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什么,你的手会出事的,真是的,在做事之前都不知道估算一下自己的实力的么?这么高掉下来,万一没救到我,反而把自己搭上了怎么办?你想让我一辈子生活在内疚之中么?”

“我只是……”

“我什么我,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先去校医院检查一下你的手臂,万一有骨头断了就糟糕了,真是的,逞什么英雄,我从来没有说过想让你来救我啊。楼是我自己要爬的,掉下来也是我自己的责任,我并不需要任何人负责,也不希望有人会因为救我而受伤……”

路漫漫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仍然拖着他往外走,口中念念有词,完全不给赵川说话的机会。

一直到除了人群之后,她才松开赵川的手,喘了口气。

而赵川也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我是说,我的眼镜!”

“呃……”

路漫漫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异样,她就说哪里怪怪的,看惯了这个男人戴眼镜的样子,冷不丁脸上少了东西,她还真是不习惯。

这么说吧,没有了眼镜的赵川就像没有了熊猫眼的熊猫一样,在她眼中早就已经将眼镜看成了赵川身体的一部分,不过在身体真正的一部分面前,眼镜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回头看了一眼看热闹还没散去的人群,路漫漫皱了皱眉,直接说道:“下次赔给你就是了,这次就先去校医院,你的手比较要紧!”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听我的,我说了算!这件事情不需要讨论了,就这样决定……”

眼看着路漫漫又要开始自说自话,赵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提高了音量:

“听我说完!”

路漫漫成功被镇住了,赵川也趁着她安静的瞬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是说,没有眼镜,我什么都看不见。”

路漫漫一瞬间就瞪圆了眼睛,看着赵川那双怎么看怎么炯炯有神的眼睛,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听到了什么?”

“我看不见东西。”赵川再次重复了一遍。

“天哪!你这么大的眼睛真的只是一对摆设么?”

赵川皱眉:“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可以帮我捡回眼镜么?我现在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在我前面晃。”

路漫漫有些悻悻的收回在赵川眼前不停摆动的手掌,冷不防与男生的眼睛对了个正着,仿佛撞入了星辰大海一般。

这还是路漫漫第一次看到没有戴眼镜的赵川,相比起平时,没有了方形眼镜的束缚,赵川显得没那么冰冷和咄咄逼人,相反多了一丝少年特有的青涩和稚嫩。

他的睫毛很长,阳光照射下,在他的鼻梁上投下一道阴影,虽然知道此时男人的视线是处于模糊状态的,路漫漫的心脏还是忍不住敲起了鼓点。

“路漫漫,喂,路漫漫!”许久得不到对方的回应,赵川有些心急,毕竟什么都看不见的日子并不好过。

托他的福,路漫漫也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来。

我怎么会对这个男人……一定是错觉,别在意别在意!

“知道了啦,马上去给你找!你等着!”说完转身钻进了人群中。

医务室,梳着低马尾的医生,才刚刚看见赵川的手就立刻竖起了眉毛。

“你们这些学生都不知道要保护自己的吗?高空中落下的东西会有冲击力,不能直接用手去接,这些都是幼儿园里老师就说过的吧。你这双手差一点就要断了哦,伤了骨头的话接下来的考试也会非常麻烦,这些你们都没有考虑过吗?”

医生一边给赵川上药包扎,一边语气严厉的斥责着。

一旁的路漫漫心虚的缩起了脖子,同时也暗暗呼出一口气,要是赵川因为她受到了不可逆的伤害,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现在只是稍微让老师说两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个男人一定会和老师一起狠狠教训她的吧,不过作为做错事的一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路漫漫并不觉得冤枉,躺平任嘲也就是了。

“抱歉,老师,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是我的疏忽,给您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赵川略显抱歉的回答道。

“诶?”

路漫漫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声,迅速的看了赵川一眼,对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或者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如此干脆的认错态度,再加上又是伤员,老师也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只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再三交代最近双手不要搬重物就放两人离开了。

太阳已经渐渐向西偏移,两个人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干得漂亮,真不愧是被称为学生会月亮的男人,既然你无意追究我的责任,那么,我就先走一步啦!”

既然已经确定了对方没事,路漫漫第一反应就是继续开溜。

只是她刚刚走出两步,身体就再次被一股莫名的牵引力封锁了行动,令她不得不继续停留在这个地方。

后衣领传来的拉扯让路漫漫有些心虚,那种地狱般的生活她已经不想回去了,反正就算努力她也不可能让他满意,为什么她非要受到这样的待遇不可呢。

“你够了吧,我已经明确表示过我要放弃补习了,再继续纠缠下去就太多管闲事了,说到底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没有必要管我到这种程度吧。我不打算继续补习,就算挂科留级也没有关系,反正即使再努力,也不会得到认可……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并不打算更改。如果是因为我是学生会成员所以做到这一步的话,现在你大可不必了,明天我就会向学生会提交退会申请……”

“喂,别说了!”

“我不再是学生会的成员。”

“喂,路漫漫!”

“你也不必再背负这样的责任了……”

请你别再说下去了……

路漫漫语速飞快的说完了一大段,赵川好几次想要打断都没有找到机会,一直在听到路漫漫要退出学生会时,才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他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起初的时候他想尽办法让路漫漫离开学生会,现在这个人真的说出了这句话,他却似乎并不是那么高兴,甚至还有些……恼怒!

可恶!这个自说自话的女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学生会是什么?!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可以让我走了么?”

抓住后衣领的手不但没有放松,反而猛然收紧。

“刚才开始就自顾自的说个不停,路漫漫,既然你连留级都不怕,那又为何怕面对我呢?”

“我没……”

赵川抬手制止了路漫漫的辩解,继续说道:“对不起!”

“诶?”

“你不用太过紧张,我并不是来抓你回去补习的,我只是想对你说声抱歉,我并无意让你产生这么痛苦的回忆,我只是习惯了认定一个目标就全力以赴,是我对成功太过执着,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承受力,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这次事件是我的过错,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次的补习事件是我失败了,虽然我并不喜欢失败。我来找你并不是想让你陷入痛苦,只是想跟你说声抱歉。仅此而已。”

赵川是一个很不习惯承认自己失败的男人,所以这段话他说的很快,一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整个人才完全放松下来,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原来承认自己失败,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路漫漫第一次回头用正眼对上了赵川,面对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她嘴巴微张心情复杂,却是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回想起徐萌的话,赵川走出了几步之后,终究是顿住了脚步。

“还有,有句话你说错了,努力并不是为了获得认可,而是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距离考试还有两天时间,如果你仍然需要我的帮助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如果不需要的话……”

后面的话赵川没有说完,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心灵上的障碍是必须要本人才能闯过去的,他能做的,仅仅是在地方求助时,竭尽所能为她想出一个完全的方法而已。

“有句话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先对你说了吧,这段时间来虽然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但是我交给你的任务,你完成的很棒,你的努力我都看到了。”

“诶?”

如同一阵强势的狂放卷进了路漫漫的世界,一直弥漫在心头的迷雾都被一卷而空。

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先是右眼,然后是左脸,然后一个不可收拾。

本以为对这一切已经无所谓了,明明已经决定忘记这件事情了,明明都已经……

虽然迟到了这么多年,但是,她终于,听到这句话了。

“明明已经发誓再也不会哭了的!呜哇哇……”

不停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路漫漫放声哭了出来。

赵川先是愣了半秒,然后有些不知所措的挥动着双手,路漫漫却直接抓起了他的袖子,狠狠吸了吸鼻子。

赵川皱了皱眉,最终没有将袖子抽回,伸出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是覆上了女孩的头。

尘封已久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打开了。

“这些都是漫漫画的吗?”手里拿着一叠色彩鲜艳的画纸,年轻了十几岁的路爸爸瞪圆了眼睛,惊讶的问到。

“嗯!”迷你size的路漫漫一脸骄傲的昂着头,求夸奖的笑着点了点头。

“这也太棒了吧,我家漫漫是天才吗?肯定不会错了,漫漫就是画画的天才啊!”

“呜哇!哈哈哈……”

身体猛然被抱起来,被爸爸一下一下抛到空中,路漫漫开心的笑了起来。

“爸爸也真是的,说得也太夸张啦,这样下去她可是会骄傲的。”

一边晾着衣服,一边听着屋子里传来笑声的路妈妈探出头来笑着道。

“有什么关系,漫漫本来就是天才,骄傲不是理所当然的嘛!”路爸爸不以为然,将只有自己一半身高的路漫漫抱在怀里,开心的蹭着她的脸。

路漫漫被爸爸的胡子扎得呵呵直笑。

“爸爸也真是的……”妈妈一边假装抱怨着,脸上的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得意。

身为插画师的路妈妈非常清楚自家女儿的天赋,大胆的用色,流畅的线条,还有天马行空的想象,虽然画的东西都很简单,但是整体画面却非常的具有感染力。

漫漫年纪还小,只要给她时间成长,相信未来她一定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画家。

“这都是你们家漫漫的作品吗?小小年纪对色彩就有这么深的理解,真是难得啊,怎么办,我都要成为你家漫漫的粉丝了!”

“哇,好可爱啊,看着这样鲜活的作品,我才感觉自己果然是老了。”

“你们家漫漫可真是天才啊,怎么样,把她交给我,保证三年就还你一个小画家!”

“得了吧,你这种一板一眼的画风别把我们小天才的灵气给磨灭了,还不如交给我,漫漫的风格还跟我挺像的。”

作为插画家,路妈妈也经常会有一些行业的聚会之类的,因为平时她也时常会将自家女儿的画作带在身边,久而久之就被许多关系较好的同行看到,虽然大家都说起想收漫漫为徒,但是路妈妈都只是笑一笑并不答话,因为她早就想好一个可以帮她们家漫漫变得更加强大的人选。

一直到这一天……

“听说了吗?星海大师这个周末会在W市举办画展哦,这次的画展会把大师所有作品都展览出来,包括大师在成名之前技法并不那么成熟的时候哦。”

“不会吧,星海大师这么多年以来不是一直都住在米国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我们这样的小城。”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星海大师本来就是W市的人,还当过几年美术老师呢,当年为了见识更多厉害的技法才会选择去了国外,如今大师年龄已经越来越大,想回乡养老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养老?这么说星海大师这一次回来是会在W市常住咯?”

“那当然,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还能在大街上和星海大师偶遇呢!啊啊,要是能让星海大师顺便指导一下我的画作,想必我还能更上一层楼吧。”

“你还是少做梦吧,我听说星海大师这次回来就是因为身体上出现了问题,哪里会有精力指导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少看不起人了!我的插画可是很厉害的哦,超厉害的!”

“少来,就你的水平也就和我半斤八两。”

“喂!”

聚餐到了中途的时候,同伴们开始谈论起了这一周星海大师画展的事情。

路漫漫端着酒杯的手突然顿了顿,然后依然保持着笑容,但是耳朵早已离开了周围的谈话,反而飘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