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衣服上硬生生扯下一塊布料,然後輕輕蓋在位於手臂,那不斷流淌出濃稠液體的傷口——傷口很深,呈一種不規則形狀,像是被某種利器,又或是尖牙,硬生生撕裂而出。

能夠很清晰的看見敷在傷口之上的白色布料,一瞬間就被湧出的血液浸成了刺目的艷紅……不敢繼續耽擱,葉文語單手拿起放在地上捲起的繃帶,然後用牙齒咬開,隨着一陣深呼吸,猛地將咬散開的繃帶裹着貼在傷口上的布料,一圈又一圈,齜牙咧嘴的用力纏繞,以此來達到止血的目的。

痛,很痛,彷彿鋒利的刀口一寸一寸割進血肉,帶來無法言喻的震顫。

好幾次他都差點要忍不住嘶喊出聲,但硬生生將這股低吼往喉嚨深處吞咽了回去,與疼痛一同憋在胸口,身體不可遏制的在進行顫抖着。

直到最後一圈包紮完畢,這才滿頭大汗的仰頭呼出一口濁氣,像是一瞬間被抽離了所有力氣,身子無力的癱軟在地,劇烈喘息。

“嘶——”

痛痛痛。

即使癱倒在地,但隨着呼吸的上下起伏,肌肉也隨之微微顫動,於是不可避免的就觸及到了傷口——葉文語皺着一張髒兮兮的臉,撮着牙花,連聲抽氣。

從小到大,這怕是他經歷過受的最嚴重的創傷了……

拜那如狗皮膏藥般甩不掉的怪物所賜。

對,就是一個可怕的不似人類的怪物。

“喂……老太婆,在不在?”

“在的話就吱一聲,老太婆?”

“人呢……祖宗?祖奶奶?祖祖祖祖奶奶?!”

待得手臂上的疼痛稍稍減弱,他努力用另一隻手撐起上半身,然後發出一陣沒好氣的叫喚。

不過任憑他如何叫喚,只有他一人的屋舍里也沒有再出現第二個人的回應。

“搞什麼嘛……老太婆。”

葉文語嘆氣,隨後重新仰靠在了窗邊的牆壁,低垂着頭,目光有些複雜的落在那隻受傷的手臂之上——準確來講應該是戴着無指手套的左手,手套雖是黑色,但依舊可以用肉眼很清晰的辨明出其上的褶皺與髒亂,就像他此時的面貌一樣。

衣服破爛,滿臉污垢,原本引以為傲的一頭金毛雜亂如鳥窩,活脫脫一個叫花子。

很難想象幾個星期前他還作為一個高中生,享受着無比正常的校園生活,卻在某天接到的一個電話下,一切都猛然發生了改變……或許因果早已註定,自他拿出那個木盒,命運的齒輪就已經開始了無法溯洄的轉動。

按那老太婆神棍似的說法,這就是一場宿命,作為百萬分之一被榮幸選中之人,即逃不過也躲不了,唯有打起精神面對。

但是鬼扯啊!任誰這一路逃亡下來,見證一幕又一幕足矣崩潰整個二十一世紀三好青年世界觀,並且衝擊着黨的光輝的匪夷所思,更別說屢次還與死神‘粑粑’驚心動魄的擦肩而過,想必都會不由自主升起一股似乎早已活夠的念頭……

而且鬼知道這段日子自己是怎麼熬下來的,所以……榮幸個雞吧蛋啊?!

要不是捨不得抽好歹長在自己身上的左手,否則葉文語早就十八般武藝輪上了。

……

感覺自己一路以來,就像是在做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在這夢中,有能夠口吐蘿莉音的青色光團,並且大言不慚的自稱是自己的祖上大人;有宛如從冥間而來的男人,渾身上下都充滿着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陰森與死氣,更可怕的是這貨還有從身體里抽出血淋淋骨頭的自殘愛好……也從最初見時的差點屎尿齊飛,到了如今也能安之若泰,只是每每想起這些完全顛覆所認知的事物,心中起伏的波瀾便遠遠沒有像此時臉上所表現出的這般平靜。

不過話說回來,自己好歹是祖國未來根正苗紅的花朵,除了喜歡看點動漫和打打遊戲,外加偶爾會對着一些紙片人意淫……沒犯法吧?!

結果到頭來怎麼儘是被他碰上這些怪事……

葉文語不禁又是嘆了口氣。

而且出來這麼久,也沒個功夫聯繫,更無法報平安……他們肯定很擔心了吧。

尤其是……

腦海里漸漸浮現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低垂着頭,也沒心情再吐槽了,於是右手吃力的伸入口袋,從里摸出一物。

那是一部損壞嚴重的手機,被他攥在手心,然後隨着視線的上移慢慢舉起,對準從窗外浸透進來,那一層暖黃色的夕陽——邊緣不規則的裂口處,碎成粉末的殘留金屬在夕陽餘暉的映襯下,發出微弱的晶瑩。

就像是夜晚的螢火,雖然生命脆弱而短暫,但卻意外的堅韌。

“嘿。”

盯了有一會兒,葉文語突然咧開嘴,發出了一聲輕笑。

這又何嘗不是現在的他呢?

慢慢放下手機,他打算再休息一陣子就立馬離開這裡。

無關乎其他,只要一天無法擺脫身後那至始至終如芒在背的威脅,他就不能放下心中的警惕,也無法擁有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心。

畢竟一路下來血淋淋的教訓,已是讓他深刻明白自己面對的敵人,在嚴格意義上來講已然不能夠再被稱之為人類。更像是機器,或是一個……魔鬼?

沒有痛覺,不需要吃喝,甚至就連休息都自動排除在功能之外。

似乎在那雙幽深的如同冷井般的眸子里,自己就是他的唯一目標,不論下一秒山崩海嘯,還是世界終末,他都可以選擇冷眼無視——命令,執行着某種彷彿烙印在腦海深處的命令,一絲不苟,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這樣的傢伙,到底是得有多麼可怕?

如若不是危機關頭左手的印記上突然爆出一團自稱是自己老祖宗的青光,恐怕一個照面就被對方掄成了小魚乾,哪還有命活到現在……

正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古人誠不欺我。

不知不覺又在心裡吐槽了一通……葉文語挪了挪位置,盡量讓自己靠着舒服些,然後看了看依舊毫無反應的左手背,不禁就有些蛋疼。

那位明明前一陣子還吵着他差點生無可戀的老祖宗,眼下卻徹底沒了動靜,任憑自己費盡口舌,也不曾理會。

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葉文語頓時由蛋疼變為了牙疼,沒想到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的老古董還是個醋罈子,說翻就翻。

那時只是嫌她太吵所以就隨口不耐煩的念叨了兩句,哪知這樣就發起了小脾氣……

誰還不是個任性小公舉啊喂?!

“那個姑奶奶,我……”

正當他猶豫着準備開口服軟道歉,突然靠牆的窗戶一震,緊接着窗外那匯聚成一道力量的咆哮卷着一陣呼嘯而來的狂風,狠狠衝進裡屋,落在他的耳畔,彷彿驚雷作響——

喊聲……震天!

葉文語嚇了一跳,猛地從原地翻過身體趴在牆壁,單手支在窗邊,探出半個小腦袋,小心翼翼的往窗外打量。

此時黃昏漸褪,透過民房的邊角,依稀能夠看到遠處小路上,火光搖曳,人影卓卓。

然後目光越過小路上擁擠的人群,便是佇立在護城河上石橋的另一頭,那不斷湧現而出的黑影。

一眼望去,彷彿黑色的浪潮,密密麻麻。

他臉色微變,不禁在心裡直犯嘀咕,已是明白這個地方馬上就要待不下去了。

原以為這次找了一個三不管的荒涼地段,哪曾想只不過才呆了沒一段時間,就經歷了不下數起打鬥事件。這不,今天直接就是在下方匯聚人馬,擺好陣仗,看架勢是準備火拚一下的節奏,擾的即使是遠遠躲在這個角落的他,也不太清凈。

而那隻怪物,向來對於細微的變化察覺敏銳,更不用說這種大張旗鼓。

“可真是麻煩啊……”

葉文語輕聲喃喃。

雖是這麼說,但那望向矗立着火光地方的眼神,卻是亮的逼人,帶着某種興奮與渴望,似乎隨時都想跳窗下去摻和一腳。

他葉文語生平有三大愛好:打遊戲,看動漫,還有就是……湊熱鬧。

不過這次……

湊不得,湊不得。

按耐住心中的蠢蠢欲動,葉文語像是頗為不舍的收回目光,就準備站起身,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突然一陣如芒在背的鋒芒,彷彿穿越空間,刺破天幕,一瞬間冰冷而來!令他身子不由一顫,隨後猛然扭頭,緩慢凝結血絲的眼瞳深處,是綻放着仿若野獸般獨有的凶光。

與此同時左手背上的印記,透過手套布料,微微亮起一片迷濛的青色。

他知道,那傢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