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盛满热水的杯子端到三人的面前。

虽说我很想要吐槽让身为客人的我来做端茶倒水这种事情很不对劲,但考虑到眼前这个女生并不打算招待人的样子,我觉得自己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但这放了很久的杯子我洗了很久是个事实。

餐桌的椅子上积了很多灰尘,不过我觉得应该只有其他三个椅子比较脏。因为她一走进餐厅里就直接奔其中一张椅子上来,想来她平时应该习惯坐同一个位置,因此那张椅子要比其他的要干净一些。

看来这家伙确实如樊凡所言,是个非常没有自理能力的家伙。

而她正乖巧地坐在我的对面,用梳子一点一点地梳着头发,但她的头发略微干燥,梳子不能一顺到底,她便用力扯了几下,结果太用力,扯得她咧嘴“啧”了一下。

“介意……我帮你吗?”

我看不下去了。扎头发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妹妹常常看书熬夜,头发都是乱糟糟的,从她三岁开始就是我帮她处理头发,自认对于这一点还是有一些心得的。

她用诡异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又看看因为干燥无法顺利拉出的梳子,最后只能放弃了,朝我发问:“你可以吗?”

“嗯,我对这个有经验。”

她又看了一眼梳子,拉扯过后还是没辙,然后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麻烦你了。”

我走到她的身后,轻柔地从她打结的头发中取出和头发缠绕在一起的梳子。期间我还瞄了一眼座位上的樊凡,他因为对方说出这样的话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你想要扎什么发型吗?”

“……随便。”

她对于这种东西应该不是很在意,只是看到有人来了所以装模作样地拿梳子划拉几下,结果效果并不太好。

“那我编个辫子吧。”

“?”

樊凡可能也没有想到我居然会挑这么一个有些麻烦的发型,表情变幻了好几下。而面前的女生听到了我这个答案,身子都绷紧了起来。

我承认初次见面就把玩对方的头发这一点很是不妥,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樊凡想要我帮上忙,承担这个女生平日里的生活,那么从进门开始自己就应该表现出足够有能力,这样才能够让对方看上自己,这是父亲教育过我的道理,想要别人认可自己的话,首先自己要做出表率。

所以我很自觉地收拾卫生和洗杯倒水,对方对于扎头发不在行的话,也要主动伸出援手。

虽然这样可能会显得比较自来熟,但起码能够表态自己的想法。

照顾眼前这个小女孩,起码比照顾轩雨楼全体人员的伙食要来得轻松吧?

我是这样想的。

而且这个地方很隐蔽,比轩雨楼那个位置还要再边缘一些,更适合他这种离家出走的人。那些亲戚应该也不会找上门,毕竟他们也不可能会在乎普通的自己,除了干吃白饭之外也没有任何价值,只是既然这样做了还是要做全套,避免太过招摇了。

所以我在努力做好眼前的工作,让这个小姑娘喜欢我,是我眼下的任务。

不过话说回来,樊凡说她是天才,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呢?

“你觉得你想不想认识一下他?”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樊凡倒是替我说出了开场语。那女生呆了几秒,然后便把眼神望向了其他的地方,没有任何回应。

嗯,这种反应应该还算可以吧?

对于这种人来说,实际上很明确自己想要的事情,或许他们也会犹豫,但他们对于不喜欢的东西可以做的很决断。

因为妹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做菜很轻松,专门挑着她讨厌的食材来做,这样就能够补充她的营养了。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很过分,简直就是亲哥的标准典范。

“她叫做阿易,目前是我们轩雨楼拥有最高待遇的成员了。”

“纠正,只是顾问而已。”

“行吧,行吧,他是我们的技术顾问,挂名在我们这里的。”

“技术顾问……什么方面的?”

“简单来说就是计算机。”樊凡应该是在找能够合适解释给我听的词汇,不过我也没有蠢到这个地步,连这种东西都听不懂。

“全称是网络安全维护以及物流网络的基础架设。”

嗯,我果然听不懂,非常感谢樊凡你的贴心。

“别看她才九岁,对于这个的造诣……非常高,真的,你要相信我。”

好好好,我相信你。毕竟我家那个九岁也能看懂《社会理论和社会结构》这种让我思考不出结果的书籍。

我顺利将她的头发编成麻花辫,两边各一段。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摸着自己两边的发辫,然后像是转风车一样抡摆起来,转得开心了,还微微露出了些许笑容。

我这才有一种对方是九岁女孩的感觉。

“我叫……阿易。”

“我叫白雄。”

“你要吃饼干吗?”

说罢,她从餐桌上的罩子处拿出一袋饼干。

那并不是一般的饼干。我见过父亲曾经准备过这些饼干,但他并没有拿来吃,而是放在了家中的橱柜里。

他告诉我,这是压缩饼干,是应急时才会吃的粮食。

但眼前这个女孩,她的餐桌上摆着很多这种真空包装的饼干。也不知道存放了多少,但她似乎就是以此作为主食。

“你总是吃这个嘛?”

“不是……偶尔还有咖喱。”

“她比较喜欢咖喱,只不过对小春做的不感兴趣,所以都是吃速冻的。”

进门前我也记得,樊凡说过她不喜欢轩雨楼厨房组做的食物,所以才会拜托我过来。只不过为什么不喜欢吃,这一点并没有说明。

“……”

阿易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一点又一点地啃着手里的压缩饼干。这种饼干被压得很硬,咬起来非常硌牙,对于发育并不好。

我看着不忍,只能开口问道:“家里还有速冻咖喱吗?厨房借我用用。”

“……?”

她用微妙的眼神盯着我,应该是询问我要干嘛。而我没有打算回应她的意思,直接站起来去掏对面的冰箱。

正如樊凡所说,她对于速冻咖喱的热爱已经到了满冰箱都是的地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余的物品可以做。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这个道理吧?就算再怎么厉害的料理人,面对没有食材可做的状况也应该会稍稍有些难堪的心情。

但我也只是难堪了几秒。

直接取了两盒咖喱出来,然后洗干净了一个铁锅,开始用中火烧水。

“樊凡,你能去下面买点米回来嘛?如果还有肉类就最好了,无论是生的还是熟的都可以,有就好了。”

“嗯?哦,好的。”

樊凡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所以很利索地自己离开了餐桌,下楼去购买食材了。

当我说要用到厨房的时候,对方并没有禁止。像阿易这一类人应当是对自己的领域相当的强迫症才对,否则也不会只坐在一个位置上,她没有嫌弃,那就证明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可能的吧。

热水烧开,将两盒速冻咖喱打开,将冻至结块的浓缩咖喱块倒入铁锅当中。

原本这种东西只要加热就能够食用,但因为做了凝冻的处理,水分过多而造成的口感上的缺失,而且还能够影响营养,吃多了实在不好。

而这个少女显然每天就以速冻咖喱以及压缩饼干就食,这种情况未免太过可怜了一些。

一边控制的温度,一边算准了樊凡快要回来的时间,继续烧了一壶水。

“……你喜欢做这种事情吗?”

“不知道,但有人需要的话,我就会做。”

“……”

她在我背后询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声音很是低落。说实话我听不得这样的语气,因为妹妹心情低落的时候都是由我负责安慰的。

唯独一次不是,那就是爷爷带走她的时候。

我搅拌咖喱的手停了下来,思绪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女孩。为什么我要在这种地方优哉游哉地做咖喱啊,明明自己应该踏踏实实去追赶才行啊。

我没有任何办法,咬了咬嘴唇,继续开始自己的工作。

开水一煮好,樊凡便刚好回到。

我迅速接过对方的的袋子,里面除了新鲜的米,还有一些调味料、厨房用具,然后便是我吩咐他的肉。

“楼下似乎只有肉夹馍了……”

嗯,我承认这也是肉,勉强也算是能用吧?

这也没有影响我的计划,只要是肉就行,而且樊凡也没有刻意省钱,直接买了两个大肉夹馍,里面夹着的肉馅非常饱满。

我将肉馅扣除,先用热水清洗过一次,然后将这些肉馅全部倒入到汤锅当中继续搅拌。这都是为了去掉原本的味道,不让它污染了咖喱的味道。

尽量保留速冻咖喱的味道,这样说不定更容易让阿易接受别的食物。

我并不知道厨房组做的口味是什么,但考虑到对方要接受的话,尽可能用对方平日里喜欢的食材才好。

咖喱这边快要准备完毕,剩下就更简单了。

用热水泡开米后,直接用倒入煮好的咖喱开煮。用热水泡过的米能够让米粒更容易熟透,也能保证其营养,再稍微加一点刚刚樊凡买来的油,这样就能够让米饭更加好吃。

做完这一切,准备工作基本上就做好了,剩下只要等烹调完成就好了。

我在做的菜式,是咖喱焖饭。

因为是速冻咖喱,加入了肉夹馍的肉馅,能够增添不少的香气,同时也能增加口感,让本来平价的速冻咖喱可以变得更加好吃一些。

我悄咪咪回头看了一眼,阿易似乎有些期待地看向这边,但看到我回头,她连忙把表情转向了另一边。

很好,勾引对方的好奇心,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了。

用了十几分钟,饭粒很快就被焖好了。一打开盖子,扑鼻而来的香气让我都有些沉醉进去了,虽然是速冻咖喱,但因为用了两盒,味道非常足,整个餐厅都弥漫了一股浓郁的咖喱味。

嗯?这种微妙味道是……?

我连忙看了一眼刚刚速冻咖喱的盒子,上面的文字说明直白地解答了某个问题。

原来如此……她喜欢那种口味啊。

我顿时判断出了她的味觉,然后看了一眼樊凡刚刚买来的调味料,偷偷往里面添加了一些料。

搅拌了之后,将锅里的食物盛出装盘。

“这是我做的咖喱焖饭,要不要试试呢?”

我将盘子端到了她的面前,尝试用温和的声线来尽量表现得更像个管家一样。

“……”

她看着那盘焖饭就像是如同见到了洪水猛兽一样惊恐,身子都靠后了一些,但稍微闻了闻之后,她便靠近了过去,拿起了勺子,轻微地在上面挖了一勺,送入了口中。

她咀嚼了很久,没有丝毫的反应,我和樊凡都很紧张这一结果,两人屏住了气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最后吞了下去,表情并没有开朗,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只是开始了第二勺。

这一勺的动作显然没有刚刚那么抗拒了,变得顺滑了许多。

等到对方吃下了第三勺,我算是放下了心。

毕竟没有人会吃不喜欢的食物到第三次,对方一定很满意才对,我满怀希望地这样想。

等到对方将这一切吃完了,我也算好时机地为对方送上一杯水,吃完咖喱过后的一杯水是整个就食的灵魂所在,倘若不喝下这口水回味,那总觉得会缺少一些什么。

对方喝完了之后,慢悠悠地把水杯放在了桌面上。

“如何,吃饱了吗?”

“嗯……很好吃,谢谢你。”

她又像是犹豫了一下,用较为羞涩的方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因为你买的是甜咖喱啊。”

她不知道自己居然在咖喱囤货上出现了纰漏,让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喜好。

“最后把咖喱煮熟后,我闻到了甜味,所以才会在最后的的时候加入了一点糖浆搅拌。”

“这就是为什么厨房组的饭菜她不喜欢的原因吧,那些家伙炒菜都很咸的。”

“是这样吗?那你们还能接受我中午那一顿菜?”我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在中午的时候调味较为清淡,但好像没有人介意这一件事,这一点挺意外的。

“因为大家也吃腻了咸口味的……”樊凡小声地吐槽了一句,不过恰好我能够听到。

“既然阿易也能够接受,那么以后就让白雄来承包你的生活起居好不好?他应该能够胜任这个任务了。”

“不要,请你回去吧。”

我原本以为能够通过对方的考验,因为自己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了,但为什么对方还是会拒绝呢。

“你做得很好……但我……对不起。”

阿易很是抱歉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了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两条麻花辫已经钻出了门口,化成了脚步声消失。

“啊,这真是奇怪啊,明明一家做的足够好了啊,为什么还是会被拒绝呢。”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从进门开始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从我的标准来看应该也不会有太让人讨厌的行为,那么只能是出在对方的身上。

对方可能有着不喜欢别人做的举动,而自己碰巧触发她的反感了,所以才会没有办法获得对方的认可。

既然如此想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冤枉的吧,毕竟这种东西都是靠缘分了。

只是我还不太想就这样离开。

“樊凡,你先走吧,我把这里收拾干净先。”

“诶,可以吗?明明自己也没有这样的义务。”

“你就当做我瞎操心就好了啦,看到这种情况有些受不了而已,不要紧的,我自己会回去的路。”

樊凡随便思考了一下,用眼神端详了我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心,说道:“我在门口等你。”

他刻意把这句话说的有些大声,应该也是为了让阿易听到这一句话,预防万一我做些什么。

说实话我很赞赏他的警惕,没有因为我是个十岁的孩子就放过戒备,我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被拒绝的我很难说会有什么的举动。

但我只想收拾这里而已,没有别的想法。

上一次陪同母亲收拾家里已然成为了很遥远的事情。嗯,遥远到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那应该就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父亲和妹妹对于厨房没有一点办法,他们是那种倒咖啡都能倒的满桌子都是的那一类人——因为边看书边倒,这样操作怎么会不溢出来呢。

我在厨房的卫生间中找到了拖把以及抹布,这些用具还比较新,稍微泡泡水还能用,如此想来应该是轩雨楼的人会过来定期打扫一下,只不过因为阿易的个性,来人也不见得会特地打扫的多干净,毕竟就算干净与否也不会被告发,这里面住着的就是这么一个女孩。

我开始先从厨房开始收拾,桌椅之类的用具全部用抹布擦干净,冰箱里面甚至还有过期的速冻咖喱,我也没有犹豫直接扔了,回头让樊凡买过就好。

厨房收拾干净之后开始……好吧,这里别的房间我也不认识,但走廊走到尽头是客厅,虽然没有开灯,但那里没有门,我判断应该不会有错。

果不其然,那处地方果然是客厅,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杂物倒是有很多。我也不知道哪些东西能不能扔,所以全部都堆在了一起,用拖把开始为打扫。

清理完客厅后,然后就是厕所。

独居女孩的厕所是不是要顾虑一些,我不知道,但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了门。

嗯,不算太脏,但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但我想要看到什么呢,这一点我自己也不知道。

做完这一切,唯一就剩下两个卧室了。

我不太敢推开这两件卧室的门,因为我不知道哪一间里面会开出珍稀动物——就是那种长了毛的宅居女孩,她一个人住这个地方,那么肯定有一个卧室是用不上的,但你说搞卫生对吧,也不用那么全面,自己作为客人弄得那么全面不就和变态踩点一样嘛。

不过最后轮不到我选择哪间卧室。

卧室的门自己开了,那个九岁的女孩就那样站在我的面前。

“为什么…你还不走?”

“因为有些脏,我先帮你搞搞卫生再离开。”

“你应该知道,你和我无关了。”

“嗯,但收拾房间的任务是我的随心而起的。”

“任性吗?”

“如果是任性就好了,但我只不过是万千规则当中,随机游走的不规则行者罢了。”

“……那是什么?”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名词是妹妹独用来称呼我的,但我没有妹妹的头脑,每次她解说我都只能一知半解的点头。

“你真是个怪人,明明都与你无关了,你却还要这样做。”

“因为没法放心啊,我有些不能接受别人生活过得随便而已。”

“……”

她垂下了眼睛,然后有些不忍地往后走,但没有关上门,这得益于让我看到她房间的样貌。

房间内也没有开灯,有一张床,上面堆上了很多衣服,一旁也有很多垃圾,看上去很邋遢。然后在床的面前,放着一张电脑桌,上面摆放着三台拼在一起的显示器,每一面显示器上都是我看不懂的数据,显得非常夸张。房间里没有窗户,仅有一台空调和空气净化机在运作,以此来加速空气的更替。

她的房间里就这些东西,几平方米的房间,不多的生活用品,就是这个女孩的一片天地了。

“你住在这里舒服吗?”

我有些心酸,但此时并不是我体恤对方的时候,因为我的处境比对方还要凄凉,我连住的地方都还没有落实。

“我觉得,很舒服。”她告诉我。“生活质量只要降到最低,对于人生也没有过多的期望了。”

“这是歪理。”

“是的。”

她的眼神写满了寂寞,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之所以拒绝你,就是因为一但接受了别人,在分别的时候会非常伤心。”

她让我感觉到了心疼,这是让我除了妹妹之外,第一次察觉到这种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