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阅兵场。从天空微微泛白开始,实验龙骑团之中能够像个样子地操纵自己的炎龙的团员们便已经带着自己的炎龙在此恭候。

和用来公开举行仪式和新兵种宣传性演示的第一阅兵场,以及用来实验性地在皇帝或高级官员面前演示、测验新武器性能的第二阅兵场不同,第三阅兵场是为了让皇帝亲自检验军团的能力而准备的。坐落于极端偏远、无人问津的郊区,周围的树木全部被砍伐殆尽,整理成易于观察的地形。配备了望远镜和夜视仪的侦察兵骑着翼龙日夜不停地在上空巡游,一旦发现状况便会使用大功率的多色信号灯发出讯息。

在列成队列的龙骑团最前方,两周之前和纱奈谈话的红发青年以笔挺的军姿站立着,而他手中的缰绳所连接的炎龙温顺的姿态则证明了他作为骑手的实力。无论是从能力还是出身,自己都毫无疑问会被即将到来的皇帝任命为实验龙骑团的团长,他对这点保持着坚定不移的自信。

从阴凉的室内搬到广场前方的座地钟指向预定的时间,皇帝克丽丝终于来到准备好的临时王座之上,与之随行的则是一名栗色头发、戴着圆形眼镜的青年文官。

扫视着阅兵场上的骑手和炎龙们,克丽丝几不可见地皱起眉头。只是被视线轻轻扫过,身为精英的同时又多是问题人物的骑手们便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身份地位固然相差悬殊,但比那更重要的是作为生命的差距。即使是身边凶猛的炎龙,在她手下也与刚出生的小猫无异,所有的人都产生了这种确信。

“不像样。”不要说扩音魔法了,就连提高声音都没有,只是轻轻的一句话,但在全场鸦雀无声的情况下却足以让每一个骑手都竖起汗毛。

战阵的经验、地位的高低、个人的实力,无论哪一项在帝国之内都无人能够与克丽丝相比。若是被她判了死刑,就是烧掉无数金钱才建立起来的实验龙骑团就这样当场解散也无人能够提出异议。

在紧张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的骑手之中,只有红发的青年维持着不变的笑容。若是克丽丝当真想要解散龙骑团,栗发的文官早已动笔在记事板上开始书写。在观察皇帝克丽丝的意向方面,出身于“帝国之天秤”家系的这些文官才是真正的专家。

“大半的人都只是空壳,根本不懂得用龙去战斗。炎龙在他们手上还不如翼龙。”克丽丝以冰冷的声音对龙骑团做出评价。

“不过,剩下的人值回花费。你们需要一个合适的训练者和指挥者来编立战法——”

听到这里,红发的青年露出更加发自内心的喜悦,然而下一瞬间便被天空中乘着翼龙的侦察兵放出的刺眼的红色信号光打断。

天空中的红点迅速放大,没有空中战斗能力的翼龙飞往远方与之拉开距离。

“艾斯特莱克斯?为什么——”最先发现来着正体的克丽丝挑起眉毛,但并没有丝毫的慌乱之情。要说为何的话,失去了神的加护的艾斯特莱克斯根本无法对克丽丝造成威胁。

“升空、迎击来敌!三层波状阵势包围!”尽管红发青年还没有正式成为实验龙骑团的团长,但仍然毫不犹豫地发号施令,指挥龙骑团迎击艾斯特莱克斯。虽然不认为现在的龙骑团能够保证将之打倒,但有不败的皇帝克丽丝在的话至少自己的性命无忧,顺利的话还能够获得武勋的表彰。这么判断的红发青年与其他的龙骑兵一同冲向艾斯特莱克斯。

“GIA——!!”

最先一批的龙骑兵即将与艾斯特莱克斯接触时,炎龙皇发出骑手们从未听闻过的咆哮。制御能力较差的骑手直接失去了炎龙的控制权,连同炎龙一起从空中坠落。靠近艾斯特莱克斯的炎龙则被震慑而出现瞬间的迟滞,被艾斯特莱克斯甩动尾巴和爪子从空中拍落,因为小心地注意了避开炎龙背上的骑手,所以没有出现骑手直接被拍成肉泥或是被利爪撕裂的惨剧。

(呿,没用的家伙)

红发青年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双手持枪瞄准了艾斯特莱克斯的眼睛。能在刚刚承受了炎龙皇咆哮的炎龙的背上仅仅使用双腿便稳定身形,可以说是卓越的制御能力和平衡能力的证明。没有挑起无谋的近身战,而是选择使用枪械瞄准唯一弱点的眼睛,可以说是优秀的判断力和冷静的精神的证明。以红发青年的魔力再加上特别定制的大口径左轮手枪,击发出来的子弹有着凌驾于制式步枪之上的威力,若是被正面击中裸眼的话的确即使是炎龙皇也不会好受。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忘记了艾斯特莱克斯既非对枪械一无所知,也并非闭着眼便无法探知周围的生物。

「“啃了他,艾斯特莱克斯”」

同时使用声音和精神链接下达命令,伊格露娜在确认了眼前骑手的身份之后,对于这个从自己身边夺走了纱奈的人解放了艾斯特莱克斯不要杀人的限制。

闭上眼睛,着弹的火花从眼皮上溅起。通过超音波的回声定位和热感应成像捕捉到人类骑手与身下的炎龙的姿态,艾斯特莱克斯张开嘴巴,仅仅将红发青年咬入自己的口中,炎龙则被艾斯特莱克斯的身体撞击而失去平衡坠落。

用舌头和吸气将被交错的牙齿贯穿的人体挑进口中,灵巧地咀嚼着强健的年轻男子富有弹性和嚼劲的身体之后再用细长灵活的舌头剔出肠子等不好吃的一部分内脏“呸”的一声吐出去。沐浴在骑手们惊惧交加的视线之下,艾斯特莱克斯仔细品味着久违的人肉滋味。

“这不可能。艾斯特莱克斯竟然会跟那样的小女孩……”越过龙骑团的包围之后,炎龙皇背上的仍然穿着睡衣的少女出现在克丽丝的视野之中,十五年来无人能够驯服的艾斯特莱克斯竟然会服从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的命令,出乎意料的状况让她从王座上站起身来。

沉重的身体落到地面,艾斯特莱克斯和背上的伊格露娜与克丽丝正面对峙。一般来说这正是士兵们舍身护卫皇帝、展现自己忠诚的时刻,但对身为“世界最强”的克丽丝来说不需要那种碍事的行动,第三阅兵场原有的警备兵和龙骑团的成员们一声不发地屏息注视着这一幕。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从艾斯特莱克斯平静的双眸看到伊格露娜染成金色的瞳孔,打量了一会之后,克丽丝发出畅快的笑声。

“是吗,是这样吗……原来还有这一手啊!的确是盲点!有趣!实在是有趣!”

笑过之后,克丽丝侧头向后看向栗发的文官。即使见证了活生生的人被巨龙吃剩内脏之后再吐出来,血腥的一幕也丝毫没有动摇青年文官脸上的表情。准确地回应克丽丝的期望,青年文官向前一步,说出少女的身份。

“从相貌和身体特征上看的确是伊格露娜·荷利斯,实验龙骑团的成员之一,但因为多次缺席训练而没有被选上参加这次的检阅。不过,记录上她的瞳孔应该是红色而不是金色——”

“与那个无关,金瞳是魔法运作的副作用。”克丽丝打断青年文官的疑问,再次看向眼前的少女。“荷利斯吗……真是怀念的名字。啊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虽然是遥远的血脉,但确实有他的风格。”

大笑之后,走到少女与巨龙的面前,克丽丝拔出将佩剑连同剑鞘一起,越过艾斯特莱克斯的头,搭在伊格露娜的肩上。

“我的确是说过,你们需要一个优秀的训练者和指挥者。”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的龙骑团团员们不敢置信地瞠目结舌,但接下来克丽丝说出的话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最大程度的心理准备。

“在这个意义上,没有人比这两位更合适了。以瑟夫林帝国皇帝克丽丝·瑟夫林之名,从现在开始你便是实验龙骑团团长、中央军区实验军所属上校,以及——帝国第八皇女伊格露娜·瑟夫林!”

在四皇子的影响力下,调职申请的所有手续都已经完成,已经乘着翼龙来到北方军区的纱奈,却还没来得及从翼龙上下来,便被告知自己又被调回了实验龙骑团。虽然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而且连本人的意愿都没有经过程序上的询问确认便直接完成跨军区的调动的结果以中央军区和北方军区的权力构图来说也太过奇怪,但命令是不应该正面对抗的。和苦着脸的翼龙骑手一起,纱奈再次返回了帝国首都。

尽管离开的十天比驻留的时间还长,回到实验龙骑团驻地的纱奈还是产生了一丝怀念之情。推开原本还无人使用的龙骑团长办公室的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不是预料中的青年,而是穿着上校肩章的军服,踩着高跟靴才勉强与自己同高的红发少女。

趁着瞬间的失神,伊格露娜紧紧地吻上纱奈的嘴唇。思慕已久的柔软的触感从嘴唇传来,双手抱住后脑和脖子,按向自己的方向,舌头从嘴唇的缝隙间伸入,抚摸着里面的牙齿,恰到好处的吸吮将对方的唾液吸入自己的口中。强硬而有所技巧的吻,照着书本上的内容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但比起技术上的东西,更加清晰地传达出的是全身心的情欲和欲求。

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纱奈反射性地推开抱住自己的少女,淡淡的掌印浮现在伊格露娜的脸上。

如果认真用力的话即使一击击碎人的颅骨对纱奈而言也不成问题,这种程度的力道只能算是不知所措的无心之举,但那也无疑是拒绝的表示。

“啊……”抚摸着自己泛红的脸颊,伊格露娜露出呆然的表情。

“向实验军的人事问题出手,的确四皇子殿下这次做得太过。但恕臣下直言,把杀死了四皇子殿下亲生兄弟的人封为第八皇女恐怕会在皇子皇女之间投下斗争的火种。有那么多的目击者,想要全部封口也是不可能的。”

皇帝御用的办公室中,栗发的青年文官向克丽丝发出谏言。但早在进谏之前,完美地贯彻克丽丝的指示、将伊格露娜封为第八皇女兼实验龙骑团团长的文件已经完成并送出。所以这与其说是在质疑克丽丝的决定,不如说是在请求克丽丝告知自己的真意。服从命令,完成之后再提出问题,这就是侍奉克丽丝的秘书官被要求的做法。

“同为以皇帝之位作为目标的人,彼此斗争也是理所当然的。”注视着酒杯中晃动的佳酿,克丽丝一边用餐一边回答青年文官的问题。日常的饮食还要动身前往专门的场所实在是太过麻烦,以不易产生碎屑和汁水的简单食物在工作场所解决才是克丽丝的作风。至于酒杯中的液体不慎洒落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技艺已达超人之境的克丽丝身上。

“既然要争斗的话,适当地混入仇恨与私怨才能是事情变得更加清晰。第四的确有着不错的手腕,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体会过切身的感情会对判断造成怎样的影响。现实不是沙盘推演,在自己的性命之外还有无法视为身外之物的东西,能够将之视为沙盘推演本身便是一种需要修行的境界。计略、征伐、勇武、自制,只有将组成帝国与人生的诸般事物一一体验,并超越相应的试炼超越,才能坐得上这个皇帝之位。”

“……陛下圣明。”尽管只是养子,对于皇帝陛下而言也是仅有的亲人,却能够理所当然地施以残酷的考验,当做道具般把无法满足自己期望的人剔出去,这的确令青年文官感到畏惧,但 正 因 如 此 才 是 理 想 的 皇 帝,他所接受的便是这样的教育。

“不对。”近乎感动的余韵被克丽丝的否定打断。

“我还没说完。这对第四和他的原家来说亦是适当的制裁。帝国是为了实现大义而存在的,背弃了那个的人,无论是贵族也好皇子皇女也好军区长也罢,全都——死不足惜。”

那是与身为文官完成指示的自己无关的世界,但青年文官确实感受到了即使筑起尸山血海也要贯彻自己的执念的恐怖之境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