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夏季27日目

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睡下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了,但此刻我是清醒的。眼前的脸顶着头油光发亮的黑发,冷峻的脸庞上是笔挺的鼻梁、知性的双眸、发白的双唇。

是男人的脸。

「贝里克,你想给我个早安吻吗?」

我挥了挥手,试图驱赶就在我上方的人影。

「如果你不介意吻你的是位不浪漫的男性的话。」

他笑着向后退两步,等待我从绵软的床上起身。

「虽然现在我确实希望和男人呆一起,但我介意。门没锁,你还是该敲门。」

「事实上,我敲了。」

身着正装的贝里克看起来像个斯文败类。

「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敲的吗?」

他看向卧室一角的摆钟,竖起一根手指。他一定不是一分钟前敲的,很好,他在五点钟试图吵醒一位因庙会晚睡的可怜人。

昨日的狂欢气焰席卷我的小屋,浴衣如同干尸般铺在地上,物品东倒西歪的洒在地上。

我揉着发涨的双眼用冷水唤醒一日的活力。

「你得开始清晨的农场工作了。」贝里克说。

他站在洗漱间的门外适时地递来毛巾。

蓝白条纹毛巾是我的所有物,但连我都不知道它应该在哪。来访我的小屋的客人往往比主人更清楚物品在哪,令我惊奇。

「首先我得整理内务,这些玩意到处堆着影响心情。」

「战利品?」

「真是个讨巧的说法,这些玩意现在只能勾起我悲伤的回忆——」

贝里克抿嘴笑着,为我理出一条方便落脚的通路。显然他找回了原来的状态,沉稳平和,想得往往比说得多。

我将颜值和气质远超本尊的半身画像挂在墙上,下方署着艺术感十足的「亚撒」二字,这是昨日的一部分。樱花树许愿瓶放在桌上,一时想起送给我那三位同伴的许愿瓶,这也是昨日的一部分。

又从手袋中拿出包装精致的喵达摩,掖在怀里不动神色的放在木柜中。还没来得及心安的缓口气,贝里克的脸出现在门柜旁。

好了,这完全勾起了贝里克的兴趣,即便我极力隐藏。

「蓝色的喵达摩,应该是成套的。」他的手指抵住快要闭合的柜门。

「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因为它是祈求姻缘的?」

他注意到我抽动了下鼻子,挪开了挡着柜门的手:「至少我不会过问红线的另一头是哪位。」

「你什么时候变成那么八卦的人了。」

「出于好奇。我记得黑龙你说过27号之前会把所有杂事处理干净。」

然后全力辅佐这位停职中的安保部员,我在心里补足话语。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话说一半,剩下全靠人猜。我猜到他想说什么,但话语毕竟不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

他占据着对话中的主导权。

「随你猜吧。」

我继续手头的整理。剩下的物品清一色是玩偶,海量的玩偶,从冒着线头的到做工精良的,什么都有,从登山包似的大包裹中一个个扔出,我的屋内可用空间变得更小。

他像流水线前的工人,机械地摆正玩偶,不忘调整玩偶脑袋的角度,让它们像聆听主教的布施般虔诚。

大大小小的玩偶们凝视着中央的粉色限定海盗熊。

「先说好,我本人可没这么少女的兴趣。」

「所以这是别人的。」他说。

「对。全部都是,只是出于各种原因放在我这。」

「我更加好奇你昨晚的庙会你都做了什么了,黑龙。」

「收起你的好奇心。」我叹了口气。「就该把它们扔进柜子里的,可惜根本放不下。」

绝大多数时间,贝里克在聆听,他只在该讲的时候讲些必要的。

现在我拿出坚果礼盒,看着两个盒子百感交集。为了砍价不惜演了出不讨喜的戏码,最终还惹怒了雪梨,因为我的种种举动,这玩意的价值又拔高一截。若是那时候好好斟酌自己的行为。

——但这些细碎的事都不是导致悲伤的直接原因。

我正在找即将开始的授勋仪式的勇士。

「有看到只松鼠吗。」

「你的宠物?」

「我认为他是我的亲人。」

推开门,树叶灼烧的味道掺在风中撞进怀里。

太阳比平时升起得要早....好吧,只是我推开门的时间晚了。生机勃勃的田地能抚慰我的心灵,今日它们也没辜负我的期望。

自然而然的将视线投向翠绿和深棕色交织的田地。

光泽的红棕色毛发在阳光下成了一个光点。我看到身手矫健的小家伙拖拽着小板车,游走在田地之间。它那暴涨的肌肉举起远高于它自身的麻袋,又用板牙撕开豁口,将浅灰色的内容物倒入田地中。

木条时而搅动,时而下戳。固体肥料缓缓与土壤融合。

天呐,勇气又在施肥。这很离谱。

「嘿——勇气,你抢了所有我该干的活!」

我一喊,它快入闪电地飞到我身边。我蹲下身子让手臂变为桥梁,它两步并一步的到了我肩上。

「你身上还有股肥料味,说实话还挺臭的.....啊喂!!」

竟然把抓过臭肥料的爪子往我鼻子里塞?

好在它只在我的肩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冲进里屋,不忘在垫子擦两下脚掌。

我跟着进了工作间,那里洁净如初,只有一个盒子放置在地,它推开盖,自豪地挺着毛茸茸的胸板。

鲜红的花、碧绿的叶,放在艺术家眼中贬低得一无是处的大红大绿,在我眼中却是绝美的画卷。热烈的颜色配上娇好的花瓣,俯垂的五枚花瓣静置在盒中令人振奋。

二十七朵夜落金钱,在花萼往下五厘米精准地切除,留下绿叶和自由的筋脉,这是最完美的处置,正如我要求的。

「没人会相信农场主黑龙的真身竟然是只松鼠。」贝里克吹了声口哨。

「别挖苦我了!我是有好好干活的,只是偶尔需要位可靠的帮手.....」

「这位可靠的帮手刚好是只松鼠。」

「如你所见是这样的,他很特殊,不能用看待宠物的态度对待他。」我伸出手,勇气坐在我的掌心,尾巴上占了些许泥土。「我们得约法三章,你不能在我在的时候包干农活。」

它亮出问好牌子。

「你的勤勉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一直在偷懒的农场主。」

这次它亮出省略号。

「我当然不是责怪你,只能说你做得太优秀。」

跟一只松鼠比拼才能和勤奋?我似是在承认自己败了般叹着气。

「总之请在必要的时候像只松鼠一样休息。就像之前说好的,我带了你应得的报酬。我去庙会可不只是在享受哦,你的坚果谷物礼盒来喽~」

礼盒立在勇气面前,远比它要高。它摩擦着爪子,利用体重放倒了礼盒,爪子放在分装盒上顿住。

「你的东西你当然可以拆。」

它松软的尾巴如感叹号般竖起。

大盒中的小盒一个个摆出来,很快堆满了工作台。勇气在盒子上左蹦右跳的,只有这时候我才想起它是只动物。

分袋包装免去了衡量每餐分量的烦恼。当然我知道勇气一定能好好规划每餐的谷物摄入量。

勇气高举着感叹号,一上一下的摇摆,拖着两个盒子塞进角落里的小窝。很快它又像军人报道来到我身旁。

「它能听懂你说话。」

「一直能,比刚上小学的孩子聪明十倍不止。」

「这力气可不比成年人小,真不可思议。说出去别人会把我当疯子。」贝里克感叹道,对勇气又敬又畏。

「除了亲眼看到,没人能相信.....不如说亲眼看到更会被吓一跳。」

「确实吓了一跳。有这么一只万能松鼠,我也能当农场主吧~」

「去你的,贝里克——!」

玩笑话就说到这,我们相互点了下头,再次来到田中。

蕃柿、珍珠米、甜椒越过花期,夏季多次结果后的根系更为结实,此时的果实也尤为饱满,可以预见到了明日它们将迎来夏季最后一次收获。

它们的结果期赶在同一日,能预见到的大量收获令我欣喜若狂。

我又检查田地边角位置的紫茉莉田地,紫红色的花背呈高脚杯状,高雅又艳丽,有种成熟的气质。簇拥着的花瓣可以用在花饰上,想法一闪而过,我又摇摇头。

它们早有了去路。

我轻抚着它们尚未完全盛开的花瓣。还没到收获的时间,它们在黄昏时开得最为娇艳。在它们最美的时候掐断根茎,这就是我要做的,听起来很残酷。

——这事恐怕又得拜托勇气。

我花了不少时间观察我的作物,找到了藏在背阴处弱不禁风的残花,看到跟作物抢占养分的杂草。我每动一步,贝里克就跟一步。

「明明很着急,但没打算催促我。」

我在向贝里克询问的是理由。

「我尊重你的工作。更何况我没有催促你的资格。」

虽然很淡,但贝里克的黑眼圈并未消失。

「没有催促的资格不代表你不想催促。」

「没错。我很着急,恨不得让你现在就扔下田地开始调查。但我没那个资格,至少我不希望唯一的伙伴在调查中牵肠挂肚。」

看来他明白在我心中田地永远比他的「调查」重要。

「你的精神状态很好,但身体状态很糟。这两天做了什么....啊,这是我能问的事吗?」

「喝酒和睡觉。」

「只有这两件?」

他点头。这让我困惑,他没有说谎的必要。

「为了什么?」

「甩掉眼睛。」

眼睛。我机警地看向周围,除了我熟悉的田地还是田地。

「你不会允许自己被商会监视。」

「当然,在我被他们监视的瞬间,一切都结束了。我说的是我熟知的眼睛。」

「怎么,是你的同事在监视你?」

「你可以这么想,黑龙。至少我认识那些眼睛,知道他们的位置,也知道做什么能让他们失去兴趣。」

我突然想起庙会上身着轻便衣服的安保部员。

「加上庙会需要大量人手。」

「你比以前更敏锐,我很庆幸你不是我的敌人。」贝里克夸赞着,让我感到不适。

只有一点,微乎其微的一点点,他让我想起莉莉安。

「别吹嘘我了。我并没有力量,无论你们说的我多有创造力和想象力。」

他耸了耸肩。

我俯下身子望着宝贵的冰花田地,黑色幕布仍在高处从烈日的炙烤中守护它们。嫩绿色的叶片上生出细小的「水滴」,有人称这些水滴为钻石,所以冰花又称钻石花。

相信我,它们没那么珍贵,但望着阳光下的无数亮点,又让人觉得它们不该是人们餐盘上的蔬菜。

我注意到叶片聚拢之处长出了浅粉色的小花。这是好事,说明我用育苗盘培育种子的方法没错,它们茁壮成长着,花费足够长的时间向更完整的姿态前行。

但夏季快结束了,没有作物能逃过季节变迁。最快今天、最晚明天,我需要完成冰花的制种,还要保证不因为技术不足浪费任何一颗冰花种子(它们太过珍贵)。

「很稀奇的花卉作物,这也是为了三十日的作物祭?」

「为了更近一步....我想比谁都要快的做出成就。还有严格来说冰花不算花卉作物。为作物祭准备的花卉作物还剩那边的紫茉莉——」

「所以你还没做好作物祭的准备。」贝里克平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悦。

「来得及,只是现在还没头绪。我知道你在操心什么,在和你的调查中我会放下心中的田地。你知道我还有个可靠的帮手。」

有太多事需要解决,大多是现实中需要推进的事,剩下的一小部分是心灵上的事。

我不想谈论这部分。从昨晚那一刻开始,一直。

我造访了鸡舍,过分活泼的臭臭和过分沉静的小眠一如即往。臭臭的喙叨叨着,我用手指推开它柔软的腹部,又把它抱回了鸡窝。至少臭臭没有咬住贝里克的西装裤,这值得庆幸。

惯例检查了水槽和鸡饲料仓,我便离开了。当然没忘带走它们产下的鸡蛋。

热油发出滋滋声,转动手中的平底锅,将手中破碎的蛋壳扔给勇气。蛋白在油中泛着光泽,热油冲击着形成褶皱,我在蛋黄尚未凝固时将它们倒入盘中。

两个大男人的早餐出锅了。

「一人一个煎鸡蛋是不是太寒酸了?」我问。

「不会。不如说我很高兴能分享到这些鸡蛋。它们看起来....刚刚会下蛋。」

我回忆着几日前在窝里抢臭臭下的单的场景,明明没多久的光景,却令人无比怀念。

「作为纪念品的第一对鸡蛋我是有好好收藏的。只想着保留自己劳动成果的家伙是当不成农场主的。」

「所言极是。」

勇气在桌子的另一头享用早餐,为它制作的小木盘上放着谷物、小杯中是泡着奶酪屑的清水。它抽了张纸巾围住自己的脖颈,小爪子啃着谷物,看起来颇具仪式感。

「我还是好奇你在庙会上经历了什么。」贝里克双手交叉放在嘴前如此发问。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贝里克。你看得出来我不想回答。」

「这是你的私事,放在平时我不会过问。但你给人的感觉和三天前我们在猫之间见面时不同。」

「你看起来也和三天前不同。」

我将盘中的鸡蛋分成数份,每一口都是心怀感激地,味蕾充分体味着生命的伟大,随后将活力注入自己的身体。

贝里克没在开玩笑,而我在。

「好吧,那么你认为是在好的方面不同还是坏的方面,你所说的变化。」

「讲不出具体的不同,你还是你。我想是语调...或者是说话方式?」他露出少见的表情,皱着眉眼睛终于找到了焦点。「也许是思维方式。」

「还以为你会说我变成熟了。」

「黑龙,你一直很成熟,比我要成熟。」

不过几口,生命的伟大就消失在嘴中。水龙头淌着水,我清洗盘子,他自然地接下淌水的盘子。

白盘在我们的手间传递,成串的水滴自沥水架上留下,缓缓地从凹槽中流入下水口。

我看着水之甬道逐渐变细,在反光的金属上留下水渍。如果我的烦恼能像这水流般流往某处——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想跟『男人呆一起』的想法?你看起来很想倾诉。」他说。

我确实讲过,在我刚醒的时候看到贝里克的脸庞既不是震惊也不是反感,而是足以放下心防般的亲切。所以我没大叫出声,也没有急着拿枕头砸他。

太过平淡自然的反应,反而显得不寻常。

我确实在变化,朝着某个方向。我看起来很想倾诉?

「我们来说说吧。」

他的口风很紧,足够我说服自己袒露心声。

贝里克拉来了椅子,隔着桌子坐在我的面前说道:

「让我猜猜,昨天发生的某事是你改变的契机?」

「很多的『某事』....我也不明白,人们常说时间的流逝感是主观的,他们是对的。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情,类似契机或者是机遇的玩意不要钱的出现。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子有问题,错误地将几日的记忆全部塞进同一天。」

「但你清楚今天要做什么,也清楚昨天做了什么。」

「对,所以我知道所有事都是同一天发生的。但....这让我很烦躁,这些事发生得不可思议。就像是田地中的冰花种子早上种下,晚上收获般不可思议。」

「发展得很快?」

「嗯。一个接着一个,没留喘息和思考的机会,至少当时没有。但一切都很合理,我做了对的选择,事态理所应当朝好的方向发展。」我顿了顿。「红果视培育方法不同,也能在两天内收获。」

贝里克轻轻敲了下桌子,那声音类似敲门声,让我反射性地看向房门。

没人推开。我松了口气。

「在等待某人来吗?」他问。

「我想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不是对特定的行为反应过度,而是对特定的人——」他的视线露骨而专注,我正被窥探着。

「黑龙,你不能老用比喻,太过模糊的表达不利于你理清思路。如果你急于解决烦恼的话,就必须直面他,我能帮助你。」

是的,他能帮助我!他的口风很紧,不是那种将别人的烦恼作为饭后谈资,向他人炫耀的讨厌家伙。我信任他,这是当然的。但这真的是能和别人说的事吗?

「我只能用比喻。只能用很模糊的说法....太过具体就说不出来,会停下。」

「那至少尝试让我能听懂。」

我站起身,比划着我和贝里克之间的距离,毫无疑问这距离和圆桌的直径相等。

「我一直觉得身体上的距离某种程度反映心灵上的距离。两个陌生人不会毫无理由的贴在一起,即便紧挨着也会感到不适。」

他点头。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保持着一定距离。因为时间推移而彼此了解,加上很多异状让彼此相近,所以这个距离会逐渐缩短。但它不会一口气贴近不是吗。」

「通常情况下是的。但在强大的情感驱使下,人会急于行动,急于了解他人。」贝里克的手叠在腿上,他缓缓地问道:「所以有什么外在因素迫使情况剧变?」

「有的,是有的!它们堆在同一天发生,我的早晨是场疯狂至极的冒险,走错一步就会败北的死战。但我成功了,到了对方的身旁完成了一切想做的。这还没结束,在短暂的休息后,立马投身另一场战斗,我.....是童话中的骑士,为了拯救公主而奋斗——」

「这又是个比喻,但具体得多。」

「不。完全错了,我没在比喻。」

贝里克没当回事,他一定觉得我在用比喻说着疯话,但我突入克罗蒂亚家的城堡时,远比我说得要惊险。当时我没找到秘密通路?在登上阶梯的时候被发现了?在雪梨的房间前退缩了?这一切的不安要素都被我甩到后头。

我凭借坚持和运气达到了完美解。但这些都不再重要。

「我听着,继续说。」贝里克将手放在叠起的腿上,让我想起心理治疗师。

「剪短的绳子没法恢复如初,但打上了结后总比以前更牢固。那时候我并未意识到这有多快,实际上已经很快了。就像...就像眼前的圆桌一下砍掉一半。我当然很欣喜,因为距离更近了!」

贝里克将椅子拉出来,坐在等同于圆桌中部的位置。

「然后呢,这只是个开始。那种发展不是出于我的意愿,而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很奇怪,即便发生了值得生气的事,甚至我们确实在吵架,距离仍在缩短,前所未有的快!」

他又把椅子往前拉了一步,再有半步,我和他的脚尖就要对在一起。

「我根本没意识到距离具体缩短了多少,谁会在意呢?如果有人能观测我的生活,他们会发现大多数时间我是乏味和机械的,打破日常的事情只有那么几件。但——」

「昨晚是庙会。」

「对,庙会!更多奇怪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一件带起一件,我尽了自己的全力试图不留遗憾的解决,实际上是在自灭的路上义无反顾....我根本刹不住车,没意识到自己应当刹车,沉浸在人们制造的气氛中花光了钱财,然后毁坏了什么....」

我掏出自己的钱袋,确认钱款——3000r不到。没钱让我烦恼,但现在的我不关心钱财。

贝里克再往前一步,现在我们的膝盖靠在对方的椅边上。

「你仍然意识到该刹车了。」

「很晚。很晚的时候,我意识到了。」

「因为什么?」他问。

我凝视他的双眼——如镜子般倒影着我的倒影的双眸。这次他站起身,双脚踏入我身前的禁地,零距离的靠着我,他人的吐息扑来,鼻尖和鼻尖快要挨上,泛白的唇部也快——

嗙!

我推开了贝里克。

「啊....嗯....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我们没控制好距离,没做好足够的准备,匆忙地踏入对方的领地,这会带来灾祸。」

「灾祸...或许是的。」

贝里克将椅子拉回桌后。他依然沉稳平和。

「黑龙,这还是没法解释你些许的变化,什么成了诱因,让你意识到过近的距离?」

「谁知道呢,没准是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喊着想要理解我的疯子。疯子之所以被称呼为疯子,是因为他们从不向普通人一样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很激动,在说出话的几秒后才意识到唾液飞溅的。

「无论是哪个她,都让你苦恼。」贝里克闭上眼,缓缓地睁开。「这个『她』有几个?」

「一定要说吗....?」我仍在犹豫。

「这也是为了赌上让你烦恼的泉眼。烦燥会抑制创造力和激情,这点现在的你再清楚不过。」

「好吧....两个,或者三个....」我深吸了口气。「四个。」

「这是令你烦恼的数字,还是你认为将令你烦恼的数字?」

「后者。」

贝里克站起身,打开了放置喵达摩的柜子,他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

「黑龙,这是极为无趣的有关恋爱的烦恼。而任何有关恋爱的烦恼在得到答案后都能以某种形式推进——」

「如果你说我恋爱了,我会揍你的。」

「嗯。我原以为是这样的。」他转过身,手指划过蓝色喵达摩底座上的红线。「可惜你不是——」

他将喵达摩倒转过来,说道:

「从田地中汲取力量,进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社交形态的男人。与其说你在田地中种植作物,不如说你在田地中培育自己。」

「培育....自己...有趣的说法。这是我听过有关农场主的最滑稽的说辞!」

我感到恐惧,是自己被看穿的危机感。我一时觉得他了解我都不理解的那个自己。

贝里克用力搓着底部的红线,未能褪色似乎令他不悦。随后他大笑,笑到肺部的空气抽干,笑到剧烈的咳嗽令他的脸庞扭曲。

「你我都不具备恋爱的心。只有一件事我能确信,除非有女人能凌驾于给予你一切的田地,不然你这辈子都不会发自真心的和某人相爱。这是诅咒啊,黑龙。」

我冲出,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我拽住了他的衣领。

「我在这认真的烦恼呢,给我把话说清楚!!——」

「你唯一的烦恼就是这不是恋爱的烦恼。」

「你这混蛋.....」

大概,他说对了。我只是希望永远在合适的距离,维持我平静的生活,包括组成生活的一切部分。

我松开了手。他拍着衣领。

「斩断我的烦恼是为了让我好心无旁骛的进行调查。」

「一部分是的,更多是出于个人原因。黑龙,有个好办法能让你从罪恶感中解脱,至少能让你轻松些——」

我咽了口口水,他的说法是那么有诱惑力。

「世人认为温柔是罪孽。你认为与多名女性维持良好关系的男人会被如何称呼?」

如何认定?我能脱口而出,但我对那两个字感到畏惧。

「渣男。」我还是说了出口。

「渣滓一样的男人,干练的说法。」贝里克拍了两下手。「是因为你自己是『渣男』才能这么快给出定义?」

「渣男是指那种以玩弄别人感情为乐的男人。」我用力地说道。

「只有这些?」

「嗯。」

贝里克背着手,将我按在位子上:「曾经我有幸混入一个为女性开设的恋爱指导讲堂。导师是位不幸的女性,在遇到现任丈夫之前,被男性骗取钱财、欺骗感情,有过数次轻生的念头。」

「你想说什么!」

他的手指按住我的太阳穴,缓缓地用力。

「那位导师常把『风险防范』挂在嘴边。她曾归纳过拥有何种特征的男性需要远离,也说过那类男性正是『幸福』的反义词。」

「你要做出全新的定义?」

贝里克再次按住我快要跳起的身子。

「我没那么灵巧,不过是重复那位导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