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用试管吸一滴酸性溶液,滴到蓝色石蕊试纸上试纸就会变红,你在化学实验课上做过这样的试验吗?”

“因为是必考题,所以现在也还可以流利地背得出来。”

“另一种结果是,碱性液体滴在红试纸上会变蓝。”

“你莫不是以为现在的高中生都是在实验课上玩手机的吗,医生?”

“用你的病症打个比方的话,现在的你是能做出把整个试纸烧掉而不是变色这样的情况,就是这么回事了。再简单点说,如果能自我毁灭,你的大脑是不会选择自我判定的。”

“那听起来可真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下午两点,医院。我老老实实地按照医生通知的时间来拿检查结果。

医院精神科的病人感觉不是特别多,但是看上去也不是特别正常——这当然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某一次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大多数人对心理疾病还是非常抗拒的,甚至是忽视、否定、没用地自我掩饰。而我还算是患者中比较理智的那一种,懂得及时来医院检查。

当然。有些“病痛”不是医院能治得了的。

“狂躁抑郁症,简称躁郁症。在你们年轻人中间很流行吧?说是小病没有错,但说是大病也可以算是大病。一般来说正常的患者我们都会建议他接受药物治疗和心理疏导,但对于你可能需要更加严苛一些的说教。”

白大褂、眼镜派、手里转着水笔,空闲的手移动着鼠标不知道在点开什么文档,偶尔还会瞥一瞥自己放在不远处时常亮起的手机。一大袋零食直接摆在桌面上,或许她的工作要比想象中的更轻松。

和刻板印象中时常会出现的医师相差甚远——作为一个病人来说,在交纳不菲的钱财进行的咨询中看到自己的咨询对象是这样的态度,或许都会产生负面的情绪吧。

“如果你是指伤人停学这件事,我就得在这里骂你了。”

“就像这样,你很容易被别人的话语激怒,并且伤人冲动十分明显。说实话,没有一个医生敢说服自己给一个随身带着刀具进出医院的人开精神正常的证明。”

“那您可真是一位工作认真负责的优秀心理医师,谢谢您不惜浪费宝贵的咨询时间告诉我。”

“那你倒可以放心,这次的咨询是不收费的,等会我去给你拿诊断报告。”

“辛苦您了,不如说,如果一开始就这么做的话,彼此都会好受一些。”

“仅仅是不值得一提的医德和医院的评分系统让我没法放着你这样的学生不管,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当我自作多情,就这样吧。”

她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失望,和占了很大比重的嫌恶,像是接待病人的全部怒火都想要宣泄在我身上,所以用疾病作为理由一般。

连带着她关门的声音都变得很响,或许我真的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我不知道。

耳朵清净了许多,当我理解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在发泄了一通不知何时又再次积压起来了的负面情绪以后,方才发觉那个烦得要死的幽灵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我听到有人在召唤我,ciallo,想我了吗?”

“一点也不。”

我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再感到诡异和错愕了。实际上,共用着身体的我和她,如果一人一灵之间出现了抗拒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我正在学着去接受,自己接下来要和一个一直窥探着我的肉体的幽灵共同相处的未来。

“那就是你的心理医生啊,诶,看样子无论是谁都会很关照你呢,你可真是幸福。”

“多余的关心就免了吧,如若这样的东西真的有用的话,我也不会被你救下来。”

“那为什么不试着和你的医生坦白,告诉她你前几日经历了什么,然后看她难以理解的崩坏掉的表情,过度惊吓而破碎的话语,让那些说着自己有医德的家伙看看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我认为这样做才适合你。”

“那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至少我没有会这样做的性格和理由。”

“诶,原来你不是疯子吗?真遗憾,我还以为你可以再给我来点乐子的。”

在这个刻意装饰成暖色系的封闭空间之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办公桌、以及一些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小玩具。连同灯光都是淡黄色的,和外面白色明晃晃的日光灯完全不同。不得不说,作为神经科门诊而言,这里的摆设足以令人心安与平静。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暂时从我身体中逃逸出来活动活动身体的幽灵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身体格外单薄。

“如果你吃不到负面情绪,就会无法维持存在吗?”

从之前我们两个的对话中推断,她应该就是通过吸食我的负面情绪而得到更多的干涉能力,如若我的情绪长期处于不稳定状态的话,就会像之前那样,被她直接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啊啦啦,谁知道呢。”她在刻意逃避。

“和我装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彼此在彼此的身体里。”

“这话说得可真是有趣,只不过,既然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你觉得你有办法克制得了吗亲爱的躁郁症患者~”

“不如,我们两个定一个约定,一直情绪不稳定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并且,你也感受到了吧?如果我过于疲倦的话,产生出的情绪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就算吸食,对于维持你的存在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透明到几近空气程度,如果不是故意而为之,那就是因为缺少负面情绪的能量难以维持自我。和当时在公寓中的情况对比很明显是一副疲惫的样子。

想必先前没有长时间在我的身边晃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你在试着和我讲条件?”

“如若是共存的话,我认为一方单方面地占据主导性,对你我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哼,那么你的想法是?”

“很简单,你没必要这样时时刻刻都盯着我,我们可以进行持续性发展,比如说约定一个时间一次性将你需要的负面情绪拿干净就可以了。”

“你在饲养我吗?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那你应该不会不相信这个吧?”

我将我的病历本拿起,在她的面前晃了晃。

“如果说一个狂躁抑郁症患者都没法被你惹恼的话,你不如给我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作为幽灵的失格。只要我能好好控制住,接下来倒大霉的苦苦求饶的说不定就是幽灵小姐你了。”

“不管怎么想,你这样的发言都是在绝地反击吧?算了,如果你执意如此——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休息了。”

“好的,那么,再见。”

和漂浮在空中慢慢隐去的幽灵挥手说再见。

现实主义的超自然景象。在旁人看来一定是疯了。

我苦笑一声,而后揉了揉太阳穴,等待着医师的诊断结果。

 

 偶尔会萌生出要试试看触碰雨点的感觉,伸出手去试探之后愈发感兴趣,于是走到了雨中,只是小雨——想要在充满潮湿气息的午后畅畅快快地淋一场雨,在临近傍晚的雨幕中短暂地感受宁静,有的时候湿漉漉的感觉会更真实。

把医师的臭脸忘在脑后,走出了医院的大门,与雨中潮湿的清新空气一同袭来的,是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想法。

不远处便是商业街了,走到医院的领地之外,可以看到临近的小店里,店员在落地窗边望着窗外的雨点发着呆——如若我这时就这样湿漉漉又狼狈地跑进去会不会得到对方的白眼呢?

那样做或许会很有趣。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环境的因素,就会兴起而致的结果。如果告诉医师,说不定会被恶狠狠地嘲笑一番果然是精神病发作云云。

“好慢呢。”

仔细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伞打了起来,并尝试说服自己。有时候淋雨确实是一种享受,不过倾听雨点落在自己头上的伞发出的声音也是一种不错的消遣,想要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后果是要浑身湿透地回到家,并且同居者还不会因为感受自然的理由为自己整理衣服。

中午出门的时候雨下的要比早上小一些,出门后也看不到没有带伞的不幸者了。

站在公交站台的遮雨棚外,转动着伞,看着在雨幕中渐渐变得模糊的城市,心中涌起一阵想做些什么的冲动。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我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希望做一些对我来说特别的事情。

比如。

“久等了。”她小心地迈过小水潭,朝着我挥了挥手。

“没事,我早就到了。”

在这样的不知为何总觉得在某些galgame里见过的背景中,特地叫上了许久没有一起出门过的青梅竹马,来一场不知道是否可以称作约会的出行。

穿着男士牛仔裤和清爽的衬衫,把长发梳成了侧马尾,抛开了早上的烦恼情绪和宅女属性时的颓废,脸上带着一些期待与疑惑的人,是目前正在与我同居的我的青梅竹马。

虽然这么说很伤人——但对方确实是穿着男装却要比女装更自然帅气得多的家伙。如果把她当成刚刚下班的精英白领公司女上司也不会觉得奇怪。

仔细看的话,对方也有很细心地打了个小领带,还精心化了淡妆——我可以想象回到家中时在洗手间和储物柜里,被她又弄得一团糟的瓶瓶罐罐。这家伙分明是宁可素面朝天也不愿浪费肝游戏时间的类型,但不得不承认,女孩子下定决心认真化妆以后,给人的震撼力还是不小的。

“你这家伙,很烦诶。”

“就想小小地开个玩笑,引起不适的话,稍稍道个歉好了。”

“嘛,没事,我也很久没和你一起出来逛过了。”

“我印象中,你也很久没这样打扮过了。”

“是吗?”她稍稍抿嘴笑了笑。

“我是指男装。”

对方攥紧了拳头,想要猛地打我一下,却在看到我脸上不自觉挂上的笑容之后停了下来,仅仅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我撑伞的手。

只不过,在测身高时都会比我矮一个头的她,在挥拳的时候似乎很自得的样子。可能是穿了内增高的缘故——就算是这样大张旗鼓的打扮,一副女强人的样子,脚上踩的还是廉价的帆布鞋。

据我所知,她宁可穿内增高也不愿意去碰高跟鞋。

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或许还真是挺期待我像这样把她约出来的吧。

“诶,居然没有直接攻过来,以前你可是会毫无忌讳地砸上来的。”

“那是过去了,现在的我可是个完美的淑女。”

“穿着正式男装的完美淑女,嗯,会成为梗的吧?”

本想着就这样继续开着有关于她着装的玩笑,结果却得到了对方意料之外的答案。

“只有你我知道的话,变成梗也无所谓哦,只不过下次再拿来取笑我,我就得带着你和我一起去买一些正式的女装。”

“啊,只有那个请饶了我!我收回前言,其实你穿男装也是非常像淑女的。”

她话语中的意思,并不是要带着我去挑选什么适合她外穿出去的女装,而是更加,容不得男生进入的内衣店铺。

那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公开处刑,在过去我就已经被坑过一次了。

“像个头,最好是有人会把我这样的人看成是女孩子啦!”

在路过一棵树下时,她趁着这个不用打伞也不会淋到雨的时机,报复性地伸手拍了拍我的背。

用可以拍出响声的力度。

“靠……”

“这位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请您好好看路。”

早上的事情,或许拉近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说不定。

虽然在一起同居了将近两个月,但事实上,我们进行过最多的对话是有关于今晚吃什么之类的事情。

为什么我会找到她,她又为什么要一个人住。

离别的期间发生了什么,近来可否安好。

这些萦绕在我们之间,本应作为更加重要的话题彼此交流的事情,我们两个却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或许,她和我一样,在这段时间里都遭遇了不太能讲明的事情。也有可能,我们已经失去了当时质朴的友谊。

以早上的事情为契机,我决定和她好好谈谈。

下定决心将自己的诊断报告书给她看看,和这个说不定要一起同居一两年的青梅竹马推诚布公,并和她谈一谈以后的事情。

以后的什么事情?比如要随时照顾好同居室友的情绪,比如接受治疗中的我说不定只能在家里混吃等死的可能性。

但是,搞不好她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脸上的表情才会有着期待也说不定。

“那么,你想去哪呢?”

或许看出来了在公交车站前的商业街便是此行目的地,她有些不满地发问了。

“临阵突击地在各大应用上搜索了一下,你觉得我们一起看一场电影,然后一起吃个东西如何?”

“这样的话,没必要浪费时间在雨天里做吧?”她皱起了眉,但是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既然好久没有一起出门了,这些什么时候都可以做的事情就让今天的约会显得很没有意思诶。”

“说得也是,那你有更好的意见吗?”

“嗯……去充满回忆的地方转一圈如何?纪念意义battle纪念意义,很有趣哦。”

从不大的雨伞边缘落下的雨水,有一部分沾到了她的衣服上,嫌恶地攥紧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她索性直接把雨伞收起来,钻进我明显还有很大空余的伞内,贴紧在我的身体上。

“充满回忆?”

有些嫌弃地想把这个太具有情侣风的姿势改变一下,结果对方却索性直接抱住了我的手臂。

“游乐场啦,或者是,动物园一类的。”

“听起来好像更是晴天去会更好的地方。”

试着摆脱她动了一下身体,但结果她只是看着我不知所措的脸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反而抓得更紧了一些。

叹了口气,我不再试着做这样的无用功。

“不,如果是晴天去的话,就是去玩游戏。如果是雨天的话——”

她有些感伤地说着,眼神却不自主飘向伞外的雨幕。

“雨天的话,更适合回忆之类的吧。”

“还记得怎么走吗?”

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认真,从这个角度来说,临阵磨枪才想出来约会的目标地点,还表现出毫无诚意的我也没法拒绝她的要求。实际上我也没有办法继续反驳这样固执的她,从以前就是如此。

“导航软件会知道怎么走。”

她将自己揣在衬衫口袋里的蓝牙耳机拿出来递到我面前,而后打开手机,调试着自己手机上的软件。

“拿着呀,愣着干嘛。”

“啊不,我觉得由你来给我实时报路况会更有结伴出行的感觉。”

虽然对她了解甚少,但是很容易就能从生活习惯中看出来,她大概是专攻电子系之类的感觉。在整理她房间的时候,也经常会看到很多和编程或电子产品有关的书籍。光是打量着她递给我的这个蓝牙耳机,就感觉价格不算很低。

她背负的秘密,是她的黑客身份也说不定。

“你要求还挺多?要不要我现在去给你找个人美声甜的小姐姐啊?”

“好好好,那就照你说的做。”

将这个袖珍的蓝牙耳机戴好,清晰的电子音便传入了我的耳内。不知道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感谢,耳机里出现的确实是动听的女声。

细雨、微风、稀少的行人,被雨水打湿的模糊的街景。以及耳朵里时不时传来的语音指路,和身旁青梅竹马稍有的惬意的哼歌声。

偶尔像这样出行一次,说不定也不坏。

“说起来,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叫我出来呢?”

“像这样在雨中和女孩子漫步,难道不是非常青春校园浪漫爱情的事情吗?并且在同一把伞下依偎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恋人一样。”

“呀,是告白吗?”

她笑嘻嘻地望着我,眼睛里满是取笑的意思。

看到她的笑容,我也不禁想和她开开玩笑。

“并没有那个意思,仅仅是这样想而已,你的话,感觉做女朋友有点……”

“嗯?有点什么?”

她很自然地揽住了我的肩膀,并用手指抠住了我的肩胛骨,略带威胁地问道。

“做兄弟行吗——像这种感觉。”

“呵,就猜到你会是这样的反应。嘛,对我来说或许也是如此吧,正因为认识得太久了,才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感情。只不过,和青梅竹马约会的话,换做galgame,早就已经把好感度刷满了吧。”

“攻略你大概是需要全服玩家共同推进的超高难副本。”

“收声。”她恶狠狠按下手指,疼痛感瞬间传来。

“停停停!姑奶奶你真的没学过武术什么的吗!”

“好好说话。”

“嘛,那就是是友善的家里人外出,这么说您还满意吗?”

“听起来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可恶,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说,如果你找不到女朋友的话,要不要试试和我交往?感觉我们两个相性还不错。”

“那听起来就像是和自己的妹妹交往一样充满了背德感……总之,虽然说出来很不好意思,但我对你没有那种——恋爱的感觉——而且,如果交往了的话我还不是得什么事都听你的,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要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是。”她低头思考了一会,然后自鸣得意地说出那个词“忠犬型恋母情结晚期男友。”

“噗!!!”听到这番话的我,险些一个跟头栽在马路上“别吧姑奶奶,我们怎么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知为何,在接下来快抵达目的地的路上,她始终垂下头,时不时叹了叹气。说不定是因为刚才话题的诡异走向的缘故,也有可能是稍稍为我从未顺畅的爱情生涯扼腕。

这里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游乐场,看上去的整体风格都是几年前的样式了,如果不是大门已经被整改重建,我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回到了几年以前。从门牌到售票处都很明显地与时俱进更改了许多,还算得上是一个不断更新维护中的游乐场。

“还真是令人怀念啊,童年时代喜欢的东西还在,就是其他地方变了许多。”

“在说你自己吗?”

我的青梅竹马有些不太开心地接着我的话,言语里透露着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低沉。

是我的错觉吗?我一直以为她当时是以玩笑的心情说出刚才那些话的。

没等我细想,她便有些粗暴地伸手将我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摘了下来,放回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看样子已经不需要门票了。”

“这不是挺好的?”

开着灯明亮的售票室中,笃定工作日又下雨不会有人光顾的年轻售票员就在那光明正大地打瞌睡。

对我来说,这算是一个好事,毕竟如果把不必要的钱花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等会吃饭的预算可能会不够也说不定。

虽然说可以问身旁的人借,但,自己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呐。”

“嗯?”

“看到这些东西马上就想起了某些回忆。问你一个老问题吧,当时,为什么找到了我?”她抬起头看着我,我故意回避她的目光。

“可能是,因为想起来,最可靠的人就是你了吧。”

“我仅仅是一介弱女子罢了,可靠之类的东西和我拉得上关系吗?”

她苦笑着,将一直抱着我的手臂的手收了回来。

“很厉害哦,毕竟你可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到外面租了房子住的,我知道,你和你家里……”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如何?我不想让那些破事扰乱了现在的气氛,更何况,你约我出来,也不是想说这些有的没的吧。”

她打断了我的话,十分决绝,不带一点犹豫,脸上的表情也变成了冷峻的样子。

我也自认,自己的回答确实戳到了别人心里不太愿意提及的地方,或许这也是躁郁症的一种表现形式。我俩一路无话,偷偷摸摸打开从内侧挂上的侧门走了进去,走过原本应该站着穿人偶服的工作人员派发气球与传单的中庭,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些娱乐设施前。

“诶,看上去在原有基础上新增了好多东西哦。”

“别看我,我也很久没来了。”

与印象中那个仅有一些简陋的娱乐设施的游乐场不同,现在这里已经是一个各式各样的娱乐设施齐全的地方了。

虽然因为下雨看不到一个游客的影子,但如若天气良好,这里也会成为满是情侣和小朋友的地方吧。

“那么,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呢?”

“回忆过往,或者单纯地,就想和你坐坐摩天轮啊旋转木马什么的。”她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缓慢旋转的摩天轮,那边的工作人员似乎在低头玩手机。

“雨天坐摩天轮啊,看不出你还挺有想法的,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找一个机会和我在封闭的地方独处的话,我可是会害羞的哦。”

“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吗?”

啊,忘记了。

她那俊秀到足以媲美男孩子的脸上多了一分无奈的表情,并在我面前将自己的手机灭屏,收入了口袋之中。

“行吧,那我去买票吧。”我伸手掏掏口袋,盘算着多少的开销还支撑得住待会请她吃饭的账单。

“啧,我给忘了,要是你钱不够的话……”

“这点钱还是够的,毕竟是我邀请你出来约会的嘛。”

购票、乘坐,等待一直在玩手机漠不关心的工作人员打开舱门。

我和她就这样进入了摩天轮内的封闭空间中,在雨幕中的城市一隅慢慢升起。

确实别有一番情趣呢,被雨幕封闭了的窗户,稀稀疏疏能看见的模糊的城市在放大它的身形,最后把整个样子一览无遗地在雨中展现出来,倒平添了几分朦胧美。

“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呢?”

“听上去有很多要交代啊?我也不太想催促你做出决定,或者说,你能像现在这样将我叫出来,我已经非常高兴了。”虽然嘴上在安慰我,她却翘起了二郎腿,像是警官先生盘问犯人一般看着我。

“你就像老妈子一样呢。”

“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会哭的。”

“虽然她确实哭过。嘛,但那也不是重点。”

我还是在试着逃避。

明明都下定决心了,却还是在逃避深入的对话,逃避毫无遮掩的二人关系,逃避这样会令双方都直面事实的对话。

“……在那之后,你也没有和家里人联系了吗?”

“啊,是这样。”

因为躁郁症而产生的狂躁的伤人冲动、缺乏安全感养成的携带刀具的习惯、在环境的压迫下容易被激怒的性格与年龄。

将三者结合到一起,便是造成那个悲剧的根本原因。

持刀入校,因发生口角而出手伤人。确切来说,这样的恶性事件本该是要被送进少管所服刑或是直接被处分退学的。

“这么一看,你还是挺会给你的父亲找麻烦的嘛。”

“有的时候,或许我会想,我的父亲如若不能帮我解决麻烦该有多好。”我望向窗外,尽量避免和她有过分的眼神交流。

一直向往更高处的体制内职位的父亲,在这件事情中几近将自己的人脉全部砸了进去,才让我免去了在档案上记一笔的命运与至少六个月以上的刑拘。

而这也变相地告知他,自己向往的事情已经很难再顺利实现了。甚至,自己家里还有这样一个没有用的败类儿子,就算是过度溺爱也得有个头了。

这也是我从家里逃出来的原因。

“都不容易呢。”

她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温暖的感觉自手背涌入心头。

坐在她的面前,以这股令人心安的感觉为动力,我将这些压在心头的话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稍稍,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的父亲之类的。”

“没事,叔叔即使进了体制,再过几年也要退休了吧,多一年少一年什么的他不会在意的。”

“你挺会聊天的——至少在那个位置退休,与什么都没做到就退休要差得很多的。至少我的老爹看起来确实是很在意这件事。”

自己离开家的时候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仅仅只是看着我,点了点头。

他有很多的方法和理由可以向我发泄,作为一个父亲而言,他做得足够好,保住了我的履历,也让我没有机会到牢狱中体验人生,仅仅如此,便足以让他对着我发泄自己梦想破碎的怒火了。

可他没有。被我把人生规划弄得一团糟的老爹,仅仅是看着我的脸点了点头,赞同了我的决定,没多说什么。

“我宁愿他打我,或者骂我,这样更好受一些,可是,像这样……”

“或许是因为,大叔认为你的精神疾病跟他自己也有关系,所以才是这样的态度吧。”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坐到了我的身旁,而我低下头,弯着腰,看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滑落在地。

“说出来会好受一些吗?”

“算是吧。”

或许踏出这一步是好受了许多。

摩天轮缓缓向上,带着我和她自高空中俯瞰这个城市被雨幕掩盖的一隅。

似乎在女孩子面前做了很丢脸的事情呢。

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只有两个人知道的话,丢脸也无所谓吧。

“谢谢。”

“道谢的话,还请留到之后再说吧,我可是很期待你之后的全新人生。”

“嗯,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散落了一地的未开封零食、或许是上次玩完就随手丢在一旁的SWTICH、只是因为有着中意的图案便一买再买,直至每次启动PS4主机都要花上好一段确认到底连接的是哪一个的手柄。

堆在客厅一隅变成一座小山的大量游戏光盘、就地摆在电视机柜旁嗡嗡作响的冰箱、置于其上换了不知道多少个的路由器,正中央摆放的大屏电视从它被购买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连接主机而在运作着。

显而易见,会在客厅搞出如此大阵仗的人,在从商业街的游荡中归来以后,会做的第一件事是如何也显而易见了。

“啊,累死了。”

当我的青梅竹马回房间迅速换装卸妆,变成毫无形象穿着宽袖T恤与热裤倒在沙发上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她就是那个刚才还站在我身边的男装丽人。

束缚高高束起的单马尾的头绳解开,中等长度的头发散开,胡乱地披在肩膀上。

客厅是她的固有领域——在我住进来以前,这里的格局是摆在我的房间之中的。

将抽奖送的诡异视频网站吉祥物抱枕垫在自己的下巴上,随手拿起掉在地上的NS开机,如若没有人阻止她的话,她可以在这个充满了各式游戏的空间中顽强地存活一个月。

“果然,还是家里的氛围更适合我。”

“说是氛围,不如说是死宅生活更适合你才对吧。”

在NS的界面翻找了一下游戏,我的青梅竹马似乎是因为暂时没有找到心仪的游戏而有些气馁,她努了努嘴,示意我将插座递过来。

白暂的大腿接连不断地在沙发上拍打着,直至我从其下将插座推过去时也是一样。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即使是青梅竹马的话,看到这样程度裸露的躯体也是有点刺激的感觉。我不自觉的捂住了眼睛。

“想摸吗?”

“可以吗?”

“当然不行。”

对方十分熟练地用脚趾夹住了我的耳朵,并就这样姿势不变,不太用力地踢了我一脚。

“呜哇,果然吗!”

“在家里打游戏什么的,不比在外面花钱费力地做一些表面功夫要好一点吗?当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说不好,只是就结果而言,如果我们两个打算进行快乐的二人独处的话,比起在有点嘈杂的商业街进行友好的相合伞,不如像现在这样,一起坐下来玩玩主机的游戏之类的。”她惬意地吹起了口哨,手指盘着一撮头发看着我为她服务。

将NS接入充电状态,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了电视,并看着电视前的手柄发了一会儿呆。

“唔,你看看盗贼之海的那个是不是接着。我记得上次用过以后是没有拔掉的。”

她试着指了指那个紫绿相间,有一个荧光色的骷髅头的手柄——为什么她会喜欢这样诡异风格的东西。

“就算你说游戏名,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啊。”

颜色各异涂装不尽相同的XBOX手柄似乎都有着相应的名称和对应的游戏名,而对于这些主机游戏还仅仅只有一点冰山一角认知的我只能听着她的指挥露出苦笑。

“看起来比较帅的那个。”

在妖冶的紫绿色骷髅头旁边,还有灰白色的骷髅头,棕绿相间的方块型标志。喂,帅在哪里啊。

就算如此,求生欲还是让我收住了吐槽。“我怎么觉得哪个看起来都很帅——话说这些都花了多少钱呀,你买着都不会觉得心疼的吗?”

“除了一些游戏限定的要贵一点,基本都是平价三四百买的,不算太贵吧,一单手游都比这个贵得多。”

“平价。我投降。”

虽然她说的都是对的,但自己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姑且用上了算是比较原始的方式——看图标闪烁的法子找出了尚可使用的手柄,我将其递给了她,结果她却摇了摇头,示意我再拿一个。

“干什么?能用不就行了吗?”

“陪我玩嘛,一个人打着单机游戏怪没意思的。”

她撅起嘴,脸上突然挂起了楚楚可怜的表情,并可怜巴巴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NS。

“嗯?怎么今天突然想找我玩?”

“都玩腻歪了,就想试一下所谓的一起玩风格的主机。”

“说挑一个,你买的这么多游戏里也没几个是可以两个手柄一起打的吧?”

“这可有点过分,不少的格斗系游戏里都有对战的模式,只是你一直都对主机没什么兴趣而已,但我得说,比起敲键盘和滑鼠,可靠的手柄触感才是真正的游戏。”

“你这看不起PC玩家的发言我记下了!只不过说到对战的话,不赌一点什么东西吗?”

想要在那一堆奇奇怪怪配色和图案的手柄中找一个还看的过去的,最后还是选择了更为显眼配色更为大胆的骷髅头。

骷髅头骷髅头骷髅头,我说真的,这个姑奶奶该不会是每一款印有骷髅头的手柄都买了一个吧?

我看着她娴熟地操纵着PS4的界面,寻找着相应的游戏,想试着开口询问她的总游戏时长,最后又将其咽了下去。

“嗯……那么你能和我赌什么呢?”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说出了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和你赌,不是看想赌什么,而是看我能赌什么。”

“嗯?”

“真心话大冒险吧,听起来就很有青春feel不是吗?”是极限求生了。

“那样的游戏还是算了吧,只有两个人的话玩这个东西,听起来就很怪不是吗?”

其实我也是一时兴起说出来的话,不必太当真也可以,但对方似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点子,一直紧贴着抱枕懒洋洋地弓着身子,赖在沙发上的她突然直起了腰。

“不如来赌点刺激的东西如何?比如……”

两眼发光,丢下手柄以有些亢奋的姿势拿起了手机,大概是准备开启录像模式吧——在她开口说出自己的打算以前,我将其打断。

“跨越健全交往守则的东西请自觉out。”

“诶~怎么看都是你赚的吧?”

“在那之前先把你的手机收起来,做得太明显了。”

“嘁,暴露了吗……”

“我想想,能赌点什么呢……跑腿一般都是我跑,家务也是我做,很遗憾,你似乎只有这种不够健全甚至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福利可言的选项可以摆上台面了。”

“我会杀了你。”

“对不起,您说话。”

“那就随便赌个一单吧。”

“来,就让我来给你演示一波教科书般的全胜。”

“真是好懂。”

“废话,该死的资本主义,我只想要老婆啊怎么办嘛。”

在这之前,我都只是看着她在客厅里按着手柄,吃着零食打游戏的样子,像管家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地教育她,还得帮着收拾东西给她准备外卖。

她的手柄很多,像这样可以对战的游戏也有不少,但不知为何,在今天以前,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都没有可以走得这么近。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踏出了一小步吧。

这么想着,看到游戏界面中自己的血条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已然准备归零,但我并不担心自己输掉以后的未来。

毕竟,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嘛。

在那之后,除了玩得已经有些审美疲劳的格斗游戏以外,她还试着给我玩了一些解谜类的游戏,或者用手柄玩起来体感超差的FPS游戏。

作为一个PC玩家,这些类型的游戏自己也玩过不少,对我来说,吸引我的可能是那些仅在PS4平台可以游玩的口碑游戏。

还有那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知不觉骑到了我身上,把我当成了新抱枕抱着的青梅竹马。

“好菜啊你。”

换了个姿势,这次是直接用双手环住我的脖子,直接把脑袋压在了我的头上。

虽然我不是很讨厌这种带有青春色彩的肢体接触,但这样做的实际感触就是脑袋上有些疼。

“要你管,玩不惯手柄不行吗?”

脑袋大幅度动了一下想换个姿势,结果却被身后的青梅竹马有些强硬地拉了回来,并更进一步地把上半身的体重都压在了我身上。

拜此所赐,我就连把注意力集中到解谜的环节也做不到。

理所当然的,我就这样全部输掉了。

“一般来难道不是男孩子比女孩子更加擅长这种东西吗?”

她本人似乎毫无自觉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我的失败。

“我承认手柄的按键比键盘操作起来要有质感,但取代鼠标的这个玩意实在是。”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解谜要素中的圈定,全部都用自己不习惯的摇杆来操作简直不要再折磨。

玩了一会儿主机上的游戏,除了一些PS4独占的游戏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可以提起我的兴趣了。

“话说,格斗游戏的胜负,怎么算?”

我将手柄放到一边,有些用力地把几乎整个人都赖到我身上的青梅竹马翻倒在沙发上,抬手看了看表。

已经将近八点了,往落地窗外面看过去,天空中已然看不到残阳的光辉,天色完全暗下来,路灯都已经点亮了。

伸了个懒腰,我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说起这个,玩得太嗨了我好像就忘记谁胜谁负了,要不然就算你输了吧。”她小声嘟囔着,对于这个自定义的结局十分满意。

“不算,既然没计分的话就算平局好了。”

“只能说下的赌注不够具有诱惑力吗?”

我听到她在碎碎念着什么,当我回过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对方朝我做鬼脸的样子。

“一单对你我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钱吧,没必要在意这些东西。”

“行吧行吧,我有点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啊。”

有些无聊的她又躺回了沙发上,拿起手机刷起了社交软件。

“喂,你这么颓废真的好吗,大家都是高中生,有点朝气。”

“省省吧,晚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打了这么久游戏你不累吗。”

“哼哼,我可是通宵肝几个晚上游戏都不用担心熬夜猝死的超能美少女!”她蹬了蹬腿,似乎稍微亢奋了起来。

“那什么,家里好像没什么喝的,我去门口便利店买瓶水。顺便散散步吹吹风。”

“肥宅快乐水请。”

“骨质疏松。”

“超能美少女。”

“矿泉水警告。”

“诶嘿。”

装傻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她就这样吐了吐舌头蒙混过关。

正准备出门,把一大堆屯着的垃圾也顺手带走。

“哦哦,突然想起来。要出门的话,顺便把你的快递取了,前几天有一份你的快递,但那个时候你不在家,我就让小哥放楼下了。”

“快递?”

我歪着头思索了一下,自己之前应该没有网购什么东西才对。

如果不是自己买的东西的话,或许就是同城的父母又寄了什么东西过来吧。

我耸了耸肩,走出了家门。

“路上小心。”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