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想象,一个世界,没有人云亦云,没有战乱纷争,没有欺压剥削,一个和平的世界,一个善良的世界。或许她有很多名字:“乌托邦”、“理想乡”、“世外桃源”……是的,论本意上,她从未存在过,只是一个乌有的,幻想中的,从未存在过的国度。但是,那里真的使人幸福吗,所谓的完美的世界真的能给人带来安乐吗?

幸福,是人对已有事物感到的满足而无所欲求的最终态,而若是人的欲求未满,其就不会感到幸福,而会愈加焦躁。人的欲望是不会平息的,若是无所欲求,那么就是人性的缺失,那么人便不会再有前进的动力而安于现状了。

一个人类,若想前行,就绝不能感到幸福,是的,这样才有被拯救的可能。-纷争的现世-

剑刃上的血迹尚未凝结,昏花的双眼中只有求生的欲望,纷争未息。

东方,没有光明,没有正义,只有不止的纷争,无尽的杀戮,无尽的征服。刀光剑影勾勒着这个由黑白水墨渲染成的神秘地域,这里的人早已失去了对和平的欲望,他们热衷于集权,热衷于杀戮,渴望征服时的愉悦。放弃了爱,放弃了和平,手中沾满了同胞的血液,眼中只有征服他人的恶欲,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愚蠢,愚蠢至极…..”不知何时,人们早已背离了自己的信仰,所谓的作为剑士是道义。我为生存而挥剑,为了一己私欲而挥剑,我没有舍生取义的凌然大气,剑,成为了懦夫的凶器…...不知何时,我也成为了这样的弱者,放弃了爱,放弃了和平。

“兰蒂斯……”我听见背后有人在敲打着我的剑鞘,这才使得我缓过神来。我把右手搭在剑柄上,左手把长发撩到肩膀上,稍微放松了一下紧绷的右肩,左手紧握剑鞘。我迷惘的剑心,就如光斑在刃口徘徊一般,不知归属。

我站在原地,血液溅湿了长衫,脸颊上的血污尚未凝结,白刃反射出这个刽子手的面庞。我沉默着,仰头放眼昏黑的天空,而双眼却望向虚空。

我把剑收回剑鞘,将长衫整理清楚准备挪动步伐时,我再一次警觉地拔出长剑。

“是谁,谁在那里!”我大声地吼叫着,神经不禁紧绷了起来,没有人回答,但是我能感觉到人的气息,藏匿在暗影之中。

“你渴望和平吗?”

“你渴望追求爱吗?”

我感觉有人正在拉扯着我的衣角,却发现只是风无端地扬起我的长衫,凌乱我的长发,狂风在剑鞘中喧闹着,发出如萧发出的刺耳的尖锐的声响。是的,我渴望和平,渴望爱,若是此世存在,我便会去追求,用我这脆弱的白刃,用我这一颗微不足道的剑心。

那一刻,像是日光爆发出的巨大能量,白光笼罩了这里,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眼前的一个黑点,我能够感觉沉重的身体正在下落而由于失重的缘故反轻盈了许多。

——开篇:漫步.幻想录

-闲适的下午茶-

脑后枕着柔软且蓬松的枕头,身上盖着刚刚经过太阳暴晒的温暖的棉被,床前的早茶和面包发出诱人的浓香,我窝在被子里,把脑袋埋在枕头里,以避免刺眼的阳光直接照射入眼睛。小睡了一会,我突然开始用手在被子里寻找着我的剑,而被店主的声音打断了。

“抱歉,但是如果你再不起床恐怕连最后的早点也没有了。”我慢慢地从被窝里钻出,把头探出来,朦胧的双眼由于刺目的阳光而无法睁开,于是店主便先行离开了,而我又被那一股洋溢着清新茶香的早茶以及烘焙得恰到好处的麦面包的香味叫醒而彻底地清醒起来。稍稍咂一口红茶,一股醇厚的茶的甘甜令人立即鼓足了干劲,在房内寻找佩刀而后又听见店主的叫唤声,只得快速奔下楼,并一边答应着。

小店是一栋木质的二层西式建筑,而令人在意的是,旅店没有什么客人,不如论只有我一位客人,二层外层用细竹丝粗略地搭起一面网。放在一层门前的老船木长椅上,一个长着狐尾的少女正摆弄着手中的小瓷杯见我来了,一下窜起来,用那双极富灵气的眼睛盯着我看,然后笑着说道:“早点如何,不如再加点补丁吧!”我笑着,而不禁思考起来,我甚至不知此处是何地,而又从未此般的冷静,而又不曾带有敌意与戒心,不可理解,难道这里已无纷争而人们皆安居下来,与现世迥异。“这是你的刀具吧,真是怪人呢,和鬼小姐一样,就如一刻也不离身的宝具一般呀。”她说话的尾缀音很活泼,那弹跳的发音就像玻璃珠一般从口中吐出一个个音来。“鬼小姐吗?她是店里的常客哟!”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一面沏茶一面说着。

我把刀从鞘中抽出,刃口的血迹已成碣,而透过日光能看见刃口的水渍,刀身却依旧能够闪出凌厉的刀光。店主递上一杯茶,目光停滞在那把染着点点血迹的长刀上。“果然,阁下很喜欢它呢。而无法放弃坚守的剑士的道义……”她喃喃地低语着,目光也不知何时慢慢地移开了,转向背后的一大片树林。

我静静地将瓷杯中的茶饮尽,耳边老旧留声机的沙哑的鸣声使人内心无法宁静,像是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端坐在原地,把瓷杯搂在胸前,看着她。沉默了许久,见日光渐渐地转向空地,我们便自发地搬着沉重的木椅往店里走。

披上长衫,我将刀具别在腰封上,整理好随行的物品,不过是染血的短剑连衣裙以及刀具,“非常抱歉,但是我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晚餐时,我们对坐在长桌,手边的菜品虽是美味而两人却皆不用餐,“我是妖怪……你明白的吧,这条长尾巴。”她像是以一种气愤的语气强调着,“很可爱,女孩子的话这不是很可爱吗?我从不相信妖怪的存在,我认为那往往只是人们的迷信与想象。”我像是说了什么饱含凛然大义的激励人的话语心中充满了热血,我双手拍在桌上,看着她把头慢慢地低下去,“不,妖怪是存在的……理想乡,本就欢迎渴望安居的人们,兰蒂斯小姐。”店门口传出一阵说话声,“我是塔灵,这个无忧之地的守护者,也是监管者,这里欢迎一切渴望安居的生灵,不论妖怪也好,人类也好,但这一切都源于秩序,是源于安居而产生的秩序。”她从屏风旁走出,身着青白色长裙,束黑灰色腰封,腰佩两把太刀,头扎黑巾留马尾,瞳色青中略掺蓝,微笑而不乏威严,搬了一张竹椅坐到桌旁,店主端来清酒壶给塔灵满上一碗上佳的酒,“上佳的酒配上赤漆的杯,只有绝佳的酿酒师才能制出的美酒,是的。若是再带着一心愉悦,此不是甚佳之事,愉悦之至吗?”她仰头将碗中剩余的酒饮尽,“开心,愉悦,是人生的至高追求,人的一切行为都离不开为内心的愉悦。”她再为自己充满一杯,又指着一旁早已酒醉的店主,她的长尾巴还在不停地打转,像是欢悦似的,藏在头发下的兽耳也竖了起来,“看啊,若是内心欢乐,那么酒醉后就绝不可能隐藏这内心的欢乐。兰蒂斯小姐,你也要来一杯吗?”她像是劝酒似的端起酒杯,并轻碰了一下我的酒杯,而后自顾自地大口喝起酒来。

我提着刀具慢慢地走回房间,昏暗而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回响着我的脚步声,木屐与地面碰撞发出的沉稳而有节奏的撞击声把这无声的夜衬得更为寂寞,在黑暗中,隐约能够看见夜空中星辰闪烁。这里的夜是无声的,没有虫鸣,没有鸟啼,没有蛙声,只有回荡在走廊的脚步声。早早的我便睡下了,没有什么忧心事,但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眠,想是有少许孤寂,心中徒然平添少许烦忧。

既然难以入眠,无事便握起剑挥舞起来,要是在平日,若不是杀人的事,刀具是不会离鞘的,刃上还沾着血碣,刃口也由于保养不佳而失去了原有的刃光,用粗布沾着水把刃面清洗干净,虽无法呈现出饱含锐利杀气的光泽,但仍旧能够反射出一个刽子手彷徨的可憎面孔。闲来无事我便又熄了灯卧回床上,迷糊着便睡去了,但十分的不安稳,脑中眼前似乎还浮现出刀光剑影,拼杀击打声,刃器碰撞声。隐约之中,一个身披白袍的女子持六尺长剑以刃口直逼我胸口,而刃器未染滴血,刃面光亮如玉,呈现出似是青玉质的青白色,其长发披肩,不露脸孔,显得万分狰狞。

第二日一早我便起床与店主饮茶闲谈,由于宿醉的缘故,塔灵小姐仍在房间内休息,闲着性子便于店主谈论起昨夜的幻境,“看起来鬼小姐已经去拜访过你了啊。”她显得十分沉着,端起瓷杯把茶水往嘴里送。“鬼……鬼吗……”我像是受到了小惊吓而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茶水洒在了地上。她以一种像是疑惑而又带有笑意的语气说道:“对哦,是鬼哦。”她瞪大了眼睛,装作一种滑稽的模仿鬼的样子,然后笑起来,“鬼不吃人哦,一个很和善的家伙哦。”她又转换语调用略微温柔的语气说着,为我添上茶。

晨间的闲谈很快就结束了,店主决定先回店中为塔灵小姐准备早点和茶水,而我则选择在周边的山林间散步,没有目的的,闲适的步行。林中鸟鸣稀疏,只有偶尔一两声飞鸟清脆的啼鸣掠过耳畔,却无回响,后不见其踪影了。空气也比所谓的现世来得更为清鲜与活泼,还掺杂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只是掺杂在空气中,而非若洋溢着沉重古典气息的沉香的浓烈的香气。可谓是自然的,无人为的地域,我开始敬畏起这名为“理想乡”的地方了,至少不是痛苦的,令人满心不悦的纷争的现世。

树林的尽头,是一条曲折的土路,其只是人走多了而成了路。我远远地看着,回头又慢慢地走回旅店。

-樱花常开的庭院-

回到小店,虽还未日落,而由于林间昏暗,提前点了灯。塔灵小姐已经坐在小店门前的迎风处吹着风喝茶了,她散着头发,而被山风凌乱,显得少许随性。“今天晚上想吃些什么呢?兰蒂斯小姐。”店主正准备烹饪晚餐,她把那条摇摆的大尾巴塞进裤子里,“吃点不同的菜点吧……随你喜欢。”我是这样回答的,一面铺上餐巾坐在长桌旁等待,还一面与塔灵小姐闲聊。“林子里的空气十分新鲜,不是吗?兰蒂斯小姐。”她一面说着,一面用筷子搅拌着小碟里盛的香醋,还不时用一支筷子沾起一点尝。店主推着小推车从厨房钻出,可以闻见一股用火焰快速炙烤而不失其鲜香味的鱼的气息,而后还有别样的酒味,还有胡椒那种使人清醒的辛味被鱼的油脂所覆盖的奇妙味道,这甚至是无法想象的料理:鱼的表皮已经被火焰烤得酥脆,而鱼肉却依然保留着自然的鲜嫩,其中衬着微微的酒味同时保留的是鱼肉原有的鲜,还有表皮上刚刚淋上的柠檬汁的酸味,每一层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若是不能精确控制温度的厨师,是绝无法做出如此奇美味的食物的。

而塔灵小姐只是在一旁看着,时而呡一口小杯中的酒,“你的作品,看起来很受欢迎呢。”塔灵看看坐在一旁的店主,她看起来非常的开心,一种无法掩饰的,受到他人赞扬而露出的发自心底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那晚,我并没有睡着,只是在床上躺着,望着天花板,而双眼却似望着虚空,不知不觉地,眼前却似能够看见刀光剑影,在黑暗与虚空中乱舞,耳边还不时听见刃器撞击的尖锐刺耳的噪声,而唯有那一把长剑,如青玉一般光洁,无血污染刃,若沐月光,无燥气杀意逼人,却无时不闪烁着凌厉的刃光。

不知何时,那老旧留声机独特沙哑的鸣声唤醒了我,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咖啡的香气和沾有草莓酱松饼的甜香,才知我早已在空想中坠入了梦乡,而阳光早已透过窗帘照射在我的睡脸上,使我无法睁开双眼。

“早上好,塔灵小姐。”我见塔灵小姐正在准备离开旅店,便打了招呼,出于礼貌,她也回应着,并提出一同外出的建议。当然,空腹出行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后用过早点,我们才谈论起这件事情。“我可以与塔灵小姐同行吗?”我尝试着问着,“当然,兰蒂斯小姐。”她回答地很干脆,没有迟疑,“那么,午后出发,此时可否?”

这位小姐笑着,端起瓷杯小呷一口,而后招呼着店主,“那么,您就与我一同造访鬼小姐的宅邸吧,可以么,兰蒂斯小姐。”我先是顿了一会,而后默不作声地同意了,只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平静。

那座庭院距离小店并不是遥远,只是隔着那条土路,再向前数十步而已。庭院用白砖砌,距离地面用卵石垒砌,虽未进内院,只是见着四方的庭院露出红瓦铺的顶,塔灵小姐敲敲木门,无人应答。踏进内院,那充满和风的木质内院吸引了我,地面由细石精心铺制,过道垫上了厚实而不规则的花岗岩石板,上面还散着花瓣,才注意到头顶那棵盛开得令人兴奋的红樱的樱花树,透过阳光把庭院都映染成粉红色,别有一种雅趣与风味。

“甚是雅致的庭院啊。”我不禁赞叹道,而又徒增一心向往,“若是再有一壶酒和小食,便是绝佳的休闲了。”她笑着,找了个阴凉处坐下并招呼着我,“如此随意可否?不知是否有些失礼呢。”我并未坐下,只是把长袍卷起的袖子放下,将剑搂在胸前。只看见塔灵小姐把剑随意地放在身旁,而拿起酒壶自顾自地饮起酒来。这时应当是初春,这樱花开得如此灿烂,也算是一种奇观,而像是春末的那副景象。“如何,来一杯吗?兰蒂斯小姐。”她端起小杯,招呼着我坐下,“果然还是不宜喝酒,我啊……”我只得先坐下,依旧别着长剑,盘腿坐着。

庭院中看起来并没有人的样子,只是这不大的院子打理得甚佳,少有人造访,不知是否打搅了主人。

“啊,失礼了,二位。”未闻门帘被拉开的声音,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黑发女子从东边的房间钻出,还一脸睡意的样子,不知若是此般姿态,失礼者究竟是何方?“正在休息吗?无故打扰还请你包涵,鬼小姐。”塔灵小姐往旁边移出一个空位,从包袱中又取出一个小杯,“你也来一杯吗?虽说只是刚刚睡醒。”

她摇摆着身体又钻进另一边的阁楼,取出茶具和一些茶叶,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物件:稍稍破损的茶杯以及一些绿茶,这茶杯看起来年代久远,杯底还印着模糊的字样,已经无法辨认。“哎呀,用这些名贵的宝具来招呼我们,阁下甚是大方呢。”塔灵小姐看起来十分愉快的样子,不知是由于酒醉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些过时的器物,何从谈起的名贵。”鬼小姐一边沏茶一边自谦地说着,还为我们准备了小食和坐垫。

“听说您是位擅长剑术的居士,不知小生可否与您比试一番呢。”我尝试着问着,近日来都未畅快地舞剑,不知剑技生疏到了何种地步,“本人也并非专攻剑艺,而只是心怀一颗剑心,而向往剑道罢了。”她依旧十分谦虚,不过又在这若自谦的话语中听出一丝傲气,而气氛显得更为凝重一些。我把长袍的袖子卷起,将剑鞘别在左侧腰间,而非用系带系上,右手搭剑柄,身体前倾半伏,收紧左臂握住黑鞘,做出拔刀的架势。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备剑,只是双手呈握姿,做出信剑的架势,以一种较为防守的姿态,左腿迈出,右腿半曲,双臂举直似剑刃朝前,令人惊奇的是,她的手上没有握着剑刃却摆出一副持剑的姿态,“无形之剑,鬼之刃器,参上。”

“妖刀白狐,灵刀黑鞘,参上。”以遵从剑士的道义,自报刃具真名,无违道义。二人四目相对,以气息与眼神感知对方的杀气,不敢贸然进攻,不知此无形之剑有多长,若是柄八尺野刀或是一尺短刃,都是不利。而我刃藏鞘中,亦可以鞘代剑,且拔刀一艺攻势迅猛,也是一利处。而塔灵小姐则是半卧席上,持杯饮酒,甚是闲适。

我率先拔刀以先手夺取主动权,而对方反手拨刀收势左腿退半步以剑身挡下我最为迅猛的一击,却只由刃面受刃锋一击,转势以一击反手刃欲斩我右臂,而我趁着惯性抽出黑鞘挡下一斩,回身又以右脚为基点以离心力再发动一击,其沉肘反转剑刃又挡下一击。此时黑鞘又自上而下一记劈砍,其再横刀挡住一击并抽刀沉肘转势反刃右腿后迈一大步重心下沉,以突击之势转守为攻。白狐此时已向前刺出,黑鞘架空已备突袭,二人距离突然拉开,而此间时间不过半分而已。

“精彩精彩。”塔灵小姐直起身子,击了一下掌,“那么,何时能够享用晚餐呢?”她说话没有掩饰,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位小姐只是单纯的腹空而已。“怠慢了,二位,能够如此畅快地舞剑实是令人欣喜,感谢。”她右手执剑,自左向下做出振血的动作,后摆出收剑的姿态,看起来也是位久经战场的剑士,而即使成了鬼魂,也未忘如何杀人。她慢慢地飘向厨房,看起来并没有那般的凶狠,倒有一些温柔,而非狰狞。我也便收了刀,半跪在地,“小生欲与您习剑讨教,望您可收在下为徒。”她没有回头,只是仰头看了看未暗而衬着紫红的夜空。

“说起来,我的庭院可能缺一个庭师……”

-自律的交响乐-

于是我便成为了这位居士的庭师,与其同居以便讨教剑艺,并打理着庭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平日里打理盆栽花草,清扫庭院,而唯独那颗红樱,这位小姐坚持要自己养护。而一面讨教着剑艺,一面扮演着庭师的角色,假装成一位真正的理想乡居民生活着。

“说起来,你那柄被称作‘白狐’的刃具,刃面或是刃口,都与普通刀刃无异,何称作‘妖刀’?”这位小姐对一切皆怀揣着一心好奇,不论是着装还是刃具,她都要问一遍,平时无事处事甚是懒散,只是侧卧在门廊,与我一同沏茶闲谈,却不见她持剑。“‘白狐’一剑,其刃形似唐刀,微曲而易拔刀,其柄饰妖魔白狐之尾毛,获名‘妖刀白狐’。”这把名为“白狐”的刃具,承载着罪恶,承载着血的记忆,承载着那个刽子手全部的剑艺,也斩断了那个曾经自认为剑士的刽子手的剑的道义。“啊啦,闲聊之兴不知午饭之时已过,也值初夏,我也准备了些清凉的菜品。”她似乎看到了我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而转换话题,慢慢地离开了。

而若是此时一阵清风掠过,那阴郁也会随风离去,不知何时已经是初夏,虽尚未感觉炎热,风中已掺杂着夏日阳光的气息,非如春风的柔和,而是夏时所饱满的正气,而樱花却无凋零之势,若有魔法一般一如既往地开着。既然已经决心安居,那么剑艺也就只是用来闲时打发时间的雅趣之事吧,我是这样想的。甩手把刀纳入鞘中,收起坐垫端着矮桌小跑向屋内,那位小姐已经正坐静待,而看到我那一如既往的笑脸时,她的眼神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只是,少了一点乐曲,少了一些带有旋律感的音乐,而在这夏夜里显得有一些过于安静;只是,少了一些令人惊喜的旋律而显得过于平淡的夏夜吧,而在这夏夜里,只有竹叶随风颤抖而发出的细小的摩挲声和风吹过草叶时发出的温柔的轻抚叶面的声音,或许略带有节奏感的钢琴与提琴协奏曲能够让这夏夜鸣出不一样的颜色,一种夜空深邃的紫融入了乐曲若星辰般闪烁的绮丽景色。于是便想起了旅店门前那台沙哑鸣响的老旧留声机和那总是循环播放的几首曲子,若是能够听见这位理想乡仅有的乐师们的尽情演奏,便是一幸事。次日,我向那位小姐提起此事,“乐曲吗……”她先是沉思了一会儿,而后端起茶杯饮尽茶水,“想不到阁下有如此雅趣,而我也只是旧时和平时期听过草民欢歌或是宫廷乐曲,而后再无乐曲。”她直起身来,拔出刃具,看那若青玉般的剑刃映射出自己苍白的面孔,或许那时的人们,有过为幸福或只是安居而挥剑的欲望吧。“和平而有意趣作曲,纷争再无乐可言。在这理想的国度,或许能够听见为和平而鸣奏的乐曲吧。”她笑着,纳刀踱步向阁楼,后慢慢地从台阶上走下来,还哼唱着一段旋律,而我也跟随着旋律唱了起来,还一边拍着手打着节拍,一首熟悉的童谣,现世传颂的童谣,名字早已在战火中被人遗忘,而只记得这熟悉的旋律,或许还有一段动人的故事。突然,门边传来一阵提琴的鸣声,像是复述着刚才的旋律,而后又有更多的提琴加入了和鸣,再者还有小号与圆号的衬托,似乎还将大号作为主旋律在叙述着这乐曲的故事,反之中提琴成为了伴奏,令人惊叹,此只是一时听见的旋律,而一个乐团的演奏家们却能够配合默契,甚至是一致地即兴演奏。“乐师吗……”那位小姐显得有些惊喜,“此般美妙,只惜本人此时只携带几种乐器而未闻此曲之含义,贸然演奏,还请您原谅。”推门便看见一个中等身材男子戴草编宽檐帽衣着白衬衫扣背带脚穿板鞋手持一细竹枝,而后有管弦乐器一组,若无所依,只凭此人一竹枝、一双手、一双眼而已。“阁下过谦,而能够如此演奏乐器者,我至此时只见过一人,实是奇缘。”她笑着,请此人进门共饮,“庭师小姐,不知此屋还备有酒否以招待先生。”她突然十分正式地叫我而让我一时不知该怎般回答,只得默不作声备酒做小食。“招待不周,还请原谅。”我也显得礼貌起来,而收敛了往日的锐气而温和起来,“本人只是一介游吟诗人,正巧路过此地而闻见二位歌声,实是有幸;再受二位优待,本人衷心感谢二位。”而三人饮酒赏樱花闲谈,少有的热闹气氛令人愉快。“小生往溪边盛水便先离席,失礼还请原谅。”我提着木桶小跑着往溪边,像是欢快地跑跳着,还哼唱着那首歌谣,只是,变得更加活泼与欢快了。

“啊啦,兰蒂斯小姐。”在溪边,一只摇摆着长尾巴的妖怪少女正在清洗竹筒,并把洗好的糯米灌入竹筒中,用稍微大一些的木盆盛着。“午安,店主小姐。”我也坐下来,看着她,“这是竹筒饭哦,兰蒂斯小姐,要的话可以分你一点呢,今天没什么客人你可以一起来店里吃饭哦。”她邀请着,一边清洗着竹筒,“十分感谢,只是今日院里来了客人不方便出门,还请原谅。”想不到她竟笑了起来,“几日不见兰蒂斯小姐的语气也变得像鬼小姐一样如此正经了呢,不用拘谨,这种细枝末节我不会在意的。”她拍拍我的肩膀,“回见啦,兰蒂斯小姐。”她端着木盆离开了,而我却突然意识到了她话中的含义,而沉思着。

待我回到院子时那位先生已经离开了,还看见鬼小姐鲜有地在阁楼里翻找东西,“哟!你回来啦,那位先生留了唱片给我们哦。”她从一堆破旧的杂物和古籍中拖出一台留声机,拭去上面厚厚的尘灰,又招呼着我一起把这个老旧的机器搬下阁楼,两人却都未启动它,而是静静地看着而后离开了,似乎在害怕着什么,是怕打破这宁静的庭院,再或是别的什么缘故。

次日早晨我早早地便离开了,而考虑着在临近的小镇里找一位刀匠,店主的话使我突然心血来潮,欲寻求一种更具个性的流派。往一家藏匿在窄巷深处的铁匠铺走去,推开沉重的木门,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后是店主沙哑的声音,“欢迎光临。”这扇门十分沉重,像是拒绝客人一般地木板挡在街与店中间,“您好,我想要锻造一把胁差,可以吗?”他先是慢慢地抬起头来,而后再一次低头摆弄着手边的铁器,“可以哟,长度有要求吗,材料有要求吗,只做刀刃还是说连同剑柄一齐制作呢,小姐。”我稍稍思考了一会,有了确切的答复,“长度一尺余5分,材质随意尽量精致且不雕纹,可否以灵刀为标准制作其柄且能承受重击,易拔刀……其余还请师傅多加斟酌改良。”铁匠沉思许久,又握笔在纸上稍稍勾画起来,“一尺余五分,约35厘米的胁差,易拔刀即刃形微曲,既然是短刃那么即首先考虑拔刀速度而选用轻型钢材,至于灵刀的工艺,只惜我见识短浅不知灵刀一艺为何物还请小姐原谅。”我笑了笑,“正巧,在下身上正巧携一柄灵刀,只惜不是刃器而是刀装。”我从长衫中抽出白狐,再将黑鞘递给铁匠,“如此‘灵刀’!世上有此制刀实是奇异!”他往鞘内窥探,而惊叹道,“我明白了,小姐过段时日来取即可,必制出一刃具令小姐满意。”

道谢后,我又推开那沉重的木门慢慢地离开了,那一刻,我能看见那位年长的铁匠昏花的双眼中迸发出一道惊人的闪光,像是燃起了热情的火焰一般,站起身来往里屋走去。而后要做的事情就是静候其佳音与磨炼技巧,不知为何我又再一次燃起了舞剑的欲望,而夜夜望剑心中舞。或许这就是我所渴望的雅趣,与那位小姐一般,沏茶午睡作食舞剑吟诗林中漫游,而心中的剑的道义,也不知何时淡忘了,只是欲想舞剑而舞剑,吟诗而吟诗,饮酒而饮酒,再无从道义可言了。

那晚饭后,怀揣着一心激动,两人注视着留声机一下一下把吱呀鸣响的发条上紧,再放上一张唱片,静待其发出美妙的鸣声,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嘈杂的沙哑的模糊的刺耳噪声,只得叹气原地坐下拍腿皱眉:

“留声机……似乎坏掉了。”

-庭师的剑道-

“不知小姐是否满意?”一柄有着白玉般光洁刃面的胁差呈现在我的眼前,刃长适中,是一柄双刃剑,而又以白竹木为柄缠黑绳,黑鞘纳刀,却有些沉重,甩动起来十分有力,“灵刀一艺,以内部有空腔而纳刀时能发出空灵的声音而得名‘灵刀’,若有魂灵住在刀鞘内一般的刃具。”他说着,将刃具递给我,“客人满意即我最大的幸福,有幸遇见如此奇异的刃具实是幸运。”他的愉快令人莫名感到欣慰,随之而来的是对幸福一词的又一诠释,“实是感谢。”而把胁差横别腰封,离开了。

午饭后我便在庭院里挥舞起剑来,其剑身笔直而非曲,而其短刃可直纳刀而不失力度,作为二刀流一派或许是一柄好的刃具。“看起来阁下入手了一柄不错的刃具呢。”她看着我那心满意足的样子,一面笑着,“不过若是以白竹木作柄,怕会无法承受阁下抽刀与打击时的力度而轻易断裂破损。”她说着,“论无道者,纵使精通杀戮技艺却无道为柄,手也必定会被自己的刀刃割伤吧。”她坐下来,“阁下爱听故事吗?”

我只是点头,而看着她认真异常的表情,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

剑刃上的血迹尚未凝结,昏花的双眼中只有求生的欲望,纷争未息。

刀光剑影,勾勒着那个黑白水墨般的地域,人们曾念想:等到战争结束,我就可以回到故乡重整耕地,来年就有粮食和果实;等到战争结束,我就可以与家人重聚,平淡地安居而过完后半生……人们渴望和平,渴望纷争平息的那一天,而狂奔着,而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他们希望能够活下来,等到战争结束,去做自己本想去做的事情。

但是战乱是不会停歇的。战时的第三年,王突然驾崩而无人理政,而战场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望归乡整地之人却欲得到更多的土地而趋炎附势,欲一方夺得王权而获利;望平淡安居之人却欲得高位厚禄而叛离族人,欲一方夺得王权而获利。战争的性质随着人心的变化而变得微妙起来。

其中,一位时常身着白衫的剑士,叛离族群一意孤行,而其长衫也必于血溅之时染上无法洗涤干净的血污,若红樱一般映于衣衫,其刃斩人无数,刃面已无法辨清原来的色彩而只是猩红甚掺有血渍,其双眼昏花却依旧孤行于罪与恶之间,拔刀之意唯一:斩其心之恶,望可息心,还于本心。殊不知其心已成鬼,似孤魂野鬼无人顾甚至遭人嫌惹人恶,终战死。

阁下可知此鬼为何人?

我的心中很清楚,面前这位小姐便是其言中的那只“鬼”,而我却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离开了长廊往里屋走去,我不知如此痛楚,不知一意孤行而他人冷眼相待的苦楚,因为或许我就是其口中那些欲得某物而趋炎附势之人,但是,生存之道本就是如此,若无生,后论何物?“而此鬼未失其本心,未逆其剑道,其从始至终皆从志……违心者,失其道,与鬼无异。”故事已经结束了,她只是坐在原地,饮酒。“欲成鬼者,一意向鬼终成鬼。”

“持剑吧,思考是无用的。”

夜色渐渐降临了,我顿足原地沉默无言,“拔剑吧,思考是无用的。”她的剑已出鞘,依旧是信剑之势,而我却依旧无动于衷。“人,生即知其生之不易,而剑道,却反其生之道而行,舍生而取义,此为后悟。”她一个突刺向前冲来,我向后退两三步,拔剑俯身,“剑道,即剑之道义,其后悟,沉思无用,唯有即死之时才下决心。”她的每一下斩击都十分快速有力,使我无法招架,只得连连后退。

雨,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而打落了红缨,沾湿了长衫,凌乱了长发,剑刃在雷电下闪烁阵阵白光。我站在红缨下,横起刀刃,而又望见那个剑刃反映出的一个刽子手徘徊的脸孔,一剑,已经划破了我的脸颊,于右眼眶下约半寸,血液慢慢地划过脸。一股血腥味突然涌入鼻腔,又想起我的从前,第一次挥舞“白狐”之时,那一心热血,一身正气,不违我剑之道义,无所顾而孤行,却不知何时失去了它。

“如果人心中的恶无法连根拔起,那么只能连心脏一起刺穿,纵使死去,也总算是少了一丝恶。父辈的恶,族人的恶,也只能连心脏一起刺穿,纵使死去,也总算是少了一丝恶。”

不知何时,又想起了往事,那时的幼稚,也或许正是那幼稚,才造就了现在这个徘徊迷惘的我,或许当年那只鬼也曾幼稚,而终得道义吧。

“不,不是由于恶而斩人,而是为了将这恶连根拔起而斩人,人与心中的恶是无法分离的,所以……”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那把无形的剑刃,那把鬼的刃器,那份心,背负着罪恶,而一意孤行的鬼的心情,我才明白,这是一种执着,剑道的执着。

喧嚣的雨夜,闪光的剑刃在风雨中再一次碰撞,无形的剑心之剑无法斩灭一位已清晰地认识内心中所背负着罪恶的剑士那颗燃烧的心,而僵持不下。鬼之剑技高超绝妙,只闻其刃破风声,不见其刀身剑影,若白玉映光,刃速之快只见刃光闪闪。只见剑士一人为其“白狐”一刀,若空舞,斩落樱,“明道义者,纵使身已成鬼,而心依旧,心若成鬼,义仍不亡。”

山风起,吹落万瓣随风舞,剑士白刃指红樱。一柄剑一双眼一颗剑心再不惘,此之谓:心眼剑一流。

“阁下已知,剑之道所在否?”她把剑横在面前,再沉肘转势半伏身右腿退半步以突刺之势备战,而我则收刀入鞘,俯身半侧以拔刀之势备战,四目相对而不动。当她右腿蹬地左腿微微踮起之时,我抽刀上扬而左手握柄以借重力一击打断其突刺一击,“是,在下已知道义之向,而您的剑道、意志,在下并知一二,剑士之流,当为义而奋斗。”

这位小姐平日并不舞剑,只是剑道铭记于心而时常忆起往事,虽不甘,而身已成鬼,纵使孤行欲再奋起也已无意义。不知何时,尚为人的我,莫名徒增了一丝罪恶感。

-骑行于斑斓色彩中的画匠-

不知何时,手中所持之剑也变得轻盈起来了,就好似失去了重量,而只有实体而若无此物一般,好似此剑就如由我心意所成一般,而挥动时毫不费力了。而心里的重负,却不知何时变得更为的沉重,就好似谴责着自己一般,心脏每一次的跳动都变得更为艰难,而满负罪恶的心灵,也不甘安居了,甚至无法继续欺骗,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理想乡居民而存在着。而渐渐地,夜里也常常看见刀光剑影,血溅横尸,常常看见一个刽子手孤独的身影,于如血染的黄昏,孤独地前行着。

“我……想要离开这里。”那一刻终于到来了,再无法承受重负罪恶的身躯的我挣扎地吐出那一句话,“嗯,可以哦。”那位小姐很轻易地答应了,而无眷恋似的,“如果有能力的话,离开对你来说即为解脱一般……我明白的,无从随剑道而存活的痛苦。而我已成鬼,恐怕已无资格再随剑之道而存于现世。”她的语气像是谴责自己的无为一般,而后呷一口绿茶,“远处,视野的尽头,有一座古塔,去找塔灵小姐,那位召唤你的灵,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她站立起来,把我送到门口,“一直受您的照顾,小生万分感谢。”我鞠躬感谢,而后准备离开时,她把一块打磨光滑的红玉塞到我手里。

“以剑之道而行,待到息心之时,活着回来。”

我慢慢地离开了,又特意绕了远路向店主告别,她没有说话,依旧扫着地,但是我能确切地感受到她已经明白了我的决意,而后她抬起头,“别死了哦。”以一种似送别死人的眼神看着我,像是永世无法再见面一般的眼神,盯着我看,像是要永远记住我这张面孔一般,久久不移开。于是默默地移步向山林深处,朝着那一座无法望见塔顶的古塔行进。

“哟,小姐,非常抱歉,能麻烦你帮忙捡一下旁边的那把遮阳伞吗?它被风吹跑了。”湖畔边的小土坡上,一个穿着红黑格子衫的男人一边挥着手一边喊着,而我却依旧似无主一般前进着,而后猛地清醒过来,“是的,先生。”慢慢地握起那柄白色的遮阳伞,很大且很沉重,铁质的长柄下似乎还套着木质的支架,只是残缺不全,应该是被摔断的吧。“非常感谢,小姐。”他从小土坡上跑下来,连声道谢着,再看看他的衣装:红黑格子衫外还套着一件短白衫,上面不规则的点点黑斑好像是颜料溅射所致,而于宽松的布裤与红黑格的小帽,却凸显出一种别样的衣着风格,“要来看看吗?我的作品。”他看起来自信满满的样子,而我也并没有拒绝的意思,跟着他爬到土坡上,而从此处向远望,不禁惊叹起来:远处是一些低矮的树林,还有一个小城镇,挂着旗子且装点华丽,甚有一丝热闹的感觉,再把视野向前挪,湖水反映着天空的蓝,而不时泛起波澜,闪烁着粼粼白光,叶片也随着微风颤动着摩挲着发出阵阵悦耳的鸣响,其中,古塔正坐落在那小镇中,由于远处的雾气有些难以看清。再回身半蹲欣赏着那张正在雕琢的画作,用色巧妙而除去了由于雾气所带来的色彩对比度的下降,同时精雕细琢的细节以及虚实分明的表现手法令人惊叹。“阁下,是一位画家吧?”我一边看着那幅尚未完工的作品,问道,“大家倒不敢称,只是一介画匠而已。”他自谦地说着,搬来一张木椅并请我坐下,“小姐是一位武士吧,携剑姿眼神步伐都似一位无数次行走在生死线上的人一般。”他把铁夹松开,取下那张画作,又换上一张新的纸。他不以剑士称我而代称为武士,武士有喜斗之人之意,而此蔑称,也似乎带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吧。“小生从剑,而从此自称剑士,还请阁下斟酌而称呼其名其职。”我开始有一些生气了,而看他埋头作画便没有追究了。而后,他把画板反向,一幅只用碳笔绘成的画像展现在我的眼前,其神态动作姿态神情皆惟妙惟肖,“这是……小生?”持剑半侧长发凌乱长衫飘,若血溅一般的斑点是用碳粉散在纸面而用手指摁压再突出地随性地点上几笔,而其眼神锐利口微张,就好似是刚刚拼杀完而那副狼狈失态的样子,别说,与旧时的我,真还有几分相似。“失礼称呼小姐还请原谅,不如……我请你吃甜点吧。”他拎起挎包收起大伞用草绳捆好,扶起随意丢在一旁的自行车,把东西绑在车尾的架子上,并请我坐在画板上,如多添了一个座位一般。他把帽子塞到挎包里以腿蹬地利用斜坡加速骑行起来,一路上还不时与我闲谈。

其住宅建于一片平原的小丘上,从这里能够看见远处隐隐约约的起伏的连山和无尽的蓝天。他把自行车随意地停放在后院,拎着挎包跑进大厅,准备茶水并请我坐下,把挎包放在沙发上而后迅速跑进厨房,“请您静待一会儿,我这就去准备。”

“呜噜……”我似乎听见挎包里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就似一只小动物在何时蹿进了这个蓝色的皮质挎包中,而后浑然不知自己被人携走。一条白色且末梢掺黑的尾巴从挎包中露出还摇摆着,“画匠先生……你的包里好像蹿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慢慢地往旁边挪动,而后一个身着白袍的妖怪少女从包中钻出耷拉着耳朵,后睁开那双血色的眼睛,狐狸一般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我,又重新钻回挎包。“哦,家里来了客人。”那位先生是这样解释的,一面安抚着她一面说着,“想不到先生还有饲养妖怪的癖好……”我依然坐在远处的沙发上没有靠近,搂着剑盘腿坐着。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羡慕,拥有一座远离人烟的住所,而与所爱之人所恋之物一起生活,无所念而安居,而我却没有资格安居,没有息心的理由。

我一边小口吃着甜点,一边思考着,“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就是这么简单。”他是这样说的,而拍拍我的肩膀,以一种极为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眯着眼笑着,“要回去了吗,我载你吧。”我站起身来,把剑别回腰封,“麻烦阁下了。”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我也只是望着远处已经坠入山谷的夕阳,看那夕日把天空的幕布染成橘红色,而边缘衬着紫红,那片紫红一点点侵蚀着仅残余的一点光明,夜慢慢地降临了,山头还有一丝光,勾勒着山的形状,其余是无边的黑。却就如魔法一般,当那仅存的光明消失的那一刻,夜空里的点点繁星也变得闪亮起来。慢慢的,那一片黑幕变成了色彩绮丽的衬着夜色深蓝的繁星的居所,而不禁在尚未离开时,就怀念起这段美好的时光。

-伫立于万千剑戟下的灵-

慢慢地踱步向城镇,却不知那喧闹的城盛装打扮却无一人于街上行,只有我只身一人穿过无人的城,而感到莫名的凄凉和孤寂,却好似于人流中穿梭一般,还不时磕碰到,就似已无法看见这里的人而存在于虚无的灵一般,慢慢地接近着那座古塔。

古塔的由木质,无一丝倾倒之势就似扎根与此一般,小心翼翼地踏上吱呀响的木阶,默默地闭紧大门,仰头向上望,是无尽的阶梯。“晚上好,兰蒂斯小姐。”她推开槅门从二层的木栏向下看,而后迅速奔跑下楼,“此时还来打扰您,实在是抱歉。”我说着,而发现她已经备刀,虽依旧谈笑风生而能感受到她的杀气,“哪里的话……”她依旧温柔的语气就像面具一般将她伪装成就像原来那时一样一个好饮酒的温和的人,“我是这个无忧之地的守护者,也是监管者,这里欢迎一切渴望安居的生灵,不论妖怪也好,人类也好,但这一切都源于秩序,是源于安居而产生的秩序。但是不欢迎偷渡者,不欢迎偷窃者,而我正是维持这个理想之地秩序的人,此处‘禁止返回’。”她的语气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双瞳也与往常的青色变成了金色,她抽出长剑蹬着台阶向下猛冲,我一惊抽出长剑勉强挡住一击,此击迅猛而只见其影闻其声却不见刀刃,“灵刀白玉,灵刀时雨,参上。”她又抽出另一柄长剑,再一次向我冲过来,她转身跃起似旋转的陀螺一般攻过来,而此剑刃击打在鞘上就似链锯一般,其刃具反射出的刃光就好似拥有威力一般,木栏也由于这次的冲击而被斩断了。“妖刀白狐,灵刀黑鞘,灵刀血樱斩,参上。”我身体前倾半伏蹬地前跃冲向她,而她扬臂刃反握给我一记重斩,我此时已无法完全站稳而处半跪之势以血樱斩挡住一击,刀刃碰撞之时,刃面的反光映出她的二刀流左夹击而再一次挡下,却被她彻底封锁了行动而其扬脚猛踢将我从楼梯上踢下,再从上跃起施重击欲断我刃器。

我向后跳跃闪过一击,见她另一臂已沉肘架突击之势再向前一大步,另一腿却似半坐以脚尖点地,而我反转又一击横斩破其突击一势,她后跃一步再以另一剑突击,而我则小移半步以刃面接突刺猛击弹开其刃器,再前滑步一小段以膝盖击其腹,肋差欲斩其后颈,而其失剑一手向我肩猛一拍使我刀轨偏移而划伤其大臂,体力消耗已经到了极点,两人皆跳开拉开距离以收刀入鞘准备最后的拔刀斩击。

见她一剑别在腰封右侧而另一臂则背在后握反剑,应该似先前的第一次攻击,如旋转的陀螺一般高速的旋转打击,我也侧身前倾半伏手呈拔剑势左腿前迈右腿肌肉紧绷将突进,却好像在害怕一样颤抖不停,眼睛紧盯着她的手臂而其稍有动作便欲拔刀向前。“在下于此世煎熬,而满腹罪恶,实非安居。在下欲重归现世以贯彻道义,而不希望伤了阁下,请阁下让道而使在下了此心愿。”而她给予我的回答却是冰冷的刃器碰撞的声音,而再无言。却能见其泪沾刃面,动作也慢慢地迟钝了,我则趁此时击开其剑刃,“在下,要斩断全部的罪恶,而若是人心人心与恶无法分离,只得连心脏一起刺穿。”我的长剑已经刺入了她的胸膛,而染红了长衫,溅在地上。振血,纳刀,每一个动作都如此艰难,而从未此般地心痛,慢慢地离开了,而回过身来,她已经走了。

灵是不会死的,那个独自守护着秩序的灵是不会死的,只要秩序还在,她就必须永远地守护这个秩序,这个名为“理想乡”的安居之地。而背负着生命的重量,无数次斩断与现世的连线的灵,伫立于万千剑戟之下,同时背负着两个世界的恶,依旧守护着这个世界绝对的秩序。

-血染的樱花-

伫立于这喧嚣的现世之时,莫名心中宁静了许多。就似血染的天空一般,而剑刃上映出的是一个刽子手的狰狞的目光,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兰蒂斯,一意孤行的鬼。

慢慢踱步回到自己的宅邸去,远望就见妹妹在门口张望着,而见着我回来了,便兴奋地扑过来搂着我,“姐姐,欢迎回家。”她笑得纯真,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而我的笑颜渐渐凝固了,而后是一阵无言。那晚我没有留宿,而是找了个偏僻的酒家独自一人喝起酒来,或许是与那位小姐住习惯了,也便有了饮酒的爱好,眼神也如鬼一般变得锐利起来。“是……兰蒂斯小姐吗?”一个胆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而后他慢慢靠近过来,“是的,在下正是。”我没有回头,而此时我的手已握剑柄反刃便是乱击,脸上和长衫上皆沾染了血迹。此时的我是鬼,不是人,而从此再不为人,此身已成鬼,心已成鬼。

埋头继续喝酒,而已无兴致,后付了酒钱,离开了。独自行走在无人的街道,山风扬起我的长衫,看见那若红樱一般的点点血污,再仰头望长空而叹,不知何时自己也会想那位小姐一样,衣衫上开满着罪的血樱。

而后的几个月,从不知何时开始喜欢喝酒,却每滴酒都是血的味道,而不再如此前的甘味可言了,却异常地喜欢喝酒,意识也模糊起来了,虽说索然无味,却很伤身体。刀刃却依旧锋利,依旧无情,而直接反映着我的心,那颗刽子手冰冷的如钢铁一般的无情的心;记忆也渐渐地模糊了,而唯一所能够忆起的,是那在理想乡居住的短短的几个月,每一分每一秒都历历在目,而再一回头便又是横尸的街道,燃烧的楼房,以及血色的黄昏般的天空。那棵血染的樱花也开满了长衫,不论怎般清洗也无用了,而一层一层地反复地染着,就像那樱花常开的庭院,永不凋谢的罪的血樱;再而后就连念想都失去了,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地做着相同的动作,拼杀,斩灭,唯一支持着这副躯体的就是烙印在肌肉与神经深处的杀人的技巧,那件长衫也染成了血红色,再不见一丝洁净之处了。

此身已成鬼,心已成鬼。

待到某一刻,连作为人类的语言也失去了,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冰冷的剑刃和狰狞的目光,而回答我的也只有血液飞溅,剑折骨碎,却不知所谓孤独,而是为了意而斩人,恶即斩。而不知何时,此心再一次感觉到跳动之时,是伫立于那颗如血染般的红樱面前,而从剑鞘中将那颗红玉掏出,“不知何时,剑之道已无从追寻了,而小生,也再不是剑士了。”

现在回想起来,此身究竟为何,人也罢,鬼也罢,都无从说起了。

那一刻,像是日光爆发出的巨大能量,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眼前的一个黑点,我能够感觉沉重的身体正在下落而由于失重的缘故反轻盈了许多……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