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烟儿兄妹二人的家,是一个处在龙阳城外圈,偏僻潮湿的巷道中的一栋稍显破旧,不起眼的两层小楼。

我拉着余烟儿的手,来到了她的家中。由于造访过一回,就算由我领着,也算是轻车熟路。天色已黑,月色正好,然而大门沿巷敞开,像是遭了贼一样。看向余烟儿时,她仍旧低着头,心事重重的,对一切都不在乎,任由我领着来到了这。室内一片昏暗,电灯……不,应该说任何的发光的魔法物质都没有。玄关里依稀可以看见堆放着一些凌乱的木质家具,矮凳和高椅,一只黑色的牛皮靴就躺在我的脚下,另一只不知藏身于黑暗中的何处。

我凭着记忆中的对此屋的结构,摸黑前进,脚下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我一把拉开窗帘,室内的景象在窗外月光的照耀下,显露眼底。

一片狼藉,仿佛被强盗洗劫后的零乱。木质地板上露出几个漆黑的大洞,简朴的家具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柱子上墙壁上都是一道道明显的凹痕。

余烟儿一言不发的站立在屋子中央,自从靠近了这间屋子,她便止了话语,脚步沉重得需要我手上的牵引力,才能勉强行走。

左手边的角落,一名独臂男子蜷缩成一团,若不仔细看,他几乎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他的周围,杂乱的堆放着陶瓷酒瓶。酒瓶里一滴酒也没有,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厚的酒臭。那不是别人,正是余烟儿的亲哥哥余炎。

我早已料想到这种情况,对此并不吃惊,上前查看他的状况。他感受到有人靠近,抬起头,一张死人般苍白的脸,眼窝深陷,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球。见到我,他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可是那笑容不禁让人心底一寒。

他用干枯的十指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从喉管里发出磨砂似的声音,重复道:“酒、酒……”

“抱歉,我没有酒。”我说。

他甩开我的手,四肢并用的爬到余烟儿的脚下,抱着余烟儿的腿,嘿嘿的笑了起来,像是抓到了救星一般。

“酒、酒,我知道……你、你有酒,”他一面傻笑一面像个孩子似的撒娇道,“酒,给我酒。”

余烟儿咬了咬嘴唇,鲜血流进了嘴里。她蹲了下来,轻轻的摸着他的头,语气冰冷的说道:“乖,我去找找。”

余烟儿已经卸去了少女的姿容,仿佛瞬间成长了十岁。她钻进自己的房间,一阵翻箱倒柜,续而传出乒乒乓乓的声响,没多久她捧着满满一箱酒瓶出来。

余炎立刻爬了过去,开心地拿起一瓶,像喝水一般往胃里灌。

“跟随小缘哥哥冒险,不但赚到了丰厚的赏金,连实力也提升了两个等级,”余烟儿终于改唤我作小缘哥哥,而不是哥哥了。

她一面不无忧伤的看着哥哥余炎,一面向我叙述:“当时我高兴极了,在黑市街尾向小缘哥哥辞别,我就迫不及待的回到家,想要把这两个好消息告诉哥哥。可当我回来时,家里已经变作这幅惨不忍睹的景象。这想必是因为哥哥向酒馆老板赊了酒钱,酒馆老板要不到账,才带人做的。

现在哥哥完全变作了唯酒是图的酒鬼,我站在他面前,他只是一个劲的管我要酒,似乎连我这个妹妹都没有认出来。我将家里收拾一番,又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他一口都没有吃,就算强行塞进他的胃里,他又连本带利的吐了回来。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整晚都在不停地重复一个字‘酒’。

仔细想来,从小到大,都是哥哥在照顾我,而我从来不曾为哥哥做过什么。既然他现在想要酒,我便将所有的赏金都换做了酒,给了哥哥一半,嘱咐他要慢慢留着喝,另一半藏在我房间的壁橱里,想着几天后他没了酒,或许会闻着酒味寻了过去。现在看来他连寻酒的能力都丧失了,只能眼巴巴的祈求别人,将酒送到他的面前。或许再过不久,只能由人掰开他的嘴,然后将酒倒进他的口里了。”

我想起昨晚为何龙阳城外的防波堤前,会遇见失魂落魄的余烟儿,因为余烟儿是去跳湖自尽的,她后事都交代好了,花掉所有的积蓄,算是报答一回她的哥哥,只是最后恰巧遇见了我。然而造成她这样,我必须负一半的责任。当日在蚁穴中,面对黄金蚁时,我将余烟儿拼死护在身下,余烟儿吻我,向我敞开心扉,而我却无意间拒绝了她的心意。面对亲哥哥的逐渐远去,以及我的感情背叛,这才将她逼到了自尽的悬崖。

“其实我哥哥早就死了,”余烟儿继续说,“自那日他失去右臂时,他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只是一副驱壳,腐败速度较之于尸体稍慢一些的驱壳而已。”

“尸体是不需要喝酒的。”我说,然后一脚将那满箱的酒瓶踢翻在地,瓶子稀里哗啦的碎裂,酒水淌了满地。

余炎见到酒水洒了出来,立刻扔掉手中的酒瓶,像牲畜一样,趴在地上,用力吸吮。

余烟儿仍旧无动于衷,她淡淡的说:“小缘哥哥待我好,而我也真切的希望小缘哥哥就是我的哥哥。于是我欺骗自己,把小缘哥哥当做哥哥,今天烟儿真的很开心,在哥哥面前随意的撒娇、任性,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奈何这一天过得太快了。”

“那又何妨,明天,后天,以后,你都可以当我的妹妹。”

“不可能的,”余烟儿凄凉的笑了笑,“小缘哥哥以后会有喜欢的女孩,会跟她结婚吧,还会有小孩,组成自己的家庭。而我,而我呢?总不能一直缠着小缘哥哥,对我,对你们都不好,不是吗?”

我……我竟不知如何辩解。当然结婚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只剩下二十多天的生命了。而喜欢的女孩,我对她何尝不喜欢呢。只是喜欢之情不如诗词影视中描述的那般轰轰烈烈罢了。

有什么方法能将余烟儿从悬崖边缘拉回来?我自己?显然不可以,二十多天的生命,什么都不能承诺于她。茫然四顾,一片破败的室内,只有拼命唆食酒水的余炎。如果能使余炎重新振作起来,一切或许就能迎刃而解了。可是他面对唯一的亲妹妹的呼唤,都能无动于衷,究竟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他呢?

就在我苦想无果之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四五个粗壮的汉子。他们个个虎背熊腰,面容粗犷,穿着清一色的天青色长袍。领头的是一个相对精瘦一些的矮个头男子,矮个男子一见到我们,立刻欢快的叫了起来:“果然有人,快说你们跟地上的酒鬼是什么关系?”

“你们是什么人?”我说。

领头的男子说:“我是二头酒馆的老板,孙二头就是在下。余炎在我这里欠了足足一十三金的酒钱,听说他有个妹妹,想必这位姑娘就是他的妹妹余烟儿吧,快快将你哥哥欠下的酒钱还来!”

余烟儿无动于衷,眼里压根没有那些人。

十三金!我身上也不过十来金,给了他们倒也无妨,剩下的……

但见余烟儿偷偷将右手放在身后的青纹法杖上。这满屋子破落的杰作就是拜他们所赐吧,余烟儿她压根不想听他们多说什么。

我大叫道:“等一下!你们之前可来过这里?”余烟儿也停止了动作。

“是、是……”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四名大汉,似乎从他们的存在上找到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是又怎么样?谁叫他这么久不还钱,我多来几次又有什么奇怪。”

“那么这满屋子一片狼藉,就是拜你们所赐啦。”

“没错!话说他们兄妹也真是够穷的,翻遍整个屋子,居然一个子也没找到,还累得我们够呛的,所以酒钱已经由之前的十金涨到十三金了。话、话说你又是谁?”

我摁着额头,简直无言以对,他不但不考虑赔偿,居然还厚颜无耻的涨价。

“在下程小缘。”我如实说。

“原来你就是程小缘,听说过你,一介普通人,实力不俗,传言挺多的,条条不堪入耳。其中采花……我劝你最好不要对他妹妹动手哟,她哥哥欠我钱,我要拿她抵债,被你种家伙染指了,价格肯定大打折扣。”他又指了指身后的四名大汉说,“我身后的四位,个个都是黄级实力的高手,一块上,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识相的赶紧滚!”

这四个大个子我岂放在心上?这时我灵机一动,或有一计,既能挽救身处悬崖边缘的余烟儿,同时还能使余炎重新振作起来。只是……看向余烟儿时,她已经将青纹法杖紧握在手,只是有点委屈余烟儿了。计谋便是坐实他人对我的不实传言,于众人面前,对余烟儿施行毁辱。彻底颠覆余烟儿对我的印象,使她对我不再抱有半分留恋,最关键的是刺激余炎,使他愤起反抗。

计谋实在是为人不齿,更会使余烟儿脆弱的心灵雪上加霜,但这是我眼下不甚灵光的脑袋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了。

为了增加成功率,使演出效果更加逼真,气氛更加浓厚,需要将余炎曾经的三名队友找来,也就是小胡须男贾申,瘦猴子李召和肥墩张旺。

我立马起身,将孙二头拉到屋外。我微笑着贴耳悄声说:“孙老板你是要钱,但我要人,你开个价吧。”

孙二头一听,露出奸邪的笑容说:“好小子……十三金,一个子都不能少。”

果然是奸商,当真一毛不拔。“余烟儿真能卖一十三个金币吗?你可不要坐地起价。”

“怎么?你没钱?”

“不是,我是谁?这点小钱我怎拿不出?价格总得商量商量,不是吗?”

“这小妞也算个美人胚子,而且还未经人事,拿到地下拍卖会场,应该能拍到十五金或许更多。你若不想现在付上十三金,就等着到地下拍卖会场跟和众人竞拍吧,没准会掏出难以预计的金子呢。”

原来还有地下拍卖会场这种东西,听着像个见不得光的地方,但现在不是打听这些东西的时候。

“好吧,十三金就十三金。”我说。

孙二头立刻喜笑颜开,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真是毫不掩饰。我掏出十金放在他的手上。

他掂量了一下,立刻说道:“怎么只有十个?”

“剩下三枚在余炎曾经的队友,贾申、李召和张旺三人手中。他们三人分别欠我一金,你去向他们讨要,自然能得到剩下的三金。”

“当真?”他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我十金都付给你了,还会赖你剩下三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