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神?”這個名詞的出現,讓赫麗安不禁揚起了眉毛,“這個名字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從關指揮官那兒。”葛盡坦言道,“之前在剛進總部大門的時候,我在路邊看到了一輛樣子賊破爛的越野車,然後就聽關指揮官說:那其實是整個格里芬里最‘金貴’的一輛車,因為它的主人是‘戰神’——一般來說,能夠被敬稱以‘戰神’之名的人不就應該是在整個圈子裡最能打的那個么?所以我很好奇,在格里芬這麼個藏龍卧虎、能人遍地的大環境下,夠資格能頂得起這麼大分量的名號的人到底是得有多強悍。”
“你沒去接着追問她么?”
“我問了,但她只笑着說了句‘你一會兒就知道了’,然後就不再搭理我了。”
“確實,她說得沒錯。”
在用目光上下打量了葛盡一番后,赫麗安忽然撇起嘴角,從唇間“哼”出了一聲輕笑,“坦白地說,以你現階段的身份,其實是沒有對這個名字知悉太多的資格的,所以對於你剛才的提問,我無可奉告……不過,在此之外,有一點我倒是能來跟你解釋解釋:關於‘戰神’之所以能被稱呼為‘戰神’的原因。”而後她轉身,一邊說著,一邊又重新坐回到了自己剛才的位置上,“你說得對,所謂‘戰神’者,其所指代的確實應該是在某個圈子裡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最‘能打’的那個人,而若是放在你們指揮官的圈子裡,對於這兩個字的解釋,就應該是指某人的指揮能力如何如何出色、對麾下作戰梯隊的運用能力如何如何出眾,或是乾脆像你這樣,自身的戰鬥能力是如何如何強大等等……但,這些終究都只是在常規概念上所作出的總結,對於我們格里芬的這位‘戰神’來說,並不適用。”
“他之所以能成為‘戰神’,只因為一點:他活得夠久。”
“……啊?”微皺着眉頭,葛盡的臉上寫滿了“不明所以”。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吧,你覺得前線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硝煙瀰漫、戰火遍燃、槍林彈雨、炮火連鳴。”
“成語倒是用得一溜一溜的,不過雖然還不至於像你說得這麼誇張,但六七成的相近還是有的,尤其是在那些交戰頻繁的前線地帶中,靠近邊界位置的‘戰區’確實從早到晚都是這麼副熱鬧非凡的景象。”點開手上互聯模板的屏幕,從文件夾里調出了那張“格里芬麾下轄區”的分布概況圖,然後指着整個格里芬最外圍的那條圈線,赫麗安一邊將目光投落到葛盡的眼鏡鏡片上,說,“不同於你所在的後方和關青霞她們所處的二線,作為整個格里芬最外圍的防線,前線轄區的存在就相當於是一面直面鐵血衝擊的‘鐵壁’,對於每位身處那片戰區的指揮官來說,和敵方首領級的交鋒從來都是如同家常便飯一般的日常活動,甚至在很多時候,他們所需面對的都不是好似遊樂節目一樣的一對一單練,而是來自數個首領級的聯合進攻,所以,如果說後方轄區是讓剛剛邁入‘指揮官’這個圈子的新人們練手和熟悉崗位的地方,那麼前線就是一台絞肉機,平時關機的時候大家都相安無事,可一旦有人不小心碰到了開關,那麼對於每一位置身於場上的‘選手’來說,所謂的‘戰爭’就是一場在刀尖上縱情歡舞的盛宴——稍有不慎,就是血肉橫飛。在這種形勢下,若是要去衡量一位身居前線的指揮官‘是否優秀’,那麼一切通用的考評標準都將無法適用於此,所以長久以來,我們在這個問題上的標準從來都是有且只有一條:活得夠不夠久。只要你能一直咬牙活到最後,那麼在這場戰爭中,你就是最後的勝利者。明白我的意思么?”
“……”
面對赫麗安面無表情的定睛凝視,葛盡忽然將目光一抬,然後抿了抿嘴唇——在這一個瞬間,從他的腦海中突然飛快地掠過了另一個與赫麗安的這番話相關的問題:“我的前任,那位李浪指揮官他……是什麼時候被調到前線去的?”在拋出這個問題時,他刻意將自己的音量壓得很低,同時在問完問題后他又回過臉去,不動聲色得打量了一眼大門的方向——在那裡,名為UMP45的女孩正環抱着手臂,倚靠在門邊的牆壁上,閉目養神着。
當然,也可能只是裝出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畢竟,葛盡並不清楚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這位已經徹底成為“歷史”的曾經的指揮官,還會不會再令她有所觸動……
好在,起碼從明面上來說,女孩並沒有表現出一副突然失了智的樣子。
“當初面試你的時候,你說自己腦子轉得慢,現在看來,這句話確實是在放屁。”先是和他一樣將目光掃向了一旁的45,在確認過她沒有任何反應后,赫麗安便斜揚着嘴角,頂着一臉值得玩味的古怪笑意望向了葛盡,“不過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今年是李浪指揮官到任於前線的,第一年。”
“第……”
“甚至還沒滿。如果沒記錯的話,他被調往前線就任的時間是在去年的十一月初,就算是滿打滿算,他也就只在這個位置上坐了七個月的時間。”說著說著,赫麗安便慢慢收斂起臉上的笑意,重新將那張無表情的面具戴回到了臉上,語調“平靜”得開口,“我知道現如今有很多遊手好閒的人,很喜歡在吃飽了飯沒事幹的時候大發牢騷說:我們真的有必要納那麼多的稅給格里芬來讓他們養着那麼多的指揮官么?這麼多指揮官真的都有用么?如今的世界是真的如他們所宣傳的那麼危險么?可為什麼在白區里縮了好幾年都不見有鐵血打過來哪怕一次?越是在靠近總部的地方,這種白痴論調的支持者就越多。說實話我其實一直都不是很明白,明明距離三戰的結束才剛過去十一年的時間,很多當時正活躍於戰場上的老兵這會兒都還沒有咽氣離開,為啥就已經有蠢貨開始主動忘卻了當初被人重重一巴掌摑在臉上的痛感,開始自以為清醒的大吹牛逼了——但凡是敢扯皮出這種廢話的人,必然是沒有去戰場上親眼見識過何謂‘犧牲’的人。在前線,像李浪這樣的例子多得數不勝數,甚至在早幾年,鐵血的攻勢最為頻繁密集的時候,我們完全就是在用不斷往前線‘填人’的方式,通過增派大量初出茅廬的新進指揮官協同他們前任手上的那些已有穩定練度的成熟作戰梯隊,在付出了五個軍校內大半人才儲備都已告覆沒的慘烈代價后才終於得以在鐵血的‘狂轟濫炸’下緊咬牙根、站住腳跟,鞏固住如今這160個轄區的領地……在那時,最短命的指揮官甚至只在前方的火線上堅持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正因為有這段鮮血淋漓的過往在,所以當我們去評價一名前線指揮官是否優秀時才根本不會去在意他的所謂成績和表現——只要他能在前線活得夠久,那他就必然是優秀的。”
“聶先生,他之所以能被所有人敬為格里芬的‘戰神’,原因就在於此:迄今為止,他是唯一一面已經在前線屹立了整整七年還依舊巋然不倒的‘鐵壁’,如果要幫【鐵血工造】列一張‘欲除之而後快’的目標清單的話,那麼唯一夠資格被寫上榜首之位的人就只可能是他了。”
·
時間:下午一時四十八分。
地點:總部大廳,正門外。
在結束了持續近兩小時的述職彙報,並最終與赫麗安道別分開后,帶着一直緊跟在自己的身後,全程靜默無言且始終冷臉保持着“生人勿進力場”全開的45一塊兒,葛盡又重新站回到了這裡。
“居然一聊就聊了這麼久啊——”高舉起手臂,迎着頭頂晴好的碧雲藍天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而後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望着街道上不時匆匆跑過的身着各個部門制服的工作人員以及偶有從停車場中駛出的幾輛塗裝各異的越野車,感受着夏日黏濕的熱風不斷輕拂過耳畔,葛盡微微後仰着身子,將手撐在台階的石檯面上,然後就這麼定定地凝視着遠方,靜默不語。
“……”
側斜過目光,俯視着葛盡的後腦勺,然後不動聲色得轉過身去打量了四下一圈,在確認完周圍暫時沒人會往這個方向靠近過來后,45忽然慢慢地往葛盡這邊挪動了兩下步子,然後抬腿,用腳尖輕輕地踢了他的後背一下。
“恩?”自背後傳來的觸感讓葛盡立刻回過了頭來,“怎麼了?”
“這是我想問你的。”女孩仍只是面無表情地將目光挪開向旁。
“誒?”
“一個沒頭沒腦的大傻子,突然擺出了副故作深沉的樣子來,不覺得這樣很嚇人么?”微皺着眉頭,用一種不知道是嫌棄還是憐憫的微妙目光飛快地掃了葛盡一眼后,45又立刻將目光重新撇了回去,“還是說,因為那個女人突然啰里吧嗦得說的那一大通,讓你一下子消化不良了,結果反而變得比原來更傻了?”
“你是有多嫌棄自家的長官啊……”哭笑不得地注視着女孩那張寫滿着“微妙”的側臉,然後葛盡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女孩坐到這邊來——但顯然45並不打算賣他這個面子,直接閉上眼睛無視了葛盡的小動作,於是後者只能無奈得收回了手,繼續將目光遠投向前,“不過你說得對,赫麗安長官剛才說的這些東西,確實……很厲害。”抿了抿嘴唇,他微眯起眼睛,努力在腦海中組織着語言來陳述自己此時的心中所想,“老實說,我覺得自己一直都是個很目光短淺的人,因為腦子線程短,也沒見過什麼世面,所以在想問題的時候總是不喜歡往太過深入和遙遠的方向來進行思考……但是,聽完赫麗安長官剛才所說的那些后,我突然在想,僅憑我現在的能耐,即使是對上像稻草人這種並不算強的首領都還是會弄得遍體鱗傷,若是等再過幾年,我也被調去前方成為一名前線指揮官的時候……那時的我,在對陣上其他更強大也更恐怖的鐵血首領時,是能像這位聶先生一樣成為一面堅不可摧的鐵壁呢,還是會像其他很多精銳的優秀指揮官一樣,早早地橫屍在某場未知其時的戰鬥中呢……”說完,他忽然長長得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次深深地抿了抿嘴唇……接着,相伴着一聲似是自諷的輕笑,他便為自己敲定下了最後的結論:
“我還不夠強啊。”
聽着他那似是自言自語般的獨白,在不知不覺地將目光又挪回到了這個男人的後腦勺上后,在某一個瞬間,45突然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只想用力地將手中衝鋒槍的槍托狠狠地往這個男人的腦袋上重重一砸——她廢了好大的勁才勉強控制住自己沒有這麼做。
然後,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挪動腳步,慢慢地湊近到男人的身邊,挨着他的身體落座到一旁的空位上,然後默默地抱緊了懷中的衝鋒槍,將目光投向了和男人此時所望相同的方向……在這一刻,無論是他還是她,都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只是默默地感受着自肩頭傳遞而來的另一個人的體溫,靜靜地,想着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