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竭尽所能的,勇气。

望向一旁原属于我的床铺,沉浸在睡梦中的雪梨一脚踢开被子,另一只脚架在蜷缩的莉莉安身上,金发凌乱地洒在枕头上,嘴巴微张着,一呼一吸间发丝也跟着吸进嘴中。

为什么能睡得着!?这种状况下能这么无防备的睡着也太奇怪了!

啊.....雪梨原来睡相那么差。

和我担心这担心那的小心脏相比,这处变不惊的两位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我记得一开始她们两人才占据了一半的床位,现在则变成雪梨占据三分之二的位置,而莉莉安就窝在三分之一小角落可怜的睡着。

话是这么说....我挪开视线。

噗——不行,以歪斜的「大」字形睡着的雪梨也太可爱了,亏我还一直以为她是睡觉特别安分的类型。

我轻轻地将被子拉上去,盖在她们的肩头。

雪梨没啥反应,莉莉安则是迷迷糊糊地伸出小手拽住被角。从睡前到睡时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真是了不起的女孩。

「变态....啊呜啊呜...变....」

我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原来是说梦话。我看着手臂一抬将被子甩走的雪梨,无奈地给她盖回肩头的位置。

真是的,你们可是穿着我的衬衫的,能不能有点自我保护意识。

我又将雪梨越出床板的手臂放回床板上,这才心安的坐回壁炉前。

她们两人给了我灵感,给了我启动的勇气。而工作台前的空间是我的战场,面对这占据整个台面的乌金木料,我开始在画纸上雕琢内心的想法——

仙境般的感觉无论从实际制作还是描述上都无比模糊,但我准备抛弃它,而是将这概念融为整体的一部分。

之前提到白烟生成的部分解决了,容器制作也会有方向性——没错,我找到了方向。

在图纸上一自己拙劣的手法将容器的三视图画出,自己的手没法像CAD的2D绘图般精准也是理所应当,但精度如此之差的图样真的不要紧吗。

在担忧和彷徨中,我拿出小木锯一点一点切割着木料。

我计划将容器制作成「世界树」的形态,在藤蔓和树枝缠绕的上半部分制作出三条供白烟流过的烟路,顺六而下直达树根盘绕的位置。

也就是说下方的区域才是主体花卉要摆放的部分。

冰花田地被树干砸毁的场景在心中无数遍回放,那一刻我感到绝望,感到崩溃。

我花了很长时间与作物交流,渐渐能在烈日下感受它们的需求,对在田中热烈生长的冰花抱以重望。

但它们的生命结束了,因为一个我无法阻止的意外。

或许是受「希望它们能以另一种形式幸存」的想法影响,我决定把「废墟」的元素融入世界树盘旋在外的树根中。具体的形式?可以是树干钻入地表那样的「墓碑」,也可以是那一片狼藉的小屋,有太多能参考的物像和记忆了。

为了表现生命的张力,我将希望与绝望融于一处,正是在树体枯萎干裂,生长在废墟中的世界树下,让美丽娇弱的花朵绽放才有意义。

它们仍然处在仙境,仍然是温柔之物,同时又无比坚韧,将希望洒在最阴暗的角落,这样寻找希望的人们才会搬开瓦砾追求光明。

我抹了抹润湿的眼眶,将太多的自我体悟融入容器中是否得当?这我无法判断,但有一点我很确定,就是现在的我无比希望完成容器。

我看向熟睡的两人,她们也如迎风绽放的花朵般,强大而美丽,总能做到我无法想象的事。

希望锯木头的声音不会吵醒她们,因为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在木料上刻出切割线,用小木锯一点点切割。首先要掏空两侧的部分,给主体的树干留足位置。

规律的呲呲声在房间内回荡。

虽说是软乌金木,但整个乌金木家族都有一定强度,实际需要耗费的气力比将它们磨成粉料还要多。

这种最后需要细雕的木工,首当其冲的原则就是「可多不可少」,宁可锯条没有正正好卡在切割线上,也绝对不能让锯条向切割线内部偏转。

呲呲—呲呲—呲呲—

在脑内设定好目标,双手就向这脑内的印象行动。

在第五根锯条的锯齿磨平后,我终于完成了第一部分。现在的木料更像是粗糙的打蘑菇,脚边尽是切割后扎人的边角料。

不过这些可不是真的边角料,在之后无数道工序中,它们还能派上大用场。

——经济条件可不允许我浪费材料。

我又拿来大锉刀和刨子,尽量将丑陋的「蘑菇」雕刻成具体的形状,和之前消耗体力的步骤相比,这一步更消耗耐心。

汗水浸湿了短袖,我撩起本就遮不住手臂的袖口,让肌肤暴露在外。内心不断激励自己,说着还不到休息时间。

塑造一颗世界树说不上难事,我有雕刻过小号的动物木雕,也有制作花饰的经验,或许根本调不出面板的技能系统也在发挥作用。

总之我很清醒,平日所见的各种树木,其纹理、其形态、其交错的枝干,乃至木头独有的质感都如幻灯片一张张闪过。

记忆如同能触碰的实物在指间成形,「这绝对是世界最棒的容器」和「这绝对是世间最滑稽的容器」在脑中交互跳跃,尽可能不让自己情绪影响自己,我只是在一步步的向前。

这跟绘画的技巧很相像,一颗巨大的世界树,要彰显它的巍然、它的壮阔,不能专注地刻画一片树叶。要将无数树叶连同它生长的树枝和树干作为一个组块,无数组块又分出前后左右变为更大的组块,这才是我要雕刻的树的模样。

不时将手中的木雕拿远,在深夜的炉火旁提醒自己不可操之过急,至少现在这个阶段还不需要拿着放大镜雕刻细节。

树干部分是最先完成的,我标注着需要做出断枝、年轮、新老交替的部分,决定之后继续完善细节。

这整个过程都是持续做着「减法」,随着我的容器制作的推进,自然不能再像一开始那样大刀阔斧的做删减,可以说越到末尾,动作幅度越小,投入的注意力反倒越大。

毫无疑问,树顶是放香的位置,这是我倒挂在树上看着密云得出的结论。

接下来我得仔细设想白烟如何流过,用手边的泡沫材料模拟着围绕树体的烟道,组合再组合,终于定下来一种令我满意的方式。

这下我才得以安心的雕刻下方的树根。请别忘了我一开始定下的主体,我将它更精简的定义为「新生」。

在废墟和残骸中绽放的花朵将是最瞩目的存在,我根本不担心自己做不出来,因为屋外残破的小屋、田间死去的作物,都是几个小时前得到的新鲜信息。

要将刚获得的「经验」或为实战时用的技巧极为痛苦,为了尽可能完美的构建场景,我需要反复回忆让我恶心、让我发狂、让我悲伤的画面。

这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但消费自己的苦痛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必要的。

手边坚韧而美丽的花朵似是在吸收我的痛苦,每当懦弱和逃避席卷而来时,它们就仰起头告诉我:只需再坚持一会。

三种花卉,每种只需两到三朵,合计需要用到六到九朵。以落叶金钱和紫茉莉为主体,斑叶竹节夏海棠为辅,在何处摆放、集中在哪摆放令人神伤。

无论我抱有何等思绪制作,这终究是参赛用的容器,让评委和观众一眼盯上我的花朵才是重中之重。即便我和鲁叔都得出「容器才是竞争力的根本」这一结论,也不代表这是评选容器的比赛。

——集中摆放。

我跟个不倒翁似的摇晃半天终于定下这事。所有的边角料在这个步骤中都可以再利用,用这些切割下的块状物,在下方添砖加瓦。

时间在流逝,也或许没有?是在流逝的。

在思考和制作的过程中,我惊讶的发现底部的雏形就跟屋外的废墟一般,这些元素以木料本身为核心勾结着,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有魄力。

或许我可以将大雨也融合进去,乃至落雷和龙卷风....思绪飘得太远,但我能做到,仅仅这个疯狂想法的部分的话。

于是世界树变成更残破的形态,被落雷劈成两截,仍坚强的挺立,而那断枝和下方插入地里的「废墟」和「墓碑」对应。

何等的惨状。

不经意间,所有一切都联系起来,你可以说我在强行自圆其说,但我自己知道,这想法和不断延伸的思绪究竟源自哪里。

是我的生活,也只能是我的生活——

到此,容器的雏形完全完成,烟道的处理也在稳步进行。

我叹了口气,抹了把额头能摸出盐渍的汗。这本来能轻松盖住我整个肚皮的沉重木料一下少了大半。

自己的体质或许已经被田地改造成无法适应熬夜的类型,脱力感侵袭全身渴求修休歇,但我的大脑如此燥热,比平时快上几倍再几倍的运作着。

想将它完成,想让世人「啊」的叫出声,这种幼稚却带着炙热温度的想法充斥全身,立刻将倦意剥离体外。

我站起身,凌晨五点,窗外仍旧漆黑一片,一夜的骤雨收了它的神通,转为稀稀拉拉的雨点,令人恶寒的碰撞声也难以听闻。

不会再有重物砸到天花板,也不用担心在房间内会有生命危险,我在心中感谢神明大人,发自内心的庆幸自己完整的活着。

如果不是我,她们又何须担心生命安危?呆在城堡的雪梨有老管家护着,怎么也不会被树干砸着,至于莉莉安,要不是在庙会遇上,或许现在早就跑到别的镇子采风去了。

是我想的太多了吗?这不该是我的错....

「多拉....先森....呀呜——」

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这次竟是莉莉安在说梦话。

她保持着团缩的姿势,身子被霸道的雪梨压缩到只占据四分之一的床板。雪梨的手架在她的胸前,脑袋早就和枕头脱离,和之前给她拉被子相比,又旋转了至少90度,不知何时被子也整个踢开。

制作时太过投入完全没注意到这两人,不过雪梨的睡相能在「有些糟糕」的基础上再升一级是我没想到的。到底是对我毫无防备还是该说本性就是个性格奔放的大小姐?

无论如何,这模样和优雅完全无缘。

我都有点想为莉莉安打抱不平。明显还在熟睡的她紧皱眉头,艰难地推开压在胸前的手臂,呼地喘了口气,夹着枕头又支支吾吾起来。

我无奈地再次帮两人拉上被子,不忘把雪梨越出床板的腿给抬回去。

「变!态.....卟....」

到底是梦到什么了,还能发出吐泡泡似的声音。

两人恬静地睡着,这画面看着神圣无比。

「多、拉先生....多拉先森....嘻...嘿嘿——」

莉莉安一边说着梦话一边把头更用力地埋进枕头里,嘴角漏出的笑容透出的是能化为蜂蜜的幸福感。

「多拉...嘻嘻...嗷呜...」她一口咬住枕头,继续沉浸在梦境中。

是吗是吗,莉莉安也有喜欢的人,她对我流露出傻子都能注意到的好感,我又怎么体会不到?

但一次自私自利的咒骂就能让一位声名显赫的大小姐喜欢上我?那莉莉安就成了爱所说的M体质,但我看得出来,莉莉安不是,只是太喜欢自己的创作而已。

明明农夫是个土到掉渣的职业,偏偏我又觉得帅气无比,我也是天方夜谭的实例吗?

我现在的心情是释然的,但又有一点失落....是因为她有真正喜欢的人所以才失落?谁知道呢。

坐回小小工作台前,拿出久违的雕刻刀和不同型号的小圆锉开始细致的雕刻,这一步才是真正费时间和精力的。我轻拍两边脸颊,提醒自己莫要功亏一篑,下手既要准也要稳,雕刻手法上的犹豫会直接影响雕刻后的成果。所以每一步都要花时间想清楚,要出手就要一步到位。

.....

.....

呲—呲—呲—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突破厚重的云层洒在大地上时,我才意识到时间又过去两小时。

莉莉安靠在墙边,抱着枕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水灵的大眼睛明明睁不开还强硬地想要睁开看看这世界。

「先...森....早上了...?」

「(嘘——)」

我放下手上的雕刻刀,指了指一旁搓着床单嗯嗯哇哇的雪梨,她还得很久才会醒吧。

「(嘘——)」莉莉安晕乎乎地做着嘘声。「(...先生忙了一晚吗?)」

「(嗯。制作出来的效果不错,我非常满意。)」

莉莉安用力搓着眼睛,巴不得把眼皮撬开,借着床前泻出的白光和壁炉快要燃尽的火光欣赏着我的杰作。

杰作....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称呼,这完成了70%的世界树容器我是极为满意的。

莉莉安双手捂住嘴:「(先生太厉害了.....!)」

她说罢身子一弹,一个不稳差点没砸在雪梨身上。

我深怕吵醒还在睡眠中的雪梨,又做起嘘声的动作。要知道睡相差的家伙,往往都有很重的起床气。

莉莉安懂事地点点头,就靠在墙边眨巴着眼睛将赞美和惊叹送来。

「(应该还不错吧,到时候放上花朵再燃起白烟会更好...不过跟脑子里的夏日仙境花卉容器已经是两个东西了。)」

「(嗯!嗯!这样更好,太厉害了....)」她搓着手指,嘴巴微微张着。「(....明明创作的时候有很多很多优美的赞美词,现在却说不出来了...对不起....)」

她看着很懊悔,但我能理解这种心情。遇到真正震撼的玩意,反而说不出华丽的辞藻来,只能「挖草挖草」的大喊。

从某种角度,这才是对我最大的赞美。

「(笨蛋。这有什么必要道歉,我得感谢你们才是。)」

「(嗯——)」莉莉安捂着脸颊。「(果然我很喜欢先生....最喜欢了.....能跟先生结婚就好了.....)」

这像是呢喃的细语确实落到我耳中。缓过神时才发现手中的雕刻刀卡在我脚踝处,微微的疼痛传来,而莉莉安仍处于半梦半醒的迷幻状态。

「(你啊....老是这样说着违心的话,早晚会遭报应的。)」

「(哪里的哪一句违心啦?)」她不服气的轻拍床单以示不满。

「(刚才那句,很容易让人误解的。)」

她顿了顿,半晌没说话。

「(那些都是真心话....先生总觉得我在说谎?是因为我太直接了吗?.....但是我想理解先生,也希望先生能理解我,明明很多事不说出来就不会懂得....更何况说出来也会有不理解的时候。)」

语言是有极限的,即便如此,很多事不说出来是没法让他人了解的,如果连最基本的坦诚交流都做不到,何谈理解。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人与人的理解是如此困难,不夹杂谎言的纯粹交流,在现实生活中就跟商人不想赚钱同样荒唐。

我用海绵沾水开始清洁世界树容器。

「(莉莉安,你梦里喊了一位叫多拉的先生,是你很喜欢的人吧?)」

我没抬头看她,她也同样没有回应,是我猜中了吧。若让我选择相信梦话还是醉话,我当然会选择前者,那才是人类不加设防的真言。

「(我....我真的说了...多多多拉先生??)」她双手盖住脸颊说着。

「(嗯。说了不止一次。你可别现在跟我说是隔壁家特别照顾你的叔叔,其实超级讨厌之类的。还是说你有很多哥哥?)」

「(不是的...是有很多哥哥,但都是很蠢的那种。也不是隔壁家的叔叔....家里人全部加起来还不如半个先生。)」

这听起来就像事后辩解的说辞,我叹了口气,自己也琢磨不透心中膨胀的思绪。

「(我!....那个其实也是先生.....)」

她用枕头盖住整个上半身,与其说是因羞耻而逃避,更像说了谎话担心暴露的人。

简单清洗后,容器得以进行下一步的雕刻工序。但我缺了不少必要的材料(虽然我自认为自己准备得很充分),缓缓在纸上一条条地写下缺失的消耗品。

「(那莉莉安,你是打算把异性全部归于『先生』的范畴吗?)」

「(不是的,九是字面意思,那个先生就是这个先生,我是说黑龙先生....)」

「(这是新式的套娃还是哪里的猜谜。也不用费心解释啦,其实也没什么,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不是吗。)」

莉莉安闻言,立即起身,脚踩在雪梨双臂交叉的空位上,急切地朝我早来,床单随着她的脚掌向后。

我看着她带着怀里的枕头从略高的位置扑来。

噗。

下意识地接住莉莉安,或者说首先接住了她怀中的枕头,木粉料末在惨淡的光中如粼粉般漂浮——

「(难道先生也是在意时间长短的人吗.....!多拉先生就是黑龙先生....这样说的话您应该可以理解的。)」

「(所以说不用强行相等了。我不在意。)」

「(我在意!我很在意的!那个....虽然说出来很羞耻,但是多拉先生其实是多拉贡先生,然后多拉贡先生....就是黑龙先生。)」

??

「(你再戏弄我,我可要履行承诺把你丢出去了。)」

我和莉莉安保持了一臂的距离,而她,坐在木屑中羞红了脸。

「(家乡的古语里,龙的发音翻译过来就是『多拉贡』,然后因为....那个那个因为先生的名字也有....所以就想换个特别的称呼先生。多拉贡的话太长了,所以就变成多拉先生了。)」

多拉贡?多拉...贡?龙是吗。龙....Dragon?

「(呃..?嗯?不是『拽根』先生?)」

她一脸茫然:「(这是先生家乡的古话吗?)」

与其说古话,不如说是外来语,强行音译的外来词汇。我抱着脑袋,这完全没法解释。

「(好吧,别在意那个。所以...多拉先生就是我?)」

「(嗯嗯。)」

「(那不就等于你在梦里梦到我了吗....)」

「(.....)」

我拿着沾水海绵,自己也不知道在擦拭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嘛,被周密的工序计划填满的脑子现在成了一团浆糊。

莉莉安拉了下我的衣服:「(啊...我,以后可以用『多拉』称呼先生吗?)」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啦?

「(果然这样称呼....不喜欢吗?)」

「(啊嗯....也不能说不喜欢....你看我本来就带着个跟玩笑一样的名字。多拉什么的,可能听起来还正常点。)」

「(那就是可以?)」

我缓缓地点了下头。

随后她的双眼、她的薄唇都变成笑的模样,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幸福感从她身上涌出,带着蜜糖的香气和翻天覆地的气势笼罩全身。

「(多拉、先生。)」

「(啊?喔..嗯。)」

「(多拉先生!)」

「(干嘛啊。)」

「(嘻嘻。多拉先生—多拉先生—多拉多拉多拉~~)」

「(别叫了,羞不羞耻。)」

「(一点都不~多拉先生~)」

「(别吵我!我还得赶这个...这个制作进度!)」

其实现在的进度根本无需着急,而且没有纸上的材料,我能做的也只是稍稍雕刻些细节而已。

「(好的。那我可以再小睡一会吗,多拉~)」

「(随便你——去去去,你能去睡觉最好。)」

「(嘻嘻,多拉先生晚安....啊,已经到早上了,等下多拉会叫我吗?)」

「(看情况。)」

「(好吧...晚安。)」

她爬回那靠墙的四分之一个角落,抱着枕头,用带笑的双眼跟我打着招呼,随后又把脸躲在枕头后。

屋内只剩呼吸声和焦炭燃烧的声响,没错,就像最开始一般。

我捏了捏衣领,比任何时候都要潮湿,浸满了汗水。这太疯狂了,我拥有了一个新名字,一个对方家乡的古语延伸出来的名字?

之后的半小时,无论如何深呼吸,我都没法静心继续制作。

用拳头敲着脑袋,像是名为幸福的魔物缠身般不自在。我索性将今晚奋斗的所有材料,包括干燥后的塔泥和沉重的容器雏形一同塞入收纳包。

我紧握着购物清单,拎起披风,确认两人仍在梦境中,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呼——

夏日七点半的空气竟如秋季般发亮,我轻轻閡上房门,挪开了挡路的衣柜又踢开了临时「护城河」。

是的,我雕刻的「绝望」就如沉底的杂质,真真切切的存在于我的眼前。

昨日暴雨中的景象无论哪个都是真实的,彻底断裂的木梁意味着房间整个倒塌,我的客厅毁于一旦,只剩泡在水里的地板呈现出深沉的颜色。

惨剧就在脚底,洗手间的门被砸了个对穿,工作室的半面墙倒塌下来,结实的木头露出内芯,就和砸入室内的树干一样.....一样难以入目。

没有任何抢救的必要,也没有任何需要抢救的物品。我掩着面,安慰自己至少收纳包和收纳箱里的物品完好无损,更为重要的是她们很安全,没在这恐怖的夜晚受到一点侵害。

这样还不够?回避了最糟糕的结果,我应当庆幸,应当满足。

如此催眠自己也无济于事,我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在一个夜晚毁了大半。

看向农场,隆起的田地似是被推土机削平了般,只剩下靠近排水渠的几片田地勉强能用。脚踩在地上,是肉眼可见从土中排出的水流。

一晚的高强度降水,早就把这片肥沃的土地糟蹋的一干二净。至于赌上性命挖下的排水渠也不像当时挖掘得那么深,在阳光下成了条很浅很浅的小沟。

我低着头,刻意在回避,回避被插上墓碑的冰花田地。五片冰花田地或被直击、或被石块打烂、或被重物碾压,我的防护措施从结果而看毫无意义。

我忍着快哭出来的冲动,绕着冰花田地打转,唯有一片没受到直击。望着那千疮百孔的防水布,手捏着能拧出流水的泥土,我发现自己根本不想管这可怜的幸存者。

根系泡了一夜的以耐旱怕涝著称的作物,你要我指望它存活吗?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我不能呆在这,一刻也不能,在我拿起收纳包时我就是这么想的,现在更是!这是逃避,但我需要逃避一会现实。

顺着贯穿农场的土路前行,两边是被压倒的树林,石块瓦砾散落在荒野中,就连脚边的路上都能见到夜晚的狂袭留下的残骸。

果然那龙卷风不止光顾我的小屋,整个圣地农场都是如此。

我有些慌张,一路小跑到鲁叔的小屋前,背坡的小树林向一侧倾倒,但叔的家完好无损。

一阵犹豫,最后还是背起收纳包向「门」走去。

没事的,大家都会没事的。

在消散的光晕中来到威尔镇,我诧异万分。早上七时半,就镇民们的作息时间而言,此时应是店主们开门准备的时间,但现在的小镇——

身着漆黑制服的安保部员四处可见,他们全副武装,在各处架起指示牌,一副忙碌不已的模样。

啪嗒。

向前一步,凉意攀上小腿,向下看去,浑浊的积水接近脚踝,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

「那边的哪里来的?」一位安保部员在水花间站定在我面前。

「圣地农场的....农场主。」我展示着通行证。

他扫了一眼继续说道:「圣地的吗....你们那边怎么样,没事吗?」

「也不能说没事....龙卷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