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摇晃的电车上,我双目紧盯着闪烁的煤油灯,口中呼出的白雾慢慢模糊视野,拇指不断重复着掐着自己的指间,再转移视线看看窗外却只是在苍白的雪地与灰白的夜空中望见自己的面孔。车内只有三人,隔着点着橡胶的玻璃门能看见司机正阅着那本不知翻看过多少遍的旧杂志,将前窗大开抽着廉价的香烟,随性地吹着也许是自己编的不知名小曲。“稍微有些冷呐……”优米朝着她的围巾内吹气,而后将脑袋整个的埋进皮袄内只露出编着粉蓝色小辫的绒帽和隐约能够看见的雪白头发,过了会她烤得通红的脸颊慢慢地从围巾中浮出,冲着我笑了一声。

电车剧烈摇晃了一下突然停下不动了,这辆裹着红色铜皮的有轨电车似乎擅自决定在这无人的田地之间静静休息了,吃油的内燃机吐出几口黑烟便也赞同着伏下身来卧在轨道上趁机喘着气。“啊,真是抱歉……”司机以极快的速度推开前门说了声又转身跳下车厢,用脚踢踹着无力的柴油机,溅出些黏稠的黑油糊在周围泛着污黄的雪地上。“没事,我们就慢慢走回去好了。”说着优米扯着我的袖子下了车,为防止跌倒而踏在车厢旁伸出的铁踏板上,橡胶鞋底刮着裸露的铁板而尖声叫着,她摇晃着身体寻着落脚的地方,再时不时扯扯快要脱落的绒帽,“亚瑟,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我站在雪地上张开双臂等她,再拍拍自己厚重的大袄,“好了,跳吧……”没等我说完,她便已经扑到了我的胸前,连人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口中感到有些冰凉,或许是雪钻进了我的围脖,一下下地刺着我脖颈的神经,而神经反射地抬起头来,“您没事吧,亚瑟小姐……”我见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后没了声音,稍稍惊了一下伸手欲想撩开头发触摸她的额头,却突然被她一手拍开后大笑起来,“哇,吓到了呢,克里斯。”她站起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拍拍长裙上沾有的污雪,“抱歉抱歉,玩笑似乎有一些过头了呐……”她从地上拾起绒帽将其套在头上再摆正,转头望向我。

其实我的本名是克里弗.佩德,只是她喜欢这么叫我过了段时间也便习惯而不再反驳了。我有些血液上头的感觉,藏在围巾下的脸颊很快就烧开了,只得用大袄的内芯掖着怕被她瞧见,迈开腿不再说些什么,再抓抓起了毛了兜帽,伫立在轨道旁双眼不知觉间望向了境界线的顶点。

是否是世界少了些东西,而心里也变得能够塞下更多东西了呢?

“等到了城里我们去喝些酒吧。”两人走在无光的铁轨旁,生着锈与冰的轨道仿佛随时都会绷断一般,却依旧紧缩在一起窝在枕木上,时常见到些煤油灯的暗光而稍稍温暖了些,再仰躺在平原上,它们并没有说话因为只要是被需要着无人问津罢。两人寥寥地说了几句,多是感到想些许寒冷而相互取暖罢了,再不过也只是老套的话题,同样的工作同样的光景,想说的与不该说的也是同样的清楚。少些融化的雪水沾湿了她的绒帽,本是存着些精神的红白条纹的蓝围脖也变得懒散许多耷拉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只是优米依旧是那般的兴奋或许是在脑壳内酝酿着酒精的辛味而思绪早已飞进了酒馆,闻见了蒸馏葡萄酒或利口酒的香甜再想喝得酩酊大醉搭着电车回家。

“呐,我看见光了哟。”我吹出一口气向前小跑几步,再回头看看她,“啊……我也看见了呐……”优米把双手插进口袋里,用力揉搓着皮袄的内袋,发出革制品粗糙的响声还有少些似是旧相片的杂音。

“果然我还想再多看一眼,这城的远景与温和。”

-开篇.玻璃圣剑

-泔油桶-

我小心地推开酒馆的木板门,那扇长期被雨水和泔油污染长着霉菌的廉价刨花板,上面似乎还贴过几张画报而只是一遍遍被店员们不厌其烦地撕下丢进了垃圾桶,它们发白的尸骸横躺在木门上用手指紧紧地抠住其中的缝隙好让自己不那么容易落在地上,一层层地叠在一起时而被雨水沾湿而变得连店员的指甲也无法轻易将其拽下了;还有些稍大块些的,它们和菜叶一起漂浮在粘稠的泔水上,背面沾着猪油或是别的叫不上名字的恶臭油桶内容物泛着黄色和不自然油墨的熨着蓝边的无法辨清的图案,而最终是被连同油水一起冲入下水道或是卖给无良肥皂厂的工头,压上商标再添上些花纹与他物混杂着成了不知何种无法道清的物件了。说着这漫着汗臭味的酒馆内也多少混杂着这种人只是他们也时常去抠抠门上花白的废纸,再犹豫地掏着只含着些零头的口袋。在门推开的瞬间我能够闻见高浓度的酒气从屋内涌出刺激着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而使人立即兴奋起来,一种劣等啤酒特有的苦和辛冲击着人的鼻腔,还有些辛辣的卤制品几罐摆在酒柜下腌制超过三个月的旧蒜头或莴苣,把菜头泡在盐水里变成了绝佳的下酒菜,人们尚在追逐着曾经大口饮着昂贵酒精和野物肥肉的时代,想象着用燃气点着壁炉和烤箱,周末驾车与家人在郊外支起小炉野餐,甚至只是在公寓简单地洗一次热水澡……这些不再拥有的美好,全部只能用酒桶仅存的内容物来填充,尽可能地用浮起的泡沫占满,在禁酒令将近的日子人们皆是无奈地泡在几近见底的酒桶内而摇晃着盛着满是酸味气泡的玻璃杯。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时常被剥夺而时常被给予,啃食着起霉的干面包配着开水和压缩肉罐,被严格地限制着出行与言论。

二十三年前的那日,全人类皆是无法忘记的绝望的开端,星球停转之时,旧时代工业生产与生活运转所依赖的能源在那一刻极度稀释,温柔地闪烁着光芒的霓虹灯像干瘪的气球一般慢慢失去了她们的颜色,冰冷地充着些无色的气体在灰暗的街道角时不时惊起闪出刺目的光,温暖炉火也渐渐在可燃物的灰烬中失去温度而再无法点起了,人们的身体似乎也变得虚弱了不少,而助长着那些投机取巧的协会和教会。人们不再轻易相信与亲近旁人而持起剑盾和长矛,将栅栏和砂石垒起筑成高墙并分割着土地,限制人口与口粮进出,毕竟此时的世界已不再需要所谓金银纸钱币,而是单纯的物资与生存规则限制下的人类与自然的战争,再不追求真,只是选择追随选择用干草充实人的肉体。

“起泡酒两杯,不要麦片……”我们多是不加填充谷物片的酒水的,充上些麦穗的辛味虽能够稍稍够得些原味啤酒的香气,但想也不过是些麻痹人心的毒物罢。优米用围脖裹住口鼻,拉紧绒帽盖住刘海,四处张望后推开吧台凳,“利口酒,还剩什么口味的……”她选择了薄荷利口酒,而由于利口酒多是被旧贵族所大量收购店主拒绝了优米的请求,“那……卡戎二等30ml加冰……”她想了一会,指着酒柜上闪着棱角光芒的玻璃瓶道,“外加一盘盐花生。”

含着漂浮物的卡戎蒸馏酒用闪亮的玻璃杯盛上,酒色并非原有的清澈而稍混有蓝紫色显得些浑浊,像是染了些稀释黑莓果浆,使得本是辛辣的高浓度蒸馏酒中混杂了不自然人工果味甜精的气味,而掩盖了高浓度酒精令人着迷的迷人香氛,变得微甜而似是樱桃利口酒或是鸡尾酒般味道的酒精饮品。“味道有些微妙呢……”优米舔舔杯沿,让沾着柠檬汁的食盐调整口腔内的味道,尽可能不让甜精的味道余留在舌尖处而破坏了饮酒的兴致,“但是以目前仅有的物理控温技术,确实是难以保全酒原有的香味的……”说实话我杯中的起泡酒说不过只是些充入过量气体的葡萄酒罢,由于无法保持其适宜的保存温度,酒水中二氧化碳的压力到达不了预定的值使其变得干瘪无味,有损其“派对开胃酒”的美名。

到底泔油桶内容的油水再怎般也是酿不出酒的呐……

而我们尚在追寻麦黄色啤酒中泛着宝石光芒的酒精味泡影,再不愿意向前看那未燃起烛光的未来,此时我们不过只是些蜷缩在甘油桶中的蝇虫罢,再如何欲想尝得仅有的乙醇味的甘美,也终不是原有酒桶桃木色的醇美了。

我望见闪着玻璃棱角温柔光芒的酒瓶,也再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了,划动火柴燃起酒精淡蓝色光芒,映着消瘦中年人略有彷徨的无神双目明知施行暴力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却依旧持着无主的长剑。但我也不希望她那双手再沾染上血液而再如玻璃般明净如我们相见时般只做一个普通的女孩。

仰望未来的人不是我。

-饼干城堡-

面前的老人将翘起的脚平踏在地上,指尖架着钢笔的动作似是擎起刚刚抖去烟灰的烟斗,后冲我咧嘴笑了一下。他是在我进门前就已经坐在亚瑟小姐公寓楼道的木椅上的,披着纹有旗帜样的厚挂毯大衣内还裹着一圈灰褐色棉围脖,胳膊下掖着一本用麻布缠裹的书籍透露出一丝牛皮纸封皮的影子,上衣内袋还夹着单片老花镜片。

“您是来找亚瑟小姐的吗……”我转身轻轻将房门关上,沿着墙站到离他较远的墙角,双手不自觉地放到了小腹前等待着他的回答。“嗯……嗯?是哟……”他转动着物理助听器侧边的滚轮,一边指指面前的房间,再低头看向膝盖上平放着的被雪水浸湿的传真卷纸,模糊不清地印着一行难以辨清的小小数字。他将手中的钢笔平放在长椅上后摸出那副有些模糊的老花镜片,小心地将纸张叠成方块状再用较有力的两只食指将它压实好塞进并不是很深的内袋中,“我想着这个时间她大概还是在睡觉的……”老人挪出一个位置并招呼我坐到他的身旁毫不吝啬地将挂毯撇到一边好让我不会直接坐到冰冷的木板。

他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地仰头望向生了霉的水泥天花板。冬之女常徘徊在这座小城就仿佛是童话故事里那样她为红色砖瓦的饼干城堡裹上一层厚厚的白色糖衣,那尝起来是有别于坚果糖豆巧克力的是单纯酥脆而深受孩童喜爱的甜食,但是也同样是不堪厚重糖霜重负随时都会松散与糖分裂开变成散装麦片一般颗粒状的微甜气息,却不再会被冬日里的雪水所侵蚀始终是含着那副松脆而饱含松仁和鸡蛋的甘味。

老人坐了一会缓缓直起身来,“我稍微去门外转转呀……顺带买些坚果来着。”他做出磕坚果壳儿的动作眯起眼笑了一声,自说自话着推开公寓门走了出去。冬日的早晨并不是使人略加舒适的温暖反是使雪融成水而带走了本就少得可怜的那一点热量,人们多是窝在暖炉旁生着柴火,尝着半生不熟的罐头肉,或许再温热一下昨夜尚未饮尽的速溶咖啡难熬的晨间也便在着困意与旧报纸之间消磨去了。老人离开没多久优米便从公寓里钻出来,她的手里提着冒气的金属热水壶和湿毛巾,身上还套着松垮的睡衣,“哟……早上好,克里斯。”她迟疑了一下,迅速将身子缩了回去,“再稍等我一下吧……”

我重新坐回位子上靠在已经被体温温热的木椅上,手指无意间触见了老人遗忘在位子上的黑色钢笔,想着或许老人过后会来取便收在上衣口袋以免被他人顺手拿走或掉落在地上。仰头望向那生了霉的水泥天花板我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除了几点青色的斑块,再回想着从前看过的为数不多的那几本小说在脑内一张张地翻阅着记忆卡片,时间也十分快地打发去了。“还等在门口吗?”老人推开门小心地跨过公寓门上凸起的木框条,还不忘让皮靴在框条上摩擦几下使凝在鞋上的雪不会带入房内。

“爸爸……”优米推开门,见着老人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听说你从教堂里搬出来住了,我也就顺道过来看下。”老人用手杖支开门,转头看向我。“啊……您好……”我从口袋中掏出刚才拾到的钢笔,双手持着递给他。老人身上的温度明显是比旁人低一点的这或许是挂毯上沾着雪水的原因,他的面色也显得异常苍白是有别于其他老人们的异样的白色,而凹陷眼窝中又用下垂的眼皮藏着浑浊血色的双瞳,干枯皮肉包着那副朽木般的骨架却能够从脖下隐约看见毫无脂肪膨胀感的老者的肌肉。“我叫艾里克.亚瑟……”老人前伸握住我的手,是一只嵌着金属质感的冰冷义肢,虽套着一层厚棉手套却依旧使人神经反射般地缩手半寸,还显得异常有力的样子。

“优米……”老人靠在沙发上用手指捻着茶杯沿,舌头在口腔中颤抖不断地翻搅着粘稠的唾液,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憔悴,脑内翻动着复杂的词语卡片想尽可能说得合适些,过了些许老人支起手杖,“回来就好……”他把头低了下去用左手捂住自己鼻腔内咸涩的酸楚,右手愚笨地把手杖放在地上,舌尖一遍遍地润着干瘪的嘴唇,“我……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我想能待很长时间……至少比上一次要久……”优米伏下身来给老人早已经见底的瓷杯再添上茶水,“是吗……”老人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只白色绒毛狮布偶递给她,“本来想着买些别的东西却依然觉得这个最好。”老人抽抽嘴角,很勉强地笑了一声,“是啊……果然还是觉得这个最好了……”

毛绒布偶颜色很旧一遍一遍的漂净使它的毛发打卷露出根部不充分染色植物棉泛黄的纤维,确是无可挑剔的礼物。“那……我先走了……”老人拖着棉鞋离开了,他敲敲鼓起的鞋后跟将脚塞进明显大了几码的鞋子里。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或许是由于大风吹来山边的云层,已过正午却未感到丝毫的升温裹在毯子里的脚趾头反倒打起架来,刚烧的热水很快也变得冰凉,不得不再添上点水重新温热一壶。

“呐……亚瑟先生他……”我们窝在壁炉前,大口啃着从工会领来的干面包没有黄油和蒜酱单纯的主食,“他是我的父亲。”优米没有抬头,冲了点凉开水将面包咽下去,“父亲他……”

“爱着我。”

-花瓶-

我倚靠在工会厅冰凉的木长椅上用便携铁勺搅着粘稠水面粉和干牛肉,这种廉价的罐头食品能够提供人体存活所需基本的能量,嘴里像是嚼着含着谷物颗粒和软骨组织的淀粉浆还隐隐地散着纸壳与铁锈的味道,是单纯为了填充肉体的稻草人的干草卷。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视野尽头似是浸了过多水分的蓝透着金黄的水色模糊着海与天是边际,春温热着水熨透画布过厚的白色涂料眼前也便清亮了不少。

大理石厅的石卫兵始终是沉默的,时常有人会拿着湿抹布擦拭它们的石膏面孔而倍加显得威严延长着石膏本是短暂的保质期。

人们常是用彩旗与长号混淆贵人们的视听,穿戴着奇异的服饰并高举着火炬头顶串着和平女神的橄榄枝,哈姆特广场上被用谷物面填塞得臃肿的白鸽只是慵懒地向路人抛去目光口腔内尚存着未咀嚼完的谷穗,贵人自然是听不清台下的赞歌的他们蒙着眼睛穿过无人的街道自然也是看不见人民的。

“我们到了吗,帕斯卿?”以厚实乌木凑成的马车缓慢地穿过无人区,犹如是一只迷途的蝼蚁随时皆有可能被盲目的沙尘携走再追不到踪影了,“请您稍候,马上就到达莫里索斯特市境了,殿下。”帕斯右手托着盛着红茶的瓷杯左手小心地擎起砂糖,并用似是蛇信的舌尖触及茶汤,“如果能够打开商业门户,或许时常便能购得这种饮料呐……”莫里索斯特闭锁的门户政策使其周边小型经济体面临着巨大的负债威胁而结成经济同盟并将金币这种一般等价物作为数据化储存在可靠的银行内以维持着同盟体正常运转,渐渐将莫里索斯特孤立出来,将其困在自己垒砌的高墙内,在缺乏粮食与人口倍增的恶臭泥潭中渐渐腐烂。“姆……相信这扇生锈的城门已经再无法开启了,门外剧毒的空气能要了他们的命姆。”由于同盟并没有能力偿还那些银行的数据欠款而单纯支出利息,此时为了保证正常运转其不得不增加数据的支出量而再增加贷款数额利息也随之上升,以此循环剥夺着同盟体脆弱的生命力,最终将纳税人的肋骨碾碎时常暴死在街头。莫里索斯特此时若是将门户打开,便会如大开湖泊唯一的泄洪口一般,作为同盟体倾泻商品以及缓解债务的一种方式,但他们并不敢真的这样做,毕竟一旦失去了这票债务与高额的利息,征税与国家支出将无从脱出而落得垮塌的下场,同时引发与大国之间的战争。“纵使如此您依旧希望撬开那扇大门吗……”帕斯将瓷杯放回原位换着脚架在另外一条腿上,“姆,毕竟获利方与亏损方皆与我们没有关系,我只是单纯想喝红茶而已。”

当然,相信这些纳税人并不是插着干草卷的稻草人,他们会撕咬会锤头以挣脱高额税收以及瘦弱强制力的束缚,同时也不是单纯的脱出而是带有报复性质的伪人道革命,毕竟相信谁也不想为本不属于自己的账单买单。

“就在这里停车吧,我们走进去便可以了。”帕斯招呼马夫将车停在城墙离大门稍远些的角落,“辛苦您了……”公主一面将手巾在掌心揉搓成团状,一面瞥瞥嵌在水泥墙中的几门加农炮,长久未清理的石砖缝隙中结着因盐碱侵蚀而形成的白色晶体,表面呈现出的由西面携来风沙所雕饰的奇异纹案。再慢慢踱步穿越城墙,足以抵御755mm级重炮的三层结构将水泥浇筑在钢筋中并融合了天然的巨石,而后再抬头仰望城墙的内壁能望见许多升降装置以提高运作效率,他们为墙面漆上云层与山峦,使其看起来与外界融为一体而只是看见些许突兀的白色木质升降梯。只是令人在意的我能够因隐约望见内壁三人高的位置上,架着几台用石板掩住的放置机枪的凹槽。

“贵安,奥本殿下。”仪仗队列的尽头站着一位留着小胡子的瘦小男人,褐色军装前挂满了勋章与军衔牌以金丝所饰的军刀斜挂在腰间,显出别与常人的壮实的美感,“客套话便罢了……”奥本绕过仪仗队径直走向骑士卫队的方向,“殿下……议会厅请走这里……”身着白衣的卫兵摊开手,伏身行礼并将她引向大理石厅。厅内壁全以大理石浮雕所饰摆放着许多前代战争中幸存的珍美之品,白瓷玉盏银壶鎏金雕,彩绘壁画雕塑与颂唱的留声机,皆是藏掖在这穹庐之下,不为世人所见的。大厅中央摆着一张看似是以整块火山岩雕刻而成的圆桌,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是其已经严重氧化的表面而并未受人为修复的浮雕,似乎还能够触见些已无法分辨的文字,却再不觉得这只是单纯的艺术品而转而化身成为了定义之中的文物。

“让您久等了,奥本殿下。”几位议员受将军的引领下从另一面大门走进,其中瞥见显得略有些仓促与胆怯而以高度近视的眼中望见浑浊的议员,或是架着烟斗流露出自信而似是思考着冷淡了旁人的议员,再者则是掏着口袋中的手枪野心勃勃的军官,每一位都不同于旁人而展示出其所特有职业性质。

魔族的公主-奥本.里维尔西斯,一位莫测的诈骗家银行家,同时也是军人,希望通过打通莫里索斯特与外界的关口以终结莫里索斯特对制茶产业的垄断,同时希望将魔族的经济渗透进入人类社会进而加强这种联系与表面合作关系,同样不干涉人类政治与经济体制而再另一方面放出大量贷款额度加速其口岸城市经济发展,以低利息吸引更多的参与者进而达到以支持者身份扶起莫里索斯特,但是抑制其扩张控制其土地扩张而使其单纯依赖魔族的经济扶持政策,过大的负债压力使这些国家企业与集团企业只能依赖银行贷款,同时暂时放松的物资危机将会一口气缩紧,而奥本只需要在适当的时机退出协议即可避免这种损失,即使莫里索斯特不偿还本金也无妨,因为奥本投入的只是金币数据而非实体的一般等价物,使得膨胀的货币能够将其在一瞬间摧毁,也有别于无中生有以不存在的砖瓦垒出其国家大厦的雏形,只是将物资化身成为一种代替品而维持这种乌有的循环,不断地将底层的经济向上抽取,最终达到她所希望的结局:

崩坏。

但是这并不是合理的,毕竟如此方法是基于莫里索斯特所赋予奥本的资本,也便是变相相互依赖:奥本投入第一笔资金予莫里索斯特,同时期待着以年结算的利息,次年由于经济与社会需求的增长,莫里索斯特向她求取的金币数据增加,但是经济增长的倍数却绝对是不敌需求量的增长倍数,以此产生了一个差值,奥本便从其中赚取真正的金币数据,而不是以物资充数的非实体等价物,但是此时莫里索斯特却是始终依赖着物资生存着,转而变成背负着双重债务者成为了自身而不是奥本。

当然图书馆族能够存活的时间非常长久,她完全有时间等待到那个时刻,毕竟这也并不是她的初体验,而如此巨量的资源当然并不是贪图享乐,至于其中必须支出以外的那些金币的用途据她本人的说还没有想好。

奥本理所应当地获得的议员们的尊敬与仰慕,她的说辞只是以利用他们为目的而杜撰的基于事实的谎言,当然也不乏那些盯上她的伪君子与爱国主义者,而同时也未尝没有穿透本质而望见那三颗墨胆般漆黑的心脏的无力者。

“这真是十分无礼的行为姆……”她反手拽住暗杀者的手腕并将其手中的短管手枪缴去,军人优越的体质与神经反射的动作使她侥幸躲过了这次暗杀,而时常是基于无谋者低劣的技巧与因紧张过度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罢了,协议终止。”

命运的齿轮悄悄地转动着,碧蓝之上映着点点橘红的闪光,仿佛能够望见二十年前那缓缓行驶在这境界线边缘的巨型船舶,海上贸易恢弘的盛况,尚能遇见衔着橄榄枝的白鸽,活泼的彩旗与鼓点。而我们却已不再是勇敢者,不再仰望未来不再用双目紧紧注视着归航的帆船不再放飞气球也不再妄想着重拾昔日的阳光,但精力却是依旧是旺盛的。

蒙上双眼并不使人不再害怕。

-彩窗-

万吨级货轮彼得利斯号衬着夜色悄悄靠在由钢筋混凝土筑成的须军用港旁,他想趁凌晨尚未封港时将压在舱底的生茶一口气倒在港口便能够于关税上调前再捞上一笔。自莫里索斯特彻底关闭对外贸易交往关口,便以高额的对陆关税扼制商品侵入国内,希望以此隔断同盟对莫里索斯特的经济入侵。

而后便有报社传出,称莫里索斯特于凌晨时分使用505mm重型加农炮重伤彼得利斯号并导致46名船员死亡109名船员受伤,彼得利斯号在驶离须港之后约9海里沉没使700箱生茶覆于大海并造成超过700,000银币的损失。“由于此事件发生在中立港,莫里索斯特有权利对此事件保持沉默。以上。”莫里索斯特官方很快便封锁了消息并暗中制裁了该报社,虽对国内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官方依旧将其认定为可控范围内事件以拒绝了与同盟的会谈。魔族方没有说话,或许是由于派系实在太多了而不便说话,以奥本为首的图书馆族优先发表声明称将以最大限度支持同盟运作,她没有选择停滞在莫里索斯特这块腐臭的烂肉前而止步不前,优秀的商人当然是拥有长远眼光与精明头脑的。同时她并不相信莫里索斯特官方有如此大的胆量,其并不具备于将死之时奋起反咬一口的觉悟与精力,他们的脑壳内装着的只是运作国家的机器而不是处世的方式,莫里索斯特的疯人院能够轻易地抡起劈断猪骨的砍刀,却是抱不起婴孩的。

R.F拎着皮箱驻足在电梯门边,她黑色的军大衣前挂在各色的勋章却依旧将缺了角的那块铁三头鹰露在最外面,或许是早已经疲倦了吧,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喘气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忆,但是那块不大的石头总是被揣在她胸前的口袋中,迫使她不得不多喘几口好让她不会冷不丁地栽倒在地上。她稍稍想了会,按住电梯并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染着水渍的红玉,但她没有回头看而只是远远地将那块石头抛向了R.E,“现在她是你的了……”

当她抬起头来时电梯门已经关上了,R.E还是选择朝着电梯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她认为自己并无法如前辈般优秀纵使模块与心智皆是高人一等,却依旧是那样弱小不知所措且不知所云,她是那样的富有朝气就像一个热爱打扮的少女,憧憬年轻的肌肉与阳光的美好,踏出家门的忐忑的第一步或是蠢蠢的可爱,这都是与老人不同当然也是与孩童不同的青春年华,至少年轻人们是这样认为的她首先认为自己应当去成为一个人,像前辈那样。她揉揉自己的眼睛,将那颗玻璃弹珠上的尘灰用纸巾擦拭干净,再坐回到临海那面的窗边,趴在椅背上吹着小曲打发时间或是通过公众频道参与士官们假日的群组闲谈。或许这样也便与前人有了些不同她们变得爱玩喜爱派对喜爱美食,但同样是军人且敢保证,她们一样优秀。

人们不再需要推着铁炮伏身潜藏在壕沟内而或是担心随时可能在身边摸出一颗已点燃引信的手榴弹。她们喜欢上了电磁炉,学会了烹饪与品尝;她们也喜爱游泳,且不需要挂着防弹衣也可享受海洋。

这便是优秀,因为她们不再需要步枪了。

“别打内线电话啊……”R.E拨通了前辈的频道,想是耐不住寂寞,她找琪请了假骑着小车出了门。“出门多穿些……还有……带把枪吧。”前辈叮嘱着但没有解释原因。沿着港区的海岸线能够看见许多正在休假的人形躺在沙滩上,关闭分析引擎而单纯地吸收着阳光,也时常能够见到些光着脚奔波于傍晚温热水泥路上的人形,她们脱去了军装也只是孩子,孩子们总是喜欢排球或是西瓜的。

她们终是喜爱这片碧蓝,就如她们爱着主一般,连同心智一起浸泡于其中让身体永远依恋大洋,这大概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永远追逐美感的眼珠一样,爱上她只需要一瞬间,她们将这颗蓝宝石藏在心里好使任何人也无法夺走她,但同时这并不是偷窃我们并不会吝啬到为戏水的少女定罪,想也知道这太荒唐了。

R.E顶着皮衣站在公寓门口,她将机车停在了马厩里并盖上防水布,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与港区的热情相背,终年望不见天空的乌云将人类的气息埋葬在深雪之中。“前辈,您要的西瓜……”她特地从港区携上一个西瓜,生怕它被磕碎而搂抱在胸前,“先进来,把西瓜放下吧。”前辈并没有表现出非常高兴的情绪,但与以往板着脸的她不同那是丧失期待感与热度的表情。那颗瓜几乎都是被R.E吃完的,留着许多果肉的瓜皮躺在桌上显出一副缺乏食欲的样子,两人也没有说些什么空白频道内也不过闪着聒噪的乱码,只是生生地坐在桌前盯着半壶凉开水。前辈想了一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频道调至Gt.993。请求R.E接收日志文件。”数据端口在私人频道被打开,日志文件数据很少占用运用存储空间也不大,却是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压得R.E站不起身来,藏匿在眼球内的红色塑胶透镜无规律地转动着她的运行程序渐渐变得卡顿以至于她不得不退出频道以腾出更多的空间来运行这个日志文件。

她的分析模块被迫重新启动,即时备份的文件被小心拷入记忆芯片内并连通心智模块,将电流通入模块并激发晶体运作后,她醒了过来。

“我还给您带了些其他的……”她从挎包内抽出一柄自动步枪拍在桌上硬化塑料弹夹敲在地上些许从包内滚落的子弹与瓷砖相抢发出脆响,“谢谢……”前辈没有再说什么,拎着空水壶离开了。

她看见了许多人,不是多数者的那些人。他们拥挤着站在报社门前领着自己已故消息的报纸,当然她也去领了一份站在人群背后静静地看,她的微妙心境就像是朝着心脏容器内舀一勺不解一抹疑惑再以几颗过度思索的结晶塞住狭长管道的尽头好让悲伤不会从这里溢出。人们在祭奠她的死日却未尝想过掉一滴眼泪,这并不是因为不认识她认为她和纸上写的那样迷茫认她恐惧认她一意孤行认她是行尸走肉,只是因为她已经低着头穿过人群穿过风暴,纵使她不曾抬头看过人们也知道

这就是她。

但是你想结果如何,她未曾尝过死更不谈死日了,但是人们想她死想看她死的样子,想看人们看她死的样子,而不是活着样子。再说哪天她突然从坟里钻出了也没人认她了,再不认她迷茫再不认她恐惧再不认她一意孤行再不认她行尸走肉,而她再低头走过人群即使抬头看过人们也不知道这是她了。

而我也看到了许多人,不是多数者的那些人。他们拥挤着站在我家门口说想要看我死的样子,没说想看人们见我死的样子。但是我不会即使他们想看我也不会,我就站在门背后听他们说认我是暴徒认我是狂人,即使我还什么都没有做。-选自歌剧《彩窗圣剑》

优米站在窗口望着楼下暴徒们猛敲着公寓的大门,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来一副好似要将她架走的样子,但她也并没有做错什么。那位老先生从人群中挤着进来用手杖支开抱在他身上的人,一点点慢慢在队伍后边挪着,张着嘴好像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他们用木棍撬开邻居的窗户并将脚架在窗台上,拿着铁锤打碎矮层的玻璃窗还把手伸了进来,把房东先生吓个半死躲在厨房里抱着电话机,炸开的水管内高压的水将草皮掀起露出缺乏营养的饥饿黄色土壤。他们都是被别人叫来的,而别人是被其他人叫来的,他们说着要用人民的臼齿磕碎她的脊柱,用人民的大锤碾碎她的肋骨,用人民的斩刀劈去她的头颅,但那不是那些东西都不是人民的,臼齿长在他们自己的嘴上大锤也不过是从临街五金店里夺来的斩刀就挂在肉铺的砧板上,他们自然是不承认自己就是人民他们并不会认为那是什么褒义的名词的。

可她见着有人要砍他父亲。

但那老者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什么都还没说,他伸手想去夺那把已经刺出刀后想了想还是让刀扎进自己肩上的肉里,好伸手去拔藏在手杖里的那柄剑,但与其说是剑不如认那是柄削细的铁棍,一柄长久浸泡在血水之中丧失了锐气的铁棍,那不是骑士的武器不是守卫多数者的武器,不是臼齿不是大锤不是斩刀。

不是自由。

-前奏曲-

老人独自站在街角他徒劳地用手遮挡着刺目的阳光,眼睛依旧是无法适应那光线而将眼睛眯成缝并用手揉搓着眼角,光线从指缝间射在脸上后再稍稍睁开双眼。凤凰花已经开了她们幽雅地站在枝头向下望着,望那一人徘徊的街角,老人每日都在这等痴痴地等,天晴也等下雨也等,但纵使她盛开得幽雅也等不来她归,即使天晴也不归下雨也不归。

年轻人也在等她坐在电车站台的玻璃长椅上,脖上乱缠着蓝红白纹的格子围巾并将头埋在里面,望着境界线。她见红灯早已亮起亮了又灭,却未曾见有车驶来更不说有人下车了,但她依旧等坐在长椅上望。太阳也未曾落下过,就似停在那刻看人焦虑看人孤独,但人也未曾想过焦虑与孤独,那大概是她看见了吧,摇晃的电车。

闹剧还在继续。少些人挂在电车外的铁杆边从临街的站台下车并推搡着往公寓楼跑,他们招呼着似是群小蚁蹲在街角张望着;地痞们也掺这个热闹放下面包从下水沟洞口爬出抬头看地面,但那不是好参与的表情而只是单纯的看热闹;还有些则步行绕过哈姆特广场守在道前,塞着马车道并将市政大厅围得水泄不通,官方直属的成员骑士们便被困在工会楼的门前,手无寸铁的他们也不过只是暴民们发泄怒火的对象罢。

暴民们聚集在市政厅门前饥饿与暴怒韧度的洪堤在一瞬间崩溃,大理石厅的灰白与棱角被血红与漆黑贯穿而摇曳在时代浪潮的风口浪尖,他们挣扎着用长枪搅动人群搅拌着那桶黏稠而包含颗粒物的胶体,提着汽油与火把妄求将其扑灭冷却,却将白长枪染至鲜红将白砖石烧成漆黑而再洗不净了。就如蒸发一般血滴与筋肉烧却蒸腾后的碣与灰霾覆于人间,也浸染天空,高低温所促使的巧妙物理变化同样地上演在人的肉体之间,交杂着弥漫出焦肉颗粒感极强的气味与浮于后脑的刺鼻腥臭,似是于脑壳之上升起了青烟再使人理不清了。铁炮与枪林敲击交响的暴怒之章回荡在摇荡的剧场,言语与血肉抨击协奏着尚未开演无序的变奏曲,石柱崩塌的不和谐音与皮肉撕裂紊乱的和弦将歌曲乱奏,这当然是极为没有品位的行为也是没有见识的短见者才会做出的叛逆时潮之行。

但这并不会持续太久,机会主义者敏锐的猫眼早已伺机潜伏在背阴的墙角,顶着戳了孔洞的报纸望着这一时匹夫之勇的运动。

只是那些流血者献身于爱国主义的流血者奉献于民权主义的流血者投身于人道主义的流血者穿梭于实干主义的流血者思索于理想主义的流血者,纵身跃入流言抨击与枪林矗立的熔炉之中以锅勺搅拌烹调着夹杂着人血肉与野望欲求的浓汤,牵引着钢缆将十字架竖起,纵使枪弹与长矛刺穿人类脆弱的血肉之躯倒下的牺牲者也不过被后继者瞥见而再拾起缆绳向前拖拽着。但他们认为这是传承是对奠基革命的伟大者逝去灵魂的敬仰而进化与神化着他们,起初当然是如此我们需要这样的先驱者与领袖,我们需要伟大者与背道而驰者,但不是敌对者不是将心比心者不是投机取巧者,我们需要装满铅弹直指着胸膛的铁炮与能够穿刺头颅的长矛,但不是藉慰人心的话语。而再转头瞥见我们所需的与所信仰的人道民权实干理想,是否只是受人类脑神经控制而分泌着过量激素的产物呢?

不,当然不是这样的。

这就如追求美食一般,人类当然终是追求美好追求幸福的一种不完全合理的智能生物,千万年前的猿猴们理所当然地追逐啃食羔羊渴求光明渴求温暖渴求存活,而百万年前的猿人们蜷缩于山洞之中而簇拥在天然火旁充分接受热量而发生着微妙化学变化的熟食将他们畸形的大脑塑造得更具美感和实用性,而再与野物不同了。火种谷物石铁器等价物畜牧业,接连出现的人类产物令人目不暇接且惊喜,同样也激发着他们头脑变得更为发达更为富有想象力,人们在追逐现实的同时也理所当然地追逐未来与过往,他们搅拌着自己愚钝的脑壳内容物而不断得出那些令自己哭笑不得的事实,否定而不得不肯定的是无知的人往往活得幸福得多。

这便可论为是一种不完全合理的基于人类现实的事实,我们竟是这样受益于本心拒绝一知半解的愚钝与聪敏,但也不过是这样的不甘鞭策着人们,褪去厚重的皮毛卸去利爪双眼也渐渐适应着色彩而非遥远的地平线,进行着不利却更基于现实的改造。

现在的我们也依旧是如此。人们用双手不断搅动着浮起幻想泡沫的高温的锅炉,他们抛弃了曾为修道者的拘谨反对这无动于衷人群产生了莫须有的信任感,将自己放置在死线边沿一再试探着彼方乌有的美好。

只是这并不适用于将己身置于局外的二者。前者是施暴的被害者,而再转眼看看尚存一方立足之地的亚瑟小姐便是如此,纵使是放下短斧也是如此,放下杀心也是如此,染血的布匹再如何洗涤也再回不到从前的洁净,但她理所当然地认定自己为被害者,骑士的忠心与教徒的虔诚贵族的荣誉感和成员者的使命感,就似是垒砌塔楼般将尸首夯实一再层层高筑着名为“荣耀”的伪善,而自然在责备声中暴起,同时也是彷徨也是坚定,再回想起修女们一再颂唱的福音骑士们浴血高吼的战歌。

再论她何尝想过自己也是施暴者呐?

现在的她也已不再需要披挂上厚重的银甲与皮铠,而只需如瓷偶般端坐于壁炉前保持那尚存于人心仁慈的那一点热度,演绎那表面可爱的白毛狮,将毛发洗净理清做出温顺文静的模样,但本心却依旧是一只狮子基因里也依旧是一只狮子,狮子可是要吃人的。

只是这闹剧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长矛与汽油绞杀,毫无策略性与计划性的无畏冲锋只是将革命者们的生命当做消耗品般投抛终是横尸于广场之上而为机会主义者们辗平道路,再说这只不过是徒增些尸体罢,无人去牵拉的那尚未竖起的十字架后只能随其仰躺于原野不再受人光顾与瞻仰了。

但这并不暴乱的终结以暴力镇压暴力的愚蠢行径只是徒增着仇恨和怒火,前奏曲后的政变交响尖鸣立即便奏起。

“开演时刻已到,当为舞者献上骤雨般狂乱掌声!”

-进行曲-

行军步伐的鼓点声悄悄响起叛逆者用铁靴猛击着战场的蛇皮鼓,他们张扬着手中闪亮的刺刀高鸣着步枪拉栓发出的优美和声,厚重皮铠摩挲而似是沙锤兴奋地颤抖着煽动起硝烟铁锈血肉神经剧烈地勃动起来。叛逆的热潮驱着人群冲过街口撞击在铁三角上,他们翻动着血色人潮围绕在广场四周,但就似是将鸡蛋黄与清液倒在具有相对防水性的厨房纸上般迅速地将他们打散并溅于四周,却染上了色彩,尚未混匀的蛋液在三角铁边缘跳动并一再将其浸染,挑动着士兵们顶着矛尖向外探。

“Attack!”擎着步枪的骑兵趁着人群破开矛尖的瞬间撕开三角铁网,并将叛逆者们导向四周以清除部分摆放密集的障碍物,引着藏在人群后方的自走炮向前推进紧压着铳士兵方阵的侧翼,它们由经过改装的轿车承载着三联旋转式炮管从钉有钢板与圆滚木捆扎制成的简易防弹插板下伸出,燃烧着昂贵汽油的内燃机负荷运转鼓起黑烟浓重橡胶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从排气管内涌出,飞溅的7.62mm步枪弹弹壳随意地抛掷在车厢外因过热而发红的炮管无主地喷射着怒火,碾碎横躺在路旁尸体的骨架挤压着其尚未淌净的体内残留的血液。突入的骑兵们绕过哈姆特广场前第二层缠绕密集的刺丝网他们将木盾横挂在马匹的身侧以防它们被流弹集中,经过充分锻炼的小腿肌肉浸着半尺深血水它们兴奋地踏着湿软的泥浆疯狂奔跑着,发出动物尖锐的嘶鸣声。

叛逆者们鼓起炮仗齐鸣扬起剑戟交响,冲着大理石厅内叫嚣销毁践踏着旧时代的霸权文明,白瓷玉盏银壶鎏金雕彩绘壁画雕塑与颂唱的留声机,也皆已是理所应当地受到了应有的制裁,再抬不起头来了。

但她们未曾有过过错,也未尝有过褒奖。

老者弓起的脊柱贴着椅背左手小心地从上衣口袋内的铁质烟丝盒中抽出香烟来。“少见你抽烟呐,艾里克先生……”店主荡着盛有冰球的水晶杯,“请用,金汤尼。”剔透的水晶杯折射着汤尼水单纯而富有层次感的自然光,略有苦味的奎宁和过激辛味的干杜松子酒在酸橙片的精心调和后显出琴酒本身所散发的微妙甜味与苦,“感谢……Yala……Elatafitio小姐.”他停顿了稍许,将酒水推到一旁,跑到小店门外背风的墙边自顾自地点起香烟。远离喧闹街区的旧市十分安静,只时常听见几声吱呀作响木门的叫声与老旧收音机的沙哑嗓音,鸟也不尝飞过而多是驻在边缘老旧电视楼的塔尖上,密集紊乱的电磁信号在城市上空盘旋着,这曾造福于人的信号放大器如今却成了暴走的猛兽将一切经过的飞行物击落。“失礼……”老人倚着门将它推开,斜披在肩膀的旗帜挂毯垂在地上被木门卷起卡在门缝间,再见他弯腰用手将其从门下小心抽出振平。

他什么都没有说埋头喝着酒,扭头望见堆在纸箱与杂物间以旧王朝黎纳里歌舞时代风格仿制的木质箱式钢琴,趁着酒兴能见着衣着白衣与其共舞的潇洒琴师,飞舞的金黄流苏般光芒迸发跳动着的音符,与酒色相交的美妙雀跃音乐和人的欢呼让人短暂地忘却痛苦远离现实。

在这内容香槟色的酒屋,匪徒的藏身所。

“你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艾里克先生。”R.F手拎着空皮箱推门从外边撞进来,将箱子拍在桌面上震倒了尚未饮尽的汤尼水,酒水淌在台面上溢出高度酒精辛辣的苦味,随冰块的熔化愈发浓烈起来。两人皆是沉默着昏暗吧台上燃着黯淡红光的蜡烛映着他们死灰的面孔,店主很快地将其清理干净后缩到仓库中并随手将留声机关上,“你……”人形先开了口手指点着面前的皮箱子,她将兜帽脱下散开头发,“我是为她好……”老人起身再抽出一支香烟却被人形夺下抛在地上,“是为你自己好……”她用力跺着那支烟晶体摄像头上塑胶透镜无规律地转动调整着焦距,木地板被踩得吱呀直响迸裂的屑沫跳动着呻吟,欲向外挤压着其他方块从那靴下挣脱开。

老人没有再说些什么,把香烟盒塞回口袋中,他稍犹豫了一下将手搭在那皮箱上,他重新坐回吧台凳招呼店主要了一杯就着酸柠檬的无冰卡戎,“你果然是最差劲的人类,艾里克。”老人抿了一口酒水抬头看着人形,“或许吧……”他抽抽嘴笑了一声,放在口袋中的左手用力攥着布裤的内袋,他并不奢求R.F理解自己的行径但同时也无法阻止她终将理解而后掀起的终局,那只会使她更加厌恶面前的这个男人这样一位伪善者自欺欺人者。

“三项坐标已发送至频道Gt-993,请在确认周边环境以及运行存储余量后接收。”R.E蹲在老旧电视塔顶,一面啃着从租赁的公寓中携出的压缩牛肉下载着坐标以及地形文件,她手边躺着新进的CTO-122步枪,优雅黑色硬化塑料外壳勾勒着危险武器的美丽轮廓闪亮金色20mm高速弹滚落在一旁,“下载完成,任务执行开始。”她将消音器整备完毕后调整着射击姿势与偏角,僵硬的手指在适当的活动后搭在扳机上紧紧牵动着击锤联动,等待着击发火花的那一刻。

扳机被手指轻轻扣动并以极快的速度带动扳机连杆击发阻锤,击锤从阻锤间脱离出撞向底火,旋转后拉式枪机牵引弹壳尾部退壳槽将其引出枪膛,后由弹簧片将弹壳抛出,爆发的后坐力猛击人形的肩部,而子弹却是相对安静地温柔地弹入大气层,并以极快的速度击穿了玻璃。

“亚瑟小姐!”我能看见那颗从死角飞来的闪着金属光芒的穿甲弹,并试图用身体扑倒她以躲避那颗子弹但这显然已经太迟了,当我反应过来时粉红色的鲜艳肺血已经从她的后背溢出,我能听见她左肺下叶爆开的巨大声响,血液在胸腔内扩散开溅射在肋间肌肉上并在她的前胸开了个大洞,喉间也因肺腔空气急速涌入用力发出一声爆鸣而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我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再或许不过是数十秒,我听见有人急促地敲击着房门,“发生了什么,你们还好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急坏了,还能听见她用身体挤压门体的衣服的摩挲声,我条件反射地爬起想要去开门身体却僵硬地不协调地牵动着那些大块肌肉,我以右肩搭门支撑身体好让左手能够触到门栓。

手枪弹击穿了我的右腿与肩部。我的身体就似是断线的人偶般突然坐到了地上,才发现右腿骨被两颗手枪弹击中并将弹头留在了小腿肌肉内侧,勉强能够动弹的右肩暴起的神经抽搐着肩胛上动脉。人形推门从外边进来,她手中的长剑上还沾着些血大概是在进公寓前将挡在楼下的房东先生击倒时留下的,而另一只手上擎着不知名的手枪,她黑洞般的枪口指着我的前额后扣下了扳机。

“抱歉……优米……抱歉……艾里克先生……”侧躺的身体再无力拉扯肌肉从地上爬起,似是幻听般听见脑壳内血液与脑浆灌入腔内的声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张着嘴,我听见弹壳敲击地面的脆响听见她转身再向优米走去的脚步声,弯腰下取走了她已垂落在地的染血的围脖。

电车久久地停在无人的站台前大开着车门等待着什么,红灯长明着望向月台尽头,覆有煤油渍与尘灰的车壳隐约地溅出些红色铜皮的光泽,短命的内燃机干咳着劣质柴油与极度磨损的飞轮正消磨着他本就脆弱的生命,却仍是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细雪浮在车顶与电线相接的线杆上与积累的尘埃相融呈出颗粒状的蜡黄色,映着红光的雪色并非是温暖而消散热量变得更为寒冷起来。它没有离开,望着身后那衔着阶梯的站台末尾无光的尽头,那黑吸引着目光向他投去而再不道些什么,只是死寂从灰影的深处扩散开凝视着远处的电车。

-墓碑-

“请用,教父(GodFather).”由调酒师充入的威士忌与方冰碰撞沉在散着棕黄光芒的古典杯底,杏仁利口酒再趁着基酒醇味尚未发散之时随着吧匙浸入杯中,并经适当搅拌后置于老者的面前,本带有些泥炭焦香的威士忌与辅料甜酒调和造就了酒水入口浓郁的苦涩而再感微甜的微妙品味,二者在冰块精制如节制般风格的调节下编制出其中年男人般的沉稳苦楚甜美。从杯沿溢出的酒气间能够闻见些水果的甜酸味,鲜艳红色与光滑表面黯淡光彩的小巧浆果的气息,“是……樱桃吗……”经过加工去核樱桃在食用时更具水果的口感,且也显得优雅不少,有时也会使用糖渍的工艺而只是表现得过于奢侈了些,“又成孤身一人了呐……你也是,我也是。”Elatafitio小姐斟了些冷酒坐到老人的身旁,将右腿架起擎在左大腿上并理清白色的百褶长裙,再见着老者揣着香烟盒走出门,她笑了一声擎起酒盏。

“Whisky.”

彩窗圣剑说不过只是些表面靓丽的玻璃制品罢,她们原本是些无机矿物经高温烧制的产物,而时常由自然光照射下显出甚于玉石的斑斓光彩,人工染色玻璃被虔诚的教徒们拼凑切割成为福音中传颂的神的模样,恭敬地镶嵌在教堂上。她们时常是甚于金银钱币的非天然奢侈品,也同样是理所当然适于铸成长剑或圆盾的,便渐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说不过也只是玻璃,自然也无法与钢铁相争锋而勉强着自身,不论再怎般打磨也只是消磨着短暂的生命。

但再回想到支离破碎的玻璃圣剑也依旧是扎得人皮开肉绽的。

这里埋葬着的只是一位普通父亲最亲爱的女儿。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