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从前,在一场持续了整个秋季的暴风雪中,一位男孩在圣都大教堂里诞生了。

他并不是早产儿,家族也没有任何遗传病史,但他就是奄奄一息,块头甚至还比不上同时出生的女孩,仿佛一种与生俱来的诅咒。

大教堂的神职者们竭尽全力,动用了难以想象的资源,甚至请来了天空议会的法师,整个圣都风声鹤唳……终于,勉强保全了这位男孩的性命。

可能有人会好奇,不过是一位男孩而已,何以劳烦依特诺教廷如此兴师动众呢?

一切都因教皇于此子出世前占卜出的神谕:这个男孩将会是下一任教皇。

只有教皇才能听到神谕,它直接来自于依特诺主神,代表主神的无上权威,是绝对不可忤逆的圣言。

从古至今,教皇的诞生无非两种方法,由教皇亲自任命他的继任者,这种情况大多数是家族世袭;抑或依特诺主神用神谕直接指定,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但若真的发生,被任命的教皇就会被当做神佑之子,受到信徒狂热的拥戴。

这位病弱的男孩,即是圣都名门瑟欧尔柯家族的独生子。顺带一提,瑟欧尔柯是当今教皇的姓氏。

于是男婴在众人的期待中慢慢长大,成为了男孩,再成为了少年。可他始终是那幅病恹恹的样子,整天呆在壁炉旁边,总是神游般盯着跳动的火苗,就这样度过一整天。他既不能陪伴他的兄弟姐妹们离开圣神赐福出游,也不能为他的教皇父亲分忧,用当时坊间对他的评价来说,“会融化的小教皇”。

期待逐渐消磨成了失望,教皇开始怀疑神谕的准确性,而他的兄弟姐妹也逐渐疏远了他,因为没人喜欢一个废物,尤其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废物。与其说是其他人疏远了他,倒不如说是他自己远离了其他所有人。

后来的一年冬季,霜之挽爆发了叛乱。叛乱自一个叫做泥壳的小村而起,起初并不浩大,但因为摄政王的不重视,很快发展到接近万人的规模。

霜之挽的信使来到圣都向教皇呈上急报的那一夜,已经成长为青年的小教皇走进了他父亲的房间,跟他的父亲谈了很久。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人们只看到他带着一艘飞空艇和一队忠诚的卫兵,在凌晨离开了圣都。

这一走就是一年。一年的时间里,通过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方式,霜之挽的叛乱如遇上洪水的火苗般被掐灭了,仅凭青年一人之力。他独身浇灭了霜之挽的叛乱。听起来很像骑士小说中的不合理情节,但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这位青年一个人走进苍穹领那连绵不绝的枫叶林,一个一个地清剿掉起义军的营地,杀光了所有胆敢挡路的人,让起义军的士气与军力严重受挫。

也许诸位已经察觉到了,这与正史记载的“在教皇陛下与依特诺主神的庇佑之下,依特诺军的铁蹄扫荡了枫叶林的叛军”不同。这是多方因素有意为之的,青年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任何史书或是记载里,因为他们害怕青年的真实力量被人察觉,会引发多么庞大的恐慌。

另一方面,青年自己也不希望暴露在太多的关注之下,他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一年以后,青年孤身一人回到了圣都,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尚未成年的小女孩。一时坊间传言四起,茶余饭后的休憩、干活时的闲言碎语,乃至贵族宴会的舞池,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谈论小教皇和他的小相好,好像了解某人的取向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一如既往地,青年没有对这些愚民的言论发表任何置评,他又在人们的视线中淡化了。

再过了一年的时光,出于某些原因,青年决定成为教皇。

他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他的计划。

他让两个哥哥的飞空艇在天壑偏离了航线,被紫晶魔堡的魔能波动绞成了碎屑;他在姐姐于飓风港出海时买通了海贼,击沉了她的游艇,让她和她的男宠团们葬身惩戒之海;而他早已吩咐他死忠的心腹,在他慈祥的母亲饭食里下毒,那位妇人于圣都身染重病,最终不幸撒手人寰;至于他那贵为教皇的父亲,有一天忽然失踪了,此后再没有人见过他。

顺理成章地,犹如宿命一般,这位青年成为了依特诺教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皇。

多少个春秋簌簌而过,对他登基正当性的质疑从来没有停息,但从来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统治的根基,从来没有。因为他已经成为了教皇,这片大陆上再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事实证明,他是一个称职的教皇。他颁布一系列法令,促进各大领地之间的贸易,改进魔导型飞空艇使其平民化,与天空议会建立了稳固的合作关系……在他的领导下,依特诺教廷空前强盛,甚至桀骜的赤沙领与孤风领也臣服于依特诺的铁蹄之下,拥有了依特诺教廷的常备军;也是在他的领导下,大陆狼烟四起,反对依特诺暴政的势力聚集在一起,组成了新的努尔瓦纳教团,与依特诺教廷势同水火。

但他想要做到的不止于此。他要让自己的名字像依特诺主神那般永世流传、绵延万代;他要做到历任教皇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他要确立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希望脱离尘世的束缚,达到如依特诺主神那般,永恒的境界。

可惜,单纯凭借举世无双的力量与杰出的政绩,尚且触不到永恒的门槛。他必须去做更多的事情,去做一些凡夫俗子做不到的事情,以此取悦那位喜怒无常的神祇,以此换取超凡的赏赐。

-

“女士们先生们,给这位穷困潦倒的可怜人赏个子儿吧。”贝尔德扯着嗓子,模仿吟游诗人的嘴脸道。他的第一个故事就此告一段落。

没人回应贝尔德的玩笑。南希的脸色很差,她似乎被贝尔德的故事搞糊涂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位侍骑都只是讲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故事,那种酒馆里的吟游诗人张口就能讲上一大串的故事,怎么会与这个旅程扯上关系?

艾丽莎靠在一颗树上,慵懒地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对贝尔德的故事兴致缺缺。

“我猜,你说的是当今教皇,德里安·瑟欧尔柯。但我没看出你的故事与南希想要的真相有什么联系,你是从哪个吟游诗人口中听到的吗?”

“父亲带我觐见过德里安教皇,他不像你故事里说的那样。”南希附和。

贝尔德也不多争辩,犹如一个路边摆摊的神棍那样长吁一声,故作深沉道:“真相往往是最接近谎言的,南希小姐。以上的故事是德里安陛下亲口告诉我的,随便你们两个信不信了。我要提醒你们的是,德里安教皇已经在世上活了一百多年,但他的面庞还是20岁时候的模样。”

当然,关于这个故事的更多细节他不会透露给两位少女,比如那位捡回来的女孩就是伊莎贝尔之类的。

艾丽莎并没有被贝尔德的故事弄晕,她精准地抓住了重点,反问贝尔德:“先不论这个故事真实与否,他为什么要亲口告诉你?这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贝尔德扭头望向艾丽莎,嘴角勾勒出些许弧度。若不是贝尔德脊柱受损,他真想为永寂魔女的机敏鼓掌。

“无所谓好不好处的了,大概他觉得,对一个将死之人而言,多知道点秘密也没什么。”

顿了顿,贝尔德很严肃地补充一句:“尤其是一个长得比他还帅的将死之人。”

艾丽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单论你的脸皮厚度,我想放眼整座大陆大概都没有敌手了,无马的侍骑。”

“好了,真相还如坠云雾呢,我们继续吧。不过,在第二个故事开始以前,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说。”

贝尔德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语调:“能给快要渴死的叫花子一口水喝吗?”

艾丽莎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不行,你的故事太精彩了,我等不及继续听下去了。”

“真是魔女的劣根性啊,早该料到了。”贝尔德苦笑着晃了晃脑袋,“算了,我们开始第二个故事吧。”

南希扯了扯艾丽莎的衣袖,依旧是那幅冰山般冷峻的神情。她什么也没说,但艾丽莎明白她的意思。

“真拿你没办法。”艾丽莎宠溺地笑了笑,一抖袖管,一只水囊掉在满地树叶上。南希双手抱起水囊,拧开橡木塞,递到贝尔德唇边。

“啊,我就知道,小姐还是爱我的。”贝尔德很感动。

水囊刚出了一点水,还不到一口的量,南希就重新竖起水囊,依原样塞上盖子,这点水只够贝尔德润润嘴唇的。

“就算你是一个俘虏,我也会善待你,这是基本的人道。”南希冷冷地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

“小姐,你知不知道这话很伤我心?要是我还能动动我的胸膛,你准能听到哗啦啦的碎玻璃声。”

南希别过脸,非常响亮地哼了一声:“少废话,继续讲。我要知道真相,如果你的故事只是在扯皮,那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了。”

“谨遵圣命,小姐。”贝尔德笑笑。

-

似乎每一段传奇故事的开场,总是在一座坐落于湖畔的安静小村庄。

小村庄里的居民大多安居乐业,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小聋瞎。不管外面打得再凶,就算有巨龙飞过天际,就算启示录级魔法撕裂大地,只要不挨着这地方的边儿,这座村庄就是真正意义上无敌的存在,领主的城堡都不敌它的坚韧。

而当史诗中的英雄们从此地踏上他们震古烁今的冒险旅程后,这地方八成要被拆成废墟,以供后世瞻仰。

在古特凯尔大陆西南的烁星领,就有这么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小村庄。它名唤甜风,也就二三十户人的样子,农产品的供应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属于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能出旷世英雄的犄角旮旯。

圣言历834年,某个不寻常的一天,甜风村。

晨光熹微,太阳才刚升起,整座村落氤氲在朦胧的晨光之中。街上基本没什么行人,于这个恨不能与床相伴百年的时间段还在大街上跑的,除了鸡鸣狗盗之辈,可能就只剩下罹患失眠的可怜人了。

至于两位行色诡谲、勾肩搭背,走路贴墙根的少年,这就是特殊情况了。

两位少年一名黑发一名金发,都穿着普通的农家小子装扮,干净的脸庞上还有未褪尽的绒毛。他们小心地贴着墙根潜行,每次经过空旷的地带就加速穿越,遇到心宽的还以为是两个小贼正在踩点,遇到胆小的估计就以为是努尔瓦纳教团派人潜入村庄暗杀村长了。

总而言之,数分钟后,两位少年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座临河而建的小磨坊。左右瞅瞅没人看见,金发少年打头,两人一前一后闪身而入,确认厨房除了飘舞的微尘外空无一人,跟在后面的黑发少年才小心翼翼地掩上了门。

维克托:“周围安全吗?”

贝尔德:“安全。”

维克托:“时间?”

贝尔德:“足够。”

两位少年相视一笑,那笑容一等一的淫贱,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准备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维克托从厨台底下拉出一只竹筐,掀开盖子。在一竹筐的配料上,放着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清晨的阳光从小窗照射进来,封面上的恐龙人反射出金色的光芒,犹如红衣主教手中神圣的依特诺碑书,贝尔德的眼睛都直了。

虽然封面只是潦草的涂鸦,小册子也不过随手装订,但仍不能掩盖两位少年的兴奋之情。

维克托将小册子在自己膝盖上摊开:“上周我又在里面加了几页,给你看看。”

他跃跃欲试地翻到最后一页,仿若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贝尔德不仅瞪大了双眼,连嘴巴都张开了。

顿了良久,他才把目光从小册子上移开,对一旁的金发少年露出崇拜的神情:“维克托,你画小X图的技术见长啊~”

对方立马捶了他的肩膀一下:“瞎说什么,这是艺术,艺术懂吗?”

“对对,艺术艺术。”贝尔德附和。

……

【特拉娜·索瑞斯·瑞思:哦,我的女主人,我没想到是你。】

【克里斯蒂·蕊希:我也没想到卑劣的偷食贼原来就在身边。】

【特拉娜·索瑞斯·瑞思:您在说什么呢?我只是按照男主人的吩咐打扫房间而已。】

【克里斯蒂·蕊希:我知道那个家伙,他的矛永远也擦不亮,总是需要铁匠保养。今晚你不用到这儿来了,我有别的工作交给你。】

【特拉娜·索瑞斯·瑞思:可我只是个小小的恐龙人女仆而已,我还能上哪儿去呢?】

【克里斯蒂·蕊希:呵呵,别担心,我知道一个地方,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手艺的。】

……

正当两位少年脑袋抵脑袋欣赏艺术,不时砸吧砸吧嘴以示对作者艺术观的肯定时,外面传来了少女隐约的哼唱声。停顿片刻,哼唱声变成了元气十足的喊叫。

“咦,贝尔德,维克托,你们在里面吗?我看到门没关好。”

原本勾肩搭背的两位少年皆是眼角微抽,维克托对贝尔德使了个眼色,贝尔德立刻把那本《元气满满的恐龙人女仆》合上往竹筐里一丢,顺手扔上筐盖;维克托搬过一个装满土豆的盆子压在竹筐上,而后一脚把它踢进厨台底下。

几乎是维克托出脚的同时,厨房的帘布被一只纤细的手拉开,晨光照亮了厨房的尘埃。一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探身进来,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副没睡够的样子。

“啊哈哈哈,早啊,菲儿。平常不是一直睡到中午的吗,今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贝尔德挤出一脸关切的笑容,维克托在一边吹着口哨抬头望天。

“今天是‘我们爱烁星’节啊,贝尔德忘了吗?”菲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双手探到脑后把头发拢成一束马尾,“哼哼,村长都拜托我负责做贡神火仪式上的面包呢,今天我可要在厨房泡上一整天了。”

顿了顿,她双手交握胸前,眼中闪过金币的光彩:“四筐面包一枚金币,一百筐面包就是二十五枚金币,晚上的盛宴可是大赚一笔的好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呢?”

一旁维克托立刻摆出了然的神情,装作事先就清楚的样子,擂了擂贝尔德的肩膀:“贝尔德,我看你除了早上菲儿烤面包的时候跑过来偷吃之外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吧?怪不得叫贝尔德(Beard)呢。你看看人家菲儿多会持家,谁要是娶了她,嘿嘿,连主神都要嫉妒他呢。”

“乱说什么呢。”菲儿红着脸轻咳一声。

贝尔德不甘示弱,顶顶维克托肋下:“咳咳,昨天是谁说菲儿今天不会早来,害得我们起得这么早!”

“好像是你吧贝尔德?”维克托面不改色,他装傻充愣的本事连贝尔德都要忌惮三分。

贝尔德诡秘一笑:“昨晚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别吵啦,既然来了,那就一起来帮忙吧。”菲儿双手叉腰,袖口挽起露出白皙的小臂,那熊熊燃烧的小眼神,一副誓要与厨房共存亡的架势,“决定了,今天要做一百筐面包!为了金币!”

她话音一落,对面两个少年脸色皆是一白,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

揉面团、擀面团、给面团加点黄油、等面团发酵、给面团刷上蛋液、给面团定型、把面团塞进预热好的烤炉……无论是贝尔德抑或维克托,让他们在面团的海洋里徜徉的唯一结局,就是悲惨地溺死口牙!

维克托双手抱肚:“哎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肚子疼,我得先回去了……”

贝尔德单手扶额:“一下子头好晕,肯定是没睡好,我要再去睡一会儿……”

两位少年逃难似的往门口跑去,菲儿也不拦他们,双手叉腰叹了口气:“好吧,本来还准备给你们两个也烤一份的,果然还是……”

两位少年动作一滞,相互对视一眼,抬头望天吹着口哨,又挪了回来。

维克托一秒变脸:“好神奇诶,菲儿你一说话,我突然感觉一身轻松。”

贝尔德也默默放下了手:“是菲儿你的美貌太过亮眼,导致我头疼,现在已经好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的美貌不足以让你头疼了?”菲儿叉腰,故意逗他。

“岂敢岂敢,菲儿大人您可是自然之神的新娘,清新脱俗,美貌可昭日月,依特诺教团不找你当圣女真是征召官眼瞎……”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早点死咯?”菲儿瞪他,手已经放在擀面杖上了。

贝尔德摊手,嬉皮笑脸地回答:“也不是这个意思……总之我的意思就是啊,菲儿你实在是太好看了,手艺又那么巧,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菲儿瞬间脸红了,转过身去:“你在说些什么呢?”

“别理他,越说他越来劲。”维克托适时解围,“他可是朕的爱妃,每晚在床上都会被我搞得死去活来……”

“我看你才是又黄又暴的那位吧?菲儿别误会,我们晚上只是在用充满激情的运动争抢领地而已……”

贝尔德所言非虚,毕竟他家那张小破床就那么点大,硬要两个人一起睡的话,免不得产生一些男人之间的友♂情的摩擦…….

“去你妹的,那本来就是老子的床,安安心心滚回你的地铺去!”贝尔德不服。

“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懂不懂?先到先得,谁让你每次都比我慢呢?”

“老子才是姓苾甘!那是老子的房间!”

菲儿早已习惯这两个活宝的言行,不管正激烈争辩的两人,她满厨房找着面包的配料,扫遍柜台,没见着;翻开橱柜,没找见;最后,她探身拖出藏在厨台下边的竹筐。

菲儿一边搬开那筐土豆一边咕哝:“咦,我的肉桂粉放哪里了?奇怪了,我记得就放在墙角啊?贝尔德有看到……嘛。”

菲儿的话才刚出口一半,竹筐盖子自手中滑落。

筐里肉桂粉还是肉桂粉,只是上面多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的那位吧……一言难尽,诸位都懂的。

“贝、尔、德!”

贝尔德瞬间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于是他当机立断,马上拉维克托垫背:“喂喂,这可不是我的东西啊,是维克托这家伙……”

贝尔德边说边望向身边,却见维克托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闪烁的虚线框。

我靠,你这灾难应对措施太他喵犀利了吧!简直不是犀利,简直是超前啊!

不,就算现在维克托在场,他也没办法救自己了。菲儿的怒火仿佛化作了实体,在这座磨坊中左冲右突。明明烤炉烧得正旺,气温却在直线下降,他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菲儿,菲儿……冷静一点,先把擀面杖放下,那东西真的很危险的,你先听我解释……”

……

“这个事情呢其实是有原因的,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理字嘛,我来跟你解释一下……”

……

“就是,这个啊,那个啊……哇啊啊啊啊!”

悠长的惨叫划过寂静的甜风村,家家户户敞开了窗户,揉着惺忪的顺眼,说出了今天这个吉祥日子里的第一句话。

“谁他喵的闲的没事瞎几把嚎啊?!”

-

十分钟后,烁星河沿岸。

“擀面杖的滋味不好受吧?”维克托偏头。

贝尔德捂着脑门上被擀面杖砸出来的大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你还说呢……跑得倒是挺快,害我被菲儿训了半天。是谁说什么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

“某位哲人吧,反正不是我。”维克托双手托着后脑,吹着小曲儿。

夏日的烁星领一直是圣都贵族们最爱的度假胜地,有着四季如春的气候,以及在其他领域难见的田园风光。两位少年四仰八叉地躺在河畔草坪上,蜿蜒的烁星河自他们脚下流淌而过,河水清澈得可以看清水底的鲈鱼。

“唉,什么时候我也能坑你坑得那么熟练?”贝尔德望河兴叹。

维克托以45度角仰望天幕,一股沧(zhuang)桑(bi)气息油然而生:“等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就能明白了。”

“对此我表示严重怀疑。”贝尔德嗤之以鼻。

说到底,这家伙也不过比他大了几岁而已嘛,能高深到哪里去?

“呵,幼稚!”维克托非常装哔地断喝一声,改躺为坐,侧头望贝尔德,“知不知道天之涯有一句古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你不懂了,我告诉你,它的意思是……”

“我是你爸爸口牙!”

话音未落,维克托拔腿就跑,他提前坐起来就是为了方便逃跑。与之相比,一直躺着的贝尔德反应就慢了半拍,等他回过味来,维克托都快消失在村庄拐角了。

“给我回来!”贝尔德怒吼。

正是阳光正好的上午,两位少年你追我赶,风一般地掠过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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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莎歪着脑袋,指尖点唇,似乎在进行思考。

“我以前好像听说过‘我们爱烁星节’,那是为歌颂忠诚使徒斐斯弗的丰功伟绩而设立的,跟霜之挽的颂秋节类似,不过烁星领的那个是民间自发的,更有乡土气息一点,而且更狂热。”

贝尔德挑了挑眉毛:“看不出来啊,魔女小姐,知识很渊博的嘛。难道说努尔瓦纳的神棍们所言非虚,蚀碑就在永寂次元里,你之前下去的时候还顺路看过了,所以才能博古通今?”

“在成为魔女之前,我是一名教养良好的贵族,知道大陆各地的风土人情,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功课吗?”艾丽莎有些不满地嘟嘴,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晃了晃,“另外,蚀碑这个东西,比起虚无缥缈的民间传说,更像是依特诺官方为了神化自身而杜撰的东西,不是吗?”

贝尔德高深莫测地笑笑,并没有正面回答。

“刚才讲到哪儿了?”他说。

-

路上行人寥寥,和煦的阳光洒在木头屋子的房顶上,家家户户飘出了饭菜的香气。

值此饭菜飘香的中午时光,在甜风村某座山丘某座小屋某个餐厅的某个座位上,某位金发少年非常愤慨地举起了手!

“我能问个问题吗?”他沉声道。

“请问。”菲儿放下汤勺,很严肃地坐直身体耐心倾听。

“为什么……我的午饭只有玉米汤?”

此时此刻,三人组围着长桌,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新鲜的鲈鱼、加了香菜的牡蛎汤、烤洋葱与烤土豆拼盘、火候正好的煎羊排……

更确切地说,是桌子靠近菲儿与贝尔德的一边摆满了食物。而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维克托孤零零地望着自己面前的一碟玉米汤,神色半愤慨半怆然。

菲儿双手抱胸,得意地嘟起了嘴:“哼,早上干活的时候不见你人,想多吃?没门!”

维克托更愤慨了,伸手指向某个正大快朵颐的家伙:“但为什么贝尔德能吃肉啊!他不也没干活吗?这不公平!”

贝尔德一手鸡腿一手面包,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吃得满手满嘴的汁水。他醉心于对付餐盘里的食物,根本没空搭理他。

菲儿一边搅拌着面前的牡蛎汤,一边对维克托露出一个微笑:“贝尔德留在磨坊的时间比你长那么一点。”

“那才半分钟都不到吧喂!如果半分钟就能换一桌满汉全席,我在磨坊待一上午岂不是能跟摄政王共进午餐了?”维克托敲桌子。

“那不管,贝尔德还被我打了,安慰他一下,不行吗?”

一旁的贝尔德连连点头,显然非常赞同菲儿的话。他一边应和,一边将一把烤洋葱往嘴巴里塞。

维克托忍无可忍,站起来高声疾呼:“偏袒!黑幕!赤裸裸的黑幕!”

菲儿连头也没抬,稍微抬了抬眼皮,抛给维克托一个极其锐利的眼神。维克托从那如君王般睥睨的眼神中读出了明显的威胁意味,于是他嘿嘿一笑,又拍拍屁股坐下了。

“那啥,坐久了怪乏的,稍微站一下,提提神。”

妄想与菲儿殿下作对者从来没有好下场,轻者会发现早饭那松软的白面包变成了粗糙的黑面包,又或者罚扫屋子一周;重者嘛……估计只能在柴房睡了。

“趁着你们吃饭,我们来谈论一下正事。”菲儿的双眼散放着精光,用手中的汤勺敲了敲碟子,“关于今晚的作战计划。”

两位少年当场就喷了。

见状菲儿起身,重重拍桌,连桌上的碗碟烛台都被吓了一跳。

犹如一位准备出征的大将军检阅她的士兵,菲儿严峻的目光来回扫视贝尔德与维克托,等到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才缓缓宣布。

“今晚的作战计划,我称之为……黄金面包大作战!”

两位少年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以非常蛋疼的表情对菲儿报以注目礼。

“哇,这个名字……不是我说啊,真的好土啊。”

“是啊,不是每个东西前面加个黄金就会变得‘DuangDuang’如丝闪亮的,‘黄金’这个修饰词早就用烂了好吗?”

菲儿涨红了脸,拿汤勺重重敲桌:“吵死了,听我说!事情太多,又要给其他摊位送货,又要打理自家屋子,还要装饰自己的摊位,就算我是章鱼也忙不过来啊!所以贝尔德与维克托,你们两个就要肩负起为我分忧的光荣使命!你们做好觉悟了吗?”

“完全没有好吧!突然说这个谁有时间准备啊!心理接受不能啊!”贝尔德与维克托齐声悲鸣。

“对了,你们知道依特诺军队怎么处置逃兵吗?”菲儿笑眯眯地望着两位少年,指尖轻轻敲着桌子,“他们会把逃兵吊死在霜之挽的落叶广场,尸体还会放在城墙上当做装饰品哦,超级超级恐怖的啦。”

“既然这么恐怖为什么你自己说得这么起劲啊!”

菲儿的脸色逐渐变得非常阴沉可怖,神似多年孀居的老巫婆,准备抓几个倒霉蛋拿来煲汤。

“今晚你们俩都给我留下来帮忙,庆典结束以前谁也别想走。谁要是敢在作战计划里临阵脱逃……以逃兵论处。”

“喂,你不会真的把我们吊死,然后挂到城墙上当装饰品吧?”

少女露出了天真无邪的微笑:“当然不会啦~我是那么可怕的人吗?最多在给你们早餐面包里面放点蟾蜍啊、鼻涕虫啊、蟑螂啊,丰富一下营养咯……”

“你从哪里找到这些恶心的东西啊!话说回来烁星河以南根本没有蟾蜍吧!”贝尔德惊恐地大喊。

菲儿不满地叉起腰,对愚钝的两位少年感到愤懑:“比喻,比喻懂吗?我只是把可能的下场具体生动地告诉你们而已啦。”

话音未落,她的声调陡然上去了八个阶:“等等,维克托,你手上拿着什么?”

菲儿朝维克托望去,正好跟后者惊恐的眼神对上。他手上赫然握着一只鸡腿!

赶在菲儿大魔王发威以前,维克托迅速把手上那只鸡腿连根含住,用力一扯,就只剩一根鸡骨头出来了。他把这根鸡骨头悄咪咪地扔在地上,双手胡乱在裤子上一抹,对菲儿露出一个纯洁无暇的微笑:“什么都没有。”

“你手指上的油渍都没揩干净!”菲儿望着那双油光发亮的手掌怒吼,而后又转向抬头望天吹口哨的贝尔德,“是不是你把鸡腿给他的!”

两位少年的身体忽然开始抽搐,跟突然发病的癫痫病人似的,进入装傻模式。

菲儿别过脸开始抹眼泪:“哼,一个个又都不听我话了!我一个人拉扯你们两个容易吗?要不是被你们的父母拜托了,我才不会管你们的死活呢!”

事实上,真正的情形是菲儿的父母拜托贝尔德一家照拂菲儿,因为他们要去赤沙领经商,女儿一个人留在村里不放心。贝尔德的父母刚好也要去赤沙领,于是四位大人一拍即合,干脆结伴而行组个商队,管家啥的全都跟着带上了,让三个小孩自生自灭。

原本维克托与贝尔德该承担起男人的责任,照顾好菲儿这个邻家小妹;结果到了真正实施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变成一位母性极强的少女加上两张嗷嗷待哺的嘴了。

总而言之,现在贝尔德、维克托与菲儿三个人同住在一间屋子里,方便互相照料。

贝尔德举高双手做投降状:“殿下息怒!臣等无能,罪该万死!我这就撑死自己!”

说完他就开始胡吃海喝,那癫狂的模样,神似一个饿了七天的流放犯。

菲儿嘟着嘴看他狼吞虎咽,看着看着表情逐渐松动,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了,我不生气了。只要你们好好帮忙,好处少不了你们滴~”于是,在某位殿下的威逼利诱之下,于甜风村一隅的这间屋子里,“黄金面包作战”,正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