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苍翠的光晕在白玉桌上展开，形成一处景象。
桌旁，五道着装奢靡的身影齐聚与此，神姿各异却又心系相同。
画面当中，艾瑞克使用空间魔法堪堪躲过了泰兰的跃击，此刻气喘吁吁地立于校场一侧，握着法杖的姿势也由单手变成了双手。
“毕竟是空间魔法呢，即使强行铭刻在了右臂之上，还是有些勉强。”
率先打破沉默之人是一位烫着流行卷发，神色高傲的男子，他端着酒杯，眼神里露出了然之色。
“奎特·德里蒂尔大师，您是对吾弟的表现不太满意么。”
身旁，一名身材魁梧却是魔法师打扮的男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哪有，亲爱的伯鲁克先生，贵家族的‘冰龙之握’的名号我可是倾慕已久，而令弟的表现也足以对得起家族的名誉，空间魔法的强度如果不是贵家族的‘冰龙血脉’足以支撑的话，一般人施展之后这胳膊可是要废掉的。”
名为奎特·德里蒂尔的男子似乎怕魁梧男人误解，笑着多解释了几句。
伯鲁克听到奎特的解答，显然内心还有些愤懑，不过这些愤懑不完全是对卷发男子发出的，他捏紧了里边酒水一滴未沾的酒杯，转身恭敬地对身旁另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说道。
“玛姆奥殿下，在下真的不是很明白，为何是吾弟去实施这个安排。”
玛姆奥·格兰特，是帝国当今的二王子，他的面容很好地遗传了来自异乡的母亲的西域美貌，风流倜傥不说，还酷爱佩戴珠宝，在伯鲁克发问之前，他一直在反复翻看着今天佩戴的翡翠流光宝石手链，一眼都没有瞧着镜中的画面。
“为何是贤弟啊，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也讨论过了。”
玛姆奥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链上的金银装饰，这副好像对艾瑞克的表现完全不在乎的模样让伯鲁克的脸变得有些僵硬。
“那么，还请务必再给愚笨的在下解释一番。”
伯鲁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四周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这里是皇宫中的一处内室，四周墙壁的建材中早已镂刻附有恒温魔法的咒文，然而这一刻咒文仿佛失效了，奎特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酒杯，里面的红酒已经冻成了冰块。
当然，周围的温度并没有达到零下以下，不然裸露着半边胸膛的玛姆奥殿下肯定会惊慌地从虎皮沙发上跳起来寻找他的大衣。
而自己的手指也没有被冰冻在酒杯醇红的玻璃之上，这就意味着伯鲁克对于魔力的控制恰到好处。
“你又进步了呢，伯鲁克大师。”
玛姆奥注意到了有些冰凉的空气，他笑着将视线看向伯鲁克，然而对上他的是伯鲁可有些发青的脸庞。
“我还没资格称为大师，就像殿下还不能称为皇帝一样。”
伯鲁克话语中的刺味让玛姆奥眉头一挑，他的脸色变得不悦起来。
见到玛姆奥有些恼怒，奎特笑着将视线撇向一边，那里还坐着两位来头不小的人物，他认为此时由他们开口更合适。
“殿下，王者的修养包涵宽阔的胸襟。”
在气氛陷入冰点后，坐在玉桌最左侧的男人开口了，他留着非常坚挺的八字胡，左眼角底侧还有一枚黑痣，这使得他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权威而更像是话剧演员一类的人物。可是当他开口时，就连二王子玛姆奥也不得不侧耳倾听。
“我没有怪罪伯鲁克爱卿的意思，塞尔特伯伯。”玛姆奥连连摆手，然后将举杯看向伯鲁克：
“原谅我之前的无礼行为，我一向喜爱珠宝你是知道的，刚才有些走神了。”
“殿下言重了。”伯鲁克见玛姆奥放低姿态，自己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但他还是用不解地语气问道：“在下认为完全可以找武者和那位黑发少年比试的，吾弟毕竟是魔法师，不一定能试探出他的真实实力，而且空间魔法就算印刻在了吾弟的手臂上，对于吾弟的魔力和精神力的负担都相当沉重，一身实力只能发挥三四成。”
“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赢。”
在场五人中的最后一人，那是将自己笼罩在黑色兜帽服底下的神秘之人，他(她）用非常舒服的中性嗓音开口道：“我们只是想看看莱耶斯·狮心的后人到底有没有一蹶不振。”
说着说着，隐隐有窃笑声从兜帽底下传出，这声音忽远忽近，好似寻常姑娘的嬉闹又好似哀怨女鬼的幽鸣，这诡异的笑声让见过不少风浪的奎特和伯鲁克都皱起了眉头，而塞尔特和玛姆奥却是神色如常的喝着杯中的美酒。
“接下来就应该动真格的了吧，那家伙的性子，从小时候就没有变过啊。”
兜帽人发出悦耳的大笑。
...
“热身结束了，魔法师。”
泰兰身周的气流开始发生改变，若隐若现的气旋从他的脚底升起。
气流的变化毫无疑问是肉眼无法看见的，但是艾瑞克凭借着出色的精神感知能感受到泰兰身体的变化，况且...在泰兰凝聚气势的时候，他身上那些特有的红色线条不断散发着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猩红光晕，这让他看起来如同恶鬼。
来了！
艾瑞克瞳孔一缩，眼眸中的泰兰如同先前一样朝自己飞奔而来。
武者的身体素质远远优于魔法师，艾瑞克在家族接受训练时就深知距离和控制是唯二能够在一对一的决斗中战胜武者的方法，所以在几个呼吸间，他就想好了接下来要释放的魔法。
既然冰墙这类的魔法无法阻碍泰兰的突进，那么艾瑞克选择继续用“冰刺”来限制泰兰的速度。
武者只要没有踏入传说中的“圣”的领域，那么依旧是肉体凡胎，无论泰兰此时看起来气势有多么凶猛，在面对数百根甚至是上千根冰刺时也不能做到完全无视。
在决斗刚开始时，艾瑞克就用过“冰刺术”来干扰泰兰的进攻，但是那是非常低级的一种魔法，甚至不夸张的说，只要是一个体力正常的年轻人头也不回的往一个方向跑都能躲开从地下冒出的冰刺袭击，用通俗的话来说，这就是“佯攻”性质的魔法。
而现在，他要通过“冰龙之握”的血脉，直接瞬发冰刺类的中阶魔法。
艾瑞克呼出一口寒气，手中法杖猛然亮起。
“冰魔法·冰裂荆棘！”
在法杖光芒的波及之处，校场的地面变得通荧雪白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月亮倒映在了地面之上，而伴随光芒亮起的，是无数突起的白色光点。
嗖——
一道冰刺在泰兰的小腿处迸射而出。
在意识来不及反应的时机，泰兰的肌肉群本能的作出回避动作，他极小范围的微转腿部，在不影响前进姿势的瞬间，堪堪躲避了这道冰刺。
然而冰裂荆棘绝对不是如此简单的魔法，事实上无数白点亮起只射出一道冰刺已经让泰兰有些起疑，果不其然，在躲避掉第一根冰刺之后，泰兰才刚刚迈出第二步，其他的光点纷纷射出冰刺，几乎是全方位的杀向泰兰。
“喝——”
泰兰原地跳起，包裹住他全身的气劲随着他身体的旋转摆动形成了强大的漩涡，那些射向他的冰刺纷纷被弹落在一边，他那不断踢碎斩断冰刺的技艺，让泰兰看上去宛若人形的血色风暴，旁观的众人们无不为之动容。
黑夜茫茫，唯有火把闪耀红光，泰兰的身姿就如同焰火，摧垮着四周呼啸而来的冷光。
（——这就是魔法么，中阶水平的魔法师，不过如此么。）
泰兰冷静地招架着冰刺，他已经渐渐熟悉冰刺射向他的节奏了，要知道现在可是寒冬，冰魔法在这种气候下本身就有着被强化了的优势，如果说艾瑞克的魔法不能让他退后的话，泰兰很确信，面前的白发少年必将被他击败。
但是，就在这自信绽放的瞬间，一道白芒划破了他的脸颊。
温热，疼痛。
泰兰不可思议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红色跃然于掌上。
发生了什么？自己明明劈碎了冰刺。
泰兰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艾瑞克可不会放过对手迟疑的机会，地面上的冰刺如同倾盆大雨咆哮而出，如同自下而上的银色骤雨迸向黑发少年。
而这时泰兰才真正看清了，自己为何会被划伤。
正如魔法名为“冰裂荆棘”，这些白色冰刺在空中朝泰兰袭来的时候，居然也在不断地衍生出其他的冰刺！
这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确实如此，很多冰刺在从地面上射出的时候就已经分裂成了三四根更小的冰刺，但诡异的是这些冰刺就算相互撞击在一起也不会断裂或者掉落，因为它们就像水流一样可以融合在一起，变得更大或者分裂成更多的冰刺，而这样带来的最让泰兰感到严重的情况是————他没有办法预测冰刺的落点。
他之所以能够躲开冰刺，除了身体的本能之外，就是靠着过人的动态视觉和清晰的战斗思维，事实上艾瑞克射出的每一根冰刺都在他的视线范围以内，而他甚至在一到两秒前就能预料到冰刺的落点，提前将它们弹开。
“撕拉——”
泰兰的右腹差点被一道突然分裂的冰刺所刺中，白净的腹肌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当中。
“我有点生气了啊。”
泰兰的眼眸没有了之前的轻视，他开始更多的使用气劲形成的气旋来一次性轰碎多根冰刺，这样做的好处是他不会因为突然分裂的冰刺而受伤，代价则是体力的消耗加速流逝。
“一根，两根，三根...”
泰兰一边轰碎着冰刺，一边小心翼翼地选择落脚的地面，因为艾瑞克的精神力不足以覆盖整个校场的缘故，因此有很多空地上并没有白色光晕的痕迹，这给了泰兰喘息的空间，如果说连落脚点都被冰刺覆盖的话，那么他几乎没有胜算可言。
“可恶，这算是大意轻敌了么。”
泰兰并不是莽夫之辈，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的魔法师并非任人宰割的凡流之辈，无论从魔法的专精程度和精神力的掌控来说，眼前的白发少年都属于同年龄中的顶尖级别，甚至他都觉得高汀代表队里的那些魔法师也没有艾瑞克的技艺精湛。
更何况，最让他感到烦闷的，是之前艾瑞克使用的“空间魔法。”
他很清楚，艾瑞克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踏入空间魔法的领域，这就意味，那些人知道自己以高汀代表队的使者身份前来，并让这个少年前来试探。
虽说决斗的理由很扯淡，是为了蒙托利亚家族的那个女人，但是泰兰当时的说法纯粹就是年轻人气血好盛的嘴上逞强，他真心认为一个魔法师没有胆量接受来自武者的决斗邀请，他甚至都做好了奚落艾瑞克的准备。
但是他没想到，艾瑞克接下来了，而且接的如此果断，现在想了，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那些家伙安排好的吧，即使没有蒙托利亚的那个少女，这个冰龙之握家族的家伙也会找别的理由和自己战上一场吧？
只是，为什么是他？难道那些家伙的权势已经大到能驱使魔法世家的程度了么。
泰兰一边想着，一边飞速后退。
如此密集的魔法，对于魔力和精神力的消耗肯定非常庞大，只要退后一定距离，就能获得对峙的局面。
非常轻松，在由冲刺姿态转变为撤退姿态之后，泰兰意外容易的摆脱了冰刺的纠缠，他几个呼吸间便撤回到了之前的位置，距离艾瑞克刚好五十米左右的位置。
这也证明，对方的魔法也只是为了阻碍自己的前进，也意味着，对方还留有具有决定胜负意义的魔法，而且这个魔法，需要长足的距离。
停下来后，泰兰深呼一口气，他发现对面的艾瑞克也拄杖喘息起来，看样子艾瑞克并不是毫无负担的使用这种魔法，这倒是让场上刚才有些过快的节奏变得缓和起来。
“啊...难道这要用那招么。”
泰兰将手放在自己胸膛，那里正因为炙热而变得瘙痒。
忽然，一道熟悉地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那道声音充满着神秘与蛊惑，如同恶魔的低语。
“呵呵呵呵，殿下，你好像遇到麻烦了。”
“闭嘴，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帮助。”
“唔...别逞强啊。”
“走开....我是不会堕落到使用魔神的力量的。”
“我没让你借用我的力量，我说的麻烦可不是你们的决斗。”
莫名的，声音的腔调变得暧昧起来，泰兰此时只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什么麻烦！”
“你看右边，台底下。”
顺着声音的提示，泰兰本能地向右看去。
在点点星光下，一张可爱的脸庞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金发少女碧绿的眸子熠熠发亮的看着这边。
准确地说，是看向校场中，靠近艾瑞克的那一边。
尖俏的鼻尖，甜美的微笑，以及纯粹、天真的眼神，那一颦一笑里洋溢着的，名为欣赏的情绪。
这不禁让他胸口一抽。
怎么了，自己为什么会难受。
啊，是这样的，从有记忆以来，好像就没有人用相同的眼光看过自己呢。
落魄如街上野狗如是，受人恩惠寄人篱下如是。
被人打碎鼻梁如是，剥夺他人生命也如是。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温柔地让自己想到了梦境中的那人。
比溪水还要柔软，比曦光还要温柔。
自己若是能拥有过这般热切耀眼的眼神，那么一生也许会大不相同吧。
但是。
人死如灯灭，在耀眼的火光如果被扑灭也不会有人去怜悯它的灰烬。
既然这道光芒如此耀眼，让人激动，而又让自己无法触碰。
那么就毁灭它试试看吧？
于少年眼眸的深处，真正比鲜血还要狰狞的颜色逐渐溢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