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伊格露娜没有说错。优祢这半个月来过得异常的“充实”。

最前线的做法、占据最高权力的人们的决定、以及对高等人才的教育。这三者构成了一个国家,或者说组织的全貌的三个角度。

以自己的剑斩杀,以自己的眼观察,无论是作为敌方还是友方,优祢对帝国军队在实战中的运作方式都已经有了超越一般帝国将领的了解。

在西方军区,虽然只是军事会议,但优祢也以英雄的身份参与、旁观了四方军区之一的高层会议。

那么剩下的,便是对将来要支撑起这个国家的高等人才们,帝国会以怎样的语言来教导他们了。

有着第五皇子兼学院长的阿修莱斯的担保,优祢可以在国立军官学院中自由地行动,实际参观每一个课堂。如果要向教职员提问的话,面对在传闻中风头正劲的讨神的英雄,能够毫不客气地应对的人也没有多少。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对以“讨灭争乱之神”作为最大宣扬的大义的帝国来说,在近身战中实际杀掉了格利维护国神的优祢可以说是最近数年间最为带有传说般色彩的人物。

换句话说,就是——流行的明星。

“………………”如果不是只剩下一只手,优祢无比地想要抱住脑袋。和每次发生的一样,这间教室的学员们也在下课之后便围住他提出各种问题,还会有人向他请求签名。

因为有着和阿修莱斯的约定,优祢作为临时教官有义务回答学员的疑问,所以在优祢正式的工作时间到来之前,不得不耐着性子应付这些学员的提问和一些稀奇古怪的请求。不要说是观察了,这些天来,优祢反而直接变成了被围观的一方。

用右手给凑过来的学员们递出的各种东西上签名(作为军官学院,签在身体上还是太过火了),对剑法和武道的心得进行短暂的讲解,最后再把几个踩到雷区的学员打翻在地,让他们自己滚去医务室,这就是优祢每天要重复4次的日常。

国立军官学院的学生和科目之多,绝不是优祢利用每天在指导机动剑斗团之外的五六个小时的闲暇时间,在半个月之内就能看完一遍的。

再加上考虑到出身的不同,和入学之前积累的知识的不同,以及发展方向的不同,除了少数基础课程和大型的实践授业以外,国立军官学院的课程基本上都是按照个人的选择来进行。也就是说,想要跟着一个班级旁听各种课程是不可能做到的。

每一次上完课,优祢都得面对初次见到自己的学员们过于热烈的“求知欲”,让他根本无从观察学员们的思想和对课程的感受。最多只能听一听各个教师对课本的讲解。这种生活持续了半个月才开始略有所平静下来,和伊格露娜一样,优祢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深深的被阿修莱斯捉弄的感受。

“嗯咳。”

眼前的一百余名实验机动剑斗团成员是合格的军人,绝不会做出像那些学员一样失态的行为。但心有余悸的优祢还是每次都在授业开始之前干咳一声以示严肃。毕竟,考虑到机动剑斗团是字面意义上以近身战为主的军团,其成员在剑术上的造诣和对身为讨神之剑士的优祢的“热情”也只会比那些学员们更高。

“就像我以前说过的,战阵和战法是在你们得到认可、确定各自在团内的职责和地位之后再进行的事情,现在我作为临时教官被托付的任务就是只有教导你们剑术而已。

但我不可能顾及得到你们一百余人全员,而且跟不上的人也没有留下的意义。过去十多天,我已经基本上了解了机动剑斗团的意义和需要的素养,所以从今天开始,进行的将是以我为对手的实战训练。”

伴随着“实战训练”四个字出口,大多数机动剑斗团成员的眼中都流露出兴奋的光芒。帝国内拥有英雄级别力量的人本来就不算多,其中大多数还身居高位,不可能屈尊降贵和一介未成熟的士兵对练。而剩下的人中,几乎全部活跃在前线,即使偶尔阿修莱斯能够请来一两位英雄,也不是用剑的好手,而是使用着其他的武器。能够和优祢这种凭借剑术就有着中位英雄实力的人对练,对大多数没有超卓才能的成员来说几乎可以肯定是一生仅有的机会。

“为了让你们熟悉我的战斗方式,首先进行的是一对一的训练。”

优祢缓缓地拔出直刃刀,让剑身自然下垂。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式,自己决定谁来和我练习。事先说好,一天只有十次,而且一对一的练习只会有五天。要重复出场也不会限制。那么,谁是第一个?”

虽然帝国的教官通常会比较重视自主性,但用“不管什么”的方式来决定也算是最为放任的一类了。要是第一个出场的话,有可能会被其他成员记恨为抢夺有限的机会的人,万一被优祢毫不留情地瞬间击败的话,作为武人的评价也会降低。但如果错过了最初的机会的话,接下来可能就必须用上武力才能获得对练的机会,甚至即使如此也可能会被身份较高、或是拥有权力的人夺走。

优祢的话让实验机动剑斗团的成员们出现了暂时的迟疑,大多数人都开始观察周围的人行动。

对于需要活跃在生死交界的战场最激烈之处的机动剑斗团来说,这种迟疑和混乱便是绝不应该有的错误,即使个人的实力再怎么强,作为组织而言,实验机动剑斗团还差得远。优祢在心中做出了如此的评价。

“那么,就由我来吧。”

刚过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响起,虽然不大,却清晰地穿过周围的杂音,而听到那个声音的机动剑斗团成员们也都马上回复了常态,为他让出通往优祢面前的道路。

银色的短发,和纱奈一样的翡翠色的瞳孔,尽管穿着机动剑斗团的制服,但露出的手、脚踝和脖子却是一目了然的人造物,材质、关节的造型就不用说了,连涂装都懒得选择与肌肤相近的颜色来略作掩饰,直接用了纯黑色。

躯干和四肢虽然看不到,但从动作和气息上来推测,优祢可以明白那些部分也都换成了比肉身更强而相异的东西。

而对自己作为精英的实力怀抱自信的实验机动剑斗团成员们仅仅因为他的一句话便作出结论,则证明了他绝不是被那副身体的力量所摆弄的半吊子。

“艾拉德……”(阿修莱斯之前说过的,纱奈的弟弟……)

竞争心和潜藏的敌对心,虽然对极端优秀的人来说对教官保持这种情绪也不是不可能,但优祢明白眼前的少年并非因为这方面的理由。

在形式上,或者说,在大多数旁观者的眼中,纱奈是作为给瘫痪在床的艾拉德提供新型义体的交换,才成为伊格露娜的副官的。

但以纱奈本身的才能而言,担任第一龙骑团团长的副官虽然算不上坏,但也绝不是十分合适的职位。曾经带着重伤的艾拉德从跨越交战线的纱奈,在十二岁的时候便被东方军区总负责人兼“帝国之血”当主的艾尔·卡拉斯认定为具有英雄的资质,如果经由良好的训练的话,就算现在已经拥有了英雄级别的实力也不算意外。

然而,加入了龙骑团的话,在训练和实战上都很少有近身战的机会,这等于是浪费了纱奈的才能。如果对伊格露娜和纱奈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没有了解的话,就算认为是伊格露娜为了获得好用的侍卫而强行把纱奈绑在身边也不奇怪。

而显然,或许是因为姐弟之间缺乏沟通,艾拉德也在一定程度上抱着这种想法。在此基础上,再添加上因为自己的身体拖累了姐姐而产生的不甘的话,就变成了现在的这种状况。

对被外界视为伊格露娜亲信的优祢,艾拉德有着想要将之打倒的意向,而且恐怕也确实有着可能做得到的实力。明白了这一点的优祢对这各种意义上讽刺的事态感到无法抑制的荒唐笑意,剑刃微微移动,摆出下段的姿势。

“来吧。”

第一个字刚刚出口,艾拉德已经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和优祢不同,那是坚实而开满锯齿,却不会让人感觉到笨重的,凶恶与流畅并存的武器。

第二个字落地,艾拉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人工肌肉配合液压机关发挥出恐怖的动力,三米的距离以毫秒为单位化为乌有,锯剑从优祢脖子一侧斜劈下去,丝毫没有留手的打算。如果优祢无法应付这一击的话,就会被当场分尸两半。

纯粹的速度与力量,而且还不考虑为了避免同归于尽而留出中途变招的余地,堪称是将义体的性能发挥至极致的一击。

优祢在艾拉德握住剑柄之后就开始往后退去,仅仅只是抬起剑指向前方,迎面而来的艾拉德便等于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优祢的剑尖上。

正因为是单纯而洗练的动作,对达到剑之极致的优祢来说才容易看破。如果是肉身的剑士之间仅凭剑技的对战,此时便等于胜负已分,但对于机动剑斗团的人来说,这种道理并不适用。

电光火石的剑击战中,优祢并没有发动“断裂者·高周波剑”的时间,艾拉德只是稍微偏了偏脖子,足以贯穿岩石的剑尖就硬生生在脖子上划了过去,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白印。

剑尖在艾拉德肩膀上用力,优祢硬是以单臂翻转身体,以剑尖为支点从艾拉德上方翻过。与此同时,艾拉德的肘部已经弹出指向前方的利刃,如果优祢的反应慢了一步的话,现在已经被继续前进的艾拉德刺穿了胸腹之间。

剑尖偏移,优祢在艾拉德的上方扭动手腕,沿着肩膀挑向艾拉德的头颅。即使脖子有着强韧的防御力,颅骨也仍然并非如此——至少现在还不是。

再次蹬地,但还是来不及赶上,艾拉德的背后喷出暴风般的气流,再次提升前进的速度。优祢的剑尖最终只能擦着艾拉德的后颈掠过。

短暂的交锋,但却已经让全场屏息。以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为对手,没有几个人认为自己能够从刚才的那几招中幸存。

转身,隔着十米的距离,调换了方位之后艾拉德与优祢再次对峙。

这次换了优祢先行出击,剑身塑型拉长剑刃,“断裂者·高周波剑”发动。与之相对,艾拉德已经收回肘部的利刃,将锯剑横在身前,左手搭在握剑的右手上。

由优祢先动,再次拉近距离。长达两米的直刃刀以下段向上斜切前方的空间。不管艾拉德如何行动,在回避的瞬间就会陷入优祢接连不断的追击之中。

所以艾拉德没有回避。左手张开向前,从掌心射出高压的血箭,并通过在连射中调整掌心的方向来实现短时间内的散射。

“断裂者·高周波剑”发动时,无法使用剑身作为杠杆来移动身体。如果左手还在的话,优祢也能用左手为盾挡下致命伤之后继续攻击艾拉德。不过,现在的优祢有着比那更合适的应对方法。

蓝色的光芒在空气中亮起,“破坏者·等离子剑”限定性地发动,要完成蓄力到射出的整个过程来不及,但仅仅是在血箭的路径上形成高温的点之防壁却已经十分足够。

秘藏的一着被轻易化解,已经进入攻击范围的艾拉德选择使用锯剑从侧面砸向优祢的直刃刀,利用力量的优势把直刃刀直接砸入地面。

优祢没有变招,依照原本的轨迹剑刃相触,原本行险一击的做法意外地即将获得成功,艾拉德几乎确认了自己的胜利。

仍然伸出的左手就那样抓向优祢的身体,在摔投技的领域,双方并没有太大技量的差距,而艾拉德的与人相异的关节和肌肉力量拥有巨大的优势。优祢和自己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而双方依然在前进之中,一旦来到肉搏的范围,艾拉德必胜无疑。

铁碎裂的声音传来,在艾拉德的听来从未如此不吉。优祢的直刃刀从中途断开,前半段被艾拉德的锯剑拍入地面,后半段则以肋差的长度指在了艾拉德的咽喉处。“断裂者·高周波剑”仍然处于发动之中,即使没有剑尖,要穿透他的喉咙也轻而易举。

此时,艾拉德的左手距离优祢的右肩仅有数厘米只差。

压倒性的寂静。转瞬间的交手以险之又险的方式分出胜负,无论是否看清了细节,每个旁观者手中都被冷汗浸湿。

“你……预测到我的做法了吗?”

优祢收回断裂的剑锋,比试宣告终了。艾拉德以艰涩的声音询问到。

“没有那么具体。”

优祢将手中的断剑与地上的半截剑身对齐,发动剑身塑型的魔法,连接断开的接口。

“只是,对付力量强于自己的对手,故意在剑身上预设下几个容易断裂的地方,算是一种惯常的奇策。”

在剑身塑型的魔法下,直刃刀逐渐变回原先的形状。

“不过,这仅限于战斗结束后就万事大吉的一对一。如果是在战阵之中,不会有机会让我慢慢修复剑身就是了。”

“惯常”,这个词对于包括艾拉德在内的实验机动剑斗团成员都十分的刺耳。积累了无数经验,习惯了与强于自己的对手作战的讨神的剑士,这份经历的重量在现在的状况下显得无比清晰。

“那么,下一个是谁?”

接上剑身,甩动了几下确认重心,优祢再次转向剩下的成员们发问。

“就由我来吧。”

本来以为见识过刚才的交锋之后,下一个人可能变得更加犹豫,但出乎优祢的预料,一个清丽的女声自然地接上了优祢的询问。

漆黑的秀发扎成柔顺的高马尾,同色的瞳孔没有一丝动摇,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女子来到了众人的前方。

紧抿的嘴唇显示着高度集中的精神,清秀的面容被临战的表情覆盖。纯粹的剑技或许不及艾拉德,但论及作为投身于战斗者的完成度,则更在艾拉德之上。优祢做出了如此的判断。

“我的名字是雅芫(Yayuan)。虽然是尚不成熟的技艺,还请指教。”

和将被置换的全身包裹在衣服之下的艾拉德不同,雅芫的周身被贴合着身体的外骨骼骨架包裹。沿着四肢灵活扭转的骨架配合使用者的动作,使用液压驱动发挥出更在义体之上的动力;和艾拉德的皮肤同样坚韧的护甲覆盖住全身上下的要害;在不会影响动作的地方则装上了各式各样从外形上难以直接推断出功用的机关,只等触发便可以发挥出不同的效果。

和置换型的义体不同,在不改变使用者身体的前提下,给予更胜一筹的动力和更多的特殊部件搭载量的,外骨骼动力装甲。这就是机动剑斗团与义体相对的,另一支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