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夜市裡人很多,但尤莉岛依旧保留了一项传统。

那就是城市正中央,晚上一定没有人会在那裡。

城市正中央有一座巨型喷水池,和学院的那个一样,裡头有维持气场用的乙太金属。

这使得活跃在城市中的乙太少女,可以正常使用能力。

不过也因此有传出不好的谣言。

大家都很担心乙太魔物会出现,听说,只要有人晚上踏进那座喷水池半径10公尺的距离,城市就会再次遭到乙太魔物袭击。

就跟一百年前没有夜市存在的时候一样。

老地方。

但谣言不过是谣言,对一般民众还说得过去,但对于真正专业的,则是另外一回事。

什麽意思?

曾有乙太少女好奇这个谣言是否属实,就跑去那里一趟,甚至还跳进池裡玩起水来。

结果,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虽然事后民众把玩水那件事之后三年,于城市出现乙太魔物的错,一部分的责任,归给那些恶作剧跑到喷水池完的乙太少女,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所以就此作罢。

从那之后,部分民众就开始对乙太少女感到不满了。

──以、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怕啦?小心我们告到你们学校

──是啊是啊!乙太少女有什麽了不起。

不少市民开始对部分来城市捣蛋的存有这些想法,其实不意外。

然后有学校开始注意到这点了,所以基本上都会劝导学生,晚上不要在市中心正中央的喷水池附近逗留。

因此,那裡平常晚上几乎不会有任何人在。

但今晚例外。

「跑这麽远,腿短的女王难道不会嫌累吗?」

大中故作镇定,强忍跑步过来的喘气声,从嘴巴裡硬是挤出这几个字,面对眼前,站在喷水池的一阶石阶旁的一名女孩说道。

那名女孩就是伊芙。

「亏你可以找到这个地方。」伊芙说:「对,我腿短,但也因为这样所以躲得快,连我sweetheart都没这个能耐,还真想不到......」

她留着过腰双马尾,眼睛大大的,活像是漫画出来的角色。

因为周遭没有多少灯光的关係,只有月光,才让大中勉强看得清楚,所以这些特徵在此时并没有多少引人注目的能力。

自然就没什麽人知道,她会躲在这裡。

所以──

「她因为脚太长,所以反而看不到太矮的人,不是吗?」大中说。

伊芙莞尔。

「因为这裡最适合躲人了,我在当流浪汉的时候,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就是这裡。」

「真像是贱民会说的话……嗯。」

正当伊芙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注意到了,注意到大中似乎不大高兴。

该说是女人的直觉吗?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楚,但一些小动作,一些细节,好比说身体突然抖一下,或是咬一下嘴唇,或「啧」了一声,伊芙似乎都能察觉的出来。

所以,伊芙接着说:

「你是来笑我的吧?儘管笑吧!反正本小姐……不,我只是一个连贱民都不如的──」

「才不是!」大中大喊。

「!」

伊芙吓了一跳,看向大中,只见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且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说『贱民』这两个字,给我收回去,妳这躲在温室的腐烂花朵!

一句话突然闪过伊芙的脑海中。

伊芙此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自己的口头禅而被麻烦事缠上。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

身为过去在这座城市是武术名门伊芙当然理解这点,因此,她开始思考该怎麽圆场。

是要装傻卖弄过去?不行,这样会让自己的名誉受损,再怎麽做错事情也不能向当过流浪汉的男人低头啊。

还是狠狠骂上几句,反正错上加错,说不定还有机会让他知难而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伊芙在想要开口的时候,大中已经站在她面前不到一公尺的距离。

一百公分,虽说没有到给人压迫感的那种近,但也不远。

且对于伊芙的身高来说,仰视大中,依然有些许压力。

附带一提,晚上一名女孩子,在人烟稀少且昏暗的场所,与一名男子共处,这摆明会发生事情的。

在伊芙开始紧张,连夹上冒出冷汗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停下脚步,有下个动作之时。

她看着眼前的黑髮少年,越来越弯腰,越来越把头靠向自己。

──什麽?他到底要干嘛?不,不要,这一点都不有趣,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芙紧闭双眼。

「对不起!」

大中向伊芙一鞠躬。

「我不应该那个时候那麽激动的,请学姊原谅我。」

一阵沉默。

虽然说这裡本来就很安静,只有喷水池的声响,但此刻的宁静,还是让站在这裡有一段时间的伊芙脑袋一片空白。

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尴尬。

就跟聊天的时候常常句点别人的人,突然又讲了不好笑的话似的。

「你、你你你你你说啥?」伊芙问。

「其实优娜学姊找我们出来的意思,是想要让我们和好。」

「什麽?」

「因为席琳娜被通缉了,校长又不在,为了避免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像是打斗啊之类的,优娜学姊想说结合学校裡有名气的人,如果我们先团结起来,然后说不定这样就有机会让其他同学也可以团结……」

「……………」

「这、这也是我听来的就是,其实在反弹伊芙学姊的能力之后,我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又干了什麽蠢事了,所以……」

「………………………………」

「那个,伊芙学姊,如、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请学姊也快点回去,就先这样。」

大中说完后迅速转身,拔腿就跑。

「给我站住!」

伊芙大声喊叫,此刻震动宛如是先配合好似的突然暂停了。

大中也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似乎准备转身再跟学姊说几句自己离意已决的话,然而——

「好大的胆子啊。是怎样?只是个转来没多久的,就敢跟三年级的学姐指手画脚,只说声对不起就想算了,蛤?是要不要脸啊?」

大中因为伊芙的这几句话语而没有动作,不,严格来说是不敢动作。

因为那些话听起来的语气,和之前非常不一样。

大中感觉的到,以他在街头的经验,他理解的。那跟愤怒地冲向自己,准备讨回生财物品一样的店长们,几乎没有差别。

「这样就算了,本小姐现在给你机会骂我还不听,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溷了。」

大中听见此语后,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不只是身上发痒的地方,连脸颊上的汗珠都不敢伸手去擦。

他站在原地,双脚发抖,但却不能逃跑。

因为他知道,要是他这麽做,身后的这名高于A级的乙太少女不晓得会用什麽招数将他击倒,这就跟那些店长们不一样了。逃得掉那时,却逃不了此刻。

「怎麽?说不出话来了吗?」

在大中想着以前逃离店长的那些画面时,伊芙已经渐渐走到大中的身后不到两公尺处。直到伊芙说完「吗」这个字后,他已经站在大中的背后了。

虽有身高差距,但伊芙此时毫不畏惧。

她几十秒钟前的紧张感完全消失了。

「看样子,你是真的还不明白我到底是谁对吧?好,非常好,那就让本小姐现在好好地说给你听吧!」

说完,她深呼吸一口气,握紧右拳,往大中的背上打了过去。

「啊啊啊……啊?」

大中本来以为自己会完蛋的,但是——

「不要乱叫。」

伊芙这个时候的声音,和方才完全不同,听起来十分轻柔。

不只是音量,连音调、语气都大不相同,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伊芙继续说:

「你是第一个敢当着我的面说那些话的人。」

大中此时的情绪已经被疑惑所佔满。

忽然之间,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伊芙学姊打得那一拳,力气非常微弱,感觉好像只是想找个地方靠着似的,并没有真的打下去。

「学姊……」他尝试转头过去看。

「先别动。」伊芙却制止他。

「喔、喔。」大中点头。

月亮稍微被云层给遮住了,这个时候,非常昏暗,大中跟伊芙都看不见彼此。

然而,他们此刻却是从第一次见面以来,最靠近的一次。

「我是李奥奈达斯家族从乙太少女学院出来的,仅存的后裔。」

伊芙沉默了一会儿,张开嘴但又合了起来,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深呼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始说自己的故事。

大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十几年前,尤莉岛上有发生一场战争,还没开打前,我们家族一直以来是都是以格斗术称霸整座尤莉岛的,要是当时的当家,有就是我父亲,说我们是武斗第二,没有人有胆称自己是第一。我那个时候也跟在父亲身边学习,身边的人都叫我大小姐,虽然感觉很尊贵,但事实上我没有一个可以吐露真心的好朋友。一个都没有。正当我觉得懊悔,某天因为情绪的关係责怪父亲时,战火爆发了。」

伊芙拿开放在大中背上的手,接着转变语气,突然高声大喊:

「『想要权力、想要受人注目、想要再次享受被多人宠爱的感觉?蛤?有没有这麽自私啊?所谓战争不就是这样来的吗?你们这群射后不理的废物,把世界搞成这样了,才在那边花言巧语,不觉得表裡不一的自己很噁心吗?』」

然后她莞尔,看向天空。

「以前爸爸离开我的时候,我曾经对那些大人这麽说过。」

伊芙恢復平常说话的语气。

「昨天那场决斗让我想通了……不,也许我当时就知道,只是不愿承认而已。明明自己也有差不多的状况,也在干那种被会大众定义成缺德的事情,还敢大言不惭,把他们骂得一文不值,你到底是多有自信、多没自觉啊,伊芙.李奥奈达斯小姐?」

「……」

「不,不对,这根本不能称作自信,若真如此,那普通平民戴上皇冠都可以称王了。只有缺乏信心还要逞强之人,才会有如此反常的愤怒反应;只有没有能力又想站上高位的人,才会对着如镜子一般的所谓底层大声指责。说到底,我不是什麽圣人,不过是个表面上被人称作女王,心态上连贱民都不如的学生罢了。在想到这点之后,我在床上翻来翻去都睡不着觉,巴不得做出『立刻把以前的自己删除』那种不可能的事情,连睡在下铺的执事都受不了了,很好笑对吧?如果觉得好笑的话就儘管笑好了,我不会生气的。」

大中转身,以严肃的表情看着好像发了疯、一直在自言自语的伊芙。

然而,伊芙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却让大中认为自己面前的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到最后,我才发现──」

伊芙转身背对大中,往喷水池走了好几步,边走边说:

「执事有执事要想的东西,那个女人有他必须面对的问题,连校长助理,整天只需要倒茶就好,都有要找人倾诉烦恼的时刻。」

「伊芙学姊……」

「因此,我明白了。原来有过不同人生经验的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每个人或许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但都有必须跨过的障碍,想要追求特别、唯一、所谓的王者,其实这才是不正常的。」

伊芙一步一步走向喷水池,然后转身,些许弯腰,将两手手背放在自己的下背部,抬起头看着大中。

「欢迎加入我们,大中。然后一起加油好吗?」

她笑了,笑得灿烂,灿烂到让大中觉得方才的哭彷彿是假的一样。

月亮此时露出脸来,比方才更为明亮地将其光亮洒在市中心,和这两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