝重,覺得很有道理,簡直字字誅心。

腳步邁不出去了,一旦流露出了退縮的情緒,他便再也無法做到像之前那麼義無反顧的堅定,反而陷入了一種難以決斷的糾結。

“喏。”

突然一個物件朝他丟了過來。

黑夜下視線受阻,湯曉羽本想一把接住,但很不湊巧的是物件剛好越過五指,重重砸在了臉上。

“咳咳……”

一陣沉默,隨後響起的是段柱用來掩飾尷尬的咳嗽聲。

“你不會遞啊,非要扔。”

李波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貨難道不知道湯曉羽這才剛剛恢復過來么?

“失誤失誤……”

段柱賠笑一聲,然後趕緊解釋道。“這是你的東西,一直在我這裡保管,現在總算是可以物歸原主了。”

湯曉羽把貼在鼻子上的物件拿下來,然後靠近視線,這才看清竟然是他出門所帶的腰包。

原以為或許不小心掉在哪個角落再也找不到了,卻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再次見面——他拉開腰包的拉鏈,裡面唯有一物,在夜色下看不太真切,但依稀有一抹瑰麗的陀紅隱隱在其上如水波般流動。

這是十五歲生日時,葉文語送給他的瑞士軍刀。

他依然還能記得那一天,那個傢伙把包裝好的禮物遞到他的手中,然後嬉皮笑臉的說著“以後要是我不在你身邊,有人欺負你了……記得拿這玩意直接捅他丫的啊!”之類在這個國家大逆不道的話語。

他沒好氣的又跟那傢伙打鬧了一番,但溢上心頭的卻是一股暖暖的暖流,盛在心底,即使過去數年,也依然無法忘懷。

就像這段記憶。

“謝謝。”

合實拉鏈,湯曉羽把腰包緊緊系在身上,面容認真的對着一臉賠笑望來的段柱做出了最為真摯的謝意。

“嗨,都是兄弟,說這些幹什麼,我也是碰巧才撿到。”

段柱一愣,隨即一擺手,老氣橫秋的道。

“呵,瞧你那嘚瑟的勁。”

一旁的李波十分鄙視的瞥了他一眼。

“嘿嘿……”

段柱乾笑兩聲。倒不是他真想如此,而是湯曉羽突然對他這麼認真的來一下,還真是讓他有種全身要冒起一陣雞皮疙瘩的不適,所以也只能用略微誇張的動作和語氣來自我緩解了。

有句話是怎麼說來着?這人就是賤吶……

“雖然你們說的沒錯,而且我也親自領教過那些傢伙的厲害,但是……”

湯曉羽突然有些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打破了他們一陣笑罵后,所以就變得有些輕鬆的氛圍。

“我不得不去。”

是的,不得不去。

以及不得不去的理由。

為了葉文語那令人不省心的傢伙,也為了即將要有線索的眉目。

畢竟都已經一路辛辛苦苦來到了這裡。

所以……

怎麼可能放棄。

終究差的,也許只是臨門一腳罷了。

慢慢緊咬下唇,依舊還帶着幾分虛弱的目光漸漸露出一抹深深的複雜。

“湯曉羽……你真的先別急,人多力量大,否則你這樣孤身一人過去真的沒有任何意義!”

感受到對方就要抬起的腳步,李波毫不猶豫的一把抓過他的手腕再一次制止住了他的行動,一陣焦急的喊道。

“就是就是,把腰包給你可不是讓你去拚命的啊!”

段柱同樣勸阻的聲音也是適時響起,不過聽其話里行間的含義,倒是應該打開過腰包,看過存放在裡面的東西了……

“而且警察馬上就到,如果葉文語真的在這……他一定能獲救的!那些耍刀弄棍的再橫,還能橫的過真槍實彈的警察?你說對不對!”

“我很怕,很怕時間來不及。”

湯曉羽看着他們帶着擔憂和緊張的面龐,心底淌過溫暖的感動,但還是搖了搖頭,恢復了些許精神的聲音滿是堅定,像是再也不會動搖半分。

“而且不應該再讓你們為我和葉文語冒險了,所以剩下的事……就讓我自己來完成。”

“湯曉羽!你以為這是寫小說還是拍電視劇?你自己完成?你特么的拿命玩啊!”

李波的語氣已經是有點氣急敗壞,怎麼到了危機關頭這傢伙就跟一頭蠢驢又傻又犟呢?!

湯曉羽沉默,似乎已經不願多話,只是用力的想要掙開鉗制住手腕的力量。

“我不會讓你去的湯曉羽……絕對不會。”

但李波卻是死死看着他,死死不鬆手。

“喂喂冷靜點……”

眼看着兩人之間彷彿有火花迸濺,段柱頓時苦逼的知曉自己再也無法置身事外,於是猛地跳了出來就是粗着脖子一聲怒吼。

“都特么冷靜點!”

似乎被他這一嗓子驚醒,緊繃的彷彿下一秒就要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了,每個人都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真是的都要火燒眉毛了你們還要窩裡鬧一下……”

段柱像是十分頭疼的一抹臉頰,然後重重吐出了一口氣。

這事其實沒有誰對誰錯,只不過每個人站在的立場與角度不同。他與李波自然是希望湯曉羽不要魯莽的以身犯險,而湯曉羽卻是為了葉文語這位死黨救人心切。況且這次的背景可不是在什麼學校操場……而是真真正正足矣能夠威脅到他們生命安全的地方,所以自然而然就爆發了不可避免的矛盾。

也就是李波這種簡直仗義的一塌糊塗的大傢伙才會鐵了心的想要幫到湯曉羽,所以直到現在還站在這裡軟硬皆施……要是換個傢伙?估摸着老早就開溜的不知哪去了!

至於他,當然有一部分來自於湯曉羽的緣故,但更多的還是因為……就算偷偷溜回去了,等待他的大概也就是第二天來自李波的迎面暴頭吧?

除非對方可以永遠的……

呸呸呸!

瞎幾把想什麼呢!

段柱連忙把這危險的想法趕緊從腦海當中張牙舞爪的驅逐出去。

“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靜冷靜!跟着我深呼吸,深呼吸……千萬別被情緒牽了鼻子走啊!”

他只覺得一陣心力憔悴,而且生怕還在對峙的兩人再起什麼波瀾,於是硬是擠到兩人中間想要把他們托拉硬拽的分開。

“你不知道那前方到底有多危險,但我知道。所以湯曉羽,我不希望你過去……”

但抓在那隻手腕上的力量卻是大的出奇,任憑段柱如何摳拽也未有絲毫鬆動,像是鋼筋牢固,以至於他都有點心驚膽戰的懷疑這傢伙是不是暴風雨前的風平浪靜了……

與此同時響起的,是李波帶上了幾分嘶啞的嗓音。

“聽我一次,真的不要再把自己置入那種危險的境地了,我們不可能每次都有運氣的關顧……你不該為了救葉文語,而選擇把自己也給搭進去。”

“所以就在這裡停下,等待警方的到來,好嗎?”

最後一句已是帶着近乎有些乞求的語氣緩緩落下,這回倒是輪到段柱一臉緊張兮兮的回頭看向湯曉羽了,等待着他的表態。

到底是進是退,可全在大哥你一念之間了啊……

“我……”

迎着兩人那飽含不同複雜情緒望來的的目光,湯曉羽微微低下頭,像是不敢在觸及,聲音低沉的從下方傳來。

“必須要去。”

那始終圍繞在心頭不好的預感,像是無時無刻不在警醒着他葉文語隨時都有深陷危險的可能。

不光是葉文語,還有他們……似乎不馬上從這兒離開,緊隨其後就會有十分不好的事情降臨到他們頭上。

所以……

“所以到這裡就足夠了,真的很謝謝李波你,還有段柱,能夠陪我來這。”

他抬起頭,對着他們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也是這段糟心日子以來,為數不多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不該再讓你們繼續冒險下去了,所以接下來,就交給我吧……我一定會把葉文語,帶回來的。”

“喂喂……”

“我明白了。”

段柱雙眼睜大剛想說些什麼,卻被李波一口打斷。

隨後,他就看到了後者一把放開原本牢牢鉗制在手中的手腕,相當於是給了對方自由,臉上表情頓時變得那叫一個精彩萬分。

“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於是留下這句話,湯曉羽走了,扛出來的時候半死不活,誰知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像個拚命三郎似的殺他了一個回馬槍。

電影情節都不敢這麼編的吧?

“我有時候可真懷疑他們倆之間有不可描述……gaygay的姦情。”

段柱眼睜睜看着那道在視線之中越來越小的身影,不禁一陣喃喃自語。最後實在是忍不住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傢伙,問道。“你這是理解他了?”

這孤身一人闖入龍潭虎穴,勇氣確實可嘉,但腦子好不好就又另當一回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常山趙子龍呢……

李波沉着一張臉,沉默不語。

完了。這隊友一個瘋了一個也差不多給氣成傻子了,他作為其中的狗頭軍師,命怎麼就這麼苦哇……

段柱簡直是為他們這個三人小隊的前景深感擔憂。

砰。

突然後背重重挨了一下。

段柱嚇的差點從地上跳起來,第一時間還以為是那群黑幫大佬又殺過來了,結果回頭一看……

“你突然打我幹嘛!”

他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在他身旁剛剛放下手臂的李波。

“走了。”

對方只是言簡意賅的吐出了兩字。

“走?走去哪裡?回家?”

段柱一愣,隨即開始猜測他的意思。“話說我們不等警察?不等湯曉羽了?”

“你是豬嗎?想什麼呢!”

李波聞言頓時罵道,直接就是抬腳踹了過去。

“平時看你腦子不是挺好用的,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就犯傻?當然是追上去,否則你真的放心讓他這小身板去冒險?省省吧!”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猜不到怪我啊!”

段柱屁股中招,不禁咧了咧嘴沒好氣的叫喚道。

“別廢話了,趕快跟上!”

似乎瞧准了這個時機正好,李波招呼的聲音剛落,人就已經沖了出去。

“要幫忙直說不就好了,幹嘛還要玩跟蹤這套……跟個變態似的!”

段柱小聲嘀咕,但身體還是極為老實的跟了上去。

雖然他避免不了的擔心不知會從何處冒出的敵人,但眼下顯然沒人再去考慮這一點,所以為了不自討沒趣,他也就不開口提醒了。

另外還有一點,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

自從和李波與湯曉羽兩人過程頗有驚嚇的碰頭之後,他就發現原本杵在心裡戰戰赫赫的情緒彷彿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似乎有他們陪在身邊,就會有一種特別讓人能夠安心的力量。

也許是因為此時身處危機四伏的緣故,所以才在遇到終歸知根知底的同伴時,伴隨而來的是為數不多的安全感。就好像是被圍困在雪山中的抱團取暖,雖然依舊寒冷,但卻不會孤獨。

於是他想,這力量應該是真實存在的。

不論是湯曉羽為了葉文語的奮不顧身,還是李波雖然熱血上頭但卻不亂分寸的仗義……他都能夠十分清晰的感受到,那種源於內心,似乎可以讓人變得強大,不再畏懼的力量。

一如眼下。

或許……這便是友情吧?

他嘴角微彎,不知不覺加快了奔跑的腳步。

“喂!等等我啊波哥!”

茫茫夜色下,三道身影一前一後沒入黑暗,向著此行的舊城區中心,快速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