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里,曈昽正一手托腮,一手翻弄着书,纸页发出了沙沙的声响。距离冥域前去办公楼已经快有一个小时时间了,却还是不见她回来。莫非事情竟然有这么严重?还是说她已经离开学校,自己先回公寓了呢?——曈昽这么想着,轻叹一声,把手上的书拍到一旁,又从背包里取出了另一本书。

“曈昽!”

曈昽回过头,看到了教室门口的篱织,带着一脸忧虑的表情。她连忙放下书本迎了上去。“篱织姐,冥域她……”

“唉,高研所认定傀儡是被人为破坏的,学校扣了冥域二十分德育分。”

听到这句话,曈昽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成绩中游的学生分数彼此相近,总分扣除二十分基本意味着冥域无缘形式魔法专业了。

“篱织姐,冥域不是故意的,她是先受到了傀儡的攻击……”

“我确实说了傀儡失灵的问题,可我说话不顶用。你们呐,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纳图尔大人是事件的目击者呢?”

“啊,那是因为……”

“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晚了。”篱织摆手打断曈昽,“总之你快去安慰一下冥域吧!我怕她太难过,做出什么傻事……”

既然篱织这么说,曈昽便没有解释下去,再者她也十分担心冥域的情况。“篱织姐,您知道冥域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在后院。”

“谢谢篱织姐,那我去了。”曈昽顾不上收拾背包,快步走下楼去。

沿着回廊朝北走,穿过餐厅旁边的小门,再走下台阶就来到了神秘学园的后院。后院的南半边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围绕它的建筑从东向西依次是仓库、教学楼和办公楼;北半边则是一个近乎原生态的小树林,再往外就是学园的围墙了。靠近仓库这一侧还未到小树林的围墙下有一个供工人出入的小门,而位置与之对称、靠近办公楼一侧的围墙下则有一个类似轿顶的小屋子,据传里头是条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在草坪中央,曈昽看到了冥域的背影,她正拿着一个大扫帚,有气无力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曈昽快步走上前去,一把跳起扑在冥域身上紧紧搂住,大声喊道:“冥域!——就算遇到挫折也一定要坚强!”隐约中还带着一点哭腔。

“哇——太夸张了,太夸张了!”在曈昽的冲击下,冥域踉跄了几步,手中的扫帚也摔到了一边,“好啦好啦,我没事的……”她轻拍曈昽的肩膀,安抚了几句,曈昽才总算把手松开。

“呼!怎么说呢,一开始确实感觉很难受啦。但扫了一阵子儿地,又感觉好一些了。”冥域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起扫帚,“毕竟傀儡确实是被我撞坏的,学校处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在冥域心里,受处分的情景早已经演练了多遍,她无数次地想象着自己将遭受怎样的指责,自己又会如何进行抗辩。然而,当事情真的发生了的时候,在一众大魔法师和高阶魔法师威严的目光下,她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具体……处分了什么呢?”曈昽小心翼翼地问道。

“二十分德育,打扫后院,这学期不能评奖。”

“太过分了……明明是傀儡先动手的啊!学校的傀儡不仅不能保护学生,还威胁到学生的安全,原本治安署和高研所应该向你道歉才对。凭什么反倒让你受委屈呢?”

“其实是我身上带着蘑菇,所以傀儡才会拦我的。”冥域把扫帚杵在地上,又把脑袋架在上面,“唉,说来也是,夜晚带着有施法反应的蘑菇进学校,别人怎么知道你是无意的,还是故意带来干扰傀儡的。听卡莱的语气甚至感觉她认定了之前做坏事的也是我。”

“这是个误会!要不我们还是找纳图尔大人把事情说清楚吧?”曈昽建议道,“让高研所查清楚傀儡失常的原因,只要他们相信傀儡失常的事情,就也会相信冥域是清白的了。” 

“纳图尔?谁是纳图尔?”

“就是你看到那个白色的小女孩,篱织姐告诉我的。我们找她说清楚事情的经过。目击者说的话,教授们会信的!”

“不去。”冥域说完,眼睛偷瞄曈昽的反应。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回曈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坚持,而是嘟着不说话。这反倒让冥域感觉有点不适应。她把目光转向另外一侧,补充说道:“现在不去。等大家的头脑都冷静下来再说吧。”

“好吧,听你的。只是我觉得,过了今天,事情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见曈昽低着头比自己还委屈的模样,冥域安慰道:“让我们往好的方面想想,这件事也有一个好的后果不是么?我们往后就是同门了!请多关照。”

“已经确定了吗?”曈昽抬起头看着冥域。

“嗯,朝晢和破晓排到我前面了,唉——”冥域长叹一声,“大概我确实不适合读形式魔法,所以世界又调整到了它应有的面貌……”

“不要说这样的话……”

“冥域!”走廊的方向传来了男生的声音。两人循声望去,看到破晓正往这边快步走来。他在长衫制服外套了一件带有复杂图案的蓝色风衣,在晚春的天气里这样的穿着显得十分热。“原来你在这里啊!”

出现了讨厌的家伙,冥域心想。

“破晓同学。”曈昽向破晓打招呼。

待走近后,破晓放缓了脚步,说道:“冥域冥域,我想问问你下午有空吗?”

“干什么?”冥域的回答没声好气。

“怎么说呢,我不是递补上了形式魔法专业嘛?啧,这搞得我心里感觉像是我从你那里偷来的一样,真是很不好意思。”

“那你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不怕我揍你么?”

“不是,你听我说。就因为这件事情啊,我想着我应该给你补偿一下。”说着,破晓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两张写着什么的小纸片,“你看。”

“这是什么?”

“富伯的票!包厢!怎么样,一起?”

富伯剧场的包厢有着华丽的装潢和周到的服务。每个包厢里都能够以合适的角度看到整个舞台,却不会被其他地方——无论是池座、高台、卡座还是别的包厢——看到里面,相比起包厢的栏杆就要挡住半个舞台的有些剧场相比,可谓设计精良。也正因如此,富伯剧场的包厢价格与池座差别巨大,折算成蓝票常常需要五六十元。冥域小时候曾跟父亲一起在包厢看过儿童舞台剧,不过冥域并不喜欢。

“哼!”冥域冷笑一声,心想,这小子以为一张戏票就能收买我吗?“你没看我正在扫地么?”

“是下午场。再说了,这种活儿怎么能让你来干?我派俩人帮你扫,一下子就干完了。”

说完,破晓扬起手作势要搂冥域的肩膀,冥域赶紧侧身躲开,摆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干什么!”

“哎呀,我就是想表达一下我的歉意,你怎么就不领情呢?”破晓两手一摊,边顿足边说道。

“下午演的是哪一出呢?”原本只在一旁看着两人的曈昽突然上前插话。

“哦,曈昽也在啊。”破晓转过身来,双手抚着衣襟,语气顿时平淡了很多,“《仙沐林》,怎么,你有兴趣?”说着,又转过头看向冥域,“我再买一张也不是不可以哦!”

“噢,不用了不用了,”曈昽摆了摆双手,“《仙沐林》我已经看过了。”

冥域心领神会,扭头对破晓说:“我也看过了。你还是赶紧去找其他人吧。”

“这么不赶巧啊……”

“破晓同学,我有个事情想向你请教。你认识纳图尔大人吗?”

对,贵族的事情问贵族子弟,这再合适不过了。冥域盯着破晓等待他的回答,见破晓抬手撑着脖子仰起头,眼睛看向天空,似乎在努力回忆着。

“纳图尔啊,不太熟。你打听她做什么?”

“冥域扣分的事情,她是目击者。”

“噢,是这样啊。”破晓放下手,向冥域投来惋惜的目光,“这么说你们是要找她算账?别吧……”

“不,我们只是想向她说清楚,事情只是个误会。”曈昽解释道。

“怎么说呢,纳图尔跟别家来往很少的,她一般只参加学园组织的聚会,所以她现在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不过我听说,”破晓压低了声音,凑近说道,“她并不是从学园毕业的。”

“那她是魔法师吗?”冥域问道。虽然猜想八九不离十,但冥域还是希望确认一下。

“当然!你们不知道么?她作为魔法师的名气甚至比她作为贵族的名气还要大。”

只是在贵族当中有名吧——冥域心想,不过这也就证实了之前她和曈昽猜测的“贵族”和“魔法师”的身份标签,还差……

“上学期期末茶会上,我看到纳图尔大人走路……好像不太利索,是不是腿有点……”果然,曈昽小声问道。

“据说不是腿有毛病,是精神上有问题。” 破晓用手指扣了扣脑袋,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道,“我听说纳图尔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很受刺激,所以从此白天就变成了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到晚上才恢复正常。我还听说纳图尔小时候脾气很差,经常丢家里的仆人玩儿,所以老纳图尔一直都把她关在家里不让见人,后来消停了才带她出来参加聚会什么的……”

“纳图尔大人力气这么大?”曈昽插话问道。

“念动力啊!”

“哦——你听说的事情还真多啊。”冥域说道。

“贵族嘛,就是到哪儿都引人注目。就像你们平时肯定也没少谈论我吧?哈哈!”破晓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才没有——冥域这么想着,带着讽刺的口吻回应道:“既然纳图尔这么引你注目,那你不如就约她去看剧好了,何必来找我呢。”

“说笑呢吧,她可是我们阿姨辈的人!”

“你是说你们是亲戚?”

“咳,不是!你们肯定是看她这么矮就以为她是小孩儿了。我跟你们说,从我懂事那会起,她就长现在这样。”

“那真是没想到。”

“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我听说啊……”

“好了好了好了,我们不听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说着,冥域摆手示意破晓离开。

“等等,冥域,还是考虑考虑下午一起去看剧吧?机会难得。”说着破晓身体前倾,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手心向上向前伸出,做出一个邀舞的动作。

冥域朝破晓的手掌用力拍了下去,“不去!没心情!还要扫地!”

“要不,一起吃个午饭也行啊!”

“唉,刚扫过怎么又有叶子了……”冥域抄起扫帚向破晓脚上扫去,一边扫嘴里一边嘟囔,“叶子真多啊。”

破晓赶紧提起风衣的下摆,跳起躲避冥域的扫帚,“欸欸欸!这边已经干净了呀!”见冥域没有收手的意思,便赶快躲到了走廊上,“好吧好吧好吧,那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啊!”说罢便溜了。

“烦人。”冥域嘟囔道。

目送破晓离开后院,曈昽走到冥域身边,问道:“为什么把破晓赶走了呢?我还想问问纳图尔大人在哪儿工作呢。”

“这个不用问,肯定在治安署,不然谁会夜巡?再者他的话,信一半吧,有些根本不合理,不听也罢。”冥域回答道,随即伸出一只手,开始点数起来,“现在我们证实了‘贵族’、‘魔法师’,否决了‘小女孩’,也就否决了‘天才’,还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纳图尔’——大丰收。”冥域扬了扬五根手指。

“哈哈,大丰收。那‘妖精’呢?”曈昽笑着说道,“感觉我们挺懂得苦中作乐的。”

“那就像你之前说的,贵族也是贵族生的,应该不可能是妖精吧。”

说话间,一群大雁排着队形在天上飞过。二人注视着大雁在学园上空盘旋了两圈,而后向南飞去。

“说起来,《仙沐林》还是值得一看的,冥域跟破晓去看看也不坏。”

“原来你说看过是真的啊……不过可惜,”冥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后院还布满落叶的地方,开始打扫起来,“我热爱扫地。”

“我来帮忙吧?”

“不用了……啊,或者帮我把垃圾倒一下。”冥域指了指一边装满了枯叶的畚箕。

“好的!”曈昽拿起畚箕,蹦着走到了后院小屋子旁边的垃圾箱前,把枯叶倒进垃圾箱里。有不少湿漉漉的枯叶粘在了畚箕上,曈昽于是在垃圾箱边上轻敲畚箕,把这些潮湿的叶子全都抖了进去。这时,一只背上有棕黑色条纹的大尾巴小动物从垃圾桶后面蹿了出来,往小树林的方向跑去。“哇,有只花栗鼠!”曈昽一边喊道,一边追了上去。

冥域看到曈昽只追了一小段就在小树林前驻足,在一棵大树下弯下腰,正仔细盯着什么看。冥域放下扫帚跑到曈昽身边,却没有看到什么花栗鼠。“老鼠呢?”

“跑进树林里了,”曈昽指了指树根处,“你看这个。”

定睛一看,冥域这才发现树根背光处长了一丛蘑菇,大株的菌盖已经全开,呈晶莹的深蓝色,表面还有星星点点的石灰一样的粉末;小株的外形则像白色的葡萄一样,是一个浑圆的小球。“诶?这不是……害我受处分的蓝色蘑菇吗?”原来学校里也有——冥域想起了什么,对曈昽问道:“那次我把蘑菇给你,你丢哪儿去了?”

“丢街上了呀。”曈昽回答道,“这丛蘑菇应该是自己长在这里的。冥域,我有一个想法……”

“我也想到了!”冥域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如果这种蘑菇在学校里本来就有,那说不定就是傀儡失常的原因!但……还是不能解释傀儡为什么经常坏。”

“我相信肯定是相关的!这样吧,我们去高研所找人来验证一下。如果天然的蘑菇确实会干扰傀儡行动,那就证明冥域是无意的了!”

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谈到要去高研所找人,冥域又犹豫了起来,“我现在不太想跟高研所的人打交道呀……要不曈昽你帮帮我?”

“那我还有一个提议,”曈昽又说道,“明天我们不是该去导师那里报到嘛,我们可以把蘑菇带去,先给导师看看。”

从学科分类的角度讲,无论是施法反应的检测还是傀儡行动的设计都属于符咒学范畴,就此而言,让符咒学的导师验证蘑菇对傀儡的影响,倒也称得上是专业对口。冥域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我们的导师确定了吗?是谁?”

“还不知道,但应该有公告了。等会儿我们去看看?”曈昽回答道,“不管是谁,总归可以问问吧。”

冥域从曈昽眼中看到了执着。她轻叹一口气,说道:“那就这样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