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有形的言语吧。

「无翼之鸟....断翼之鸟....我是野鸡,是空有翅膀的野鸡!今夜我万众瞩目、今夜我是台风之眼.....今夜我乘着无名之风振翅高飞!我是野鸡,是起飞的野鸡!起飞·起飞!飞·飞·飞!飞!飞!———」

从肺部、从气管、从喉咙口中喷出的无名之调,我在重复,重复那一个单字。

我望向只知喷涌黑墨的机器,仍在呐喊,头顶的汗之雨落下,打在身上,落入尘土。

「飞!·飞!·飞!我是野鸡,是起飞的野鸡!用借来的羽翼从这座小镇起飞,今夜我万众瞩目,今夜我撼动大地!飞!·飞!·飞!」

木屐的齿牙砸在硬实地面上,冲击反馈至全身带起一阵酥麻,即便如此,我仍用力的跺脚,咬着牙用尽全力。地上两道凹槽正在变深,深色的尘土扬起,从浴衣衣摆旁飘散而去。

野鸡,起飞的野鸡——

不知从半圆的哪一部分传来开始的,我的旋律、我的调子在不知名的角落共鸣。飞、飞、飞,我举起手臂指着深邃星空喊道,指着汗如雨下摇着杆的肌肉哥喊道,指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围观者喊道!

带着白色头巾的小哥开始嘶吼,他跳着滑稽而有力的舞蹈,喊着着我嘴中的无名之调。那回响的声音不着边际,只是无意义地朝远方奔去,对抗着逆行的台风,从脚边向周围散出。

共鸣。

从一点开始如同湖面上的波纹不断扩散,我的耳边是那小调,是那韵律。

飞。

飞。

飞!

飞!

振翅高飞的野鸡,今夜我是台风之眼——!

我仰起头,对着深邃的星空大叫起来。于是璀璨的星空也大叫起来,一时穿越时空的贫弱光芒压过了地上的灯火。

我想继续大吼。

彩球啊,乘上这股风.....咕噜噜...咕噜!咕噜。

转动的摇杆无法带动更多的球体喷出,也就是说....唯有摇杆吭哧吭哧的声音在耳边做行。小调停了。

——这机器真的没问题吗!

——九十发一个也没出,抽奖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起飞,野鸡哥!!起飞的野鸡哥!!

「...先生,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今日的特等奖和和香奖都未有人抽出,其余的彩球数量也很充足....!我用我的良心向您保证!我们绝没有做任何不公正的——」

我不想听他的说辞,应该说不在乎。摆了摆手他便停下,双手置于身前保持着屈身的姿势。

「你们啊,是受害者!」我对着检票员说道。

我又举起手,对着围观的半圆做着数字六的手势。肌肉哥们,你所相信的神明的祝福会在此时出现吗?

「如果现在再一下下谨慎地上的话,可就对不起围观的各位了。这次。六十下——!」

「「「「喔!」」」」

「和香神的祝福吗。」

「您不相信和香神的祝福对吗。」

「这和野鸡的意志无关。」

<4>《——》<131>

六十下的努力带来的是球体的漩涡、球体的狂欢、球体的盛宴,那吞食希望的出球口一刻不停的喷涌着,在漏斗中打作一团的球体不规则的晃动,我就在那聚光灯旁看着越发透明的漏斗。

飞——飞——飞——振翅高飞的野鸡——

绑着白头巾的男人用那嘶哑的喉咙大声喊道。

「今夜我万人瞩目!今夜我是台风之眼!」

一起起舞吧,一起狂欢吧。我听到转动摇杆的哥们喘着粗气在歌唱;听到称我为「蠢蛋」的麻子脸男人在喊着强有力的单字;我听到这本无意义的抽奖被赋予新的使命的律动。

黑。黑。黑。

无尽的黑现在仍在吞噬希望,我是否在等待和香神的祝福到来。我紧握着拳头,看着连珠似的漆黑玩意落入球体的墓地。

这六十次的抽奖、这六十次的战斗在肌肉哥们的汗水下不断加速,庞大机械在人类的催使下发出悲鸣,漏斗中的内容物隐隐要跳出边界。

他们「出来」「出来」的大声喊着,似是要耗尽身边所有的氧气般共同吼叫着。从这一瞬,围观者变为了参与者,我将获得的和无法获得的是同他们一起的。

这是疯狂的,唯有呼吸着此处空气的人才能共有的疯狂。我是疯狂的原点,我是台风之眼。

但.....奇迹并非人所能唤起的,即便那是再小、再无关紧要的奇迹。不,合计131次尝试,尽数失败,这才是最大的奇迹不是吗。

检票员的脸色发白,身处逐渐燥热的气氛,双腿直打哆嗦。他目视着漏斗,双眼似是要脱离眼眶。他

是个尽职的检票员,我突然想道。

停滞。无论是燥热的空气,还是细碎的汗之雨。

——把这破烂玩意砸了,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彩球!

——你再给老子说没做手脚!

——难怪我抽的时候也没出来东西。

——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野鸡啊!即便是借来的翅膀也能问心无愧的飞翔!」我一人的声音压过了所有,所有的疑惑、愤慨、不满以及放弃。

再晚一秒,检票员就会被众人的辱骂声、质疑声淹没。

我没理会他们的疑问,解开了玩具锁链的钩子,淡然地绕到了抽奖机器的后方。搭在外壁上的是竹节组成的简易梯子——上面布满细小的缝隙,看起来随时会断裂。

我爬了上去。木屐压弯了横杆。

「黑龙!」雪梨在下方喊道。

「没事的。就算是没法飞翔的野鸡,也绝不会摔死。」

在比地面高出四米的平面上,我所见的是比肩星空的美景,这不是庞大机器的顶端,是星空的顶点。肌肉哥们的双臂因过分用力而暴起青筋,那脉络在阴影下更显得渗人。

「我想把最后这四次中的一次交给你。」

「先生,您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制作翅膀和借取翅膀是同样的。」我双手扣在摇杆上。「这次由我来。」

他指了指同手臂一般粗的摇杆,又指了指我。

「比力气我可不一定会输哦。」

「先生。 您不会操作。」

「我已经看了131次了。」

两秒——这是他思考的时间。那麻布外套从上方落下,他出现在抽奖机的前方,在四米落差的地面上望着我。

从这个高度,我能看见所有人的脸,围观者的数量比想象得还多,他们的视线集中在我一人身上,我一反常态地大胆迎上。

「今夜我振翅高飞!从这小镇起飞——」

「一个球,转三圈。」肌肉哥们说。

他按下按钮;我转动摇杆。

摇杆比想象地沉重,这每一圈都艰难无比,我能感受到自己正与身下的无数球体抗衡,用己力搅拌着巨大的质量。

每转动一圈,那质量便消减几分。

.....这就是肌肉哥们不愿停下的原因,哪怕缓慢地保持转动,也比重启来得轻松。

「飞行....的野鸡!」

我感受到球体飞出的震颤,在心中的路线图中,它穿过蜿蜒的管道,从黑暗和拥挤的罐体中飞出。现在它在旋转,沿着铺设好的轨道,与终将抵达的命运抗衡。它,在黄色的暖光下展现自我。

「「「彩球!!!」」」众人呐喊。

狂喜仅持续了一瞬,这时已转为更大的失落。

我面露浅笑挺直身子,任由带着凉意的晚风吹拂发丝。集束在我身上的视线已从狂热变为同情,换句话说,我从无数双眼瞳中预见了结果。

「先先生....刚才摇出的是白色彩球,对应幸运奖。」检票员在幸运两字一顿,我看到细密的汗珠在他的额间绽放。「这是您的香薰礼盒...点燃之后有安神的功效,作为礼品送出也毫不逊色....是不错的奖品...」

检票员闭上了嘴,他自己发现了话语中的牵强。

紧跟在黑球之后的白色,所谓的幸运(安慰)奖吗。他将怀中的精美礼盒交给肌肉哥们,肌肉哥们没多想,作出要向上抛的动作,我立即摆手制止他。

「这是我应得的奖品对吗?」我问。

检票员和肌肉哥们一顿,很快又点起头来。

「把这个送给你,也是我的权利对吧?」

「您确定?」肌肉哥们问,显示出与那肌肉不符的内敛。

「当然。我还打算摇三轮,作为抢功的报酬不算寒酸吧?」

「如您所愿。」

他当即退到内圈外围,融入围观者中仍彰显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我手作板机状,在我的三位女伴间摇摆,像是锁定了目标「磅」地一声射出了子弹。

「我拒绝,前辈。」

「就算抽中了大奖,我也不会跟你抢的。」

摇杆停止转动。

「不是这个问题....!这根本就是之前的延续——」

「对自己的运气那么自信?你只有一次机会哦。」

桑蒙叹了口气,在我的视野中向前两步,藏在罐体营造出的死角中。

「可别后悔啊。」

「转不出可别找我啊。」

「要上喽,前辈——!」

「喔!」

不过....这摇杆的重量可真是....只留点汗就能摇动这玩意,肌肉哥们也是货真价实的力量怪物啊。双腿一同发力补足手臂不足的力量,转动一圈、二圈、三圈。这次我并未脱离开站起身,而是专注地对着眼前的摇杆,缓慢但持续不断地保持搅拌的力道。

——野鸡哥!!

那个绑白头巾、刺猬头的小哥不知从哪找了个高跷,现在与我保持同一高度摇摇晃晃地喊着。

下一秒,狂热的浪潮如同十级海啸,淹没了我架设的堤坝。喂喂,明明不是这帮家伙拿奖,到底在兴奋什么啊?我看到这些素不相识却又纯朴得难以置信的人们不禁窃笑。

「这次出了什么,我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是蓝色球....!是二等奖先生!是很棒的...我现在就帮您拿过来!」

我看着检票员拔腿就跑的样子,他的所有肢体语言都在透露两个字——欣喜,以至于他抱着那个极为沉重的铁盒子时不明意义地举过了头顶,纤细的手臂不自然的发颤只为了让我更清楚地看到「奖品」。

「嗯...收纳箱?」

「是迷你冰箱,是从西边来的高级货,同样是靠冰晶石驱动制冷,这个的消耗很少。我是那么听说的...先生!这绝对是好东西!」

啊啊。冰晶石,和我最近建成的制种料仓原理相同。

「是个好东西诶~桑蒙后辈,你可以坦诚地小跳两下了~」

「我才没有那种癖好。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哈哈哈~既然不想要,干嘛还恋恋不舍地抱着那金属壳子?

「喜欢就直说嘛。」

「一般喜欢....况且这么重地玩意要怎么搬回去啊,前辈知道我家离这里有多远嘛!」

「这点您不用担心,我们是提供配送服务的。」

我注意到桑蒙露骨地瞪了检票员一眼。

「这么贴心真是帮大忙了。可别想着配送地址写我家,要是隔天寄过来个迷你冰箱,我就当场砸掉再把破铜烂铁寄回去给你。」

我已经没力气理会桑蒙之后的反应了,在与她们交谈地这个当口,我仍在转动摇杆。这是枯燥乏味、机械的力气活,肌肉哥们竟然做了一晚上....他要是抽中的不是白色球就好了。

「喂~让娜,没有睡着吧?没有睡着的话就按一次按钮。」

「是...是!但是,店长,我。」

「让你按就按。」

不好。都能想象出让娜跟受惊的小动物般,畏畏缩缩的用手指触碰按钮。因为转动摇杆比想象中的还要费力,我挪不出更多精力注意自己的说话方式。

「我我按下了,店长!」

「收到。」

要做的只是沿着之前的惯性再前一步,看,是细水长流的坚持让这沉重之物变得轻巧,我几分钟前的选择和切实的坚持全部化为助力回馈我。

「「「飞·飞·飞·飞!」」」

摇杆转动三圈,仅花了三秒。

可别停啊我,现在停的话,等同与放弃。

「「「「喔喔喔!!」」」」

如果之前的浪潮是十级海啸的话,现在至少得十四级,世界要毁灭了吧。话说能掀起如此轩然大波的,也只有一等奖了。

「和香神的祝福来了,先生!」肌肉哥们激动地爬到竹梯上。

「『和香』字样的彩球....今天的第二个,是大奖!」检票员说。

知道了知道了。围观者们高兴地拥在一起,喂,麻子脸,借着这狂热的气氛拥抱旁边的女伴是会遭天谴的。

「诶诶。然后呢,这『和香』字样的球到底哪里特别了。」

检票员当即拿出卷轴,双手捧着如同上位者所赐的圣旨。为了让我看到全貌,他退到外侧,卷轴从头顶展开,纸面如瀑布般撞在地上发出声响。

「先生!这卷轴上指明的所有和风式饭店、餐厅、民宿料理都能免费吃一次——!全部!」

我用空闲下的手捂住了脸——这也太适合让娜了。你看,我那可爱的店员抓着卷轴的一角喜极而泣。

「我会好好为店长工作的,店长说什么,让娜就做什么....!」

「太便宜了吧你,话说不要在这里说这种话。」

口哨声从各处传来,连「以身相许吧」这种不负责的话这帮家伙都说得出口。就是因为事不关己才怎么敢说吧。

抽奖券还剩一张,我想我贫弱的身子也只能支撑一轮。

「雪...」

「最后一个是我对吧。」金色的倩影说。

「如果我说最后一个随机抽选,你会生气吧。」

「嗯。」

这意外的坦诚打得我措手不及,最后只能表示肯定。

「至少抽个幸运出来~」

「我越来越不能理解你了,黑龙。」

「我倒是越来越了解你了,雪梨。」

<Last chance>《——》<134>

在场的各位满足了吗?光是看到那长得夸张的卷轴就已经饱了一半了吧。喔喔,终于冒出来了——感叹这家伙运气真好的新人。从途中加入的你们连旁观者的资格都没有。

「赶紧按啊雪梨,我很累的。」

「知知道了.....如果抽出大奖的话,黑龙不会讨厌我吧。」

「抽不出大奖的话,会讨厌你。」

她半晌没有回应,一定露出了傻乎乎的表情。

「开玩笑的,只是个庙会余兴而已。」

最后一次转动摇杆,最后一次喷出球体,最后一次看那透明的漏斗。

——野鸡、野鸡、野鸡、野鸡。我配合着转动的速率喊着,在那三圈之后更为疯狂的转动,即便出球口早已锁死,即便不再有球体飞出。

尖叫声、悲鸣声、鼓掌声,夹杂着站在树顶的白头巾小哥的「野鸡哥」的吼叫,我从这小镇起飞,尚未找到落点,我用这借来的羽翼高飞,用这蜡制的双翼冲击云顶。

看到超越星空的光辉。

「琉璃彩球,今日第一个特等奖!!」

「果然还是出了呀。」我故作头痛的拍了下脑袋。

检票员攀着罐体,试图以此接近我些许。

「先生,奖品是...是秋冬双季时间任选、用不到期,伊岐山庄温泉帝王级私人订制五日四夜双人行邀请券!!」

啊,哈?就这?温泉旅游?

为什么所以人的眼神都像是要把我拽进地狱的样子,为什么一双双羡慕的双眼轻易地变为嫉妒之上的愤恨。抽到奖的不是我,是雪梨。

「...这玩意有那么猛?那什么旅行。」

「先生您不知道吗,那可不是有钱就能去的地方。这是和香神的祝福!和香神注视着您」肌肉哥们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连特等奖都抽到了。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知各位还尽兴吗,这就是野鸡的飞行的姿态啊!」

我做着金鸡独立的滑稽姿势,一下从上方跃下,在双脚离开支点的瞬间才意识到这里离地面有近四米的高度。

咕哇哇。本能地借助跑酷的豆知识翻滚了两圈卸去力量,但与地面接触的时间,脚上的酸麻感袭来,我发现自己连直起身子都做不到。

雪梨拿着那张封印了一层又一层,放在雕漆木盒的邀请券,和周围夸张的表情不同,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我身前。

「拿着那玩意,摆出这么一张不可爱的脸,可是会被世人鄙视的。」

「黑龙没有生气呢。还是说在逞强?」

「觉得我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向周围发火的小屁孩?」

「......」

「野鸡啊,视养育的方法不同,羽翼能像鸽子般雪白,双爪能像秃鹫般强劲,就连眼睛都能像老鹰般敏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完全不明白...从头到尾!明明应该明白的...!」

我拍了下她的脑袋,默默将脖上的项圈和双腕的手链系了回去,猫使挂件仍在叮叮作响。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改变。」

对着三个方向的众人深深地鞠躬,与检票员和肌肉哥们握手。我向两人道谢,他们却反复地向我道谢,这让我一时难以释怀。但看到他们脸上满意的笑容,我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无需我们出声,半圆自动划出一个通往外界的通道,沐浴在众人的掌声中从人潮中脱出,若是现在加入的人们看到一定会当作什么颁奖仪式。

那个白头巾刺猬头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堵在我身前。

「野·鸡哥!我,我一定会起飞,我雷旋风也一定会像野鸡哥一样起飞的!——」

他甩下这句话朝另一个方向连滚打爬的飞去,正如一道旋风。

「以前认识?」

「没有啊。我想,他也一定在迷茫。」

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只有白头巾和刺猬头,以及那有力的双眼——那是注定要成功的开拓者的双眼。你又会在哪里腾飞呢,旋风?

没有人跟着我们像乞丐一样讨要什么,不说如,在脱离当时的氛围后,我们和普通游人没有差别。要是放在原本的世界,中个彩票的话怕是得搬起火车连夜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