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就能开始!?」我问。

贝里克的肚子突然发出雷鸣的咕咕声。

「再晚些你们连热汤都喝不上。」老家伙用身处高位的眼神看着我们。

「放你的屁,老家伙!我不缺吃饭的钱,缺的是给我心爱的女人买奥丽丝尔(镇上的昂贵香水)的钱——」

贝里克冲出去了,没做出任何想要我挽留的前置动作。

他判断我们可以走了——在完成一个小小的约定后。

「大爷...嗯,头!我的同伴有点....他太好面子了,尤其是在他女朋友面前....我们很需要份工作,只要薪酬不是太苛刻。」

「一天300r,早上七点开始,晚上五点收工,全年无休,管午餐,世上还有比这更棒的工作吗!从现在开始干,我愿意给你们一人150r。」

这老头绝对克扣了本就不多的工钱。

老家伙正打算帮我找只笔。看来他是希望我替他工作的,即便我根本不清楚配送工作是什么。

「太感谢了,头。但我不能丢下他...」

「你可以说服他一起。」

「是的是的,我能说服他,花些时间....这份工作能保留到明天吗,头?」我像是端着嫩豆腐般问着。

「明天是明天,今天是今天。」

「拜托了头!!我很有力气的。」我露出白痴般的笑容。

老家伙端着架子,在三个呼吸间他点了头。

之后我如同小麻雀般围着老家伙问了很多,关于我们的伙食、工作、休息时间。一切的一切,最后还是回到了手中的员工登记表上。

出于谨慎和得到工作的喜悦,我问了不少细枝末节的部分,这让老家伙不耐烦。他对我们的要求只有一点,填上姓名和已经成年的年龄。

「那明天见,头,我会带着在早上七点过来报道的!」

「把他带来的时候别忘了把他的嘴堵上。」

我走出配送屋,不忘向老家伙道谢。呼唤着我那没礼貌的同伴,向他诉说这份工作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他当然对此抱着不屑的态度,抱怨着过长的劳动时间和过低的薪酬。

现在你知道我们的角色分工了。

贝里克,一个因买不起女友的礼物而急需钱,好面子的傲慢家伙;我,一个关心朋友且同样为钱发愁的圆润男人。

我们的共同点是有手有脚,仅此而已。

从土路走出去很远,我们仍在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直到「31」号配送屋在身后与土路混为一色才停下脚步。

「你比我更适合当行为分析师。」贝里克感叹道。

「我以为你会说我适合当演员。把收集情报里最重要的部分交给我,不怕捅篓子?」

「试试你的能耐而已。」他说。

我知道他一直在门口听着我和老家伙的对话,或许在他选择这个偏僻的配送屋的时候就是这么打算的。

贝里克从早上开始就在想着法子测试我。三天前在猫之间袒露心声的贝里克或许是想信任我的,所以三天后的他为了信任我,决定根除有关我的所有疑点。

「我不想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贝里克,如果你要怀疑身边每个人,你迟早会成无可救药的疯子。」

「在你眼里我还没完全变成疯子?」贝里克开始另一组易容。「所以我想在我疯之前把事情全部解决。听着,至少我是想信任你的——」

又是这样,不把话说全。让对方思考,这会给他更多观察的机会。

他在探究我的动机,好奇为何我愿意帮助他。没准我问他要些实在的薪水作为报酬反而让他安心。

「你就该信任我。」

「嗯。让我听听你的见解。」他跳开我的期待说道。

「抱怨,对现有工作的不满导致员工的积极性很低,跟金盏的吉尔差不多,差别在于吉尔至少在认真工作。商会的配送屋比想象的糟糕,看不到管理者的影子,薪酬也说不上高,我一直以为大家都很满意自己的工作。」

「没人比你更痴迷于自己的工作,黑龙。」贝里克顿了顿,回味着我的话。「别告诉我你在庙会遇到吉尔了。」

他很敏锐,能迅速理解我的记忆对我的话语的影响。

「他绝对跟沃克有关,没准跟一位接线员那样无关紧要....但至少他知道我们没法获得的情报。」我说。

「他在我的调查清单里,很后面的位置....这是之后要调查的。商会根本不想花更多心思在完善配送系统上,一直以来货物运输都是处于机能不足的状态,实际上这也不会产生多大麻烦。」

「管理需要钱和人。他们在忙别的事?」

「这就是我想查清的。」

「所以你的调查是建立在他们一定在做恶事的前提上?」

「未来和过去的价值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他和我一样喜欢用模糊的比喻和象征。

能确定的是贝里克在调查线索间的关联。

为何商会的二把手会如此关心制作赝品的金盏,假冒花饰上的小字样包含何种含义,商会将人力财力放在什么上面。一切都是过程,我想贝里克自始至终只关心一件事,怎么能捏住绝对性的证据,揭露商会的恶行,最终推翻商会。

「别告诉我明天真得当配送员。」

「当然,这是调查的一部分。需要收获的作物,我会一起帮忙,至于作物的制种,晚些也来得及,你该把大部分空余时间花在准备作物祭上。」

「你知道得未免太清楚了。」

他说的话正是我之后打算做的。

「规律的作息至少能带来肉体上的平静,值得学习。我观察了你很久,在被停职后的一段时间。」

我重重地叹着气,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停职,又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生活。这让我一时想起老管家如秃鹫般的眼睛,希望他没在监视我。

我们换上另一套服装,头顶防晒的草帽、身着灰褐色的轻薄外套,脚上是墨黑色的防水靴。

一人扛着一杆上了绿漆的钓竿,径直扎入灌木中。

如此换装后,我们不再是缺钱的年轻人,变成享受生活的年轻人。没有绕路、没有闲聊,我们默契地朝着矿山的正后方的流浪者之村进发。

时间刚过中午,贝里克贴心的准备了爱妻便当(粉色的便当盒让我不得不这么想),在路上解决午餐并未影响食物的口感。

我要清楚的告诉各位这点缀着爱心的便当味道不赖。

「就算是骗我也好,告诉我这是你老婆做的。」

「我可没结婚,更没有恋爱对象。不像你。」贝里克收起了便当。

「我也没有恋爱对象!」

「没有想要恋爱的心的人是绝对不会卷入恋爱中的。」他平淡地说着。

我咬碎了便当中的章鱼香肠,像是要把他的烂舌头粉碎一般。

我设想了某种情况,如果是莉莉安在我身旁说着同样的话,我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吃瘪。但这百种方法中没有一个能对贝里克奏效。

「你可以把便当看作表达感谢的具体表现。」他补充道。

「不是表达爱意就行。」

「感谢有时能成为爱意产生的契机。」

「是的.....嘁。」我咬着嘴唇,突然想到件讨厌的事,还是跟莉莉安有关。「干得好,你也把我拉近怀疑的漩涡里了。我就不该同意跟你一起来的!」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现在想把我踢出去可来不及。你想干翻商会,我想干翻金盏,把盗取我的劳动成果的家伙按在地上摩擦,目标不同,但为了达成目标的过程是一样的——」

我不得不刻意装出一副气恼的模样,在不断精进自己的过程中,我逐渐不在意窃取创意的可怜鬼们。

「是吗!」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早忘了金盏了。」

这个让人牙关痒痒的行为分析师,他早清楚我不想最开始那样敌视金盏了。金盏偷得了我的作品,却偷不到我的脑子,让他们偷去吧!喜欢我的商品的人还是会来花落羽。

所以贝里克完全信任我了吗?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们在树荫间穿梭,聆听着夏蝉奏响的乐章,它们在阳光热烈之时总能绽放出最纯粹的生命之声。蝉鸣美妙与否一直取决于聆听者的心态,这让我觉得很不公平。

寻着曾经我与三兄弟前去狩猎的林间小路来到了流浪者之村的旧址。

我造访过两次,第一次出于好奇,第二次无功而返。

现在是第三次。高耸的针叶树竖起触碰云层的帐幕,似是要将上方的空间顶开般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无论来多少次都能明确的感受到温度变化,比周遭低上几度不止,夏日的气息也在此处中断,阴森却不恐怖,狭窄却又让人觉得空旷。

我不喜欢步入针叶树林中,抬起头望见有限的天空总让人呼吸不畅。

「还没放弃破湖和废墟吗?」

「那里是有答案的,只是我还没发现。」贝里克打算往针叶林那靠靠。

「就算我们知道伪造花饰的制作者可能在流浪者之村,他也不可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

贝里克紧皱眉头,缓缓摇头,他遥望远方刺眼的天空。

「我之前在这蹲了很多天,大概在黄昏的时候,烈日烧红了云彩的时候,这里会飘起雾气,流淌的雾气。」

你看,他的老朋友多疑症又在作祟。

「是吗是吗,没准是地形带起的雾气——」

「要钓鱼还是得去河边好哦!」

有些老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个活力十足的老人,同样背着钓竿。

我抢在贝里克之前发问:「大爷,咱听说这森林里有个湖,里面都是稀奇的大家伙!」

「假的哟。都是谣传,那里面啥都钓不到,是个活着的死湖。一定是冤魂作祟,太阳快下山了就会有白色的气冒出来。」

「冤魂?」

「那可不。大晚上能听到奇怪的声音,里面没准死过人呢。最寒酸的流浪者都不要呆这嘞。」

「这样啊....那哪里能钓上好鱼呢,咱这好不容易休假也不想空手而归。」

「哈哈哈~~喜欢钓鱼的小伙子都是有前途的好家伙,顺着路往前走,河边上哪里架着石块就站哪,可别觉得流浪者之村的家伙都是坏人,我们好得很!」

和老大爷告别后,我用相当滑稽的表情看着贝里克。

「你要的线索来了,冤魂、怪响、雾气、死湖,全是悬疑小说里的经典要素。」

「我们要的是证据,不是悬疑小说的素材!」

他少见的来火,我想是因为我轻松的摸到了他需要的线索,哪怕是一点。

「一步步来嘛,贝里克。我猜你在调查的时候很少跟人交流,更多靠观察。至少在矿山的另一头,流浪者之村的范围里你是这么做的。」

他避开我投来的视线,少见的吃瘪了。

「运气好而已。」

「把这归结于运气可太小孩子气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没那么运气好过,所以我是你的幸运符?」我摊开手,好奇他会如何回应。

「你对你的女人也这么说话?」

我想是看着怪物般面对他。

「我警告你,贝里克,你不能老在没握住主导权的时候就提让我心烦的事。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需要勾心斗角的敌人!」

他用力按住额头,随后摘下草帽,微微鞠躬表示歉意。

「医者没法自医。我一直在分析自己的行为却没法给出良方。抱歉,黑龙。现在的和之前的事都很抱歉。」

「真有种含沙射影的意思。够了,我们不要提和调查没关系的事。」我深吸了口气,用力抹了下脸蛋。「你得放下成见,可能你觉得住在矿山后方的尽是些疯子和穷人,但我得告诉你,他们很棒,至少大部分是的。」

他想接受我的想法,但人没法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改变。

所以他把跟「流浪者」对话的部分交给我。守护情报的过程参杂在我们寻找「钓鱼宝地」的对话中。

这就是扮演角色的好处,通过方便的人物设定,我们能鬼斧神工的将真正想知道的信息包容进去,巧妙地把我想问的和他们觉得我想问的混在一起。

现在我找到位护林员,是个跟我差不多的年轻人。

「哥们,你说实话。前面有个老大爷让我别去那个活死湖,但还有好多人告诉咱那里有宝贝鱼,是个不得了的地方。」

我和那哥们的钱袋是在对话中自然触碰的。

「你可问对人了,不少愿意到矿山后面的钓鱼爱好者都问我那湖是不是宝地。」他示意我凑过去。「那老头没骗你,那就是个屁都钓不上来的破湖。但你可不能到处问,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有些无聊的家伙就喜欢满怀期待进去的人满脸忧愁的出来,这是他们的乐趣。我们不能毁了他们无关痛痒的小癖好啊,不过这几年很少能碰见打算进去钓鱼的——」

「哎呦,咱差点也成了乐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咱也不是什么刨根问底的人,就求个舒舒服服钓鱼的宝地。」

他相当热情滴给我指了好几个垂钓点,包括哪里最有可能钓上来哪种鱼。我想这也是钱的力量。

这样的对话与各种身份的人进行了数次,其中包含在哪能弄些鱼饵、哪里有休息站、附近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只要些许的对话铺垫,在适当的时候投下钩子往那「活死湖」上靠就足够了。我可以从今天的天气开始,聊到树林的高度,自然而然攀谈诡异的湖,最后在感谢和赞美中结束对话。

——只要我们对话的时间足够长。

用得上的情报在百句对话中只有一两句,这难道不够吗?我认为这就是调查,贝里克希望的不会引起怀疑的调查。

「一个好奇心满满,趁着休假外出垂钓的话唠。」

「这是身为行为分析师的看法?」

「对话隐藏的很好,想说的全都藏在无关紧要的闲聊中。」

「别分析我,我是你的朋友,疯子贝里克。这话我还得重复多少遍?」

在怀疑的漩涡尚未消失之前,我还得说很多次。

我们得知的并不多,大多是证实了之前的情报,奇怪的声响可能来源于风声,也可能是动物的叫声。雾气是这个区域常见的现象,昼夜温差大,水雾积聚混杂着灰尘在树林上方形成了雾气,但黄昏时出现雾气是件怪事。

至于钓不上鱼的活死湖,说法很多,有人在闲聊中扯谎,我想不是出于恶意,而是以恶作剧般的心态说的。

「客观来讲,我们不能偏向任何一种说法。」我分析道。

「我是不是该把职位让给你,黑龙分析师?」

「可别,我可不想身染男人的嫉妒之火。毕竟答应了在调查期间全力以赴,我很擅长融入给定的角色,比如说现在我们是伪装成钓鱼爱好者的侦探~」

「三天前发疯的我能以某种方式说服你来帮助我是个正确的选择.....再次向你表示感谢,黑龙。」

贝里克拍了下手,像是在和什么挥别。

「我们假设流浪者之村的旧址,也就是人们称之为活死湖的地方有人居住,并且那个人与商会有关,能与沃克直接接触。」他说。

我需要按照他指引的方向思考下去:「他是假花饰的制作者,但不仅如此,他的存在对商会很重要,或者他本人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居住。」

「他在湖旁处于某种目的....制作花饰?也可以是别的....所以才会有雾气产生!他只在黄昏时制作,出于某些原由.....」

贝里克突然停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继续说道:

「在我们找到花饰上的字样,我就有探查过旧址,在黄昏时看到雾气,但进入其中后雾气便消散了。」

「什么时候?几次?」

「半个月前,两次。」他答。

「贝里克,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调查被别人发现,你会做什么。」

「这得看我们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易容、二次接触、放烟雾弹....但如果是防守方,伪装是必须的,还可以在对方发现之前.....警戒!」他如梦初醒般的叫道。

「对对,就是这个!就像是门铃会告诉有客人上门一样!」

「所以他也有一套独特的警报系统,告诉他有人来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垂钓也好、观光也罢。」

「很合理的解释....虽然一切还停留在假设的基础上。」

「不!我们获得了飞跃性的进展!」贝里克表现得如同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般。

我们的欣喜并未持续多久,因为我与太多人攀谈,导致我们两人的关注度极具提升。这有好有坏,我们能通过聊天得到更多消息,对我来说,捏造身份是信手拈来之事,对于时常因工作而扮演各种人的贝里克来说更是如此。

坏处是,我们陷入不得不一直钓鱼的境地。

——钓鱼就是得心平气和,你们两个不行啊,燥!

——至少他甩铅垂的姿势不赖,旁边这小子完全不行,怎么发力都不会

——腰啊,用腰板子啊,这么年轻腰上就没力了,床上怎么办?

这帮大爷真是口无遮拦,但我们得维持我们的人设。

我,热血澎湃、热衷于闲聊的钓鱼人;贝里克,不擅长垂钓但兴趣满满的超级菜鸟。

我把带着漂亮花纹的鱼扔进水桶中,钓钩穿过热心大爷提供的新鲜土蚯蚓。

「(我不知道你连钓鱼都会!)」

「(跟位天才钓鱼爱好者学过一两手。而已。)」

「(那是另一位优秀的女性?)」

「(我会揍死你的,贝里克,不是现在就是未来的某一天!现在,你得表现得再积极点,乐此不疲的问他们怎么钓鱼!)」

「(我可一点不想钓鱼。)」

——干得好,小伙子找到感觉了~

——腰啊,腰,你们该吃掉腰子补补了。

——快收慢拉听得懂吗!钓鱼不是给你们午睡的!

我们的快乐钓鱼时光持续了很久。在一批批的指导者的簇拥下终于在黄昏时迈向尾声。

我望向远处的针叶林,此时真切地看到看到笼罩在黄昏中从林中飘出的雾气。

那太过飘渺,如同纱巾荡漾在天地。

我们会搞清楚雾气的真身,很快,但不是现在。

我和贝里克精疲力尽地带着满满当当的鱼桶踏上归途。

「我该回去了。眼睛快醒了。」贝里克嫌弃地闻了闻满身的鱼腥味。

「是吗,那些眼睛都是夜猫子?」

「不是,只是....他们是执夜班的。」

「也好,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今天行动,虽然我们得到了不少信息。」

我在提醒贝里克,不要鲁莽。

「我明白。足够快了,比我一个人偏执的记录每一辆骡车的经过时间要快多了。而且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你担心警报拉响会让对方产生戒心?」

「明天我们会知道的。」

我们路过威尔镇的商店街。

不能说路过,这也是调查的一部分。扛着钓竿、带着一鱼腥味的事实是最佳的伪装,赶在街道进入短暂的休眠之前,我们踏上燃烧大地的红色上。

「我们不能因为担心留下痕迹而害怕行动。」贝里克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这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你自己?」

「更多的是我。」

他很坦诚,至少现在。

「消除雪地上的足迹不一定需要把雪面抹平,可以留下更多足迹。」

「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他压下草帽,瞟了眼十字路口旁的金盏。「我压抑了太久。」

「我猜也是。你觉得我们的调查需要多久?」我大步向前,视线没在金盏上停留哪怕半秒。

「在你的作物祭开始之前。」他说。

站在花落羽之前,招牌上的烫金字体依然显眼,灰色的卷帘门蒙了层灰。卷帘门的锁扣有些生锈。

或许是下过雨,我想。

「内部装修」的纸条贴在门上,凄凉且不具美感,看起来不像贩卖魅力的花饰店,更像出售死猪皮的肉店。我的手贴在上面,铁皮吭吭作响,听起来像是因为许久没人光顾的抱怨。

「如果在作物祭之前,你的调查还没结束,我会退出。」

「我知道。作物祭对你来说很重要,你有夺冠的能力。」他说着早就准备好的回答。

「你不知道,作物祭不是晚宴中的插曲。哪怕之后你的调查有了巨大的进展,只需要占用秋季的几日,我也没法奉陪。」

四目相对,我们都没退让。直到一位行人从我们中间插过。

「你要抛下我,黑龙。」

「不是抛下,只是做出正确的选择。我根本不在意能从你这得到什么利益。只是....我觉得我们是朋友,帮朋友的忙对我来说是理所应当的。而你....我认为有个人在身旁能让你疯得不那么彻底。」我握紧拳头,告诫自己说清楚。「我能帮的只有调查,我不能让自己落入危险中。」

他吐气,眼睛紧闭,整个脑袋扬起随后重重落下。

「有好几次你受了重伤,因为一些事故,卷入别人的麻烦,没必要的担负风险。」

他调查过我,我知道。一个怀疑者说服自己相信别人需要无数证据,我曾经所作所为是佐证之一。

「我不怕麻烦,自大点说,我也不怕受伤。但那是以前。」

「那我得提件你不想提的事了。」

「完全不是。」我轻笑。「不是因为恋爱之类滑稽的原因。只是个约定,我得看好自己的身体不落入危险中。」

他张开手臂仰望天空,用肢体动作告诉我这确实是个让人难以拒绝的好理由。

「我承认我期待过你对我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调查到底,一起推翻商会』。一闪而过的想法——」他说。

「我没足够的动机。不合格的行为分析师也能看出来不是吗。」

我将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递给他,除了身上的衣服。他接下了,像是接下我身上的担子般不情不愿。

「我们不顺路对吧。」他说着,话中藏着期待。

「嗯。我还有地方想去——别忘记明早你得帮我收获作物。」

「差点忘了.....不仅要当农场的帮工,还得当半天的配送员。」

「你不能在工作开始前就想着翘班。」

我立在商店街的中央,将来往的人流劈成两半。就这么看着贝里克带着沉重的包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我找到了适合贝里克的词语,不能说找到,是跟没耐心的家伙搓着头往拼图中塞入小片一样的——

他像极了复仇者。

向相反方向走去,步入另一道「门」离开威尔镇。气温骤降,并不让人讨厌。

双腿明白我想去哪。

我把贝里克抛下了,现在还没有,但那是迟早的事。我没做错,尽了朋友的职责。

雪梨说得对,我不能总想着自己的伤能像抹了神药般快速愈合,相信自己是故事中的男主人公永远不会背负死亡的十字架。

——不能总让我熟悉的人因为我的些许疯狂担忧。

她一直是对的,农场主当然可以打猎,也能去矿洞采些漂亮的矿石,但不能担负风险。

贝里克病了,我一定也病了。病得彻底,没有良方。

我望着翠绿的劲竹和干瘪的樱树,竟然想起雪梨是如何指着我,说着不遵守约定就得吞下千根针的誓言。她还补了很多别的惩罚,都没这个来得直接、来得恐怖。记忆清晰,这很正常,从时间上来说这是昨天的事,刚过24小时,但就我的心境而言像是穿上一层层棉袄一下越往冬季。

这是前一秒的事。

这一秒以及之后的每一秒我都在犹豫我的脚是否该踏进去。九空宅的大门为所有人敞开,它没上锁,也没必要上锁,这也不代表我能进去。

脚跟磨擦着鹅卵石,想让冰冷的石块发烫燃起火星?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就好好问问自己,像疯子贝里克一样勇敢地分析自己的行为——距离那狂喜的夜晚不到24小时,现在的我站在九空宅前想做什么?

我想见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