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感谢长久一来的帮助。以后的欠款我会让鲁叔带过来,我一定会还的,这点你应该会相信我的——」

我抽动着鼻子,郑重地鞠躬:

「毕竟你是个不喜欢出门的家伙,而我实际活动范围也集中在威尔镇和农场两点。这应该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真的....虽然挨了这么多拳,但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你说谎了?」她问得没有气力,一定是被我跳跃性的话语迷惑住了。

「不,之前的话每一句都是绝对诚实的。只是....就像父母会教导孩子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样。终于,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说清楚——为什么要走,我可没赶你走.....!」她有些急切地说道。

「嗯。如果在街上遇到的话,我会跟你打招呼的。」

放弃对我来说是件难事,一直以来都在现实面前向「放弃」妥协。但现在不是,这不是妥协,是我的选择。

与爱慕之人尽可能的接触,试图摸清自己在对方生活中的位置?如果我想以九空小姐的追求者自居,那为何我不努力精进自己?明明徒有其表的宣誓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

阿毛曾坦言,他的退让是因为远比他优秀的我存在。但他错了,他既没打算放弃追求九空爱,也不像他所说的那般不堪。

为前进积蓄力量的阿毛才是真正有勇气的人。我放弃了,在即将开始之前选择放弃。

爱的美貌和品行不会因为她背地里有暴力倾向而抹上雾霭。她的暴力又能对谁造成困扰?我?不,我根本不觉得困扰。

一位坚韧、优秀的美人就在我面前。她对所有人保持节制,丝毫没打算滥用上天赠予的礼物。

明白吗?正是她的不完美造就了她的完美无缺。人间的完美不是神创造的,是人培育的。我既没资格争夺完美,也没资格破坏。

一定有能让她向外一步的人存在,但那绝对不是我。

我是不能做出保证的,在某个时间点我发现了。

因这周身的空气、草木乃至万物都不该与我相连,以「黑龙」之名来到此地,神从未对我提过任何要求。世界的约束?规则?束缚?一个都没,就像置身于沙盒中,是破坏还是创造全部随我所愿。

神明没有给予我异于常人的能力,或许她是关照我的,但这个和平的世界到底有什么需要我创造和毁灭?我来到此处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所有的一切真的能用「开启第二人生」搪塞而过吗?

仅有两次,我听到了神明的声音,在初降这个世界之时和自己的身体濒死之时。我的疑问她不会来解答,在心中的无数次质问和祈愿最终让我确信了这是事实。

但是,神是存在的,高于我,高于人类的存在是存在的。

这借来的名字和躯体,是否有一天会归还?

答案是肯定的吧。

我就站在小骡身旁,轻轻抚摸它沾了白灰的背部,望向烧红的天际——

这具身体的借还期限是何日?我不知道。或许是完成任务后期限就会自动延长的机制,那么神是否在看着我,是否认为我足够努力,是否认为我有资格继续在此生活!

是否....无法在作物祭中获胜,就会被判断为失格。

地面卷起旋风,枯萎的树叶卷起,从我身旁拂过,旋转而上。

「是吗....」

构成心中那不安的漩涡的要素又找到了一个。

正因为喜欢这里,有了可以谈心、可以互相鼓励的伙伴,有了拥有秘密回忆的人在....所以、所以我才会如此畏惧。

担心有朝一日身边的一切都会被夺去,无论如何向前,最终都会被投入原来的世界,无关乎我的意志,仅仅是....独自一人。

所以我不能做出保证。

——为了让离别时的苦痛降低几分,现在与所有人保持合适的距离才是最正确的判断。

「哼哈哈....连会不会发生都不知道....我一直在担心这种事吗...」

小骡的磨牙声隐隐盖过蝉鸣,憨厚的模样让我啼笑皆非。它全然忘记我是造成它暴动的罪魁祸首,也不打算拖行我的行为负责。

它平和地站在这,大鼻孔出着气,蹭着我的胳膊讨要甘草。它没那么多烦恼。而我,仅仅是对未来的不安就足够压垮我。

至少我尽力了,贝里克。

爱越过枝桠折断的盆栽景观,在十米开外望着我。

——别迷恋了,这没有意义。

躲在铁门一旁,望着宅邸之外的景色,笔直的鹅卵石之路、劲竹挺立的自然屏障,往后是只有木长椅的公园。就连这景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

突然意识到除了造访九空宅外,没什么是需要我来和风镇的。

黑色的制服一闪而过,是位安保部员。他吹着哨试图吸引迷失的小骡,在炙烤中四处跑着,豆大的汗珠在这个距离也清晰可见。

我从口袋里掏出两杆没沾上药剂的甘草。

「过量运动完饿了吧,小骡。」

它一口咬下,三两口甘草就被两排大牙粉碎。再晚一秒收回,手指也得进它嘴里。

「唉....我这也没有了,但是我知道哪里还有甘草——」

它呼着气,短腿踢了两下。我指着门外的安保部员,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身上有吃不完的甘草。」

拉开铁门,健壮的棕色躯体冲出。我躲在暗处看着安保部员欣喜地张开双臂迎向小骡,随后被它咬着屁股肉追着朝远方而去。

直到街道再次恢复平静,我才缓缓地拉开铁门,随后合上。

这就是最后一次。

温热的暖红色洒下,鹅卵石的不规则表面折射着光芒,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在这样的坂道上和风同行,说不上感伤。

「喂——」我的手搭在铁门上,对着爱大吼着。

她站在原地,没打算上前一步。

「就算出去玩玩,也没人会觉得你不是和风公主!不过但凡是农场主,就没可能长期旅行了,真是遗憾啊——」

脚下是崎岖的鹅卵石路面。

这条随意铺设的石之路在我十年乃至二十年后的追忆中一定会占据不可替代的位置。

夕阳下的奔跑,听起来俗不可耐,但当我实际如此做时,又觉得帅气无比。

酸胀的双腿在奔跑中重获新生,我对自己的不安有所了解,就像贝里克开始分析自己的行为一般。他是对的,世界最能了解自己的只有自己,一切动机的源头、情绪的根源只有剖开自己的心,永远会有答案的。

「啊....」

路,离我近了几分。

我倒下了。

下巴磕在鹅卵石上,疼得巴不得打滚让大地分享我的苦痛。

抬头,是竹刀、是和服衣摆,是极度鄙夷的高傲视线,是从天而降的九空小姐。

看起来既高大又强悍的身影,她脚上的木屐折磨着我的背部。

「....让我帅气一回会死吗?」我亲吻着灰绿色的石块说道。

竹刀落下,插在在我的耳朵之旁,崩裂的卵石从我眼角飞过。

「你的花饰得到了九空家的认可,现在就想一干二净的走人?九空家可不是你想借就借的道具!」

有东西掉在我的脑袋旁。

一个木盒子。

「下个合约不会给你一点优惠,花落羽的所有开支都要清清楚楚地报给我!」

我打算侧过脑袋,她一脚踩下来,白色袜子的触感就在我的后脑勺处。

「合约不都终止了吗....还是说花落羽对九空家族也有价值....?」

「我和爷爷不同,不满足于花卉普通出货的价值,买给靠谱的商人会盈利更多。这是下任家主对未来产业的投资。」她说着又踩了我两下。「M君就好好尽到工具的作用,让所有人知道,没有九空家的花源,凭M君那点技术什么都做不出来——」

「合约不是终止了吗....」

「那是由我来定夺的事。」

这家伙,越踩越用力了,到底在激动什么....

「回答呢?」

「....你踩着我...要我怎么回答...暴力....女。」

她这才松开脚,不忘对着我的肚子来了一脚,还好我反应快,用手接住了她的怪力踢。

她单手叉腰,拿着竹刀的模样威风凛凛。我笑出声,自己第一时间竟然在意周围有没有人看到爱的暴行。

我,是想私藏这秘密吗?

「咳咳...你是想颠覆我之前说的所有话吗?以后遇上倒霉的事可别怪我....」

「能遇上什么倒霉事?弱小的合作伙伴M君。如果你能像之前那样诚实的话,我认为我们能保持良好的关系。」

合作关系吗....哈哈哈哈!有时候,用金钱维系的关系反倒纯粹。

「本性难移,九空小姐。」

「那时候我会用更直观的方法让你诚实点,就像今天一样。」她的竹刀一横。「允许你用之前那个称呼,这也是公平的交易,M君。」

「....公平的交易吗。」我感到浑身发痛,但这温暖又如同类似幸福的某物般将我包裹。「这可是亏本生意,代理家主大人——」

贝里克,恋爱的烦恼根本没有结局,在答案之后藏着更多的答案,在真正做出选择之前,只能永远在烦恼中徘徊。你说对了,没有选择她们都不熟悉的路意味着我的烦恼永远没法停歇。

——在我被抛出这个世界之前。

「最近,有很多远方的客人会拜访。」爱说。

「嗯。一位蛮横无理的客人来访尤其让人不满。」

「是吗。」

「是的。」

我希望爱的提问是话里有话的,只是如此希望。

出了九空宅,我又是不诚实的我。

世间从不那么幼稚,适当的谎言是无数齿轮正常运作的润滑剂。或许只有孩子还在指责说谎者,我们称绝对正义之人为不懂变通之人,他的固执让人们郁闷头痛——即便局外人可以轻描淡笑在说「他做的是正确的事」。

美德根本不是与身俱来之物。

我缓缓地走着,回到配送屋前,我认下的前辈正被一个穿着得体的圆滚滚男人训话。那圆滚滚男人见我满身是伤,了解到我时为了追赶暴走小骡,结果一不小心栽进树林里(这是我的说辞)。

现在,圆滚滚男人拿着甘草当教鞭,一边辱骂我是不中用的蠢货,一边向其他伙计夸赞我至少是个负责的家伙。

和其他满身是汗的伙计相比,我确实狼狈可笑。

前辈在漫长的训话结束后还郁闷了一阵,即便夕阳西下,他仍需要加班加点完成因为小骡暴走拖延的货单。

小骡们被全数找回,据伙计们说,我放出去的那头就是最后回来的。

他们还跟我聊到那头骡子跑到和风镇,我则在闲聊中死咬着我冲进威尔镇外郊的树丛里,一个翻滚没了小骡的去向。这是避嫌的手段,而他们没理由不相信。

我开始打听同伴的下落,不出意料,贝里克已经离开了。夕阳西下时就是他一日的调查结束的警告声,他又得回去对付眼睛。

我叹了口气,心想得到明天才知道他从骚乱中弄清了什么。

伙计们提到贝里克又不屑又嫉妒,说他看着不正经的样,遇到突发情况倒是「冷静」的很。语气中流露出强烈的不满,我为了探查他们的真意,又迎合着他们说了几句贝里克的坏话。

很快,一位大舌头就开水吐苦水。

贝里克跟着金盏的代理店长(也就是吉尔)进了马厩,试图找到小骡暴动的原因,吉尔最在意的还是白斑点小骡,伙计说贝里克就像条摇尾巴的狗,立马帮忙分析起原因,动不动就把问题的矛头指向配送屋的常驻人员。

有说法是长期未清理的发霉草料引来咬虫或者是老鼠,受到刺激的骡子形成连锁反应,一个个冲出来。

也有说法是小骡们吃坏了肚子。还有称是白斑骡子带坏了其他老实的家伙,说这话的伙计嘴立马被堵上了。

配送屋的人口流动度强,员工忙活着手头的工作,对于当时的记忆也是千差万别。大家互掐着对方的脖子还是眉头不展的,最后决定当作未定期打扫马厩引发的意外事故。

而为这件事背大锅的兄弟就是我之前认的前辈——

「小兄弟你也不容易啊...」前辈好心地安慰我。

「哪有,前辈才是不容易....我一头都没找回来,反而落得一身伤,真是惭愧。」

大家互相拍拍背,无论如何争吵,身处底层的配送员们还是惺惺相惜的。

他们最终将一切归罪于倒霉和意外,但我知道实情,确信贝里克一定有意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到「意外」上。

他处理得很好,因为我很后悔把马厩的横板卡扣直接松开,但凡有人往这方面思考,就会怀疑到进出马厩的我。

现在,在一帮大汗淋漓的糙汉的目送下,我离开配送屋子,上衣口袋里满满都是外用药。

我刻意避开人流,跑进外郊的树林换成平时的农场主套装,地平线几乎将红日吞噬殆尽时才往回赶。

双手捧着爱交给我的木盒子,上面的锁扣就像在说「想清楚再打开」一般,沉香木散出岁月沉淀的味道。

我收起了盒子。

花落羽不至于关门大吉,是出于她的善意,也或许真的如她所说是对未来的投资。

我只清楚一点,我放弃了,从今往后会以经商伙伴的立场自居,这对彼此都有好处。

「至少我还有理由去宅邸逛逛....」

这样自我安慰般的话语融入空气,也如换季的作物般悲凉。

隆起的蓬松田地,等待浇灌的冰花,五米高的白墙蓝顶种子仓库,实用性至上的小小鸡舍,无论我经历如何壮阔的冒险,田地永远会迎接我。

就在这。

这劳作换得的一切从身边消失之时,我是否还能想现在这样安心。

我望着晚霞,一切糟糕的思考在回到小屋前又烟消云散,我必须用轻快的身体推开屋门——

呜!

手指用力缩回,抵御住向前的手臂。我听到说话声,很轻。但从何处传来?就在房门之后!?

莉莉安没走!

我感到愤怒,愤怒迅速被焦急替代,现在是恐惧驱使着我绕着小屋一圈圈打转。

如同窃贼,探头看向卧室的窗户。我的床板旁边没有折叠床,没有不属于我的衣物,只有整齐的被褥和朴素的内饰。

一切如初。

我没觉得心安,脚底抹油似的跑到小屋中段,从正对厨房的窗户望去,平底锅、炉灶、圆桌、没花的花瓶和旧柜子。

呼.....是我太神经质了。一时想到临走前爱的质问,她究竟是在抱怨我是不速之客,还是在隐喻别的什么.....

——行了吧,她根本不在意我平时做什么。

我推开门,踢开臭烘烘的防水靴,两腿左右互搏着脱下裤子,单手把外套拽了下来,身上黏糊糊的,也正因如此,肌肤能与空气最大限度的接触让人爽快。

别说我不顾形象,这可是我家,只有在私密的空间中人能短暂抛开世间的规则和美德回归兽性,对我来说,不穿衣服就是回归自然。

咕噜咕噜的往嘴里灌水,爽快无比....

「——呼哈!」

转过身,玻璃杯的杯底似是万花镜,模糊的映照着人影。水滴从我嘴边划过,顺着脖颈划过胸膛,滴到脚板上。

带些许凉意的水珠很快升温至我的体温。

「莉莉安...你怎么还在!」

「(嘘!嘘!嘘!——)」

莉莉安做完禁声的动作,立马咬牙顶在工作室的门上。小圆鞋摩擦地板发出滋滋声,她脚掌朝内一横尽可能增加摩擦力,但她的双脚仍在一点点向前。

咚!—咚!—咚!—

工作室的门每隔两三秒就会露出一两厘米的小缝,缝隙正一点点扩大。

什么鬼,我的工作室变成了牢笼?里面关着可怕的野兽?也许我该帮帮莉莉安?

「.....先生...现在不把门堵住的话....」莉莉安分不出力气说话。

我完全蒙了,情急之下从柜子底下找出跟木条,一把扣在锁槽上。万幸这门是向内开合的,这一两厘米的缝隙变为可以忽略的颤动。

我望向松了口气的莉莉安,又想发火,又想质问.....

等下!想做得太多,我跟个程序出错的机器人原地打转。

总之....在门外听到的说话声是历练,没能从窗户间看到莉莉安是因为她刚好站在工作室门前。

「(谢谢先生~欢迎回来~)」莉莉安在唇间竖着手指,不知从哪掏出条毛巾递给我。

「(喔...嗯。)」

我也压低了声音,全然不知为何这么做,思索着门后到底藏着什么怪物。

「(喂,不会是勇气犯病了打算拆家吧——)」

我还没问完,脑袋上传来敲打声,勇气飞扑到我脑门上,拿着倒置的问好牌不停在我眼前晃悠。

我驱赶开牌子,更为疑惑。

「(为什么要压低声音说话!)」

「(现在大声了,会很危险的。)」莉莉安双手背在身后,紧贴在门上,全然不在意门后的冲撞声。

「(里面有啥。让开。)」

莉莉安纹丝不动,反而装出极为可爱的模样要着抱抱。

「(又不是新婚夫妻,你别跟我来这套。)」

「(呜,都11个小时没见到先生了....里面有可怕的野生动物,强壮、凶残、丑陋,还没法交流....」莉莉安委屈地说着。

她这么一描述,我更急了,里面可存放着我的花卉作物和乌金木,无论哪个都对参加作物祭缺一不可。

「(让开,莉莉安。今天就算是来头熊要拆我家,我也得把它打跑!——)」

我一步上前,莉莉安索性一屁股坐下。这对我可没用,一把拎起她,在她屁股上来了一掌,看着她的碎花裙退到几步之外。

「(不行的,太危险了,先生,这种时候还是由莉莉安打头阵!)」

「(我再弱也不至于被一巴掌扇飞....)」

嘴上这么说,我的心跳可是直线上升中。正因为见过货真价实的熊,才能清楚认知到自己是没法和熊对抗的。

但成年的熊不可能连一扇门都突破不了....

十几秒的时间,工作室的门后都没动静。我抄起只剩柄部的扫把,手托住插销的下部。

「(躲远点,莉莉安!)」

「(先生.....!)」

必须先发制兽,既然对方直接突破房门的怪力,我就有制服它的能力。

——让我瞅瞅是哪来的怪物。

木头插销飞起,唯一的枷锁在空中悬停,左手执棍,右手就这样顺势拉开房门。

伸出的手指刚接触到门把,更大的力霎时从那头传来,门板撞在我来不及收回的指节上带起钻心的疼痛。

一瞬,我不假思索的认定门后是凶残的野兽,可能是小狼崽、小熊崽,或者干脆面君,或者成群的獾!

飞来横祸,但我本就做好一打多的准备。

嗙当。

紧握长棍的左手还未抬起,我就看到固定房门的活页扣连带着螺丝钉一同飞出。

——整个房门正被掀开。

我想往回撤,深信这是不可战胜之敌。

还来得及,我还来记得重整旗鼓,挽救工作室里的一切!

但脚下一绊,这一瞬的延迟成了要命的失误。房门倾斜,顺势压在我脚上,随后到膝盖,到胸口,到我的全身。

我如果肉饼被压在门下。

在向后倒去的无数时间断面中,惊恐万状的我见到了更为惊恐的物体——

莉莉安所说的「怪物」和我所认定的「野兽」,是....是披着一头亮金色长发的怪物.....

「这不...」

咕哈!

想要发声的喉咙立马止住,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在承受压迫。不止是房门本身的重量,现在阻碍我的是货真价实的一个人的重量。

我傻了。

没有厚实的毛皮,没有锐利的爪牙,不凶残、不丑陋、不粗暴,能用言语交流——

为什么雪梨在这,这不合道理,门后的野兽不该是金发的美人,该是一头比我矮些的熊崽!

「哎呀...克罗蒂亚小姐终于还是把先生家的门撞坏了~比起当贵族家的大小姐,其实更适合当拆迁队呢。」

「莉莉安·弥里娜....——我、我跟你拼了!!!」

呜。

啊。

咕。

我的小腿、不可明状之部位以及胸口分先后的承受冲击。

约莫一秒,门板恢复了木材原本的重量。

而我近乎失去意识,房门均匀受力给予的压迫刺激着我今日荣获的淤青块,那种蹂躏之感带着我身上细小的伤口卷起痛苦的螺旋,浑身各处传来的刺痛让大脑不清楚哪里是最该痛的。

耳边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布料的摩擦声,随后变为高亢激昂的翻滚声和碰撞声。我侧过身,单手抱着着房门在有限的视野中看向身后的画面。

雪梨双腿夹着莉莉安的右腿,碎花裙摆和绸缎长裙搅合着,两人的嘴中传来闷哼声,伸出的手臂一个个对上,一边角力着,一边从门前一路滚到可怜的圆桌旁。

她们突然拽住对方的衣服从圆桌旁一转,一头冲入虔诚祈祷的玩偶群中。

咣当一声。

是谁撞到了圆桌吗?

大大小小的玩偶如同那日的烟火,在空中绽开,绚烂的玩偶花朵还未升至夜空,就先一步触及小屋的穹顶。

我看着早就缺了一角的吊灯如同风中残烛摇晃着。

摇晃。

玩偶飞过,落在我手边。

摇晃。

一连串玩偶如炮弹袭来,径直砸在房门上。

摇晃。

化敌为友有时仅需一秒,将我压制住的房门现在成了我的护盾,抵挡伪装成烟花的玩偶炮弹。

摇晃。

终于,我听到了玻璃碎裂声。

无论我如何祈祷,老旧吊灯依旧拥抱着它的新爱人彩虹小马玩偶砸在圆桌上,点亮夜晚的吊灯也如消散如烟的烟火变成无数瓣。

「先生一定会讨厌死你的!泼妇.....!」

「黑龙才是讨厌死你了,不要脸的女人.....还敢装生病赖在这!不要脸...」

「呸呸,要装病也是你装....从那天开始就是.....呜,泼妇....」

「我什么时候装过啦——」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是装了也比不过另一位!.....先生的事....你根本不了解....」

「顽固!呜哼...得手了!」

纤细的两人纵使体重相差无几,身高的优势还是尽显无疑。雪梨已经完全压制住莉莉安,手掌扣住莉莉安的双臂,整个人坐在莉莉安身上,占据高位让对方动弹不得。

莉莉安双脚拍打地面,但怎么也找不到支点发力,看起来更像剁脚发现不满。

喔哦!——

当我以为万事休矣时,莉莉安选手竟然发起反攻,一口咬住雪梨的手臂以此挣脱,两根手指一竖,用力在雪梨腰间一点。雪梨选手瞬间像是点中了笑穴般浑身颤动,她嘴边漏出的笑声带着怒意,力道也跟着弱了几分。

莉莉安选手当然没放过这歌机会,两边手指一同点着雪梨的侧腹。

「啊....嗯....噗!哈哈哈...啊....唔哈哈哈啊!啊...你...耍赖...不行....」雪梨触电般的呻吟着,双腿扭捏着,只想避开莉莉安的双指。

汗水浸润发丝,亮丽色的金发变得更为透明。

弱点是怕痒?

房间内是桃色的笑声和喘息声。

十秒后,雪梨选手,倒了!

枫叶红色的长发占据眼帘,莉莉安一转攻势反压住雪梨,脸颊因亢奋而发红,随手抓了个玩偶往雪梨脸上糊。

「野蛮女,现在知道莉莉安的厉害了吧,计谋永远比武力——」

话语未落,雪梨一掌拍飞玩偶,抱住莉莉安,扣住她的双臂再度打起滚来。

「卑鄙....但是没用!吃骑士雪力姆的正义铁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