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变幻的波光倒映在钟乳石上,折射出神秘的幽蓝波光。三位士兵拿着武器守在升降梯前,姿态放松地眺望海面。

“对上奇术犯还有彼苍族,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全灭?”倚着石壁的鬼面士兵把玩着匕首。

“奇术没有那么可怕,奇术犯也是肉做的,只要被砍中了,照样也能杀死。”另一位鬼面士兵眺望洞窟入口,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派出去的家伙们都是好手,以前拦过好几次逃跑的货物,况且那个彼苍族戴着项圈,用不出奇术的,你我都见识过那个项圈的牢固程度。”

第三个士兵面具上有一道刻痕,那是上一次被他杀死的逃犯留下的,他曾参加过很多次追捕行动。他响亮了笑了一声,毫不掩饰对第二位士兵的鄙夷。

“别婆婆妈妈的,就说你赌几个吧?”

“一半。”士兵回答。

“那就一半。”刀疤面扭头,“你呢?”

“一个都不会回来。”耍刀者将匕首倒转立于指尖,保持住匕首的平衡。

“哈哈哈哈哈,很有意思。那我就赌一个。”

仿佛为了照应三人的对话,升降梯微微震颤了一下,齿轮开始转动,吊舱缓缓下降。这代表上面有人拉动了拉杆,派去追回彼苍族的队伍回来了。

原本在闲谈的三人稍稍端正站姿,火炬不安分地摇动,铰链铮铮作响,三人的好奇心随着嗡鸣声临近逐渐升高。

升降梯轰隆一声触底,铰链停止轰鸣。原本升降梯能够容纳十几人上下,此刻却只剩一个人站在货舱中间,不复初行时的激昂壮志。

这唯一的幸存者微微佝偻着背,像是被网缠住的软脚虾,肩膀处留下了止血处理过的贯穿伤,腰间只剩下空落落的刀鞘。若不是他身上潜龙港制式服装,卫兵会以为他是误入此地的平民。

“上面发生了什么,能让你把武器也给丢掉?”匕首男收刀入鞘。

“我们……我们跟彼苍族交手了。她一个人,杀掉了其他所有人。只、只有我逃回来了。”士兵僵硬地走出桥箱,站在三名同伴面前。三人注意到他的身躯克制不住地颤抖,似乎经历过强烈的精神折磨。

“振作点,我现在去通报总管。”耍匕者打开了栏板,示意他可以通过,而后转身吩咐其他人,“刀疤,带吓傻了的菜鸟去随便什么地方治疗一下,然后仔细问问;老先生留在这边看着,万一再有人来就叫巡逻队。”

“都听你的,不过别忘了咱们的赌约!”刀疤面大笑。

刀疤面示意士兵跟上,随后离开岗哨,向港区军营走去。他们沿着甬道向下,左手边是灌入洞内的海水,右手边是燃着篝火的石壁,影子在石窟间不断变幻。

刀疤面领着士兵走近石窟中的一处帐篷,从箱子里取出纱布与药草,随手抛给士兵。

“自己处理,我不会救人,只会杀人。”

而后他挑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气定神闲地环抱双臂。

“好了,咱们来说说看,发生了什么?”刀疤面冷笑,“小心点,如果你是一个人逃回来的,我就帮总管代劳,挖出你的眼睛。”

他的冷笑还没展露一半,黑色匕首凭空出现,刺入他的咽喉,刀柄用力扭转,精准地捣烂他的声带。深红血迹如泉喷溅,在刀疤面前的空气中刷出一个透明的窈窕人形。

他死死捂着咽喉,靠在桌边缓缓滑落,满眼写着震惊与不甘,血流如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挣扎着爬向门口,只爬了一步,就停止了呼吸。

艾丽莎撤除隐形术,反手用刀柄将吓傻的士兵砸晕。

一路上艾丽莎都用隐形术陪在士兵身边,一手握住他的肩膀,另一手用匕首顶着他的后腰。所以士兵才会显得如此恐慌,因为他的性命并不在自己手里。

依照此前士兵的供述,奇术石是产自兼蓄营的珍贵奇术造物,像龙临港这样的重地才能给予每一支卫队配备一枚的礼遇。潜龙港中的奇术石是陈总管从龙临港配额中偷出来的,所以数量更加稀少,普通士兵一般不配备奇术石,只在士兵需要外出执行任务时才给予。这就给了艾丽莎机会。

原本看守门口的卫队怎么说也该配备奇术石,但很少有人严格遵守这项规定。奇术石价格不菲,若是不小心遗失,士兵要赔付很大一笔军饷。再加上生性粗糙的士兵本来就很容易弄丢小东西,所以他们就干脆不带奇术石了,反正平时也不会有敌人侵袭这地方。

帐篷一角悄悄掀起,艾丽莎蹿出营帐,四下查看。这里似乎是仓储区,附近什么人也没有,帐篷后面有一处内凹的石窟,内部铺设了稻草与木板,成箱的货物码放得整整齐齐,却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

她无声无息地沿原路返回,岗哨处的三位士兵现在只剩下一个,背对来路倚着栏杆凝视海面。岗哨位于港口高处,船夫与卫兵在下方的码头来来往往,没人抬头注意岗哨的情况。

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她没什么心理负担地一刀捅入对方后心,捂住对方的嘴巴以免对方尖叫出声,随后将他的尸体缓缓放倒,拖到岗哨后边的视野盲区。

她拉动扳手,将升降梯重新送了上去,把所有人都带至潜龙港内部。

-

“我听说魔女喜欢用鲜血沐浴,现在看来这个传闻应该是真的。”伊莎贝尔嫌恶地瞪着浑身是血的艾丽莎,与她隔开一点距离。

“我还听说圣都贵族在上战场前更喜欢擦拭盔甲而不是自己的剑,现在看来这个传闻大概也是真的。”艾丽莎反唇相讥。

已经习惯两人拌嘴的南希叹了口气,走近栏杆边缘查看。

接近海面的底层搭建着固定式码头,木料原本的颜色在带盐海水的冲刷下已经严重深化。数艘载货船只停靠在码头边,潜龙港在确保隐蔽的同时入口高度很低,仅有这种桅杆不高的小型船只可以进入。不过特殊货物一般都很小巧,潜龙港并不需要太大的船只,只要保证可以平安运送货物即可。

“快看那艘船,好像挺适合用来逃命的。”伊莎贝尔轻呼。

那是一艘漂亮的蒸汽艇,宽阔的流线型船身,取代桅杆的是一个小巧的烟囱,甲板上裸露着颇具炼金术美感的魔能驱核,估计是出于散热的考量。精心设计的舱位布局、坚固的封闭式船舱,以及专为法师设计的驱核驱动装置,组成出一艘完美的代步工具。

这就好像一帮人逃出监狱,发现狱卒在监狱外为他们备好了稀世良驹,马具齐备吃饱喝足,就等着带他们一骑绝尘了,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贴心呐!

艾丽莎拍拍伊莎贝尔的脸,把她的脑袋扳向溶洞入口:“是挺适合,除非有办法把它开出去。”

洞窟入口两边立着威仪具足的青铜塔,其上刻绘不怒自威的异国鬼怪,塔柱底部镶嵌着硕大的青铜锁链,像两只托举重物的巨人手掌。青铜锁链悬在海面上空一尺处,足以将任何迎面撞上的船只绞成碎片。

逃犯骑上了稀世良驹,正待策马扬鞭,一骑绝尘去深藏功与名,忽然发现城堡的大门没开……

“我想把设计这个地方的家伙打死。”伊莎贝尔捂脸。

特殊货物价值连城,难免有人对其起意,若是有人盗走货物坐船强行闯关,守军恐怕很难及时反应。这道锁链的目的比起防御,更像是用来防御内贼的。

此时此刻他们就是那群内贼,被青铜锁链所拦截。

伊莎贝尔与艾丽莎悄然对视一眼,随后一齐将目光移向鹿。

鹿倚靠着叶语的肩膀,头上的角把叶语顶得十分窘迫。任谁都能看出鹿现在状态不佳,在森林中使用过彼苍的力量后,她连走路都困难。叶语不得不支着她的手臂,维持她勉力不摔倒。

两位少女都有点窘迫,看来不能依赖鹿一招秒杀全场了……

伊莎贝尔皱眉:“士兵说这里有一百多个人,全部杀光有点难度,但不是不可能。”

“不行。”叶语反驳,“这些人都是鸿国子民,虽助纣为虐,但未酿大错,罪不至死,理应被送往白玉京接受审判。”

“闭嘴,你是我们的俘虏,你的意见无效。”伊莎贝尔说。

“不行。”南希摇头。

被连续反驳两次的伊莎贝尔很不开心地扭头,看到南希站在士兵被藏起来的尸体身边,俏丽的面容洋溢着悲伤。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夺走别人性命什么的,那样恶劣的事情,为什么能像商量晚餐吃什么一样挂在嘴边啊?我已经受不了了,我们已经杀掉太多人了,就不能……”

伊莎贝尔嗤笑着打断南希的话:“你手上也沾血了,现在再想装圣洁有用么?这个世界不就是你死我活么?把挡路的家伙全部处理掉就好了,被杀死的人从来不会半夜在床头找你寻仇。我在对付渡鸦女妖的时候干的比现在恶劣得多,照样活得好好的。”

艾丽莎走向南希,柔声安抚:“南希,你必须理解。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曾被人做过很恶劣的事情。对我们而言,公义早已不复存在了,我们能信奉的只有力量。”

“如果有一天只要杀掉我才能继续前进,你也会这么做么?”南希反问。

艾丽莎一愣:“我们的生命是一体的,伤害你就是伤害我自己,我怎么忍心伤害你呢?”

她牵起南希的双手,将她揽入自己怀中,轻轻啄咬对方的樱唇。

一旁叶语如遭雷击,石化当场。比起这帮人毫无下限的发言,眼前的场面令他晕眩。自小被灌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结果此刻却上演了一辈子从未见过的戏码,大脑需要一段时间找回现实感。

“啧啧啧,真恶心。”伊莎贝尔撇过头,早已习惯这两个家伙的行为,“所以说接下来怎么做?一路杀进去还是悄悄潜入?”

“杀进去很不现实。”露莲在一旁插话,“固然,在座的诸位都很厉害,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一场杀戮不可能悄无声息,先不论我们能不能在对战中全身而退,我们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别的出去的路。一百个人,他们不会主动撞到刀尖上来,发现抵挡不住以后他们只会逃窜,把更多的卫兵引过来,还有那些与深渊舰团类似的铁甲舰。”

“这倒是个问题……”伊莎贝尔显得很苦恼。他们没有铁甲舰,小船被舰炮命中一发就该化作深海藻屑了。

“挡路的东西斩断就好了,你不是一直这么说吗?”艾丽莎轻笑,“这根铁链跟我们在斐洛岚切断的钢缆差不多大小,我们可以再干一次。”

话音未落,古奥的钟声响彻潜龙港。港口内的所有人骤然警觉,喊叫声此起彼伏,士兵们拿起了武器。

“我们被发现了?”伊莎贝尔语调惊慌。

“诸位神勇无匹,竟能潜入此处,实在令老朽刮目相看。老朽无意争斗,请诸位至中庭一叙。”苍老的声音在港口上空回荡,似乎使用了某些特殊的魔能造物或是奇术,声音在整个港口都能听到。

叶语竖起一根手指:“诸位别慌,不要再用奇术,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叶儿,你也跟在她们身边是么?”对方语调带笑,“韩大人与林大人都在这儿,你不想让老人家等急了吧?”

-

中庭乃悬于海面之上的一处雅轩,轩内备了坐席与吃食,可以边品茶边欣赏溶洞的美景。

不过此刻恐怕没人有闲情雅致。圆桌一面坐着代表龙临港的三位大人:陈总管握着茶杯啜饮,左右坐着忧心忡忡的韩大人与满面怒容的林大人;圆桌另一面则是南希、艾丽莎、伊莎贝尔与叶语。

听到陈总管说出韩大人与林大人这一句之后,叶语这家伙就再也不听指挥了。加上他的身份比起囚犯更像是共犯,少女们只好跟他一起跑到中庭赴约。

侍者为每位客人上了一碟糕点,陈总管旁若无人地吃着,好像这只是一次平常的餐会。其他人完全做不到他那样洒脱,用敌意的目光相互对视,都如临大敌。

“自古以来,龙临港讲的就两个字,信誉。”陈总管慢条斯理地吃完,合上茶杯,“做生意如此,对待误会也要如此。诸位都是美艳的女子,还有大好的前程,若是在一座污浊的洞窟中香消玉殒,连老朽亦会觉得可惜。”

“你才香消玉殒呢,你全家都香消玉殒。”伊莎贝尔炸毛了,她认定香消玉殒是个不好的词。

既然已经失去了先机,干脆就直奔敌营,这便是伊莎贝尔的想法。但她并没有让鹿与露莲赴约,毕竟还要考虑到被一网打尽的可能性。露莲不方便直接参加战斗,而鹿的奇术也许可以逆转乾坤,应当被留到最后。

陈总管放下茶杯:“也罢,省去不必要的繁文缛节,老朽就直说了。”

“咱与诸位无冤无仇,诸位所做的一切,咱就当做是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只要诸位将彼苍交还玄武局,老朽即刻为诸位安排一艘快船,备好充足的盘缠,送诸位离开天之涯。诸位意下如何?”

陈总管话音一落,刚才还满面冰霜的伊莎贝尔嘴角猛抽,几乎绷不住脸上的的表情了。

“总管大人,这似乎不太厚道吧?”叶语朗声反驳,“那位少女是彼苍族人,而且救过我的命。”

林大人猛然拍桌,桌上的茶盖都蹦了起来:“孽畜!你可知陈总管保了你多少次?前前后后你犯下了多少事,又是冲撞外国客商又是私自释放奴隶,若不是我们三个老爷们力保,你早该被遣回白玉京了。你还要保彼苍女娃,难道你被彼苍迷了心惑不成?”

“保我?让手下来刺杀我们一行也是保我么?”叶语气极反笑,“林叔,无关彼苍不彼苍的,我叶某自诩一生磊落,此等下三滥之事,我做不来。”

陈总管并未插足两人的争吵,面带笑意转向旁边三位异邦女子。

“诸位都请息怒,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伊莎贝尔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摆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所谓谈判,就是即使答应了对方的条件,也得再跟对方磨一点好处。

身旁南希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坚忍的光芒,直截了当地开口。

“不好。”

中庭的气压为之下降,双方脸上都添了一层冰霜。陈总管又抿了一口茶,不露声色:“哦?可以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她是我的伙伴,身为圣都的紫晶侯,我不能坐视不理。”

“笨蛋,贵族精神是这个时候应该拿出来的么?人家都把路给你铺好了,跟着走下去不就好了么?能救一个是一个,但救不到也不能强求啊!”伊莎贝尔怒吼。

“哦,看来这位玲珑小巧的姑娘有更开明的想法呢。”陈总管露出赞赏的微笑,眼珠转向笑而不语的艾丽莎,“其他两位都已表过态了,不知第三位姑娘怎么说?”

“老先生想要我怎么说?”艾丽莎粲然一笑。

“实不相瞒,就在今晚,有人交付了定金,等着买下彼苍。若是老朽无法把彼苍完好无损地交出去,岂不是自个砸了龙临港的招牌?那位彼苍族本就不属鸿人,鸿国律法不保护异族,按律是可以充当货物变卖的。若是因争夺彼苍归属,让更多人无谓地死去,这才叫真正的杀孽啊。姑娘是聪明人,相信不用老朽多说也能明白。”

艾丽莎歪头:“如果我说不呢?”

陈总管面色带笑:“那就很遗憾了,老朽不能把诸位放走。”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得到彼苍之后就派人追杀?彼苍是我们唯一的筹码。”

“老朽清楚你们想要逃到此处,因此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诸位自个儿来投。”陈总管轻抚杯盖,“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与我合作,是你们唯一的生机。”

“你们一开始就不打算谈判,你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这里杀掉我们,只要说是渡云卫特使与奇术犯同归于尽即可,解释起来无比方便,反正没人能够印证你们的说辞。”艾丽莎轻笑,“但很遗憾,我们也有两手准备。我在彼苍身上种下了古特凯尔的奇术,仅需动动手指,就能杀死你们珍贵的货物。”

陈总管也笑:“据老朽所知,古特凯尔大陆还没有此等奇术。”

艾丽莎笑而不语,伸出葱白的食指,黑色丝线轻划,被划破的肌肤沁出血珠。南希心领神会,也将自己的食指伸出,将上面深浅、角度都一模一样的伤痕展示出来。

“这是一个保险措施,如果我死了,彼苍也会死,你们没办法跟客户交代。当然了,如果我不死,我可以随时用奇术将鹿处死。”

事实上她根本没在鹿身上布下任何魔法,以上的说辞纯粹为了吓住对方。枷锁之契只能与一人链接,艾丽莎无法通过自杀伤到鹿,她自己也没有南希那样的魔能,没办法远程激活法阵。

陈总管叹气,似乎被她说服了:“你们想要什么条件?只要别太过分,都可以商量。”

攻守逆转,现在艾丽莎略占上风。她交叠双腿,换了个更轻松的坐姿。

“第一,我要你们港口里的船。完整的,确保能开的船,不要耍任何小聪明。”

“合理的诉求。”陈总管点头。

“第二,我要在买家到来的时候带着鹿出海,由我们将鹿送到买家手中。”

“这一条似乎有些得寸进尺了。如果你们出海以后不将彼苍交还,直接开船逃走,玄武局可没办法追捕你们。”

“这不用你担心,这该由买家来担心。我们会被买家追杀,逃不远的。何况货物出手之后,与玄武局就毫无瓜葛了,你们大可以不管不问。”

“咱需要派人在交接时监视,确保你们按照规矩办事。”

“没问题。”艾丽莎点头,“没有异议了的话,就带我们去拿船吧。”

少女们起身离席,侍者为她们指引前往港口的路。叶语一口喝干茶水,也跟着起身。

“叶儿,你要去哪儿?”韩大人大惊。

“晚辈的前半生仿佛活在设计好的窠臼中,身为侠客却不能伸张正义,看到不平却不能伸出援手,因此时常迷失方向,夜不能寐。晚辈觉得,或许去看看更远的地方,见到更大的世界,能让晚辈找回生活的意义。”叶语向两位大人拱手,深深鞠了一躬,“两位大人,恕晚辈不能尽孝了。”

他转身离去,用全身的力量踏出第一步,而后一步步走出雅轩。他不再回头,将养育自己成人的两位大人,以及自己的过往抛在身后。

“叶儿!”韩叔起身就要追出去,但被林叔制止了。

“让他走吧。他帮了奇术犯,留在这里会被律法株连,确实需要避一避风声。”林叔为两只茶盏倒上酒,叹息着将其中一杯递给韩叔,“孩子大了,拴不住的,出去见见世面,也挺好。”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古特凯尔,霜色月光遍洒大陆,孤风领笼罩在不安中。

指挥官普里特遭人刺杀的当晚,依特诺军陷入了不可逆转的恐慌。

希尔家族安插在依特诺军中的间谍开始煽动,劝说所有人向希尔家族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主战派与主降派分成了两个派系,谁也无法占据话语权,争执愈演愈烈。

希尔家族发动了对穿云之隙的猛攻。他们最忠心的士兵操纵着冲车,不断冲击穿云之隙的大门,即使头顶浇灌烧熔的炽红铁流也不曾退后半步。弩箭小队用劲弩压制城楼上的依特诺弓箭手,每当有人被箭雨射倒,新的士兵马上补充进来。

高强度的压制逐渐显出成效,仅付出了不到之前十分之一的代价,冲车就撞开了穿云之隙漂亮的烫金大门。门栓破碎声击碎了依特诺军的意志,失去指挥官的士兵迅速溃退,一个接一个被希尔家族斩于刀下。

希尔家族的大军摧枯拉朽地摧毁了依特诺残军的反抗,冲进穿云区的高级住宅区,撞开贵族宅邸的大门,杀死任何敢于抵抗的仆人,抢走贵族们堆积的金银财宝,掳走漂亮的女仆与贵妇人。有些软弱的贵族当场向希尔家族投降,换来一顿痛打,而更英勇的贵族率领仅剩的亲兵与雇佣法师,强硬地做最后的抵抗。

希柯恩站在阳台上远眺。孤风领的夜幕本该沉静,此刻却被战场的烽火点亮。士兵战斗的怒吼、男人女人的哭叫声,以及伤者垂死的嚎叫,它们纷乱地纠缠在一起,从穿云区一直传到他的脚下,但他毫无反应。

自从昨天登临王座室以来,他始终站在这里眺望城市,目光无喜无悲,像是幼童好奇地打量蚂蚁间的战争。他高高在上,一切的惨状都够不到他,只能令他聊以解闷。

“主上。”轻盈的脚步在身后响起,铃走到他身边。

铃是很早就跟随希柯恩的乌木骑士,希柯恩与她之间已有一种主仆间的默契。希柯恩没有回头,只是将吵闹的街巷指给她看。

“看这座城市,多么适合被烈火洗涤。这些升腾的烈焰,就像是人的贪欲,烧尽一切,而后熄灭。”

“主上……不高兴么?”

“不,只感到空虚。”希柯恩双手撑着栏杆,“原本以为王座是至高的所在,现在却觉得它不过是一把椅子。我没有在王座上休憩的权力,我必须继续向上攀爬,可我面前已经没有阶梯了。所谓的王座并不牢固,主神最大的走狗正在朝这里赶来。我的家族很有势力,但仍然无法与全大陆最强的军队开战。届时我将坠落至底,沦为尘埃。”

“铃可以去刺杀教皇。”铃语调淡淡。

“不。德里安比你想得更加恐怖。”希柯恩扭头,轻轻抚摸她的鬓发,“他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跟这样的怪物对抗,任谁都没有胜算。”

“可我本来有机会的……蚀碑碎片、珀尔泊斯诺之血……我本来有机会的。而现在,我只能待在塔顶,等待落定的命运。”他喃喃自语。

“主上,您还好么?”铃的声音放得很柔。

“我很好。不必多说,就用这些火焰取暖吧。长夜将至,我希望有一个人陪在身边一起看火,让我温暖地死去。”

“誓死追随您的步伐。”铃低头致意。

-

被月光照亮的银色海面,一艘小船随波浪起伏。

霜月悬于天际,船舰随波浪起伏而摇摆。南希站在甲板凝望天际,不觉间恍然出神。

船长室里伊莎贝尔与叶语在争执,她似乎不太能理解天之涯船只的某些部件,比如甲板上裸露的是驱核的散热部件这一概念,叶语十分头疼地跟她解释。

叶语是被她们强行拉上船的。鉴于她们中没有一个对航海有概念的,伊莎贝尔提出带叶语上船的提议,让他指导她们如何航海。他似乎在三位大人那边受到了什么打击,很顺从地随她们跳上船。

“想什么呢?”艾丽莎从底舱钻出来,站到南希身边,“你刚才一直盯着月亮出神。”

南希笑笑,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一点累了。”

“要我用爱的亲亲鼓舞你一下么?”

“少来。”南希耷拉着脸,显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又心情不好了?跟我说说吧。”艾丽莎走近南希,两个人的肩膀相互倚靠。

“唔……我一直被你们带着走,感觉自己像是个累赘。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可又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我在圣都的时候生活很简单,只要听从父母的教导就好了……但经历了那么多,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我、我真的很讨厌用魔法夺走别人的生命,这不是我学习魔法的初衷。”

艾丽莎轻笑:“不用想那么多,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们是一体的不是么?”

南希摇头:“不,你没有明白,我一直在跟你说,我……”

她忽然止住话语,看向远方遍染霜色的海面。熟悉的蒸汽战舰正朝这里驶来,船尾拖着被分开的海浪。那是乌尔的蒸汽战舰。对方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小艇,偏转航向朝他们驶来。

伊莎贝尔与叶语从船长室钻出来,眺望那艘威风的战舰。

“终于,回家的船票就在眼前~”伊莎贝尔长出一口气,而后扭头看向叶语,“卫队长,我们就要离开了,接下来你怎么办?”

不等叶语回答,她自顾自继续说:“干脆跟我们一起走吧,看你在这里也不被尊重。我有跟你说过我是古特凯尔的至高之剑么,跟天之涯的‘渡云卫’还要高级,到古特凯尔,我还能罩你,给你搞个大主教当当。”

叶语摇摇头,谢绝对方的好意:“不,我已经想好接下来的出路了。”

“回龙临港当你的小官?”伊莎贝尔开玩笑。

叶语凝视月光下微澜的海面,稍微发了一会儿呆,才下定决心般回答。

“不,我要跟鹿一起走。”

“……哈?”

“既然无论如何都逃不脱漂泊异乡的命运,我至少可以让她多一个熟悉的面孔。自始至终一个人的话,不是太可怜了点么。”

“哼,你对彼苍有意思吧,卖作奴隶了还不离不弃?”

叶语苦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只是想离开天之涯静一静。”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再邀请你咯。”伊莎贝尔吐了吐舌头,“不过我感觉这个船长应该不是那种脑满肥肠的家伙,他不远千里跑过来买下鹿,绝对不是因为什么下流的原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小船在靛蓝弧光号侧舷停靠,水手们将绳子从上面抛下。乌尔船长从侧舷向下张望,而后表情微抽。少女们朝他嘿嘿怪笑,一副熟人相见的嘴脸,令他有一种超现实感。

“又见面了,乌尔船长。”伊莎贝尔招手,“寒暄的话就不说了,你要的彼苍在我们手上,你把我们放上去,我们就把她给你。”

乌尔船长表情复杂地望了少女们一眼,最后认命地叹了口气。

“你们就像底舱的老鼠,赶也赶不走。上来吧,我不会再赶你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