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早在前一天的傍晚时分,葛尽就已经醒过一次了,只是由于当时,他的身体仍处于重伤初愈后的虚弱状态,加之在刚恢复过来意识后就立刻因为自己的“一时调皮”而招来了“室友”45的一顿铁拳制裁,于是大概只“坚挺”了半个多小时,迫于身体状态方面的欠恙,他就又不得不把脑袋一歪,重新睡死了过去……

接着,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几小时后的第二天了。

·

时间:军历2063年,7月2日。

地点:N2H2号辖区所属二号白区,中央医院。

一大早,这间位于住院部顶楼的单人特护病房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批访客。

“老实说,作为一名有着几十年临床接诊经验的专业医生,我个人是极力反对伤患——尤其是你这种程度的伤患,在伤势刚有所好转的起步阶段,就立刻着急忙慌得来进行这种强度的恢复性训练的……”这批访客的总成员数共计有三,其中之一便是现下正一边打量着手头上那块记录有入住于本间特护病房的那位“特殊身份”者在过去几日里的每日例常伤检报告的互联模板,一边不停啧啧称奇着的本院首席外科专家兼院长的67岁精神老伙——黄梅鑫先生,“不过很显然,用这种常规角度的逻辑方式来考量你这样的人才,确实是轻率了。”

“呼——啥意思?”

“意思是:你小子真不是人。”之二,便是此时正端坐在那张三人座沙发上,一边用脱去了手套的白净小手握着个面相红润的大圆苹果搁那小心翼翼地削着皮,一边冲病床这边的葛尽投来了个满写着鄙夷之意的白眼,同时接过话茬的24岁青年女指挥官——关青霞小姐,“真不知道这会儿是该夸你一句‘体质真好’呢,还是该骂你一句‘你个死变态’呢,明明在刚救你回来的时候你那副浑身上下都是各种款型的伤口遍布,整个后背还都是严重烧伤的惨厉模样光看着就感觉够呛,要不是赶紧给你挂了整整两天的消炎药,各种伤口感染后的并发症怕不是早就让你去鬼门关报到了……结果这才刚过去几天?也难怪你敢直接去当面硬挑稻草人,搞不好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总部一直处于秘密试制阶段的迷你高达吧?”

“迷你……那是啥?”

“就当是一种兵器,领会精神即可,无须在意细节。”

“哦,呼——”闻言,十分配合得没有继续在这个初次耳闻的神秘名词上再多作思考,只是紧接在又一声短促的吐息后,葛尽一边重新放低下身段去,接着做起了伏地起身的卧撑动作,一边开口道,“我要真是兵器,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在医院里闷头大睡上整整两天了……不过,虽说是被揍得惨兮兮了点,但姑且还是用这副血肉之躯成功拼死了一个首领级别的对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算太亏吧噗——”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见得是赚好么!”

此言一出,相伴着一声紧随于结尾处的突然吃痛的轻呼,另一侧的关青霞当即勃然,“小弟啊,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是啥么?虽说是还挂着个见习的头衔,但从底子上来说,现在的你确实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指挥官了啊!知道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得花费多少时间么?你母亲的十月怀胎、双亲十几年的辛苦养育和在军校里的三年受训,在兜兜转转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后,我们才能最终收获到几根新生的‘幼苗’,至于他们是否能够担当得起镇守一方太平的重任,这都还要再慢慢往后看呢……而反观我们的对手呢?就和我们身边这些可爱的战术人形们一样。”一边说着,她一边竖起一根手指,依次点向了自己的身侧——在靠近门边的一侧墙面上,此时正倚立着一名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和闭目养神状态的人形,那便是今日这批三人访客团成员中的最后一位,名为【M12】的战术人形——和葛尽的身上——这位选手眼下正在做的,是以将双脚的脚尖点搁于床板的边缘处,然后用双手撑在地面上,进行负重卧撑动作的“恢复性训练”,而负责在这一过程中扮演其身所负之重的,便是一直盘腿端坐在葛尽的身上,一边微扬着眉毛,一边将满写着微妙和些许不愉快的眼神牢牢地紧锁在前者身上的灰发少女:名为【UMP45】的战术人形了。而方才之所以葛尽会突然发出一声吃痛的轻呼,也是因为在听到他的那句十分“轻描淡写”的感想发布后,毫不犹豫地,45立刻抬腿就是一后跟,稳稳地踹在了葛尽的后脑勺上——“在那处被阻隔于无数【铁血工造】背后的腹地深处,必定存在有专用于‘生产’那些铁血首领级单位们的高级流水线,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虽然还不清楚这样一趟运作的具体周期要有多长,而且不知为何,一直到被最终确认消灭之前,同型号的首领级单位每次都只会在前线的某一处战场上单独出现,还从来没听说过有相同样子的首领级会呈复数形式‘涌现’在前方火线上的情况发生,也不知这其实是一种隐性的淘汰机制,还是她们单纯只是对自己的强大充满信心,所以觉得没有这么做的必要而已……不过也算是拜此‘规则’所赐,我们才得以在和铁血持续对抗的过程中,不断寻获到可供稍喘上一口气的间隙,而不是被直接一锅端在了十多年前……但总之!”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题早已被自由放飞到不知几公里之外了,于是在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后,关青霞又赶紧把话题重新绕回到自己原本想说的内容上,“虽然于我们而言,有关【铁血工造】的存在本身还有太多未知其实的秘密仍深藏在我们无法洞明的黑暗地带中,但起码有一点,是现下可以明确的:就算你今天干掉了一个铁血首领,很快,从她们的生产流水线上就会再‘滚’一个全新的同型号个体下来,死亡和牺牲于她们而言,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被恐惧和重视的概念,反而她们还可以将其用作为一种强势进攻的手段——早在几年前,前线就已经在这方面接连吃过好几次大亏了。”

“但你不一样。”

“这次的你虽说是拼赢了,但从结果上来说,根本就算不得是‘完胜’,那么当再有下一次的时候,若是因为哪怕极微小的一点点、一丝丝、一丢丢失误,导致你不慎落败,拼输了,那么在前方等待着你的,可就不会是像今天这样被车进医院里来舒舒服服地躺个三天慢慢回血的‘开心日常’了。你会死,这是唯一的结果,而且不可能有会让你再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还记得你那位叫李浪的前任么?对,就像他一样。”

“……”

一边维稳着将身体平行于地面的姿势,一边默默地接受着关青霞的“高频度轰炸式”说教,直至最后,当结束完一轮“口头教育”的前者又重新落座回原位后,葛尽才轻吐出一口长气,接着缓缓地俯下身去,让一直坐在自己后背上的少女先下到一旁,然后起身,抄起挂在床头上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再把原先脱下后放到了一边的病号服上衣给重新套回到身上……此间,他始终紧锁着眉头,紧绷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凝重样。

“所谓人呐,真的是一种很可怜的生物,比之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生命,我们都更脆弱和不堪一击,任何突发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要了我们的命。”将手上那个已经被削得干干净净光溜溜的苹果轻放到了茶几上的一个空盘子里,而后关青霞一边用纸巾擦拭着刀身上的汁水,一边再次起身,绕过茶几慢步走到了葛尽的身边,拍了拍后者宽阔又结实的肩膀,“有关你‘相当能打’这一点,我已经认识得足够清楚了,但之所以和你说那么多,是因为我始终认为,每个人的人生都像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单程旅行,无论是那些曾在你的旅程路途中有过惊鸿一现的美好风光,还是那些曾有幸与你并肩共行过其中一段的同道者们,你都该多加珍惜,而不只是一味地想着该如何去冒险和以命相搏,毕竟……不管再怎么能打,你的上限,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而在你的身边,或多或少,也总有人会为你伤心落泪、忧思愁虑,即使只是单纯为了她们,也该为自己的行事安全多加一份考量,不是么?”

说着,关青霞便将目光微微一偏,笑看向了葛尽身后的UMP45——这一突然的举动不由得让直感向来敏锐的后者愣了愣神,随后她便果断地将目光侧撇向一旁了。

而在顺着关青霞的目光,一并回望向女孩的方向后,葛尽也笑着将手按在了女孩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然后在等女孩撇着嘴巴一脸抗拒地挥手拍掉了自己的“爪子”后,他才冲关青霞点了点头:“铭记于心。”

“行吧,看你还依旧这么活蹦乱跳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不过出院手续什么的先不急着办,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多留院观察两天看看吧。”于是在侧过身去同已经默默得在边上充当背景板有好一会儿功夫了的院长先生点头以作示意后,关青霞便向旁退开一步,冲葛尽敬了个毫不规范的礼,同时笑得一脸俏皮,“知道么,在你昏迷不醒的这两天里,我这边的压力可是天大啊!你拿命硬刚稻草人的勇猛事迹现在已经传进了绝大多数指挥官的耳朵里了——我猜这应该是瑞哥那家伙在酒后肆无忌惮地逮着个谁就宣传一波的功劳——所以作为力克一名铁血首领的主功之人,你现在的身份定位已经不再是什么见习新兵,而是一颗货真价实的正冉冉高升着的‘新星’了,搞得每天都有其他区的指挥官打电话过来询问你的现况,都快把我那儿整得跟接线处一样了!”

“……不至于吧?”

“怎么不会呢?”顶着一脸灿烂的坏笑,一边慢步退向门外,关青霞一边挥着手,说,“我这边已经和赫丽安小姐打好招呼了,反正相关的战情通报都已经直接上传到了总部的数据库里,其他的报告就都交给瑞哥去做就好了,这样等你到能出院的时候,我就直接送你回你的指挥部去,然后等下个月的述职日时,我们再一块儿去总部,到那时,我和瑞哥就能正式把你介绍给我们所在的这个被冠以‘指挥官’之名的大圈子了。”

“所以,虽说为时还尚稍早,但我个人是建议你最好早点把心理准备做做妥当,因为真到了那时……可能场面,就会变成一场以你为主体的粉丝见面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