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变成了诡异的颜色。
事实上异变应该是在夏日祭上发生的。
只是当时，五颜六色的烟花渲染着整个天空，谁也没有察觉出异样。
在夏日祭结束了一段时间后，天空依然是那个颜色，人们才惊慌起来。
一时间，整个城市充斥着汽车鸣笛的声音、碰撞的声音、咒骂的声音、惊叫的声音、哭泣的声音……
我独自坐在自己的床上，感受着这末日的氛围。
我好像对这样的天色并不感到惊讶。
睡不着觉。我在思念着他，尽管我们只是刚刚分开而已。
如果这就是末日了，能陪我一起死去吗？
枯坐了一晚上，我在等待天亮，我在等待他。
“当当当——当当当——”
突然响起了带着愉悦的敲门声。
我立刻跑过去开了门。
果然是他。我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们去玩吧！有件好玩的事，想和你一起，可以吗？”
“可是外面……”
“哈哈哈，外面不就是天色昏暗而已吗？我还要感谢这样的天气，不然大概也没这样的机会了！”
“到底要去哪里啊？”
“化装舞会！我包场了哟！”
在包场的舞会中，我们忘情地跳着舞。
说是跳舞，其实也只是走着简单基础的舞步罢了。他在化装舞会上学到了不少舞步，而我依然完全不会，所以一直由他来指导。
刚开始会不小心踩到他的脚，但他一直笑嘻嘻的，好像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于是我也彻底放松下来。
我看着他的脸。
他的面庞有些清秀。
他的眉毛又粗又短，但是睫毛很长。
淡绿色的眼珠，金色的长方形的瞳孔，乍一看有些奇怪，但是习惯以后便发觉，这眼睛真的很好看。
他的眼眶下方有一条黄色的长条形花纹，似乎那里的皮肤颜色和其它地方不太一样。
想把他的一切都印在脑海里，永远都不要忘记。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的缘故吧，他的脸红了起来。
他的舞步变得有些凌乱。
他的眼神开始四处游移，仿佛不知道该看哪里似的。但是时不时地，他会偷偷瞄我一眼。
每一次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就好像放射出一道光芒一样，眼神变得温柔又明亮。
“啊啊，抱歉！”
这次换成他踩我了，不过他在鞋底触碰到我的脚背时就收住了力道。
我笑着摇摇头。
“感觉有些累了，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其实并不累，只是想让他一直看着我。我喜欢他的眼睛，还有被那光芒照耀的感觉。
“好！”
我们牵着手走出了舞会会场。
温暖的感觉流遍全身。
我们在附近的公园找了一条长椅坐下。
远处的黑门在不断扩张、下降。
他摘下假面眼镜，小心翼翼地收在外套的口袋中。
“黑门，好像马上就要过来了。”
“手拉着手一起死去，感觉也很浪漫啊！”
在太阳系被二向箔打成平面的时候，一对恋人拥吻着，变成了永恒的画作。我不禁想象起自己曾在小说里看到的场景。
“害怕吗？”
“很害怕！”
说着害怕，我却笑出声来。
“我也很害怕。”
他也是笑眯眯的。
“但是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看着天上巨大的黑门，握紧了我的手。
“你说，死掉以后，我们会去哪里呢？”
我问他。
他指向遥远的天空。
“那里，是我最终的归宿。”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仿佛看见他的眼珠变成了金色。
“指挥使，当我飞向那片天空的时候，你会为我流泪吗？”
他的眼睛又变回了原来的颜色，也许刚才真的是我眼花了吧。
“我不要为你流泪，我想和你一起去。”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黑门持续扩张着，吞噬着周围的天空。
“那……是什么？”
似乎有一片黑压压的东西从黑门中降落下来。
如果说刚才只是害怕，那么现在就是真真切切的恐惧了。恐惧到浑身发软，恐惧到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恐惧到每一个毛孔都收缩起来。
那是，从黑门中出现的怪物军团。
跑？还是迎战？还是闭上眼睛任由怪物撕碎？
他松开了手，脸上的凛然的表情告诉我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找个地方藏好！”
他向怪物军团径直跑去。
我本能地向他的围巾伸出手，但是只抓到了空气。
那个奔跑的背影，和记忆碎片中的背影重叠了。
一模一样。
霎那间，无数个时空中的背影都交织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影像。羊角，飘动的围巾，闪光的匕首……
原来这一幕，我已经见过无数次了吗……？
原来我曾经极力想要回忆起的，就是我即将经历的吗……？
他已经跑远了。
“柯路诺！你要去哪！？”
我朝他大喊。
我知道他要去哪……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强烈的不安包围了我。
他没有理会我，而是用绿色的旋风挑衅了怪物军团的头阵士兵，然后熟练地爬上旁边的一栋楼房。
怪物们被他吸引，纷纷围了过去。楼顶成为了他们的战场。
我向那战场跑去。我想去他的身边。我的力量能够帮助他。
然而跑到楼底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已经是一栋部分坍塌的废楼了。我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绿色的身影在楼顶飘来飘去，时不时刮起一阵绿色的旋风。不断有怪物的身体被那旋风卷开，然后化作紫黑色的烟雾。
可是怪物也源源不断地降落在了这个楼顶。
“柯路诺！！！快下来啊！为什么要在离我这么远的地方啊！！！！”
他听不见。
“柯路诺！！！！”
“下来啊！！！！”
“柯路诺！！！！！！”
“下来！！！！下来！！！！啊！！！！”
我用尽全力大声嘶喊着、尖叫着。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向外涌。
他听不见。
他的动作变得有些迟缓，不像最开始那样从容了。
狂脊挥动巨臂向他砸去。一群雾生恶犬一般扑向他。泰坦肆意锤着地面。
楼又坍塌了一部分。他掉落在瓦砾中，又被怪物们的身躯埋住了。
半截围巾飞了出来，向天空的黑门飘去。
又是一阵绿色的旋风刮过，埋住他的怪物纷纷被弹开了。他爬起来，捂着自己左边的手臂。
“柯路诺！！！！咳咳……”
嗓子已经嘶哑了，脸也哭得变了形。
“为什么……为什么！之前不是一直并肩战斗的吗！？”
一些怪物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们向我涌来。
我的脚却开始发软。我瞪着它们，但这终究只是虚张声势。
不行，一步也迈不动了。
身上突然多了一个莹绿色的圈子。碰到这个圈的怪物纷纷被弹开，然后倒下。
这是，最开始被柯路诺救下时，他所施放的技能，生命涟漪。
左手臂传来了骨折一般的剧痛，腿上像被火灼烧过一样，后背似乎开了一个洞，痛得已经麻痹了。我知道，在生命涟漪联结我和他的时候，我也能感受到和他相同的痛苦。
他之前一直没有使用这个技能……他一定是怕我疼……
而现在，他也是在无可奈何之际才使用了这一招。
再站在这里，我只能继续成为他的负担。
我含着眼泪狼狈地逃跑了。
我在废墟之中找到了一个藏身处。身上的圈子消失了。剩下的怪物又重新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再追来。
疼痛感已减轻了很多，我尝试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跳。每一次吐息，都伴随着扑簌簌向下掉的泪珠。
在他扔下我独自冲向战场的时候，我们就都已经知道结局了。
这注定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
真是讽刺啊，想起一切的时候，竟也是失去一切的时候。
只是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独自去承担一切呢！？
为什么，每一次我都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成为你的负担呢！？
我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之中。
如果当初选择了加入中央庭，现在是否一切会有所不同？如果在这7天中结识了更多同伴，是否现在就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眼前闪过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
展开纯白羽翼的少女……
参天大树庇护下破土的嫩芽……
哀嚎的猎犬……
冰冷前行的活骸……
幽闭的地下室……
为了世界献身的少女……
还有肃穆的黑门纪念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悬挂着的，羊角少年的肖像……
在这些景象中，没有任何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无助。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突然，中央铁塔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所有的怪物都停止了攻击，朝那个方向望去。
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它们开始向那个方向行进。只有少量的怪物留了下来。
终于，最后一只留下来的怪物嚎叫着倒下了。柯路诺向我比了一个“V”的手势。
他活下来了！但他的身体在摇晃。
我向他的方向跑去。
喜悦、愤怒、心痛……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
他试图从他所在的高处跳下来，却仿佛是摔在地上一样。刚爬起来，一个踉跄，又扑倒在地上。
“柯路诺！！！”
不要啊！不要就这样倒下啊！明明已经结束了……
想要再跑快一点。然而冷空气像刀子一样切割着肺部，感觉快没法呼吸了。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一般。
他挣扎着又爬了起来，摇晃了一下头，然后拖着腿向我踱来。他的匕首掉在了地上，绿色的光芒忽隐忽现。
“我回来了……”
他吃力地笑着。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不，我不想责怪他，但是嘴巴却只能重复着无意义的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弯下腰，用头顶住了我的额头。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站稳。
我想看清楚他的脸，可是眼前只有模糊的泪水。
“哈哈……别哭啦……”
他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抹去我的眼泪。
他用嘴唇覆住了我的嘴。他的嘴里是铁锈的腥味。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如果真的能静止……该有多好……
他突然脱力一般倒下了。他的身体好沉重。我不得不跪坐在地上，让他的头埋在我的肩上。
“请……”
仿佛听到他说了什么，但是接下来便是一片死寂。
“喂，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没有回音。
骗人的吧。骗人的吧。骗人的吧。骗人的吧。骗人的吧。
“喂，醒醒……快醒过来啊……”
我的声音在颤抖。
我想摇晃他的身体，但是他太沉重了，我摇不动。
他的身体再没动过了，连呼吸的起伏都感觉不到了。
“拜托了……求求你……再说一句话好不好……说什么都行……”
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
“不要啊！！！！”
“啪！”一个东西从他身上滑落下来，碎开了。那是我送给他的假面眼镜。
“不要啊！！！！！！！！”
这个空旷的世界里，好像只剩我一人了。
远处传来怪物的嘶吼，还有人们恐惧与绝望的惊叫。
不是说好了一起迎接末日吗……
但这个空旷的世界里，还是只剩我一人了。
空中的黑门似乎被打破了，从破口处洒下了强烈的白光。我看见那里仿佛站着一个人。我知道她是谁……
我向她伸出手，祈求她的拯救。
“神啊……如果你能听见我的愿望……”
“请……”
眼前的白光将我淹没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厨房里，灶台上的锅正在咕嘟作响。刚才是在发呆吗？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但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我回来啦！”
从门口传来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
我向门口迎去，一眼就看到面前少年手里拎着的一大袋牛奶。一股怒气瞬间涌上心头，我冲过去捶打他的胸口。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怎么又买这么多牛奶！让你买的酱油呢！？”
“哈哈，别生气啦。”
他用空闲的手捏着我的脸，似乎想在我的脸上捏出一个笑容。
“超市牛奶在打折呢，再屯点也不嫌多嘛！”
“酱油嘛……哈哈哈，就不能用牛奶代替吗？”
“那是黑暗料理吧……”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用嘴唇覆住了我的嘴。他的嘴里有香蕉牛奶的甜味。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直到他的唇离开的时候，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好吧，原谅你了。
他突然单膝跪了下去，将那袋牛奶放在了一边。于是我也蹲坐了下去，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闪光。
他抓住了我的右手，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枚小巧的戒指，套在了我的食指上。戒指的尺寸正合适。
“听说，这个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意……”
“请……”
刚说出这个字，他的脸便蹭的一下红透了，连耳朵都变得微红。
“好奇怪，明明练习了这么多次……”
他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喃喃说道。
我不禁抬起手来，仔细端详那枚戒指。
他戴错位置了，我暗暗想笑。
戒指很朴素，却在夕阳的光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你就在这幻梦中走向自己的终结吧。”
从远处悠悠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眼前的一切仿佛镜片一般裂开，然后破碎了。
“真是无聊。”
少女淡淡地说道。
而拥抱着我的那个身躯，也已经变得冰冷了。
下一个轮回，你还会爱上我吗？
下一个轮回，我还会爱上你吗？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