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月臺前的塑膠椅等著,列車鈍重的行駛聲遠遠傳來。

雨珠自屋簷滴落,淅淅瀝瀝。

總覺得透過雨幕的世界朦朧得更加冰冷而唯美,飄渺的似乎一出聲就會碎的如眼前的景色般,殘破的不堪入目。

 現在世界只需要雨聲

我揚起淺的近乎無法察覺的淡笑。太棒了,雨滴這樣近乎殘酷的慷慨,慷慨得不計代價便傾落盈盈滿懷。從屋簷滑落、砸向月臺邊緣的黃線。日光透過絲絲雨幕顯得氤氳而厚重,在那樣濕潤沉鬱的光線折射與水漥中的漣漪淋漓蕩漾之下,翻湧顫抖的黃線看起來彷彿正被寂靜扼住咽喉、慘嚎。我獃獃地望著無聲尖叫掙扎的黃線,不太明白為什麼被那麼纖細晶瑩的雨滴觸碰要表現得那麼痛苦。不過換個角度想想,也許正是因為美麗、觸碰起來才會那麼痛苦吧?

面頰上蜿蜒著獰笑的暗紫傷疤此時似乎也發著呆,有些微微發癢。

微微抬起頭,肩頸處工作過度的骨頭抗議著,發出不可思議的霹啪哀號。視線越過屋簷,更遠的大廈晴天裡鋒利的線條在雨中灰濛濛的融化了。

如果那孩子看到這份景色、應該會一如既往地露出疏離的淺笑吧?那孩子最討厭高樓大廈那樣合理又正確的存在了。我想。就算是那樣透明的笑容大概是那孩子最接近快樂的神情了,儘管那距離人類最為淡薄的喜悅仍舊非常遙遠。

那個總是笑著,看起來卻像靈魂某個重要的角落碎裂了。以至於就算將那麼美麗的笑容烙在臉上,依然像是在咆哮或是哀號一樣,流著看不見的淚水一般的孩子。

:「吶、大姐姐,你想過如果世界只剩下你跟我會是怎麼樣嗎?」有一次那孩子這樣問我。

她坐在我身旁,鼻息隱隱約約滑過脖頸。隨之而至的是微弱而曖昧的香氣刺激著鼻腔,是鳶尾花嗎?我對花香什麼的沒什麼研究,但下意識的、也許是因為那罕有而冷冽氣味吧?眼前浮現像是拼盡全力將淚水化為利刃的纖細花瓣,淡紫的鳶尾花旋轉著,那是隨時都可能崩潰的纖細。

那孩子像是不經意似的單手撩起長髮,白皙的後頸剎那間擦過視線瞬間被流瀉著潺潺冷光的黑髮包裹。垂下的長髮搖曳中甜美而粗暴的截斷目光,太過銳利了、我近乎以為那孩子純黑的水手服衣領會被髮絲的弧線割裂。

:「也許吧?」回答時我微微斂起眼瞼。視線似乎被擦傷了,有些血絲滲出。握著鐵罐的手腕倦怠的靠在膝蓋,晃動手中喝到一半的咖啡罐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大腿側面,我半閉著眼睛試著捕捉眼角那抹殷紅。瓶中咖啡因與葡萄糖的集合體隱隱滲出單薄的水聲。

像是割腕、與那孩子接觸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自我傷伐。

她側過頭,眼神由下向上瞟向我,一對精巧到像人工物的吊稍眼泛著帶有想撕裂世界的嘲諷意味。清冷的淡笑劃開瞳孔。

:「大姐姐,好敷衍啊。」揚起淡薄弧度的雙唇略為垂下的長髮遮掩:「妳明明知道我最討厭謊言這種健全的行為的說。」嘟起嘴,她以像是撒嬌般軟軟的語氣說。

:「好難喝,」我仰起頭一飲而盡,罐裝咖啡寒酸的味道真的很差:「說到底敷衍跟說謊本身就是不同的行為不是嗎?」我偏著頭垂眼看向她,咖啡的味道本身就夠寒愴了,更何況身旁就坐著如此華麗的美少女。感覺廉價的味覺在舌尖啜泣。

:「不對唷,」她稍稍向我靠來,肩膀若有似無的輕觸著上臂:「無論是謊言還是敷衍都是以真實模糊虛偽,是只有對現實有所了解卻決心閉上眼否定的成熟大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喔。嘛,所以才說這種健全實際的行為很討厭呢。」她以手背掩住嘴角呵呵的輕笑出聲,雙唇像頹敗的花瓣無聲妍麗扭曲,側臉陰柔絕美的線條異常、而又莫名的驚心動魄。

:「嗯、那為什麼討厭呢?」短髮髮尾微濕

:「誒~因為我啊、那樣正常的行為做不到喲。」浮華乃至令人憐愛的深薔薇色制服領巾

:「那不就只是單純的忌妒嗎?」乾涸的黑眼圈

;「也是有那樣的情緒在吧?不過並非全然就是了。」撲閃著歛起眼翳的濃墨夜蝶

:「對青春早已死去的人而言,少女心還真難懂啊。」垂死般的平板聲調

:「是吧~複雜馥郁而又甜美喔。」輕蔑挑起的笑意與淚痣

:「吶大姐姐,回答我吧?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你跟我的話?」那孩子如貓一般的瞇起雙眼。像是發自心底的感到愉悅般的笑容在臉上綻放,但即使是毫不留心的人也能察覺那絕美笑容其中的異樣感。雖說看似純真,那孩子的雙眸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如果世上.......,這樣的話也許我們可以找到真正的信仰、或是真正的瘋狂。」凝視著著那孩子的側顏認命地嘆了口氣,我說。

:「聽起來很可怕,但聽起來也很美好。」她將她的臉孔湊近至彼此只剩足以共享鼻息的距離,附在我耳旁氣音由她的唇畔掙脫、鑽入我的耳膜。

氣息柔軟而近乎使人窒息的在彼此的唇畔頸項縈繞著,幾乎能感覺到頦骨至鎖骨的肌膚被鳶尾花冰冷的香氣灼傷,落下傷疤。我死命的試圖止住顫抖,而髮尖像是嘲笑我的欲蓋彌彰,垂在我與她的肩上如同忍著笑般發顫。

我輕輕地向椅背靠了靠,冷冷地望向那孩子。而一直以來都僅能望向那孩子側顏、或是膠結於一處五官的我,直到那時望向她的瞳孔深處時才察覺到她正陶醉的端詳著自己因無可救藥的沉淪於希望而被拉向絕望的瘋狂,像是愉悅地享受著自傷自伐一般永無止境的訕笑著哭號著,跳起滑稽而哀戚的舞蹈。純黑的百褶裙在那孩子唯美扭曲的舞步中飛揚,而她將一路輕笑著踏著這絕俗淒豔的舞步,向黑暗最深處旋轉、旋轉、旋轉。

世界遺棄了她,於是她也遺棄了世界。

你要走了嗎?要拋下我走了嗎?低下頭凝視著她的雙眸,我試圖將這些不能說出口的質問無聲從我的眼中倒進她的。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淅淅瀝瀝、我幾乎能聽到代替我暢笑與哭泣的水聲、不、是雨聲嗎?只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奢求,我想看見她雙眼深處泛起哪怕是再小的水花。啊啊、如果是在這孩子的瞳眸裡的話,想必會異常的晶瑩絢爛吧?

她抬起眼睫,似乎極其欣喜般雙眼彎起了甜美的弧度。瞳孔是近乎於黑的、凝滯的暗紅,而其中並沒有我的倒影。

:「哎呀哎呀這可不行唷,大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