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计划』还是会汇报给家族。只是往往作为谈判角的我可以轻松看透交涉方的内心,进而得出对家族而言利益最大化的决策...家族才给予我类似『先斩后奏』的权力。”

这一次,伊芙不准备再继续硬钓鱼了。

她已经在一回回的尝试中确认了一件事——

“您是特殊的,勇者先生!有关您的一切,我都真的很感兴趣...与您达成的合作关系,也毫无疑问是发自我的真心!”

放下猜疑,放下成见。

违背自己的『准则』,真正将自己置身于『受教者』的席座——

“...魔王,还是勇者...?请您告诉我...您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少女的话很轻;

轻到除了名为『求知欲』的意者,再无旁人可以听清。

悄悄的...

月亮爬上了喧哗的安德正空。

望着杯中隐隐泛起波纹的清茶。

魔王暂时并未作答。

只是也默默的喝了一口手中的龙华茶饮。

茶味很淡,茶温也只是微热。

同样,在公平撒下的月光点缀下——

杯中影,望着镜外人,缓缓抖动了双唇:

“『共存』。”

从魔王的嘴中缓缓吐出了这样的单词。

这一次,伊芙并没有独断的去猜测这个名词背后的涵义,而是静静的等候魔王的进一步诠释。

“我想要知道...什么是...怎么样才能做到『共存』。”

就像是初入学堂的童子,懵懂的将目光投向自己。

“您想让我解释『共存』这个词的意思嘛?”

“不。我需要一个定义...”

说着,魔王拿起了面前面盘子内的饼干,并将其夹在食指和拇指之间,举至下颚。

“『共存』...我希望将这个模糊的概念,定格在像『它』这样的可视之物上。”

说罢,魔王一口咬碎了手中的松仁饼干。

“这样嘛,我想一想哦...”

同样跟着魔王的动作,伊芙也从盘子中取出一枚饼干送入口中。

“『共存』...如果一下子让我将它做出一个立体的比喻,我觉得即使是我也没法完美定义。可如果只是单纯的下一个『傻瓜结论』的话,还是可以试一下的...”

将剩余半截饼干送入口中的魔王点了点头。

“抛开陈述事实的长过程...人与人之间总会有所牵连,而这份牵连我觉得正是,两个个体间相互接纳的过程,而所谓『共存』正是这份过程最终的一种结果!”

所谓的『傻瓜结论』似乎更加难懂。

“如果将『共存』这个词放在普通人身上,也许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词,或是名词。年幼的孩童会找寻找同龄的孩子玩耍,暮年的老者会寻求年纪相仿者居多的场所歇息乘凉。同志者聚,相薄者散。这是无论年龄与否,单单作为一个普通的『人』而言都会在浅意识里抱有的一种本能。”

空划着右手的食指,最终将其抵着太阳穴上的伊芙继续说道:

“不过...总会有一些『例外』...”

“生而『特殊』或是后天变成『异类』的人是存在的。完全不同高度的对话势必会产生落差。根本不在一个维度的处境,致使两个人之间需要互相容纳的项变得无比繁琐。”

这里指的就是类似『魔王』这样的存在。

“正常人在面对同自己存在差异较大的事物时往往都会想着与其『同化』,要么将其贬低到和自己一样的位置...要么努力追随试着同其拥有相对平行的高度...”

这也正是芸芸众生与励志剧主角之间的差别。

“当然,不完全考虑『同化』的人也是存在的...”

“惧怕『特殊』之徒、嫉妒『不凡』之人、『依附』强者也无可厚非...”

“...这样吗...”

不知为何,在魔王的脑海中闪过了某个身着士兵盔甲男人的身影。

可这样,就结束了吗?

“...嗯...虽然我也很想草草的下达概念。可很遗憾~!现实就是这样,不同的人面对『共存』都有着各自不同的解法。勇者先生所持的疑惑,普通人也往往都在思考...”

略显无奈的将食指收回掌心,可凭借那双眼睛就看得出,伊芙的阐述还没有结束。

“当然...在当今人类社会中还是存有着一项较为固定的『共存』方式的。”

随着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双赤色的眼睛再一次从人族士兵的镜像中走出,投向了面前对席而坐的『同伴』。

“无论是王侯还是公爵、无论是达官还是贵人、无论是骑士还是恶贼...”

“真正位于高处,其存在本身就被世人或周围人冠以『高等』头衔的他们...寻求『共存』的方式往往只有一种——”

“『支配』!”

眉目间的神情并未做出任何变化,少女就这样再正常不过的继续着她的解释:

“『利用价值』与『实用价值』是他们优先会考虑的点。比起对等的交涉,单方面的下达指令则是他们更加喜欢做的事情...当然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所谓『共存』本身就是一个求同存异的过程,没有哪两个人能做到心意相通,并肩前行。就像我刚刚说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看待『共存』的视角,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适应『同化』的方式。”

轻描淡写的诉说着,似乎这也正是她一直秉承的共存方式。

“所以说...『支配』就是『共存』?”

“不...它也只是其中的一种形式,更准确点来说是一种方式。只不过,相较尔虞我诈的交涉,这种『共存』的方式往往更加简单...或是说...更容易让双方达成『共赢』...仅此而已...”

说着,伊芙放下了握于胸前的拳头;

“当然,这些不会就是正解。强调结果的『共赢理论』毕竟只是我单方面的理解,追根究底...只是为了简化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种便利方法。”

算作是对自己的自嘲,伊芙略显放松的收了收肩;

就像任职接待工作,一整天都必须对着客人微笑...回家后在关闭房门后长舒了一口气那样的,伊芙面露微笑的为自己的总结画上一个句号——

“抱歉啊!勇者先生。我果然还是没办法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呢!”

而且啊...

越是去试图解释『共存』...伊芙就越是发现...

自己曾经追求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然如此薄弱。

从前的自己,还可以若无其事的将其当做家族使命的『必然』。

可真的叫她来阐述自己认识『共存』的方式时...伊芙还是无法继续了。

‘一直以来...我都将『共赢』看作是谈判的最优化选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万事追求结果理论固然无错;

可当结果如你预想,再叫你回味过往...

你还能直面你曾经自擂的『捷径』吗?

‘如果是你的话,我倒还想多想一想!嗯...『共存』嘛?的确是一个很棒的出发点!’

“『共存』嘛...”

“怎么了?”

“没什么。”

少女,抬起了头。像是终于得到满意答案一般的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温柔的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随后,开朗的笑着说道:

“总觉得...已经想到办法了呢~有关我们『共存』的方式!”

16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这个时间了嘛...”

安德莫萨;

城东区,安德之旅的最后——

窗外的天,撒下了和谐的辉。

被那辉光的纱丝所连系。无论是窗外的街道、还是窗内的屋舍都安静的出奇。

而在这宛如梦境深渊般的水面上,点上星星涟漪的...

正是留有浅樱色单马尾的少女——

伊芙·莱恩;

‘果然,我还是准备凭借自己的意愿决定这件事!’

如此想着,少女调理起了呼吸。

缓缓举起焕发着金色微光的右手,轻抚着置于胸口之上;

随后紧紧闭上双眼。

就像是正准备同这份宁静融为一体般的;

吸气,吐气——

一个全新的世界诞生了!

空白的,无垢的;

完全独立于世界的『世界』诞生了!

而作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伊芙则是习以为常的张开了双臂,呈后仰式的坠向世界的深处!

身侧闪过一道道不足以称为『道标』的光影,逐渐发出声响;

庄严冷漠的女声,逐渐从伊芙的四周传来,形成了一面名为『疑问』的围墙;

那就细数一下吧,梳理清楚——

——我现在在做什么?

【在约定的时间,向莱恩家族发去通讯...】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提交『疑似魔王者』的情报。】

——情报内容是?

【“威逼利诱『疑似魔王者』与莱恩家族达成同盟”这项任务是否完成】

——是否完成?

【就家族的角度,任务已经完成了。因为在初次交谈时已经与『疑似魔王者』达成了『未来需要同盟协作时,优先将艾蒂利亚、莱恩家族放在首要选择考虑』口头许诺。】

——如此一来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结束什么?

【...这个任务...】

——还有呢?

【我的梦想...】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

【在约定的时间,向父亲发去通讯...】

——除此之外呢?

【保护勇者先生不被莱恩家族利用。】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可以和勇者先生一起踏上旅行!然后一点点的了解他,熟悉他,最后揭开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这样】

【很帅气不是吗?】

......

——还有呢?

【......】

还有呢?

伊芙;

睁开了眼睛。

“我回来了。”

依旧是习惯性的念白;

可面前出现的光景却早已不再是一片空白。

“我看到了哦——!”

她这样说道。

虚拟的问句。

反复敲击着大敞的『门』。

而在幽静山林的玫瑰小屋中,婉若仙子般的女孩,正微笑的打开了那扇门。

“『共存』!属于我们,属于我的『共存』!”

握紧左拳,不知何时举过胸口的蔚蓝色水晶已经开始闪现红光——

在旁人无从得知的地方,伊芙已经下定了决心。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朝着手中的蔚蓝色水晶中注入了魔力。

随着隐隐红光闪烁;

专属与莱恩家族内部的『专属通讯』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通讯;

接通了!

“父亲。”

“这个时候向本家回拨通讯...也就说明『任务』已经有结果了?”

通讯的一侧传来了一句极具威严且中气十足的男声;

那正是莱恩家族如今的家主,全人族无人不晓,魔法界的皇帝——哈林·莱恩.

“是的,伊芙已经同那位『疑似魔王者』制定了协议。”

“『疑似魔王』?”

男人浑厚的声音,稍微停顿了片刻;

“...如果已经制定了协议,就说明不是什么冒牌货吧!起码不会是那种装疯卖傻的家伙了啊...如果有了这样的判断,就不该还汇报这种称谓!”

“十分抱歉,父亲!”

“正如您所说的...那位传闻中拥有赤发血瞳体征的少年毋庸置疑...正是货真价实的『魔王』!”

短暂的停顿,通讯的另一侧并没有做出过激的回应。

唯一得到的反馈,只有不久后水晶另一侧腔调极低的一声“嗯”。

“由于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有损莱恩家族以及人族有造成威胁的行为,所以没有对其使用武力手段。且在『夕之冠』公会的介入下,我与『魔王』很顺利的就进行了初期的『谈判』——”

男人还是没有回话,因为现在是属于伊芙汇报『任务』的时间。

‘首先第一步没有出错,父亲也没有继续追问...’

“『谈判』的内容依旧是围绕归属莱恩家族的提案。对此『魔王』并未有任何异议,只是提出了一些『条件』...”

‘这再正常不过...就算去和一个普通的城主谈判,自以为是的他们也会说出很多以自己为中心的『附加项』。’

“『魔王』强调不会将任何国家或是组织当做自己的据点。同时,也不会接受莱恩家族包括艾蒂利亚提供的任何『便利』。”

‘放松情绪...放松...再放松点...不要让声音发颤...将这些确实发生的事情轻描淡写的汇报出去...因为对方是父亲,过多的掩饰和假话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促使这些『条件』的原因是『魔王』仍要持续一段旅行,而旅行的目的与揭开某段历史有关。虽然具体行程还未深究,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过程同样不会为艾蒂利亚带来任何损失。”

‘到这里都没有问题,因为以上所说的也还都属于阐述事实,就算听起来很不切实际,但货真价实,只不过我将『碎片』这个名词简述成较为便于理解的意思了...说真的,现在还是尽量避免这些全新出现名词的解释为好...’

“而对应的,『魔王』会接受莱恩家族提出的归属提案,不过开始时间要由『魔王』决定,并且在归属家族后,家族必须给予其新的称谓——”

“『勇者』。”

‘虽然同事实有所出入,但就结果来说这套说辞也并没有什么错。只不过是将最初我提出的『未来需要同盟协作时,优先将艾蒂利亚、莱恩家族放在首要选择考虑』的提案,改成了由『魔王』拖延所致,借此也能更好的提出最后的这项勇者先生真正的诉求。’

月色逐渐透过阳台照进了屋子的内侧...

算不上皎洁的月光,正毫无美感的在伊芙的全身点上斑点。

月光终究无法给人带来温暖,可此时此刻少女紧握水晶的手心却已经被汗水点湿。

‘接下来就是关键了...’

伊芙如此想到。

“可是...经过判断我觉得单纯获得『魔王』的价值并不会有家族想象的那么大。理由是,通过昨天探索『魔王』的魔源我发现了他不太符合预期的地方!”

‘说出来了!说出来了...’

“不同于往日在魔法界乃至人族所探索的任何『人』!『魔王』的内构世界要更加深邃、神秘,我能感觉到他所能爆发的无限潜力,就好像是一块未曾被任何人开采的清泉。毫无疑问,那位赤发血瞳的少年即便不是人们口中的『魔王』,也绝对会成为魔法界独一无二的『存在』。”

‘尽管我从未见过他使用魔法。’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这句...的确是实话...’

“可当我继续深入他的『内核』,却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这也正是昨日我为何没有直接对勇者先生说出探索结果的原因。’

“我在魔王的体内并没有发现『魔源』的存在!”

‘也就是说...’

“『他』、『魔王』是不具有『魔源』的!”

‘这就是我最后的底牌...虽然听起来很可笑,或是说根本称不上是什么筹码...’

“没有...『魔源』?”

刻意留出的话语空晌,自然是为了换来哈林的询问。

“是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通过窥看『魔王』的内构世界,在无限探索其内核中...我并未察觉到在『他』的体内,有任何『魔力』的痕迹。”

“虽然很难相信,但经过反复确认。我觉得我可以下达准确的判断——”

“——『魔王』是『非魔法师』。”

这样的回击,算是一手绝棋。

因为伊芙很清楚,他的父亲,哈林·莱恩真正想要得到『魔王』的原因。

或者简单点来说——

整个世界有心之人,位于权贵之人,任职上位之人他们在得知『魔王』的消息后。排除千年前『魔族入侵』的最坏结局外,第一个想法一定都是——『要想办法把他弄到手』。

而这里的『弄到手』并非只挂一个虚名,而是虚名背后所能带来的一系列滚动效应。

假如——

我只是说假如。

在你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位可以仅仅通过其『存在』本身就足以影响世界的人物『X』。

且;

假定『X』不存有威胁你,以及你所在世界的意图,或是说意向。但这条讯息只有你自己知道——

再假设,如果你是一个国家的话语权所有者,你将如何看待同『X』的关系?

和谐相处?做好朋友?没事还可以喝喝茶,冒冒险?

诚然,这是不错的剧本。

也最符合大众的接受认知的主流故事。

可这却不是最有效利用『X』的方式!

如果我们再做一个假设,将『X』仅仅只当做一个道具。

如何才能做到最好的利用它的存在威慑其他国家呢。

同盟、合作、单方面的当枪使?

都不对!

不需要如此复杂;

摆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

这样就够了。

你要做的是将其打造成一个对外的标签。

——XX国拥有『X』。

只需要出现这种前缀名即可。

这样说可能大家还不会有什么概念...

那就让我们把这个特定物『X』带入到我们世界的『魔王』。

假如艾蒂利亚国家将『魔王』收入自己的麾下。

那么就会产生我们之前说过的——

艾蒂利亚的『魔王』。

这个概念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效果。

可如果放在不允许『战争』出现的这个世界,结果就将大相径庭。

外交、贸易,甚至是利益纠纷其实在各个国家的眼中都是可有可无。

这并非是所谓的故步自封,而是限制所使,各国之间达成的『共识』。

在完全不需要考虑『战争』威胁的前提下。

国与国之前唯一评判高低的手段就只有自己手中的『底牌』。

在这里我们再次做出一个假设——

如果在如今人族的六大国之中,有那么一个国家。

他的综合实力远超剩余五个国家的合计。

那么你觉得他还有必要安分守己吗?

或许这样说有些不太确切哈...

但起码,其余国家都将产生『芥蒂』。

名为『忌惮』的种子,将会埋藏在场上传递炸弹游戏中的全部玩家的心里。

而『魔王』则正是那颗炸开平静水面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