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川小时候有咬笔头的习惯。
这个习惯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被他改掉了，但偶尔在他想问题想的比较入神的时候，还是会死灰复燃。
而那支笔上面，正好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记。
所以他可以肯定，手里这根又旧又脏的笔杆，确实就是他的那一支。
摸了摸上衣口袋，果然，那里一直存放的笔已经不见了。
这么说来，那些事情都是确实发生的了？
那那个女孩……
回到婆婆的木屋之后，午餐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
一个巨大的双层蛋糕摆在餐桌上，苏丞等人还在忙碌着，将一道一道煮熟的菜放到桌子上。
虽然说了让作为寿星的老婆婆只要休息就好了，老婆婆还是坚持帮了忙。
赵川看着一脸慈祥笑容忙碌着的老婆婆，眸色有些深沉。
他走到餐桌前，伸手帮老婆婆将一盘够不着的青菜摆到合适的位置，好让婆婆将手里的菜放到桌子上。
“阿拉，这就回来了，抓到鱼了么？”老婆婆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意外，然后慈祥的笑了。
“累死啦，根本没有看到鱼，一定是小川这家伙记错了，不过婆婆，我们也不算一无所获。” 路漫漫将双手背在身后，笑容有些神秘。
“收获？”老婆婆疑惑的歪着头。
“送给您，祝您生日快乐！” 路漫漫突然将身后的紫色花束递了出来，老婆婆惊喜的将花束结果。
“真好看，谢谢你们啦，婆婆我啊，最喜欢鲜花了。”
“干得不错，路漫漫！”将西瓜切好，端上桌的乔安然对着路漫漫竖起了大拇指。
苏丞也微笑着瞥了一眼。
不过，惊喜过后，老婆婆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
“不过可真是巧啊，你们怎么会去那边呢？”
“巧？” 路漫漫不理解老婆婆说话的意思。
老婆婆再次笑了，摸了摸路漫漫的脑袋，眼睛看着前方，眼神中有些怀念。
“那里十年前确实有人开辟了一片大的荷塘，在里面养了鱼，可是之后小镇成了旅游景点，那个荷塘也就被填平了。刚才你们说去抓鱼，我还好奇你们会去哪里，想不到，竟然被你们找到那里去了。”
原来就是荷塘？小川这家伙直觉果然很准啊。
暗暗惊叹了一声，路漫漫附和着老婆婆聊起了过去的事情。
“这没什么，事实上，是一个小女孩带我过去的。”
实在经不住内心的好奇，赵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虽然有可能给老婆婆造成伤害，但是事情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婆婆年纪已经大了，她不可能一直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下去。
女孩说了，老婆婆是她的奶奶，就说明，老婆婆是有家人的，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和她生活在一起。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那些人连婆婆生日都没有出现，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有呢。
还有女孩最后说的话，他也非常在意。
老婆婆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赵川说的是荷塘的事。
“女孩？这里的村民早就搬到山下了哦，怎么会有小孩？”
赵川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奇怪，那个女孩看起来不到六岁，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还绑着两个辫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奇怪的生物……”
“哗啦啦——”
赵川被一阵响亮的桌椅拖动的声音打断。
因为随着他的描述，老婆婆脸色大变，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慌慌张张的离开了座位。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婆婆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再次回到餐桌前，老婆婆的手上多了一个相框，里面装着一张已经有些发黄的照片。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女孩？！” 老婆婆双眼死死盯着赵川，已经有些发红，她的尾音有些颤抖，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赵川将视线扫向婆婆手中的照片，那是一张五人的全家福。
一对老年夫妻，一对青年夫妻，还有一个小女孩。
左上方的那个面目慈祥的妇人，虽然年轻了许多，但确实就是老婆婆本人。
赵川盯着中间那个笑得一脸天真的小女孩，眼神里先是震惊，后是疑惑，还带着果然如此的笃定。
虽然衣服不一样，但是那张脸，确实就是他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这是……” 赵川条件反射的说道。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赵川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婆婆看着赵川的眼睛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的确认，变得黯淡下来，浑浊的眼睛瞬时间布满了泪水。
“啊……” 她张着嘴，颤抖着，然后双手捂着脸，低低的哭出声来。
“啊啊啊啊……”
“婆婆、老婆婆，你别哭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路漫漫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埋怨的瞪了赵川一眼。 “都是你这家伙！做了让婆婆伤心的事呢……”
深吸了一口气，老婆婆将脸抬了起来。
“快别这样了，跟你们没有关系，是婆婆我啊，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老婆婆伸手抚摸着手里的照片，确切的说，是抚摸着照片中的小女孩。悲伤的眼睛里，闪现着慈爱的光芒。
许久许久之后，才缓缓开了口。
“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照片，这是我家老头，这是我的孩子大志和他的妻子，还有这个……”
老婆婆依次将照片里的人介绍了一边，最后手指颤抖着，移动到了中间那个小女孩脸上。
“她叫小美。”
虽然已经在意料之中，但因为事实太过不可思议，赵川的心脏还是忍不住猛地收缩了一下。
真的是她？！
醒来后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赵川脑中飘过。
复古的雕花大床，崭新的木质餐桌，仔细想起来，那个用蕾丝罩子罩住的电视，似乎是那种带着大屁股的类型？
与季节并不相符的荷塘。
还有虽然仍然位于山脚，但面积明显不一样的水潭。
赵川是不相信玄学的，他只把这一切归为空间的短暂扭曲。
所以那个女孩，她真的是……
“是我的孙女。”老婆婆继续说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她的脸上挂上了一丝温柔的微笑。
“她是个很可爱很温柔的好孩子，明明不喜欢吃鱼，但是为了婆婆我啊，她还总是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把我做的鱼都吃光。她的脑子里总有想不完的鬼点子，还有总也消耗不完的精力，光是看着她，婆婆我啊，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说到这里，老婆婆还握了握拳，做出一个打气的动作。
“那一天，也是老婆子的生日，那个夏天似乎来的特别早，才六月份，天就已经热的有点受不了了。小美她啊，是想从后山过来，给我一个惊喜呢，谁知道……”
说到这里，老婆婆再次泣不成声，双手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谁知道，她就再也没有回来吧……
赵川想着，心中有些黯然。
原来她带他走的路线，就是她那天的经历。 潭水那么深，那么冷，她却再也没有走出来。
在场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路漫漫看着老婆婆伤心的样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亲人突然离开那种悲伤与绝望，但是光是想象爸爸或妈妈不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就觉得整个人如同窒息一般的疼痛。
节哀？要坚强？一切都会过去的？
哪一句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都显得太过轻飘飘，而且还带着旁观者对当事人居高临下的指导和同情。
路漫漫认为，这太失礼了。
现实与小说电视剧之流终究是不一样的，生命是人难以承受的重量。
“从那以后，因为无法面对这件事情，大志和他的妻子从这个家搬了出去，虽然每个月都会寄给我足够的生活费，但是却再也不愿意再踏进这个家了。”
这就是婆婆独居的原因么？
可是同样作为失去亲人的一方，婆婆为什么还留在这个伤心之地，不是因为像那个男人一样，离开这里才是比较好的选择么？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已经过了十几年了，我常常会想，长大后的小美，会是什么样子。啊，对了，说起来，小美如果还在的话，也跟你们差不多大呢。说起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婆婆我啊，总觉得小美一直在我身边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像以前一样，吓我一跳，然后开心的咯咯笑起来。所以，我怎么能搬走呢，如果连我也搬走了，小美她啊，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老婆婆摸着照片上笑的灿烂的小女孩，笑的温柔又慈祥。
赵川心头一动，他想起来了。
在他问老婆婆为什么不搬走的时候，老婆婆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悲伤，那时候，她虽然落荒而逃了，但是在那之前，她确实有说了什么的。 因为声音太小，赵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想来，并不是的。
“如果搬走了，她就失去了可以回到的地方，那真是太寂寞了……”
老婆婆嘴里呢喃的，确实是这一句。
可是婆婆啊，你这样一直一个人寂寞的生活着，真的是那个人的愿望吗？
在沉入水潭之时，赵川确实听见了那个女孩的声音。
“告诉奶奶，已经够了哦。小美要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哦。奶奶也跟着爸爸去城里吧，小美不要看着奶奶一个人，小美希望奶奶可以幸福。一定要幸福哦……”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有我陪着她，她也能开心一点吧。”
“你搞错了哦，婆婆。”赵川打断了婆婆的话。
突然的插话，吸引了在场大家的眼神。
赵川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高深莫测的反光。
“那家伙最喜欢的，就是老婆婆了吧。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但是那天，她就是想让婆婆开心，才一个人翻过后面的山去到另一边的荷塘去抓鱼的吧。”
“话虽然这么说……”老婆婆还有些呆呆的，似乎没想到赵川会出言反驳她。
“所以啊老婆婆，她既然是那么善良的人，一定希望她喜欢的奶奶可以获得幸福啊，而不是像这样孤身一人生活在这里，寂寞的老去，这不是她所希望的，所以婆婆，你这样的做法不但不能让她开心，反而让她时时刻刻担心婆婆的身体，无法放心的上天堂啊。”
“不、不是的，我不可以丢下她自顾自的获得幸福，她是因为我才……”
“婆婆这样的想法才让她更觉得内疚吧，她明明是想给婆婆过一个难忘的生日，最后却反而害婆婆陷入了一辈子的痛苦之中。如果她知道结局是这样的话，相比会比活着的人，还更难受吧。”
“会更难受……么……可是我走了的话，她还是会寂寞的吧……” 婆婆魂不守舍的望着前方，似乎是在思考赵川话里的含义。
“婆婆不是说过，平良山是有山神的么？相信他们会相处的很愉快的。”
路漫漫有些意外的看了赵川一眼，似乎没想到坚定的无神论者，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老婆婆的脸色依然没有变化，叹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有山神，她就不应该……”
果然人的信仰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人类将自己美好的祝福与心愿都寄托在所谓的神身上，一方面，有忍不住会去想，世界上这么多的人，神真的可以听见自己的愿望吗？
对于自己信仰的山神大人，却带走了可爱的孙女，老婆婆心里，还是有些怨恨的吧。
“哇啊！”
“喂，这是什么东西！”
“快走开，去去，别乱跑。”
“小心！”
靠近门口的几人，突然出现了骚动。
探着头，正准备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川就发现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出了一条鱼？！
“这是……” 老婆婆瞪大眼睛，看着地面上活蹦乱跳的鱼，身体都有些颤抖起来。
“谁放的鱼？”赵川提高了音量。
“讨厌，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摸鱼，到底是谁？”路漫漫也双手叉腰表情不悦的说道。
“我看到了！”
赵川将眼神投向举手发言的周树仁手上。
“是一只奇怪的生物放到这边来的，那个家伙，全身长得跟云朵一眼，血红色眼镜，几乎呈现完美椭圆形的身材。我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
周树仁用手比了比动物的大小，论述起来。
他才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路漫漫和赵川就有些讶异的将视线扫向了他。
因为那个奇怪的生物，他们也很熟悉。知道虽然不常见，确实是存在的。
“呵……” 老婆婆倒吸了一口气，非常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那是云兔！” 察觉到众人不解的眼神，老婆婆又将之前给赵川讲过一遍的山神传说讲了一遍，之后又补充道： “传说山神身边啊，一直跟着一只长得像是云朵一般的奇怪生物，红红的眼睛，圆滚滚的身材，那就是云兔了。云兔是一种特别温和的生物。据说是山神大人的宠物，也有说是山神大人的坐骑，它几乎不在人前出现，今天到底是……”
话说到这里，老婆婆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视线投向，已经被养在盆子里，却依然活蹦乱跳的鱼。
为什么会有云兔带来的鱼？
赵川的话突然萦绕在她的耳边 “婆婆不是说过，平良山是有山神的么？相信他们会相处的很愉快的。”
“难道说……”婆婆的表情再次变为恍然。
“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小美，谢谢你，谢谢你……” 老婆婆再次将脸埋在手掌心内，哭了起来。
她的嘴里一直呢喃着”谢谢你，谢谢你……“
她一定会幸福的吧。
下午的时候，赵川他们正准备离开，老婆婆的小木屋，终于迎来了该来的客人。
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穿西服套装，带着眼睛的儒雅中年男子。
和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穿着长裙的中年女子。
他们正是赵川在老婆婆的全家福中看见过的，老婆婆的儿子和媳妇。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看起来七八岁，性格活泼但有礼貌的小男孩。
男人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因为上午稍微有事去公司加了一会班，一直到了下午才匆忙赶过来想给老婆婆庆祝生日。
却听到老婆婆终于答应搬走的事情，顿时有些喜不自胜。
“给你们添麻烦了……”
男子彬彬有礼的对赵川等人鞠了一个躬，然后说道。
“不，我们才是，给婆婆添了不少麻烦。”
赵川同样回了一个礼，客套的说道。
“事实上之前，我们就说过要接她下山去住，只是她一直不愿意，这一次多亏了你们，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生活在一起。”
男子各自并不算高，说话时，脸上始终保持让人舒适的微笑，但赵川还是偶尔看到男人脸上闪过的悲伤与挣扎。
那时候，他一定也想起了那个名叫小美的女孩吧。
帮着老婆婆收收捡捡，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