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挥落,又一名死灵士兵倒地。贝尔德以娴熟的动作一挥长剑,将上面沾着的尸液甩掉,而后抬头望向林地远端。森林深处亮起了更多的红光,又有数只亡灵从暗处现身,无一例外地穿着依特诺教团军的铠甲。

“呵,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啊……”贝尔德自嘲地笑了两声。

他把脚边那具尸体踢开,周围散落着几十具尸体,干瘪的眼珠皆已失去了神采。贝尔德拄着剑稍微喘了几口气,即使是他这样久经磨练的战士,面对如此多的没有痛感的对手时也会感到费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灌入鼻腔,让他因砍杀而麻木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在做出这个举动的同时,贝尔德瞬间发现了异常。

“好像被摆了一道啊,真是应了天之涯那边的一句俗语‘关心则乱’呢。”他忽然笑了,直起身,原本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但是……只用这种程度的幻术,未免太小瞧我了吧。”

所谓幻术,就是通过某种特殊的魔法,影响、乃至扭曲受害人对于外界的感知,它既能在不造成外伤的情况下让人精神崩溃,也能让人以为自己置身于某些超现实的场景。大体分为三种:惑感系、移魂系、冲击系。

惑感系是最为基础的幻术,它操控人的感官,能够让人感知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比如看到幽灵、蚂蚁爬满全身、身旁的人突然拔剑攻击自己等等,也是普通人谈及幻术时最常谈到的一种。

移魂系比前一种进阶一些,一般只能对失去意识的目标释放,它能在对方脑中创造一个任意的非现实世界,在目标找到逃脱的“术眼”之前,目标的精神将被一直困在这个世界,而现实的躯体则陷入深度昏迷。

冲击系需要极为强大魔力储备,是一种直接杀伤别人的幻术。它作用于目标的大脑,通过使用幻术的力量放大某种情感,比如恐惧或愤怒等,以此达到让对方精神崩溃、乃至心灵控制的效果。

但幻术并不完美,一般而言所有幻术都是时效性的,并且有破解的方法。

就比如说贝尔德现在面对的这个幻境,只是一个普通的惑感系幻境。之所以隔了许久才察觉,只能说贝尔德因为看到昔日战友情难自抑,所以智商短暂下线了一段时间。

察觉它的方法也很简单,普通的幻术无法屏蔽全部的五感,通过其他仍旧正常的感官即可。贝尔德刚才吸了口气,却只闻到了林间空气的味道。

参加过战争的人都清楚,在四周全是尸体的情况下,嗅觉的存在只能算是一种折磨,经久之后便会慢慢麻木。但在一个没什么强烈味道的森林中,四周全是腐烂干枯的尸体,贝尔德竟然没有闻到尸臭。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接下来就好办了,贝尔德不再搭理朝自己走来的亡灵,提着剑环顾四周。他可以肯定太阳早该出来了,但四周依然沉浸在黑暗之中,显然幻术的影响并不仅仅在他的视觉与触觉上,也同时作用于整个环境。

贝尔德要收回之前对这个幻术的评价,这是似乎是一个融合了惑感系与移魂系的高级幻术。

“那么,术眼在哪里呢?”贝尔德环顾四周,寻找任何不合理的存在。

落叶松还是高耸入云,灌木丛依旧杂乱无章,脚下的土地混杂了尸液与沉积物,除了光线昏暗之外,似乎没有不寻常的地方了。不过贝尔德清楚术眼不可能是天上那没出来的太阳,术眼一定是中幻术的人能够接触到的东西,这是移魂系幻术的基本法则。

四周嘶吼骤然稠密,四面八方的阴影中都冒起了血红的凶光。幻境察觉到了贝尔德试图脱离的行为,开始对其进行遏止。如果贝尔德继续留在这里,他可就凶多吉少了。

“看来不会是边界,死灵就是从那地方出现的;空地就是普通的空地,也没什么好说的……”贝尔德好整以暇地托着下巴,最后将视线转到之前那个浮夸的陷阱上,“好吧,现在只剩下你了,希望我的直觉没错。”

贝尔德将佩剑插回剑鞘,而后转过身加速助跑,以一个纯属装哔的华丽动作跃起,径直跃入那个无比拙劣的尖刺陷阱之中……

-

当那些暴民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冲向宅邸的时候,他们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卡席带着骑士团冲在前面,用砍刀劈碎大门,骑士团一行鱼贯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菲莉帕与布维,他们俩好端端地坐在客厅,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卡席走上前拿刀在菲莉帕面前比划,毫不客气地喝问:“那些异教徒呢?快说!”

“在你们围过来的时候,他们全都跑了。”菲莉帕回答。

“你确定吗?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包庇那些异教徒?”卡席凑近菲莉帕,故意在她面前摆弄那把砍刀。

“神官小姐不会是坏人的!”某个年轻的骑士团成员喊了一声,紧接着其余暴民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开口。

“菲莉帕是个好孩子,她不会包庇异教徒的!”

“神官小姐是最忠诚的信徒,我相信她!”

“去别的地方找吧!趁他们还没有走远!”

卡席也无法忤逆高涨的民意,于是他只好冷哼一声,对骑士团下令:“上楼搜查!如果让我找到了他们,今晚你就有的受了,杰弗里也没办法保护你!”

“喂,你们这样不觉得很过分吗?”菲莉帕努力拔高音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

卡席不以为意:“对于邪恶的黑暗魔法,再极端的手段都不为过,兄弟们,跟我上!”

-

衣柜逼仄的空间让人喘不过气,埋藏在一堆衣物中的南希控制不住地发抖,她一边聆听外面嘈杂的高喊,一边捂着自己的嘴巴,不发出一点声音。

暴民冲入宅邸的前夕,艾丽莎趁着无人注意,用某种隐形魔法悄悄离开了宅邸。临行之前她叮嘱自己去二楼找一个地方躲好,“也许骑士团还懂得一些廉耻,不会真的搜查二楼”,她这么告诉南希。但南希分明已经听到许多人踩着楼梯踏上二楼的声音,伴随着粗鲁的咒骂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二楼的房间并不多,很快骑士团便将其余房间搜索完毕,踏入南希所在的客房。数双靴子踩踏木地板的纷乱脚步声,伴随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尽管南希在心中不住向主神祈祷,仍然有一个脚步声走向了她藏身的衣柜,短暂迟滞之后,衣柜大门被一把拉开,南希与一名骑士团四目相对。

“找到魔女了!”那人高喊一声,南希旋即被好几双粗暴的手臂拽了出来,摔倒在衣柜外面。

她努力让自己的肩膀不要发颤,用尽可能庄重的声音申辩:“我是圣都贵族的夫人,我要求得到与我身份相匹配的待遇!”

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美少女摆在眼前,周围几个骑士团都有些发愣。为首的卡席早已按耐不住,俯下身伸手抓向南希胸口。

“啪”!南希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没什么能力的人都比较易怒,显然卡席就属于这一类的,他马上还了南希一巴掌,打得她头晕目眩。娇生惯养的南希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脸颊火辣辣地疼,眼眶里立刻盛满了眼泪。

“你是巴特的情人对吧?他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老子今天就要把贵族欠我们的东西从你身上拿回来!”在周围人的哄笑与鼓掌中,卡席开始撕扯南希的外衣,哭喊声亦只能淹没在哄笑声中。

不可否认的是,在人类浩渺的战争史上,但凡战争中被攻下的城寨,其中妇女的命运相对都比较凄惨。经过血战后的士兵早已热血沸腾,参与战争而带来的恐惧、愤怒、焦躁,都迫切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而没有反抗能力的弱质女子,正是上好的宣泄对象。

卡席刚扯开南希肩膀的衣料,接着就要往下一撕,一个花瓶在他后脑砸开,瓶里的水溅湿了他的后背。

“谁?谁干的?”卡席狂吼一声,跳起来大喊。

早在卡席出声之前,偷偷摸进房间的罪魁祸首已被反应过来的骑士团打倒在地。尽管被人踩着脑袋,少年仍是一副倔强的表情,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化出形体灼伤在场的骑士团。

卡席几步走到蜷缩的布维身旁,抬脚猛踹对方的肚子,力道之大让布维贴着地板倒滑撞上墙壁,“砰”地一声巨响。

卡席走上前掐着布维的脖子把他拎起来,用轻蔑的目光打量他。尽管处于不利的境地,布维依旧维持着倔强的表情,好像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

“臭小子,阴我?”卡席对着他的肚子来了一拳,“老子不去找你,你还主动找过来送死了是吧?”

在挨揍的同时,布维张大嘴巴,唾沫顿时喷了卡席满脸。

“真正的骑士……永不退缩!”他艰难地开口。

“干!天杀的小混蛋!”卡席把布维摔在地上,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少年身上,“跑啊,这次再跑啊?”

不知过了多久,卡席停下动作,奄奄一息的布维瘫在墙角,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一片血迹自他身下蔓延。这片刺眼的血色让在场的人清醒了些,有人试探着问:“卡席,你这样……过火了吧?”

卡席冷笑一声,反手就是一捶,带着金属护臂的手腕瞬间砸断了见义勇为者的鼻梁:“少废话,老子在清理黑暗魔法的党羽!你们谁不服?”

躺在地上打滚哀嚎的同伴就是前车之鉴,卡席那副凶恶的模样震慑了所有人,没有人再提出疑问。

“妈的,小混蛋,真他妈的扫兴!”他朝垂着脑袋悄无声息的布维啐了一口,转身对其他士兵下令,“没心情办事了!把这个魔女带回去!晚上再开荤!”顿了顿,他又嘿嘿笑着补了一句,“对了,把菲莉帕也带上!她包庇魔女,罪无可赦!”

-

与此同时,奥克瑟村的某段围墙外面,空气轻微地扭曲了一瞬,艾丽莎的身形自黑暗中再度现身。

“嗯,果然是压制法阵。”艾丽莎对覆盖着草皮的地面点点头。

在普通人眼中周围只是普通的土地,但受过魔君赐福的艾丽莎拥有与常人不同的魔女视觉,她可以看透任何魔法的踪迹,尤其是关于黑暗魔法的。法阵留下的痕迹犹如荧光笔的记号,以她的视角而言极其显眼。

“嗯?似乎用上了特殊的术式,居然可以对黑暗魔法起作用吗?”话是这么说,艾丽莎却没有半分惊慌的意思,托着下巴笑道,“看样子留下这个法阵的人不是等闲之辈呢。”

“承蒙永寂魔女夸奖,老朽感到很荣幸。”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艾丽莎不甚惊讶地转过身,拄着拐杖的伏斯特洛就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但拉下了兜帽,苍老的面容展现在艾丽莎面前。

“悄无声息地就出现了,你也会隐形术么?”艾丽莎问。

“老朽学识浅薄,只是略懂。”伏斯特洛点点头。

艾丽莎抱着双臂,上下打量了一遍对方:“你是叫伏斯特洛吧?那家伙跟我说过你。先用法阵压制我们的力量,再来对付我们,不得不说是个很高明的伎俩呢。”

伏斯特洛的语调带着一丝谦恭:“请收起您的敌意吧,尊贵的魔女殿下,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艾丽莎略一愣怔:“你称呼我‘殿下’?也就是说……”

伏斯特洛的表情自始至终泰然自若,只是在艾丽莎探询的目光扫过来时谦恭地垂下视线,如同一位忠实的下位者般,不与她进行眼神接触。

“您的猜想没错,老朽是一名死灵法师,忠于伟大的努尔瓦纳。”伏斯特洛平静地解释,“您得到了永寂魔君的承认,得以继承他的力量,而我等蝼蚁只能在他的长袍下匍匐跪拜,望洋兴叹。因此,我等自然要怀着崇敬之情仰望您了。”

“呵呵,有趣。”艾丽莎歪了歪脑袋,“那么作为下位的存在,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阻拦我呢?”

伏斯特洛不卑不亢地解释:“老朽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想达成这一目标,必须获得殿下的配合。”

艾丽莎被他逗笑了:“你所谓的取得我配合的方式,就是用法阵封印我的魔力,再煽动村民将我杀死?”

“这一点请恕老朽冒犯,任何的变数都是不可容忍的,我的计划不能受到任何干扰。”伏斯特洛微微躬身算是表示歉意,“与您同行的那位青年,他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老朽尚不清楚他的目的,但他的真实身份恐怕隐藏在那荒诞的表像之下。老朽无法看透他的内心,因此也不存在与其谈拢的可能性。”

“你说了这么多,是觉得能和我达成共识吗?”艾丽莎抱着双肩面露不屑,“在被你算计之后,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只是一次尝试而已,老朽本就没对说服殿下抱有侥幸。”伏斯特洛踏前一步,以法杖点地,一道黑色法阵自杖尖迅速扩散,转瞬将方圆十米内的一切照入阵中。磅礴的魔力自法阵中逸散,那是与艾丽莎同源的黑暗力量,魔力所及之处绿色的草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如果此刻贝尔德在场,他一定会惊异于伏斯特洛那隐藏的真正实力,这位老迈的巫师并不如看上去那般虚弱,在地下之所以发生魔能不够的情况,是因为他没有用上来自永寂次元的力量。

“染指黑暗力量的我等确实将灵魂出卖给了恶魔,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尽管浑身被黑色雾气缠绕,伏斯特洛的话音依旧平静,沉着的目光落在艾丽莎身上,“但在我等心中,那让我等愿意付出如此代价去捍卫的存在,比起这点小小牺牲而言要重要得多。为了我等夙愿得偿,我们可以付出一切,亦可对抗一切。”

黑暗魔力在伏斯特洛周身环绕,形成了一层致密的雾状铠甲,这层铠甲的用途不仅仅是阻挡伤害,它同时全方位强化了伏斯特洛的身躯,他现在拥有的力量与艾丽莎相比亦不遑多让,而体内的魔能在黑暗魔法的加持下更是源源不绝。

“不得不说,将一个普通的魔甲术经由法阵强化,达到这种程度的力量,你很有天赋。”艾丽莎不冷不热地评价,终于将环抱的双臂放下了,“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靠天赋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话音未落,艾丽莎左手一挥,深邃的魔能裂空而出,凝聚成一把一人高的巨型镰刀。纤长五指渐次握住刀柄,收拢,随后毫不费力地随手一挥,刀光朝伏斯特洛破空而去,过处断成两半的草茎飞舞。

伏斯特洛的法阵跟领域类似,其中的所有东西都在他的探测范围之内。那道刀光展现出了非凡的能量,即使在魔甲术保护之下硬碰亦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于是伏斯特洛举起法杖,释放了一个他所学习过最强的防护法术。

刀光劈中幽蓝的半圆形防护罩,转瞬便将那看似坚固的防护罩撕碎。剩下的力量命中伏斯特洛的魔甲,扬起一阵黑色雾气,逼得他后退一步方才卸力。

“不愧是受到永寂魔君认可的人,这份力量令人惊讶。”伏斯特洛站稳身形,音调沉稳,“但老朽同样有备而来……”

他举起法杖猛砸地面,法阵骤然闪亮,数道人影从地下凭空浮现,视觉效果就好像它们是从地下爬出来的一样。腐烂的身躯,泛着红光的瞳孔,无一不彰显了它们是努尔瓦纳的死灵士兵。

艾丽莎嗤笑一声:“召唤这些杂鱼毫无意义,它们根本阻挡不了我。”

“妄下结论是非常不明智的,殿下。”伏斯特洛伸臂指向艾丽莎,死灵士兵残缺的咽喉里发出了模糊的吼叫,即刻朝她扑了过去。

-

落入陷坑的同时画面瞬间转换,再睁开眼时,贝尔德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林间平地上,晨光好端端地从枝桠缝隙间洒落,仍是那个宁静的清晨。

果不其然,那个拙劣的陷坑便是术眼了。

他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大吼一声,紧接着就是破空之声袭来。

贝尔德何等敏锐,破空之声初起的瞬间,他便判断出兵器从他左手边袭来,于是朝右边一滚,几乎就在同时,一把长戟险之又险地贴着贝尔德的手臂砍入他原先的位置,溅起砂土与枯叶。

贝尔德刚避开致命一击还没躺稳,又一把砍刀从头罩下,差点将他的脑袋砍成两半。掏武器是来不及了,他挥臂往上一格,火花溅射,镶钉护臂撞开了对方的刃尖,右臂与砍刀一同砸入地面。

趁着对方收刀不及的当儿贝尔德看清了对方的装束:一名骑士团的士兵,穿着简陋且不全的铠甲,但在脸上蒙着一块特制的蓝色面具。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用来防止自己受到幻术影响的抗幻术面具,由梭瑟瑞矿打制而成。

贝尔德脚下一踏,以臀部为轴转了180度,绊腿踢倒暗算自己的刀客,空着的左手自靴侧暗鞘抽出匕首,一刀扎入对方的咽喉,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被割断的喉管里只发出了一点模糊的漏气声,血沫汹涌而出,那人即刻死于非命。

附近立马响起了数声痛苦的嚎叫,同伴的死显然令这些人感到了悲痛。

这便是乌合之众与专业杀手之间的区别了。在刺杀时哪怕是被对方砍断了手脚,优秀的刺客也绝不会发出半点声音,以免对方从中得到关于自己身份,乃至对雇主不利的信息,这也算是刺客这一行的规矩。

就比如说吧,贝尔德可以根据刚才的嚎叫声判断,附近至少有五个人,并且在没有目视的情况下,也能对各自的站位有个模糊的概念。其中有一个就在自己的正前方。

贝尔德做了个前翻滚,旋身半蹲之际,匕首已顺势刺下,刺穿血肉的熟悉质感即刻传导至手心。他对位置的预估非常精确,匕首像一根长钉插入对方的脚掌,这可怜人当即痛得俯下腰去。贝尔德发力起身,拔出匕首向上顺势划过,刀尖划破对方暴露的咽喉,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贝尔德的双手。

连杀两人的贝尔德终于有闲暇站起身,一边揩拭刀锋一边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混杂着惊恐与愤怒的脸。见识过贝尔德堪称残暴的战斗方式后,骑士团们才意识到对方的心智与战力都不是与他们一个级别的,于是明智地选择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兵器的锋芒对准他的方向,随时戒备对方做出任何动作。

若是其中还能有一个人尚且保持清醒,就会意识到他们的恐惧多少有点矫枉过正。贝尔德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精通战斗技巧的凡人,照样能被草叉扎死,要是骑士团稍微有点战术素养,使用长柄武器,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发动进攻,贝尔德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他们是不会攻上来了,这算是给了贝尔德一点思考的时间。

这下不太妙啊。贝尔德心想。他倒不是对自己目前的处境犯愁,他是为留在村里的两位女士担忧。如果他是骑士团老大,想要趁着几个外乡人分开的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那么他肯定会同时对两处进行围剿。两处都成功了最好,若是只得手了一边也可以用被俘虏的同伴来牵制剩下的人,再慢慢击破。

言下之意便是,南希与艾丽莎那边很可能也正遭遇突袭。

艾丽莎他倒不担心,毕竟有着永寂魔女的名号,他毫不怀疑对方砍起人来的效率;他更担心的是自家那涉世未深的小姐被别人骗了,或是面对危机时不忍下手导致自己受制于人,据他对小姐的了解而言,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负责指挥伏击行动的卫队长总算是回过神,高声下令:“拖住他,大法师还给了一瓶备用的幻术药粉,这一次他绝对没办法逃掉了!”在他说话的同时他已开始解他的腰包,将那一个小布包掏了出来。虽然周围骑士团的脸都被遮在面具下面看不清楚,但他们稍显僵硬的动作已经放松不少。

一种幻术在被中招者破解之后便会对中招者永久失效,这一点对稍有了解的人而言都是常识。因此优秀的幻术师往往都会准备多个幻术以防出现诸如此类的特殊情况。想必刚才就是这位用不可见的药粉在这地方布置了一个幻术场,贝尔德一踏进来就中招了。

不过这群骑士团也是天真,以为自己中了幻术就已必死无疑,错过了杀掉自己的最佳时间,现如今再用幻术已经无法对贝尔德起任何作用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贝尔德伸手扯下尸体身上的抗幻术面具,炫耀似的对着骑士团挥了挥,接着顺手就戴自己脸上了……

卫队长的手伸在药粉包里还没来得及撒,僵在那里化作了石像。周围的人内心皆有一万头某偶蹄目骆驼科生物奔腾而过,纷纷向贝尔德投去“你他喵在逗我”的眼神。此时此刻,他们开始怀疑大法师的计划是不是真的天衣无缝……

其实也不能怪伏斯特洛,他怎么会想到骑士团竟然会弱到让贝尔德连杀两人,让对方没费多少功夫就拿到了抗幻术面具呢。

“好了诸位,游戏就到这儿吧。”贝尔德缓缓从身后摸出了十字弩,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从那阴沉的语调不难判断,他此刻的面目一定相当恐怖,“我可不是什么骑士,天之涯有一句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它的意思是……”贝尔德“啪”地一下将十字弩上弦,棕色眼瞳中凶光一闪,“别人打我一巴掌,我就要他偿命口牙!”

-

巨镰将一名死灵士兵拦腰斩断,艾丽莎后撤一步微微喘息。残缺的尸首重新被法阵吸收,数秒后一个新的死灵又从法阵中诞生,这样下去根本无穷无尽。

“果然是我大意了呢。跟村庄的法阵相似,这不仅仅是个探测法阵,同时还能逐步蚕食我的力量。”伸手将纷乱发丝撩到耳后,艾丽莎重新站定。

“仅凭自身的肉体就能坚持那么久,您的意志力令我感到由衷的敬佩。”伏斯特洛仍旧站在远端,环绕周身的黑暗魔力没有被削弱的迹象,“鉴于目前的状况,我想再次对您提出结盟的提议,这对我们是一个双赢的局面。我知道您一直以来都在猎杀希尔家族的杂碎们,而我们亦可为您提供帮助。”

“呵,将孤风领引导至如今模样的幕后黑手,此刻却借着同类的身份想我发出邀请?”艾丽莎冷笑,“省点心吧,我跟阴谋使徒的爪牙不是一丘之貉。”

伏斯特洛点点头,对艾丽莎的反应并不惊讶。他重新举起了法杖,表情带着一丝微妙的怅然:“那就没办法了,请您在这里沉睡吧。”

话音一落,他法杖一指,魔能化作箭矢,如惊雷般刺向艾丽莎。这一击他用上了全部的力量,整个法阵都出现了动荡,法袍猎猎飞舞。

这一击如果直接命中,即使是艾丽莎也不可能幸存。

艾丽莎睁大了眼睛,一抹血红在眼瞳中一闪即逝。箭矢即将命中的前一刹那,她猛然挥镰,刀刃与光矢在空中相碰,暗光四射,魔能激荡,冲击波弥散,将场上的所有被波及的死灵撕裂。

刀刃与光矢的僵持不到一秒,巨镰稍作停顿,终究斩了下去,光矢被挥砍偏离了方向,飞向法阵一旁的屏障。直到此时伏斯特洛才发现这一挥不同以往,对方将魔力聚集到刀刃上,以此弹开了自己的攻击。这道屏障不为艾丽莎的黑暗魔力所动,但在伏斯特洛自己的力量面前,它如镜片般层层破碎。与此同时,艾丽莎的巨镰也化作黑雾分崩离析。

伏斯特洛反手挥出无数火球,它们覆盖了艾丽莎站立的位置,一时之间只看得到爆燃的火柱。法术产生的冲击波焚尽了伏斯特洛的死灵士兵,伏斯特洛的法袍如处于暴风之中般被爆焰撕扯,但他拄着法杖岿然不动,火光在他浑浊的瞳孔里跳跃。

尘埃落定,空气中漂浮着星星点点的余烬。黄绿色的草丛全部化作焦土,艾丽莎却不翼而飞。

“逃掉了吗?”伏斯特洛望着空空如也的法阵,顿了顿,解散了周身的魔力,死灵士兵与法阵一同消失。

“既然已不会对我的计划造成阻碍,那便随她去吧。”他漠然道。

-

过了数分钟,林地再度安静下来。贝尔德握着沾满鲜血的佩剑,踏过被血液灌溉得湿濡的腐殖层,将瘫软在树下的卫队长一脚踹倒,随后扯下他脸上的面具。

“我问,你答。”贝尔德用同样浴血的匕首拍拍对方的脸,活脱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霸。

卫队长已经有点吓傻了,木然地点点头。

“是谁让你们在这里截击我的?”

“是大法师。”

果不其然是伏斯特洛那家伙。

贝尔德微微颔首,话锋一转:“那么,在截击我的同时,你们是不是用另一队人进攻了我妻子所在的住处?”

在说这话的时候贝尔德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变得很狰狞,卫队长本能地感到惊惶,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要杀我!这都是大法师的主意,我只是领命行事!我本来不想的!”

贝尔德笑笑,不置可否。

荒郊野岭的,对方又是三个没什么反抗能力的人,换贝尔德他也要从对方手里敲诈点油水出来,更别说这里的骑士团了。以他们的能力,将三个外来人杀掉再毁尸灭迹,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从这个角度来揣测,恐怕这个村庄的外围早已埋葬了不少像自己这样的旅行者吧。

“你们以前是不是也用这种方法杀过那些对你们不满的村民?”

卫队长略有些迟疑,贝尔德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刀背,他才捂着脸忙不迭地点头。

“那么,有没有一个叫做鲁菲特的神父?”

卫队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我们用幻术药粉迷晕了他,然后……找了个棕熊的洞穴,把他扔进去之后就跑了。”

好吧,神父的下落算是清楚了。

“告诉我在哪可以找到那头叫帕比的沃尔菲斯特狼。”

卫队长露出惊恐的表情,连连摇头。

贝尔德善解人意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回身指了指满地狼藉的现场:“没关系,我理解,上来就叛国对谁都不好受,你有权保持沉默。我呢,就先把你捆了留在这里,明天一早再来看你。相信这么多时间足够你想明白了。”顿了顿,他又一拍脑袋,“哦对了,小小地提醒你一句,我想这地方的血腥气肯定会引来那么一两只没吃早饭的可爱动物的,这点时间也够它们早饭午饭晚饭全来一遍了。”

“我真的不知道!”卫队长哭丧着脸,“沃尔菲斯特狼没有固定的住所,只会在一片区域巡弋,遇到它只能看运气!”

嗯,这都是贝尔德早就知道的事情,说了等于没说,唯一给贝尔德的信息就是他真的没说谎。

“谢谢配合,我没有问题了。”贝尔德从卫队长的腰包里取出一袋幻术药粉,扯开了,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想想看那些被你们杀害的人,然后,祝你好梦咯。”

他扬手将一整袋药粉全部泼在对方脸上,后者瞬间就陷入了幻术的世界。对非导向性的幻术而言,它们构成的幻境大都由中招者自己的心灵幻化,经过刚才那句刻意的诱导,他毫不怀疑对方将会在幻境中被他曾杀过的无辜者千刀万剐。

“接下来就是去找帕比了……还真是令人头疼呢,总感觉跟找某人丢失的宠物差不多啊……”贝尔德苦恼地叠指敲着额头,一边抱怨一边转身。

身后空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伟岸的白色身躯,锐利而缺乏感情的黄色眼瞳,微微泛光的白色皮毛,以及那沉静无澜的气度……无不彰显这是一头具备智慧的沃尔菲斯特狼。只是傲然矗立这一动作,那无形的威压便已扩散至四周,令气压为之下降。

贝尔德神色一变,噗通一声就给对方跪下了。

“凡人……”沃尔菲斯特狼的嘴部并没有翕动,但有一个威严的中性低音灌入贝尔德的耳朵,语调不紧不慢,“汝方才……称呼吾为何物?”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贝尔德开始发扬死皮赖脸的精神,四肢着地跪地不起,“话说回来今天天气真不错啊,这么好的天气当然得做点更重要的事情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奥克瑟村开无双砍骑士团吧!”

“呵,凡人,汝很有趣。”沃尔菲斯特狼放缓了音调,踏前一步,巨爪舒缓地扒着地面,“收起汝可笑的丑态吧,吾不是不讲理的生灵,汝是骑士团的敌人,那便是吾的盟友。”

贝尔德瞬间蹦了起来,拍拍裤子:“早说嘛,跪人很有损我形象的,而且还会弄脏裤子……”

沃尔菲斯特狼自动忽略了他无聊的玩笑,暗黄的狼眼注视着他腰间的佩剑:“吾已注意到了骑士团的动向,但在吾出手之前,汝便已自行脱难,这份力量令吾由衷赞叹。”

被传说中的沃尔菲斯特狼夸赞,贝尔德倒是毫不在乎,弄干净膝盖之后直起身:“客套话就不说了,刚要去找你你就出来了,正好省了我不少时间……”

沃尔菲斯特狼那张狼嘴微微耸动,似乎是勾出了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度:“正好……吾也想请汝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