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是葛盡自成為見習指揮官以來最為忙碌的一個禮拜。
對內,他要聽取從邊界執行日常巡視任務回來的執勤梯隊所做的情況彙報,要每天從模擬訓練室的中樞服務器里提取一次記錄在內的數據變動,以此來了解指揮部內所有人形們當前的具體練度,還要在吃完晚飯後親自坐鎮綜合訓練場,以“教官”的身份不斷指正人形們在訓練時的方式方法並時不時地提點出各種所需注意的問題。在他的嚴格要求和嚴厲監督下,從反應速度到機警程度,再到臨戰遇襲時保持冷靜應對的沉着心境和見勢不妙直接撒丫子跑的果斷態度,每個人形都或多或少得有了各自程度不一的成長,其中尤以M14、FNC和UMP45這三位“受訓積極分子”表現得最為活躍和收效顯著,堪稱是指揮部中的“練度標杆”;而對外,隨着指揮部的工作和運營開始日漸邁入正軌,和同屬於本轄區地界內的【白區】——即那些作為人類當前主要聚居地和生態重塑區的“新城市地帶”之間的交流和接洽工作也正在一步步地慢慢展開,上到地區執政官,下到城市護衛隊的主事長官,每天都會給葛盡發來各種各樣的官方聯絡——大到城市聯防部署的細節商討,小到一場商業舞會的禮貌性邀約,都能成為他們用來“嘗試與指揮官先生拉近距離”的方式,而本就對這種官腔和文書工作感覺苦手無比的葛盡乍一接觸到各種通告和待批複文件的集群式轟炸,自然是要頭疼上一陣子……
但頭疼歸頭疼,工作還是得做,於是在吃飯、睡覺及處理好相關人形的各種事情后,剩下的時間,葛盡都只能一頭扎進辦公室里,讓這些繁雜又瑣碎的麻煩事徹底淹沒自己。
然後日子一天接一天得向前飛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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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中午的飯點了。
今天負責外出執行巡視任務的是由蠍子帶隊的第三梯隊和由陸續報道的新成員們一塊兒新編組成的第四梯隊,隊內的成員分別是IDW、PPSh-41、AK-47、G3和M2HB,其中雖然IDW的到任時間比同隊的其他人要稍早幾天,但是考慮到她那咋咋呼呼、風風火火的性格並不太適合干帶隊的活,所以在稍作斟酌后,葛盡就將這個隊長的位置任命給了G3——此命令一下,立刻引起了IDW的強烈不滿,她大聲抗議指揮官的這種“偏見”行為,認為這是對自己身為戰術人形的能力和自我價值的全面否定,是存在主觀認知錯誤的,是有違公平公正原則的,身為戰術人形和名譽受侵害方的自己一定要積極且主動地對指揮官的這一差別對待行為進行嚴正抗議,具體做法為趴在葛盡的辦公室門外不停得撓門板,用噪音對屋內的葛盡進行環繞立體式的無差別進攻……
只不過,在葛盡被騷擾到青筋暴起準備親自攆人之前,有一個人已經率先炸毛了——那就是終日睡在葛盡辦公桌旁作為鎮宅萌物的蠍子。
作為一隻有返祖傾向……而且是像貓族血脈進行返祖的戰術人形,傻蠍子在日常生活中的很多有意無意的舉動都與大貓無異,例如喜歡在不算寬敞的角落裡蜷成一團睡覺、喜歡被人摸頭和撓下巴、喜歡在被摸頭和撓下巴時從喉嚨里滾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以及……具有極強的領地意識。似乎在她的認知中,自己既是第一個把地毯拖進這間辦公室里的人,也是第一個在這間辦公室里睡午覺的人,那麼這裡就已經是她的地盤了。葛儘是她的指揮官,也就是名義上的“主人”,那麼他也可以算作是自己的東西,所以把自己的東西放在自己的地盤裡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再來,其他那些戰術人形以及那位軍需官小姐平日里都只會來這裡小露一會兒臉,基本上都待不太久,而且迄今為止她們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有想來自己手中“搶地盤”的樣子,那麼看在彼此是同屬於一個指揮官名下的戰友的份上,本蠍子大人就先不計較那麼多了……但是現在,居然有另一隻喵公然在門外撓門板還撓得這麼大聲,簡直就是在對本蠍子大人的領地所有權宣戰!
於是蠍子就亢奮了。
於是蠍子就躥了出去。
於是蠍子也撓起了門……
相隔着一塊並不算厚的滑動門板,兩隻貓科動物就這樣你一巴掌我一爪子得在門上抓撓出了一長段尖利又刺耳的“合奏曲”,其聲勢驚悚無比,其曲調奪人心魄,此音綿綿令人抓心撓肺,此樂潺潺激起一身雞皮疙瘩……若是任由這兩隻大貓肆意放飛自己的藝術夢想完成這一曲合奏,指揮部里會有多少人形被嚇出心臟病或邏輯核心宕機且先不論,單就錄個片段下來去戰場上拿擴音喇叭循環播放個半小時,差不多就該讓整個戰場上的所有單位統統暴斃在地,不分敵我,當真是殺敵三千自損三千的神曲——不過葛盡顯然並不想給這倆“放飛自我”的機會。
單手一抓一個領子,拎着這兩隻乖乖縮成一團的大貓,葛盡直接把她們丟出了行政主樓的大門。
然後整個世界就此清凈了。
以上只是一段發生在昨天下午的小插曲。
除了這兩支梯隊以外,其餘不論是隸屬於一二兩個作戰梯隊的人形還是至今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未被編排入作戰梯隊的人形們都在指揮部里安心做着各自的訓練“課程”。對於無需因任務而外出的她們來說,白天是一個相對自由的時間段,這時候的她們可以在模擬訓練室中自由安排和規劃自己當天的訓練指標,因為這個時候的葛盡必然是埋頭在辦公室裏手忙腳亂得料理着不斷堆上桌面的文件通告,亦或是一本正經得和不知從哪兒蹦出來的地方權貴通着話,不可能有空出來瞥一眼她們自主訓練的狀況。會有這種想法其實不奇怪,因為無論當天的工作如何繁忙,無論手頭還未解決的問題有多堆積成山,只要一到晚上,葛盡就會雷打不動得準時出現在綜合訓練場上讓所有人都記住“魔鬼式”這三個字到底是怎麼寫的……除了那些所謂的“受訓積極分子”也就是正對指揮官胃口的戰鬥狂人之外,很多人形在面對處於“教官”模式下的葛盡時,幾乎都是一副叫苦不迭的狀態,所以但凡是葛盡無法抽身前來的“訓練時間”,對於她們來說,都間接等同於“休息時間”。
對於這種想法,45非常反感。
但她不會說。這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從剛剛“流浪”到這個指揮部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是個孤僻的人,她最擅長的事,就是隱藏自己的感情和想法,把它們深深地埋葬在心底最角落的位置,誰都不知道,誰都窺探不着。這是一種最簡單也最好用的自我保護的手段,因為這樣一來,她便不會和這裡的任何人產生過於緊密的聯繫,而一旦聯繫無法產生,那麼當未來的某一刻,當自己突然消失的時候,就不會有任何人因此而受傷了……因為對於這裡和這裡的每個人來說,她都是那個最邊緣、最可有可無的存在。
奈何,這種打算只維持了短短一天就被那個自以為是的傻子強行拆崩了。他自說自話得闖進了自己的視線中,自說自話得打破了自己的孤立,還自說自話得硬塞給了自己一個隊長的位置,讓自己開始不得不硬着頭皮去嘗試如何在戰場上和其他人進行交流……或是下達指令。
她很不想承認,自己正在漸漸地適應這種節奏。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她,已經是這裡的“一份子”了。
話雖如此,但是有些東西,無論如何都還是很難得到改變的。
例如……她的那份“孤僻”。
也許在那個傻子面前,她已經不打算再強撐着這份可笑的偽裝了,但在除他以外的很多人面前,這份“孤僻”的面紗依舊是自己用來和他人拉開關係的最好的保護色。她的信任並不廉價,那些初來乍到還沒個幾天的新面孔並不值得她出言告誡或讓她們端正態度,因為她從來都不是個喜歡管閑事的人。這種出力不討好的活就該交給像那個傻子這種樂天派的人來搗弄,亦或者是乾脆就這麼放着,讓她們真的去血肉橫飛的硝煙中摸爬滾打個來回之後,再好好地為自己曾經的這份懈怠而真心誠意得痛哭流涕吧。
就像曾經的她一樣。
就像當初的她一樣。
不過,雖說有些東西很難得到改變,但是相對的,同樣有很多東西總會在不知不覺、潛移默化間就突然變樣了,例如想法、興趣和習慣之類的……對45來說,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最大的“改變”,應該就是端着盛飯裝菜的托盤面無表情地行走在餐廳中的那份“從容”吧。還記得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她無論如何都習慣不了和其他人一塊兒坐在這裡就餐,頂多是有葛盡一塊兒來吃飯的時候,她才會使勁強壓下扭頭就跑的那種衝動,找個離其他人都相對最遠的角落位,坐下來安靜、快速得解決完自己的那份伙食,然後起身就走。結果也不知是在和其他人形相處的過程中漸漸發生了心態上的轉變,還是在那個傻子的影響下,自己已經開始慢慢放下很多本就沒什麼所謂的東西了,起碼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和其他人形一塊兒坐在餐廳里吃飯已經不再是一件有多難受的事情了。
不過今天是個例外。
今天的她,心情很糟糕。
惹她不爽的原因,是一份被放在廚房裡,早已經涼透了的飯菜。
“結果今天,指揮官也還是沒能按時下來吃午飯啊。”
頂着一臉微妙又糾結的表情,伊水惜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圍着這份未被“光顧”的飯菜,眼下一共有五個人圍站在廚房裡。作為掌勺大廚的老葉這會兒已經關掉了灶台上的火,點起一支煙站在排風扇底下,他略有些無奈得說,“往日里的他還是很注意時間的,只要飯點一到,基本上都會立刻躥進這裡來,不過最近這幾天,他除了早飯還是雷打不動的準時準點以外,中午和晚上的飯點,我已經沒有再見過他準時出現過哪怕一次了。”
“大概是因為最近工作量驟然增多的關係吧。”環抱着雙臂倚靠在靠近大門的牆壁上,M14微挑着眉頭,“看指揮官的樣子,本來也不像是個擅長干文職的人,突然面對一大堆超乎自己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感覺頭大也挺正常的。”
“而且不光是吃飯不準時……感覺指揮官大人他晚上的睡眠時間也很不夠的樣子。”加利爾抬手輕捏着自己的下巴,一臉認真地思索道,“這兩天在幫我們進行訓練的時候,明顯能看出他的黑眼圈比前些日子要濃上了很多,而且精神氣也不是特別足……話雖如此,不過狀態不佳的指揮官大人還是一樣生猛得難以應付就是了……”
“平時好歹還有個蠍式小姐陪在他身邊,無論如何總能起到一些提醒的作用……”說到這兒,伊水惜突然有些尷尬得捂住了臉,“唔……感覺這兒最沒有立場來說這個問題的人就是我了,本來應該由我來提醒指揮官這些事情的,但是現在我還得幫指揮官張羅對外聯繫的各種安排,總是一忙起來就忘記其他事情啊……”
“嘛,這也怪不得你,看你最近跑來跑去的樣子也挺忙活的。”
“……”
沉默得看着眼前冰冷的飯菜,再聽着周圍人口中的話,45不斷鎖緊着自己的眉頭,眼瞳中不時得有些微思慮的光芒一閃而過……然後,她像是突然在心底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將雙拳一攥,轉過身,大步流星得朝餐廳外走去。
留下廚房裡剩下的四個人相互面面相覷着。
“UMP小姐她……怎麼了?”愣愣地看着45離去時的背影,伊水惜的臉上滿是疑惑。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去喊指揮官了。”說完,M14便和回過頭來的加利爾一塊兒,無言得同彼此對望了一眼。從對方的眼中,她們都看出了一絲瞭然的笑意,“這種時候,大概也就只有她能把指揮官從辦公室里‘綁’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