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玻璃门进去的那一刻,莉莉亚就撞到了一名壮汉。

「没、没事吧?」壮汉说。

「……」莉莉亚站在壮汉面前,低着头。

「嗯?」壮汉继续说:「我觉得你好像有点眼熟耶,我们在哪裡看过吗?」

莉莉亚没有说话。

「啊,我想起来了。」壮汉说。

莉莉亚听见后,全身不知为何紧绷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紧张吧,但被一名陌生的中年大叔知道自己的名字,仅此而已,为什麽需要紧张,莉莉亚也不晓得。

后来,莉莉亚才明白自己紧张的原因。

因为现在没穿军服,被认出来是副中队长,或多或少会有一些不好意思。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一小时前做了亏心事的关係。

然而无论如何,察觉到原因,并非在壮汉说话的当下,而是在那之后,自己伸出右手打了壮汉一拳之后就是。

对,莉莉亚打了壮汉一拳。

直接命中下巴的那种。

「对,没错,我就是这种人!」

莉莉亚边哭泣边大吼:

「我就是那种很在意工作会不保,所以连亲妹妹都不认的贱人,禁卫军管理治安,裡头的副中队长竟然这样带头作乱,好笑对吧?儘管笑好啊!反正我就是缺钱,就是想要活下去,就只是为了这种可悲的生存慾望然后才在这裡的,对,猜对了,我是个连身边最亲的人、好不容易重新再见的人,都可以捨弃的社会垃圾。」

莉莉亚说完之后,弯下腰喘气,几秒之后,她抬起头,只见壮汉被自己打了之后,有稍微退了一两步,不过,就仅止于此。

一般人被击中下巴,不是直接倒下就是头晕目眩,可是,壮汉现在丝毫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模样。

简单来说,打,跟没打一样,差别只在嘴角的血而已。

莉莉亚察觉到了,自己闯了大祸,因为一时的情绪所以控制不了右手就挥过去,本来在打完之后想说,就这样逃走,但现在别说逃走,可能要活下去都很困难。

她看着壮汉的那张似乎有些不高兴的脸,后退两步,两脚颤抖着。

这个时候──

「欸!老闆。」

壮汉后方,也就是这间铁板烧店,裡头有人走了过来,一名穿着西装的女子,她似乎已经结完帐要回家了。

「欸!怎麽?有我跟你前妻还不够吗?」女子走到壮汉身旁,单手勾搭到他肩上。

「妳喝醉了啊。」壮汉说。

女子眯眼笑了,摇摇头。

壮汉接着说:

「学校警卫的工作呢?今天不用上班喔。」

「今晚不是我轮班,今晚是……是那个二年A班的班导……」

女子说起话来有些断断续续,感觉下一幕晕倒在壮汉身上,或是吐在他身上也不足为奇似的。

「好了,妳赶快回家吧,妳家就在这附近对不对?我送妳。」

「不用啦!」女子用他勾搭上去的手拍了拍壮汉。「妳就好好认识这个小姑娘吧,顺便帮她好好做件衣服吧。」

「可是……」

「嗯?怎麽?」

「什麽怎麽。」

女子紧盯着壮汉的眼睛,整张脸往他的脸上贴过去。

「这几天一直都在这裡看到你,一、直在这边夜夜笙笙笙笙歌的,是不是有了新欢然、然后就被甩了呀。」女子微笑。

「我也是一直在这裡看到你啊,难道是老师干得不舒服吗?」

女子收起笑容,不知是被戳中痛点还是怎样,她接着说:

「再囉嗦下去,小心我跟你前妻告状,这样你就再也接不到学生的订单囉。」

「……」壮汉叹口气。「饶了我吧。」

「嘻嘻。」

笑完后,女子就摇摇晃晃地,离开这间店的门口。

壮汉见状后,又叹了口气。他单手放在后脑勺上,搔了搔自己那短到不能再短的头髮。

然后,他看向莉莉亚,与其四目交接。

莉莉亚身体抖了一下,她撇过头去,转移视线。

壮汉一步一步走近莉莉亚,时间好像快要暂停了似的。

事实上,他也没有踏多少步,因为这两人的距离本没这麽大。

但对于莉莉亚而言,壮汉踏出的每一步,就好像过了好几分钟长久。

「妳……」走到莉莉亚面前后,壮汉说话了。

莉莉亚紧闭双眼。

「真的还好吗?要是妳也跟刚刚那个人一样喝醉的话,还是去别家吃宵夜比较好喔。」

「……?」莉莉亚抬起头,对壮汉露出疑惑的表情。

疑惑,加上流泪。

然后莉莉亚噗哧一声笑出来,说:「我没有喝醉。」

「这样啊,那我就不知道为什麽妳要打我了。」壮汉又搔了几下后脑勺。

此刻,烟火释放于空中,这是夜晚最后一发烟火。

「欸,大叔。」莉莉亚说道。

「叫大葛格,大、葛、格,这是妳刚刚打我的惩罚。」

「咦?那、那个……大、大……」莉莉亚脸红,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叫的话,我可要把妳这个奥客,给送去禁卫军那裡囉。」

「?」莉莉亚歪头。

──原来,他不知道我是谁吗?

莉莉亚这麽想。

同时,壮汉擦了下嘴角的血,转过身,打开铁板烧店的门,背对莉莉亚说:

「不过算妳幸运,因为我不是这家店的店长,所以,就特别准妳陪我吃第二摊,然后──」

「然后?」

「如果妳有什麽心事的话,欢迎大声发洩出来,就像刚刚那样。」

「!!!」莉莉亚瞬间脸红。

「这家店的店长跟我很熟,让他开通宵都没问题。怎麽样?」壮汉转头看向莉莉亚,对其伸出手。「愿意给大叔我一个机会吗?」

莉莉亚闻后,先是睁大眼睛,然后莞尔,彷彿方才的悲伤情绪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似的,跟着壮汉进入这家铁板烧店。

此时此刻,壮汉回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和前妻,现任尤莉联合乙太少女学院的校长,在这间店前认识的,当时,她好像也给了自己一拳。

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女儿,被人改了性别,现在也好不容易就读该校,但却不能相认,这是壮汉最近一直来这家店找酒找乐子找女人聊天的主要原因。

可能,自己也是个奥客吧,虽然跟店长很熟,一直这样叨扰下去也不是办法──壮汉心想。

但是目前最好的做法,除了享受酒、肉与快活的空气以外,好像没别的事可做了──莉莉亚也是这麽想的。

烟火虽然已经射完最后一发,但尤莉岛上的夜市,好像还会到很晚。

天下虽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不会再相见的友人,更没有永远见不到的亲人,然而无论过去和现在都发生了什麽、没有发生什麽,不速之客们的宴会,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宛如没有尽头的夜一般,笙笙(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