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冷凝月离开青丘到了凤梁的时候，另一边消失了许久的张飞飞也终于现身了。
“她真的走了？”
“是的。”
“呼……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伸了个懒腰，张飞飞步伐轻快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她一身漂亮洋装，仿佛缤纷十色的花蝴蝶；一位面无表情的年轻女子与她并肩，过耳短发，戴着金丝边眼镜，冷冽的视线扫在周围的行人身上，如同在打量屠宰场的生肉。
因为对冷凝月这个“小天师”的顾虑，近段时间冷凝月一直在其他妖怪的庇护下躲在结界里，这好不容易出来，顿时像撒欢的小猫蹦蹦跳跳，宛如活力四射的青春少女。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青春少女。
【人类】时的她不过十八岁，仍在读高三。不过学校和家庭给她的压力让当初那个含苞待放的人类少女从不曾表露自己的喜好，也不敢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穿上漂亮衣服、开心的逛街。
这般于普通人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事，对她是极大的奢侈，只有当成为【妖怪】，她才终于有了一丝“活着”的实感。
“原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用害怕是这么舒服啊！”
她背着手，转过身来对鸱枭笑，说不出的喜悦。
鸱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花儿一般的女孩——她是张飞飞的临时监护人，从外表上看两人同龄。
“鸱枭姐，难得出来一趟，你想玩什么？”张飞飞问。
“你决定。”
“嗯……虽然有很多想要尝试的，但一时之间也不知玩什么好。鸱枭姐你帮我拿拿主意吧？”
“我对人类的娱乐不感兴趣。”
鸱枭冷漠地说。
与兴趣盎然的张飞飞不同，鸱枭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往往把她保护在触手可及的范围，眉宇间也时刻保持着警惕，如同最专业最尽职的保镖。
张飞飞过来牵起了鸱枭的手：
“那我带你去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吧！”
来不及拒绝，鸱枭的身子就被张飞飞拽着往前跑。以她的实力，要挣脱这只尚未成型的妖怪是很轻松的事，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散开了暗自凝聚起来的妖力，面无表情地被这只小妖怪拉着跑。
如人类一般搭上了公交车，她们在一座市立图书馆前下来。
“还好逃出来的时候我在家里拿了些钱，嘿嘿。”
“来这里做什么？”鸱枭不解。
“当然是看书啊。”
两个人类少女模样的妖怪走进市立图书馆——馆内很安静，正在阅读书籍的人们不会想到，这和谐安宁的图书馆内已经混入了随时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死的怪物。
张飞飞喜欢读书，尤其是游记类或小说类的书籍。过去她在压抑的生活中濒临崩溃，唯有这些书籍能带给她些微慰藉，每次难过的时候只要进入书籍内的世界，便仿佛什么痛苦都忘记了。
她看着一排排铺满书架的各类书籍，如同回到水里的鱼儿般露出舒畅的笑容。鸱枭侧目看她，不是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也知道张飞飞是开心的。
【看书……么。】
“看书”这个词对她而言是个遥远而陌生的词汇，自从变成妖怪之后，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碰过书了。
她推了推脸上的眼镜。
——杀死一个天师，比盯着一行行似是而非的文字轻松得多。
张飞飞刚转化为妖怪不久，仍保留着人类时期的习惯与兴趣，她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着这个盛装打扮的小妖怪徘徊在一面书架前，为选择什么书而发愁。
“这么厚的书，你看得完吗？”她发现张飞飞惦着脚尖抽出一本两指厚的书。
“很厚吗？只是普通小说的厚度吧？”张飞飞转过头来，又笑说，“就算看不完，也可以借出去啊，这个图书馆可以借书的。”
“随便你吧。”
鸱枭微微皱眉。
她真正在意的其实不是一两本小说，而是张飞飞残留的人类习惯。
作为消遣娱乐，即便是沉迷于人类的娱乐方式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然而鸱枭担心这个有些天真的小妖怪无法渡过“心劫”。
不。
不是担心，只是作为组织的一员，这只小妖怪若无法摆脱人类习性，总有一天会成为拖累与祸害。
“刚才为什么不动手？”鸱枭问。
表情生冷没有一丝温度。
张飞飞蹲坐在地上，正翻阅小说的手指一顿，闻言垂下眼帘轻笑：“就算……他们毕竟也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啊。”
在稍早之前，张飞飞与鸱枭去了原来的家。
她们发现了冷凝月设下的防御阵，也留意到居民楼的楼顶四个角落站立着四个强大的“灵”。那些“灵”面容模糊，唯有银白的眼眸如出鞘的刀剑般凛冽，若是寻常妖怪，恐怕走入居民楼的瞬间就会被绞杀至渣。
但对鸱枭这种大妖怪来说，楼顶上严阵以待的四个灵体不过是略有些麻烦的障碍罢了。
连对手都算不上。
可事到临头张飞飞却放弃了，她说自己下不了手，就算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现在是妖怪，彩蝶。”鸱枭面无表情地说，“他们不是你的父母，只是食物。”
——彩蝶是张飞飞的新名字。
张飞飞垂着头没有说话，指尖在书页上来回揉搓。
这无声的抗议让鸱枭有些为难，她走近了些蹲下来，捏住张飞飞的下巴逼迫其抬起头：“身为妖怪，就要有妖怪的自觉，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
“可是……”
张飞飞声音嚅嗫，鸱枭冷酷残忍的面容让她心中一紧，不自觉把视线别向旁边。
但很快，对方就又把她的脸掰了过来。
两人四目对视，鸱枭强硬的态度令张飞飞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妖怪之间存在着绝对性的阶级制度，上位妖怪能轻松命令下位妖怪做任何事，因为对前者而言，一个低等的小妖怪不过是随手便可碾碎的蝼蚁。
这里没有法律，没有道德，有的只是实力。
初为妖怪的张飞飞还不能清晰的理解这一点，只是莫名觉得可靠的鸱枭姐忽然变得好恐怖，比当初追杀她的那个小天师还要恐怖的多。
“收起你这副可怜的样子，没人会因为这个而同情你。”
“对……对不起。”
“算了，你毕竟是冷风那家伙看上的人。”鸱枭忽然松开手，站起来说，“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再留恋人类时期的身份——如果不想死的话。”
大多数妖怪在刚完成转化之时，难免一时无法转换身份认知，但张飞飞这个她眼中天真过头的小妖怪尤其明显。
她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妖怪】意味着什么。
【愚蠢。】
对于这些新时代里诞生的妖怪，鸱枭一向看不惯，不过比起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至少张飞飞这种天真而单纯的家伙不让她感到厌恶。
“问个问题，”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鸱枭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想要变成妖怪？”
“……我不知道。”
张飞飞摇头，见鸱枭眉头一皱，又说：“我根本不知道妖怪什么的……只是有一天，冷哥哥找到我，说我快要变成妖怪了，要不要跟他一起走，我……我这才知道原来妖怪不止是故事里的虚构存在。”
“我……我在学校里总是被欺负，爸爸自从做生意失败之后，就变了一个人……没人关心我，也没人在乎我。如果能变成妖怪的话，就能从这种灰暗的生活中解脱了吧——我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冷哥哥和我说了很多关于妖怪的事，我也时常做一个梦，梦到我长出翅膀，飞上了蔚蓝的天空——天空是那么高、那么广阔，就像从鸡蛋壳里挣脱出来，可以自由自在去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如果能成为这样的妖怪的话，也没什么不好吧？”
张飞飞的目光如同流淌在林间的溪流，沉静、清澈，又带着一丝丝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然而也正是这份过于天真的憧憬，让鸱枭感到刺眼。
——愚蠢透顶。
鸱枭冷哼一声，只是转过身时，眼底也跟着浮现出一缕怅然若失。
【妖怪】因负面能量而生，是人类精神层面出现裂痕而堕落异化的产物。
怨恨、嫉妒、贪婪、愤怒……
为什么想要成为妖怪？
这根本是个伪命题。
因为这从来不是一个选择的结果——无论是想要欺凌他人，还是被他人欺凌，【妖怪】终究只是一个副产品，归根结底，是得不到满足的人类无处宣泄的私欲。
“妖怪比任何生命都更加贪婪和偏执，也善于隐藏自己，这是他们之所以诞生的根源。”
时隔三年的兄妹俩第一次见面，负手而立的冷清阳抬头凝视着墙上一副挂画，悠悠说道。
冷凝月看着他孤傲的背影。
冷清阳忽然一甩长袖在案桌前坐下，沉稳的眼眸牢牢盯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
“说吧，遇到什么妖怪了？”
他就是冷家的当代家主，同时也是天师盟三大天师之一的冷清阳。
人称“妖屠”的冷漠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