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见姆姆的路上,可可琳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阴着脸跟在悦凌身后,林绊看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也默默的跟着。不过悦凌一路上倒是有说有笑,肩上扛着晕倒的萝丝们,一脸轻松的在前面带路。

“到了哦,姆姆的家。”

林绊抬起一路上耷拉着的脑袋,一瞬间因为自己回到了特比龙的家。

这是一幢与特比龙的家几乎一模一样的水晶宫殿。

一样的花坛、一样的喷泉,除了没有人偶外,这里与特比龙的水晶宫几乎完全一致。

但也正因为没有人偶,这里显得凄凉了不少。

穿梭在水晶宫里,四处可见的飘零的花朵碎片并没有腐烂,在地面上堆了厚厚一层;水晶墙壁被攀附上去的藤曼植物严重侵蚀了,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坑洞;有两三个喷泉损坏了,水被喷到地面上,每走一步就会带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如果不是被悦凌领着,林绊会认为自己到了一个废墟中吧。

或许宫殿里正确的路线就是这样曲折,林绊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好久,想起来在特比龙的宫殿里是花茶强行开出一条路,否则要像这么走下去,非得累死不可。

林绊终于对周围不断重复的景色麻痹了,可就在走到一个花坛的时候,林绊突然心里一颤。

花坛那边的墙壁后面有什么东西,林绊如此确信。

这不是第六感什么的神奇感知,从墙的那一侧透过来某样东西正强烈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何等温暖,而又生机勃勃。

悦凌见林绊呆呆的望着墙的那一侧,便把肩上的萝丝们放下,走到墙边,如同敲门般轻轻将指节叩下。

伴随着轰鸣声,水晶制的墙壁瞬间被夷平,露出墙壁后的精灵来。

原本正在工作的精灵见到墙壁破碎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对着林绊他们微微一笑:

“欢迎。”

说罢,便看着撇开视线的可可琳,视线中充满了慈爱:

“在生气吗?我的孩子。”

可可琳没有搭话,但精灵嘴角挂着的笑却一直未曾消散。

林绊第一次在这个精灵世界里见到如此接近人的存在。

无论是在电视里见过的修女服,还是鼻梁上复古的眼镜,包括她那满载爱意的微笑和柔和的声音,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缩短着她与人类的距离。

察觉自己盯着她看了太久后,林绊也学着可可琳移开了视线。

虽然也在偷瞄着就是了。

“悦凌,把萝丝搬过来可以吗?”

“总算是可以交货了吗?说实话分成两个后重量也加倍了来着。”

悦凌把萝丝们搬到姆姆身边,姆姆完下腰将手伸到一个萝丝的身体里,将里面的核心取了出来。

原本球形的核心,只剩下了不规则的一半。

接着姆姆把核心放到支架上,左手拿着镊子,右手拿着刻刀开始修理起核心来。同时,姆姆打开了话匣子:

“那边的小伙子,你就是可可琳的新主人吗?”

突然被搭话,林绊一时间嘴皮子竟怎么也不利索,好半天才整理好语言:

“我姑且算是吧。”

“什么叫姑且算是,说话别这么窝囊。可可琳这孩子从出生起还是第一次拥有主人,你要有些自信。你叫什么名字?”

“林绊。”

“林绊啊······我是没什么印象,毕竟来这个世界太久了,认识的人大多已经先我而去。我是姆姆,悦凌应该对你说过的。”

“这我的确知道。”

林绊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很紧张,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些什么。

“你,不擅长应对同类吧?”

“哈?”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林绊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必在意,我就是随口一问。我对自己与人类相似这点很有自觉,毕竟一直在模仿着、创造着生命,所以想方设法的把自己向人类靠拢。你看上去比起作为同类的人类,与精灵这种超乎常识的存在更合得来呐。当然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林绊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又总觉得自己说不清,思来想去,吞吞吐吐的说出这么个结论:

“如果再让我活一段时间的话,或许我也可以与人类好好相处的吧。”

“你已经死了吗?香草叶结果还是触犯了禁忌啊。也罢,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便是,别在生前的事里陷太深。”

姆姆似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与姆姆的淡定相比,悦凌则兴奋到有些不自然。

“姆姆,这孩子可是能拯救世界的人!”

姆姆看着莫名兴奋的悦凌,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别闹。老友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叮嘱,让我千万要看好你,惹出什么岔子让我怎么交代。”

说完姆姆修好了手中的核心,弯腰将另一个萝丝的核心取了出来继续修理。

“当人类也有人类的好啊,至少萝丝应该很羡慕你们人类的。”

“为什么啊?”林绊虽然也不认为人类有什么不好的,但一直觉得人与精灵之间完全不需要互相羡慕。

“这里毕竟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但凡费尽心力来到这里的精灵,都是为了来这里追求其他世界不可能达到的某样东西。萝丝她追求的,是‘爱’。”

“其他世界里追求不到爱吗?”

“某种意义上,爱是你们人类世界的特产啊。你觉得爱是什么呢?”

“别问我这么高深的问题好吗?”

“哪里高深了,只是肤浅到你们根本不会去想罢了,毕竟对你们来说爱简直是唾手可得。

人类之所以能感知到爱,很大程度上是拜你们的身体所赐。为了将生命延续下去你们需要爱,为了能在恶劣的环境下幸福的活下去你们需要爱。正是因为有这个需求,在漫长的进化中你们的身体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身体里产生的各类激素,你们或许也会像萝丝一样去寻找爱的存在吧。”

“精灵没有爱也可以生存下去吗?”

“精灵这种存在原本就什么都不需要,除我们自身外,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奢侈品。我们并没有什么能称得上必需品的存在,当然,爱也是。”

“也就是说你也不懂爱了?”

姆姆一愣,自嘲的笑了笑:

“不懂吧。还是得纠正一下,萝丝她追求的爱,严格的说特指‘恋’。友爱啊、母爱啊这种感情我还是有的,只是搞不懂恋情。

“精灵想要追求恋情的话,模仿人类估计是做不到的,我们虽然拥有人类的外形,但并不具备人类的结构。我们也只是披着人类的外皮而已,内在只是这颗所有精灵都一模一样的核心罢了。”

姆姆举起萝丝的核心给林绊看了看,接着说:

“萝丝的理论原理就在于,为了实现恋情,没有物质作为基础的我们必须找到某种‘需求’,这种需求主要有两点,一是对美的感知,二是对完美的追求。

“这两种需求从本源上将也算是一个东西吧,理解成哪个其实也都一样。可问题是精灵这种存在本来也就是完美的,或者说,我们无法再创造出更完美的存在。

而萝丝最终得到的结论是,让自己变得不再完美。所以,她拜托我将她分成了两半。”

姆姆把修好的另一块核心放回萝丝体内,拜托悦凌将萝丝们移到一旁静养。

“可可琳,过来让我检查一下,你也好久没有保养了吧?”

在姆姆有些强硬的语气下,可可琳不情愿的向姆姆走去。

而林绊突然追问到:

“如果精灵真的找到了恋情,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这倒不一定。”姆姆斩钉截铁的说:“但是,精灵们一定能找到改变这世界的钥匙,去主动打开那扇‘万理之门’。”

林绊并没有去追问姆姆口中的“万理之门”为何物,毕竟听上去就不像是林绊能够触及的东西。

而姆姆,似乎也并没有向林绊解释的意思。

“可可琳,把后背露出来,别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对姆姆来说,对可可琳的保养或许更重要吧。

在姆姆的要求下,可可琳的脸变得通红,眼睛飘忽不定,一点都不像人偶的害羞情感从她身上溢出来,把四周的空气染成淡淡的桃红色。

然而在场的精灵完全理解不了可可琳的反应,唯一知道情况的林绊也没有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明明之前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现在却满脸害羞,这种反差林绊不太懂怎么去处理。

最终,四面楚歌的可可琳选择了放弃,含泪拉开了长裙后面的拉链。

“明明只是拉开拉链而已,为何一副会失去重要东西的样子啊!”

林绊不由得极力吐槽。

“没办法啊!后背裸露出来的话总感觉沼泽里所有的视线全都集中到我身上,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可可琳捂住眼睛,头晃得像是拨浪鼓一样。

“实际上这算是性能过剩的表现。”姆姆把手放在可可琳背上,可可琳身体猛地一颤。

“你们过来观摩一下吧,这可是世界上最精细的人偶的内部。”

林绊和悦凌好奇的凑过来,只见可可琳背部的皮肤一点点消失,露出银白色的机械结构来。

悦凌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噢”,“噢”地叫着,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些什么;而在林绊的眼中,却只是像人类一样的肉体罢了,只是换成了闪亮的银白色。

或许可可琳的一个齿轮比人的一个细胞还要小吧。

姆姆拿出一根针来缓缓插入可可琳的后背中细细的挪动着,旁人看来像是在做针灸,可实际上她却是在把错位的齿轮纠正回原来的轨道。姆姆的每个动作都会让可可琳痛苦的轻喊,但可可琳却连发抖都不敢做。

毕竟姆姆一步出错,可可琳或许就要难受个大半年。

不过作为修理者的姆姆倒是游刃有余:

“可可琳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偶,虽然是特比龙制作的最后一款齿轮机械人偶,但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都达到了机械美学的极致。特比龙之后制作的量子振动机械人偶虽然理念超前,但已经不再具备这种机械美的灵魂了。

“大概是特比龙想要追求齿轮人偶的极限吧?他在可可琳身上加载了太多的机能,可又不知为何把机能模块全部集中到了可可琳躯干表皮上。裸露出后背来可可琳的感知能力提升太多了,所以才会感觉到害羞吧?真是可怜的孩子。”

“那为什么非要将多余的机能安装在表皮上呢?”悦凌发问道。

“在我看来是想作为替代资源吧,可是这孩子并没有搭载如此强大的自动维修和学习进化装置……我也搞不太清楚。”

姆姆放开插在可可琳身上的针,托着脑袋思索起来。

可可琳带着哭腔喊到:

“姆姆别停下!你放着不管的工具让我的齿轮开始错位了,好疼啊!”

姆姆抓住针的一端逆时针晃动着:

“好孩子,你会告诉姆姆真相的对吧?”

“我才不要!”即使可可琳眼角开始泛起泪光,但还是断然拒绝。

“是吗?我也是为了你好啊,蠢孩子。”

姆姆把针拔出来,插回去,重复着这个动作,可可琳眼泪大滴的往下落,但还是不肯松口:

“我不说!打死也不说!”

就在林绊准备劝姆姆饶了可可琳时,悦凌突然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大喊:

“我看到了!是可可琳的核心!虽然有些看不懂核心的结构……但是核心没错!”

“傻瓜,人偶哪来的核心。”

本以为悦凌在开玩笑的姆姆手突然停了下。

“不对,或许真的有核心。”

对比其它的人偶,姆姆一直没能在可可琳身上找到用于提供动力的发条装置。这种理应规模庞大的装置不应该这么难找到才对啊?

听了悦凌的话后,姆姆灵光一闪,对啊,如果是用核心驱动的话,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核心这种东西应该是精灵专属的才对啊,怎么会被安置在人偶身上……

“悦凌,能看清核心的结构吗?”

悦凌瞪大了眼睛,像是准备用视线将可可琳射穿一般:

“和我的核心类似,差不多是个21面体。与我这样的人造核心不同,她的核心应该是浑然天成的,真真正正的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物质。”

“居然有这种事,特比龙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啊?”

“我也想不明白。”

在两个精灵沉思的时候,林绊默默的捂住了耳朵。接下来,可可琳的嚎叫响彻整个沼泽:

“都说了把插在我身上的工具先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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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姆姆以快到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完成了对可可琳的保养,同悦凌一起拷问着可可琳。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可可琳抱着半裸露的躯体,含泪坐在地上进行着抵抗。

“别这样,可可琳不想当坏孩子吧?”

“我才不是你的孩子!”

“说什么气话!乖,别闹。”

虽然很是同情可可琳的境遇,但林绊能做的也只是背对着可可琳,让她能感知到的视线少一份,仅此而已。两个充满好奇的精灵作为人类我惹不起啊!林绊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都快忘记自己来拜访其它精灵的目的了。可面对这种险境,林绊觉得这种事还是别提为罢。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林绊心里放不下:

“我说姆姆啊,你和可可琳是什么个关系?听你总是叫她‘孩子’,她不是特比龙生的吗?”

“我不是生出来的,是被制作出来的!”可可琳抗议道。

“可可琳的确是特比龙做出来的,可特比龙也是我姆姆做出来的,可可琳当然可以算是我的孩子了。”

“特比龙难道不是精灵吗?”

“谁说精灵就没办法制作了?我不是也让萝丝一分为二了吗?”姆姆顿了顿,张开双手伸向天空:“我来这个世界,是为了追求生命的创造啊!

特比龙是我来这个世界前造出来的,为了完成他,我分给了他一半的核心,虽然他现在有些叛逆,但毫无疑问还是我的孩子。”

听到创造生命,林绊第一时间想到了蓝鸢尾,她现在率领的妖精们正是“生命”这一真理的化身,可惜她已经离开了,不然介绍给姆姆倒是挺不错的。

留下的妖精倒还有一个,凤仙,可惜是个笨蛋,还是不介绍给姆姆了。

“所以说特比龙的家和这里一模一样,原来是和你本就一体,所以品味才一模一样啊?”

“不会啦,由于是不规则的分为两半,我们两个的核心并不相同,他会建造出和这里一模一样的住所,只能说明一件事。”

“说明了什么?”

“他模仿了我,仅此而已。

“话是这么说,可我大概很快就要被超越了吧。在这个不断重置记忆的沼泽里,光靠记下的笔记越来越无法进行突破了。悦凌接你们的时候用的绿色光球还记得吗?那是我创造的生命,也不知道下次重置前能不能完成。”

林绊回想起悦凌乘坐的球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身上突然开始变得透明,并发出淡淡的光。

可可琳见状慌忙整理好衣服抱住林绊的胳膊:

“这是花茶在对你使用传送门。”

看着身上越来越明亮的光,林绊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在被传送门吞没前,林绊成功对姆姆说完这么一句话:

“做得小一点,让做些小球飞到天空中如何?”

说罢,林绊的眼前变得一片苍白。

林绊想起之前从天街坠落时,地面上升腾而上的那无数淡绿色光点,如同萤火虫一样自在的飞向天空。

会不会那就是姆姆在记忆被重置前创造的生命呢?被重置记忆后,姆姆又开始重复同样的工作。

直到这些淡绿色的生命照亮这个大地为止。

就算重置记忆为精灵们带去了无数的痛苦,但至少,也还是创造了这么一份小小的浪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