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时常受到自己梦境的困扰。

梦境的内容大多破碎无序,混乱异常,仅有少数能构出有逻辑条理的事件,同时也和以往做的梦大有不同。正常的梦往往都会在醒来时就忘记大半,只会剩下朦胧暧昧的记忆。而且随后不去刻意回忆的时间里很快就会将梦境的内容完全淡忘,绝不会对生活和现实产生影响。但我最近面对的这些梦境却不遵守一般的条例,那些记忆都非常清晰,明明很多就是既广阔又杂乱无序的梦,却让我连最细微最琐碎的事物都能够一点一滴地回忆清楚,并且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轻易地忘记。

这样诡奇的梦境还因我于其中的感受不同而分成两类:无法准确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仅是作为一个模糊的视角存在,也不能认清自己身处梦境的梦;以及更为怪异,自梦境启事便能知晓自己并非处于现实,明晰地存在着“我”的梦境。

而我现在面临的就是这后者的状况。

洁白得让我险些想要咬开动脉为它染上色彩的平台空间上方,有一颗正向外散发光芒的浅蓝色光球正在静静悬浮,球体具有明显的层次感。外层光芒稍淡,平静柔和,而内层虽只占整体的极小部分,要比外部的色调更深,且显得异常深邃低沉,其内暗流涌动,仿佛有着一股自外向内的引力,欲图捕获周围途经的一切物体。

这不是现实,真正的世界里不可能有这样的物体。来自现实的常识向我告知此处正是梦境。

我环视一周,发现自己所处应是一个无限延伸广阔平台。而且在可见的距离内除了我和光球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光球处于平台空间的正中央,不对,这个说法有待商榷,对于无限而言任何坐标都被定义为中心。所以其实我也可以说是在平台的正中央来着……嗯,好像现在不该纠结这个事才是。

它位于平台上方数十米处(虽然是在没有其他参照物的对比下,仅凭人类不可靠的视野距离感估测出来的),我立于它的测下方,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还真是极简主义到让人立马乏味的梦呢,我眯着眼盯住空中的光球。正觉无聊……

忽然,光球好似发生了什么难以察觉的变化,数秒后我才发觉到了一件事。

它就像是一直从这空间中生出的眼睛,在我凝视它的同时,它也向我回应了视线。

你是谁?它好像用眼色问道。

扭曲纠缠的恐惧感攀上心头,我下意识向后退遁一步。全身上下每一寸的组织都进入紧张的戒备状态,警惕着光球的下一步行动。

时间的流速在这对峙中显得越发缓慢,良久,再不见光球有所变化,我才从全身紧绷蓄势待发的状态中接触,扶着腰腹恢复了放松的站姿。

搞什么,我为什么要怕梦里的事,觉得好蠢。

面对光怪陆离的梦境时,我时常会耐下性子在期间驻足停留好好观察那些现实不存在的景色,但这次我却心中恶寒不禁想要快点离开。于是乎,我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就会醒来——这是我脱离清醒梦境最常用的方法。

我睁开眼——看到一片洁白、宽广、空无一物的世界。

唔?这是怎么会……

!!?!??

大脑接收到一种异常的刺激,像是脑中窜过一条激流然后在里面疯狂地抽搐打滚。这感觉太过强烈又太过迅速,使得大脑在一瞬间甚至无法判别刺激的类型,当神经得到多次反馈都快要烧断后,我才得知道——这是痛。

若说生命就是痛苦,此刻世上就再无人更能能比我体会到生命了。身体的全部好像都没有其他的作用,只是在为了承受这痛苦才存在。

不是……做梦?!

死,这可怖的字眼在我脑中出现,又立刻消失。不光是这个念头,就连我的意识本身,都在迅速地溃散消亡。

在向后倾倒的视野里,我又看见了那颗光球。她依旧停滞在那里,只是,有一道冷澈、盈透的光柱从她的内部射出,直直击穿我的胸膛,鲜血从中四散纷飞。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我的肺叶已经被击碎了,同时也没有了那样的时间。

意识中断。

……

我睁开眼。

照射在眼前的阳光,激荡无比的心跳,自己慌乱沉重的喘息声。身体恢复知觉再次自动开始搜集着“信息”。

手和躯干都玩好地出现在了视线之中,解开衬衣慌张地向内摸索,确定没有什么血腥恐怖的伤口后我才能松下一口气。

皮肤感到的温度,视野所捕捉到的亮度,都是熟悉习惯的屋内。让我的精神能稍稍安定一些。

但我的喘息还未停止,身体依旧还在畏惧着那种终极的体验感觉。

幸好是个梦,我不禁咬了咬嘴唇。

就在昨天分明还想着寻死,今天就怕死怕到发抖。这身体,还是说我可真是诚实的不行。

不过,不得不说,身子还真是酸啊。骨架好像都是散开的。我昨天睡觉之前难道做了什么剧烈运动吗?

脑子犯起了迷糊。

我抬起眼,视界对上了……

莹亮的蓝色光环向内旋缩,一圈接着一圈,如同平衡的漩涡永不停歇。

光球?!

唔哇!喉咙里传出不像样的惨叫声,小腿自行动了起来向后一蹬,于是乎我的脑袋便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原本还靠着的墙壁。

痛痛痛……抱着疼痛发热的后脑,我再将视线回移,看到——

少女模样的AI正半跪着向前伸出上半身,四肢都爬在地上支撑,一张脸很靠近我原本待着的地方。现在,她也依旧抬高着脸,双眸直直地盯着我,蓝色的异光从中递出。

我长出一气,感觉肺都要一起呼出来了。不过,同时我也一直回视着那对目光……

那眼神里,我看不到任何一点像人的地方。

只有像是昆虫复眼和钢铁一般的无机质。连一点像是想要模仿人类眼神情感的迹象都没有。

小心搓揉的痛处越加发烫了。

……

这个夏天的气温真是高的要命。刚入初夏,透过窗户便能看到街道之上的景观,被炙热的空气蒸烤得扭曲。

屋外聒噪的蝉鸣响个没停,在传进屋内时虽已衰减得细微,却还是悉数挤进耳里,反倒惹得人更加烦躁。就算将窗幔拉上妄图阻绝日光和炎热的进攻也无济于事,反倒让原本的热气平添一层闷意。

空调,绝对是这夏日中唯一的救赎者。但当我试着开启墙上的空调时,却发现它毫无反应,想来也该是早早地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了。要是先前我能有一丁点未雨绸缪的想法的话,现在的我也不至于被这酷暑逼得如此窘迫了。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禁懊恼徒生,黯然神伤,连连扶额。

“太失败了。”

刚刚沐浴更衣头发甚至还没干透的身体又快要被逼出汗来,襟前衣料传来让人不快的潮闷,为了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强迫自己静下心神,一边又用手代替扇子在脸边扇风。

另一边墙上的挂钟显示出现在的时刻——10:07,距离早晨的闹剧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了。

此时,那台AI正待在我的房间里,吾猫小咪则担负着陪护的工作,半掩的房门于我的视线中形成一个死角,里头安安静静的,让我无法把控房间里的情况。

我试着开始梳理从昨夜至此刻所有关于这AI的信息。

外观设定上近乎于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身高约为160cm左右,五官在我的观感中比较可爱,主要特征是皆为天蓝色的眼瞳和长发,及垂至腰际的发长。还有她的拇指可以往后直扳这件事我也很惊奇我为什么会注意到。

在表层上未发现有明显的损伤。机体机能疑似大量损坏,主要表现为动作缓慢,反应速度迟钝,几乎没有语言能力这几点上。多次尝试于其交流均已失败告终,对语句声音有感知能力却无法理解内容,最多只能摇摇头,说让她在纸上写字什么的也根本不能实行。首次尝试站立的时候如果不是我在身旁恐怕是要重重地摔上一跤,所幸之后这样的情况有所好转。

用电脑尝试性的将她接入中枢网络,却无法获取到她的个体识别编码——是私制机。造价高昂,一般是根据用户的要求定制,存在市场难以管控的风险,属于违法边缘产品。这让我有些头疼,如果是标准机的话通过下载重装就能修复软件问题,同时也可以查到其他有用的讯息,可特制的私制机就没有这些便利了。

我大致将这些问题归咎于负责存储信息的记忆体遭到未知破坏。并且……

啧,我小声吱声。键盘上的手指再一次迅速跳动起来,简单的几个操作反向消除了搜索记录再把IP地点分散转移,如果没有人无聊刻意追查的话做到这样就足够了。最后才把笔记本电脑一下合上。

麻烦不断就是这么写的。

最后一件事便是她会出现在那道巷子里的原因了。起初我认定是遭遇歹徒,但那是以她身为人类的前提作出的假设,可前提一旦消失便没有了一点头绪。所以在现在这样的状况下,该思考的问题就变成了“她被人遗弃的原因是什么”。

想到这我突然皱了皱眉头,唔……

私制机的价格价格相当昂贵,先不从经济承受能力上说,无论是“商品”还是“私有物”,她都绝不是会被轻易放弃的立场,其中或许有着什么隐情。

但是,话虽如此。没有实际根据的话让我靠想象我能想出一百个合理的可能,不过其中是否有一个命中事实都不可确定。所以去思考这件事显然是不明智的。正常思路最可能就是直接询问当事人,可是以现在AI的状况来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故而哪怕再好奇再在意都只能先搁置在一旁。

以上,就是我所整理出的少女AI的信息。

用食指轻叩自己的太阳穴,这算是我结束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吧。起身舒展开一个懒腰,同时又想到要去确认一下AI的状况,于是便走到房门前,推开门而入。心想虽然没什么动静但小咪却依旧是个非常危险的要素,不能太过放心。

而然,门后的景象却让我大感意外——屋里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