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习过魔法学之后,接下来复习的正好就是符咒学了。符咒学是魔法实践的基础。施展魔法最原始的方法是咏唱咒语,而咒语就是用说出来的符咒。符咒本身其实就是一首由宣告和引导两个部分构成的即兴诗,宣告部分用于声明一次施法的施法者、施法对象和所要施展的魔法,引导部分则用于让三者的关系维持足够长的时间以使施法完成。引导形式魔法所使用的唱词源自十二魔导书。每本魔导书里都记载着若干首长诗,而从中抽出的任何一段都可能是用以引导某种魔法的一节唱词。

如果严格按照十二魔导书上的方法来使用符咒,那么施法就是一件极其繁琐的事情。这是因为,一节唱词的长度往往有十几行,却只能引发一种变化,导致完成任何简单的动作都需要魔法师在一旁唠唠叨叨地念上半天。为了普及魔法的使用,在十二魔导书问世以来的二百多年间,一代代魔法师都致力于简化引导过程。他们不仅使用目视、手指、默念名称等行为来替代口头宣告,还开发出了许多简便的引导方法。比方说把符咒抄到纸上变成符纸,或者文在身上形成符文,在使用时把魔力注入符纸或者符文,大大节省了原本咏唱耗费的时间。又比方说修改符咒的格式,从文字变成图画或者声音,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一些老到的魔法师还会编写自己的魔导书,把十二魔导书中符咒的常用的复合给整合在一起,形成二阶符咒。这样一来,魔法师施法时只需要引导二阶符咒,而后二阶符咒所整合的一阶符咒就会自动完成。不过,在日常生活中,应用最为广泛的引导方式还是想象,毕竟想象不需要事先准备,只要施法者头脑清醒就可以随时随地进行。

尽管魔法日渐变得实用,但是施法仍然是一件难度颇高的事情。要学会一门魔法不仅需要有心智方面的天赋,同时还需要能够体会魔导书所记载诗篇的意境、领悟正确使用符咒的方法。因此,神秘学园会在学生们入学后不久测试各人的天赋属性,这并不是说学生未来就只能使用这种属性的魔法,而是为了引导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少走弯路。至于职业魔法师,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能够熟练施展自己的天赋属性魔法就已属难得,基本无暇深入其他属性魔法。有鉴于此,学园的中期考核没有考察学生们运用符咒的能力,而上考察理论上的理解和识记。不过考虑到唱词数量繁多,应用场合又非常多样,符咒学对考生来说仍是不小的挑战。

冥域随身带着一本对应暗属性的《帕提柯篇》印本。不过,这与其说是出于随时查阅的需要,不如说是出于对自身天赋属性的尊重。原本冥域也像多数学生一样抱有精通天赋属性魔法的志向,但始终无法成功施法让冥域失去了耐心,转向学习门槛更低的念动力,于是这本《帕提柯篇》便被冷落了。这回为了冲刺中期考核,冥域难得地从挎包里取出书翻阅。密密麻麻的文字,动辄数百行的长诗,不由得让她产生无力的感觉。

该不会全要背吧——这么想着,冥域又趴到桌子上,侧过脑袋看向正一边翻笔记一边纸上写写画画的曈昽。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曈昽的侧脸,一绺鬓发划出美妙的弧线流入腮边,遮住半边脸颊更显得眼睛大而有神。初识曈昽的人没有不称赞她的眼睛的。相比之下,冥域自己的眼睛则很小,即便努力睁开也远远没有曈昽的眼睛大,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更是只剩下一条线。冥域原本并不在意自己眼睛小,可是这几年与曈昽成为密友,听多了别人对身边人的称赞,心里难免生出沮丧的情绪,慢慢变得不愿意在别人面前笑了。

双亲也在不经意间不断提醒冥域自己眼睛小的事实。父母常年在外经商,往往每月只有几天在家。过去冥域在家时多与佣人为伴,现在冥域在校读书,家里索性把佣人也辞掉了。偶尔聊起小时候,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是:“你小时候眼睛可大了!”——言下之意就是现在眼睛小呗!冥域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其实大部分人年幼的时候眼睛都大,只不过随着身体逐渐长大,多数人的眼睛都越长越小——除了少数像曈昽这样的幸运儿,她们仍然保有幼儿那般水灵的大眼睛,以至于别人要是只看脸猜她们的岁数的话,多半都会猜小个两三岁。

不一会儿,曈昽注意到冥域在盯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你的眼睛真好看。”

听到冥域的话,曈昽害羞地用手稍稍遮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的眼梢是往下掉的,不好看啦。”

“可就是这样眼尾朝下才显得可爱呀。”

“冥域这样眼梢向上挑的才好看呢。眼梢下垂,看起来一幅要哭不哭的样子,很不精神。”

“眼角上翘的话,眼神显得比较凶。”

曈昽放下手中的笔,走到冥域跟前,用右手拇指摁住冥域的眉心,使劲揉了起来,说道:“那不是因为你眼角上翘,是因为你一天到晚老是皱着眉,搞得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你很不好相处。不要皱眉知道吗?”

“啊啊啊——好痛啊!”冥域边叫喊着边挣脱曈昽的手,“你力气太大了!再说我什么时候皱眉了?”

“大概每天有十二小时吧。”

“真的假的,我都没意识到……”

“好啦,谢谢冥域的称赞。赶紧继续复习吧。”说着,曈昽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哦对了,其实我刚是想问一下符咒的考试范围。要背哪些的呀?”

“属性魔法的八本,每本的第一篇。其他四本不用背。不过我之前听蛇隐说,今年不考默写,改成排序题了。”

“哇,那岂不是只要熟读就行了?这对我来说真是重大利好啊!”冥域突然来了精神。“不过你就无所谓了。你应该全都背下来了吧?”

“怎么可能!只背了考试的部分啦。”

“那就加把劲把剩下的部分背熟来,等到毕业的时候,我们的曈昽就是新一代的全属性大魔法师了!”

曈昽笑道:“学校里这么多鼎鼎大名的教授,也没有听说谁能够精通所有属性魔法。我天赋平平,就更加没指望了。”

“反正你现在已经会几种了,剩下四年再把剩下几种学会不就好了。”

听了冥域的恭维话,曈昽的笑容却变得有些尴尬,“冥域是不是误会了,我只会风属性魔法而已。”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最让我震惊的事情了。你一向给人的感觉是无所不能的。”“不对,你明明还会念动力。我亲眼见过的。”

“你是指这个吗?”说着,曈昽把右手伸到裁缝桌上摆放玻璃器皿的木匣上方,在一瞬间双眼失焦过后,木匣里的一只小烧杯颤颤悠悠地浮空而起,升到距离桌面约摸十厘米的高度,随着曈昽移动的右手慢慢漂浮过来。

“对对对,这不就是念动力么?我也会一点!”

说罢,冥域站起身伸出右手,盯着漂浮的烧杯,在心中默念咒语:“以米加尼之名,与其孤身涉险,不如安然入眠,何苦如此等待,茫然无言……”念完咒语,烧杯即直直地落在桌面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冥域心想,这一回自己倒是把唱词给记起来了。

“嗯——”曈昽摇了摇头,“不一样,冥域用的和我不一样。冥域宣告的是米加尼,我宣告的是戴纳密克。”

“米加尼”和“戴纳密克”都是魔导书的名字,相传由与书同名的魔法师编写而成。与《柯尼逊篇》等不同的是,这两本魔导书属于有对应属性的八本中的两本。《米加尼篇》对应水属性形式魔法,水属性魔法俗称“念动力”。《戴纳密克篇》则对应风属性。

“这么说这个杯子是被吹起来的了?那得多大风才能吹起一个玻璃杯啊!可是刚才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房间里有风欸。没想到你的控制能力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不是不是,”曈昽连忙摆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把烧杯里的空气变得稀薄一些,它就会飘起来了。”

“喔——我懂了,这就跟把杯子吸在嘴上是一样的。”冥域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把杯子扣在嘴巴上的动作,“那这招感觉比念动力好用多了,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个东西是什么,连碰都不用碰!”

“其实,吹风的方法也是一样的。把一个地方的空气变稀薄了,其他地方的空气自然就往这边吹了。”

“风属性好神奇啊……”

看到冥域投来羡慕的目光,曈昽腼腆地笑了起来。“对了,我最近还发现了这个。”说着,曈昽把烧杯放回原处,又拿出一支试管,往里倒了些许清水,然后打开一个装有灰绿色粉末的瓶子,取出一小勺倒在试管里。粉末溶解在水中,变成了海蓝色的液体。原来这些粉末就是染料。曈昽把染液摇匀,给试管加上一个木塞,接着用左手把试管立在桌面上,把右手伸到试管的上方,深吸了一口气。

冥域知道曈昽开始施法,于是静静地等待试管的变化,不做打扰。不一小会儿,曈昽松开左手,试管像刚才的烧杯那样悬浮在桌面上方,不久开始沿着水平方向旋转,并且速度逐渐加快,越来越快,最终到了眼睛远远跟不上的程度。试管搅动着周围的空气,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管体也从竖直状态逐渐倾斜,最后变得与桌面平行,残影看起来就像是飘着的玻璃碟。

过了大约两分钟,试管的旋转慢了下来,管体液逐渐恢复竖直。待旋转完全停下,曈昽用三指握住管体上部,施法就算结束了。冥域注意到试管内的染液分了层,靠近试管底部的下层里积着一些蓝灰色的泥,而上层则是灰绿色的液体,虽然与清水相比仍然很浑浊,但与原本的染液相比已经澄清了许多。也就是说,通过这个办法,染液能够在几分钟时间里重新变回染料和水,简直就像是炼金术。

“这都是用让空气变稀薄的办法做到的吗?好神奇啊!真的好神奇啊!”冥域赞叹道。

“确实很神奇。我也是偶尔发现的。这样用剩下的染料就可以回收了。”

演示结束,曈昽开始收拾裁缝桌上的道具。冥域看着曈昽收拾玻璃器具,表情凝重地感慨道:“你刚才的演示一下子颠覆了我对魔法的看法。”

“不会吧,有这么夸张么?”

“我从小就一直以为,所谓魔法就是念小火球的咒语发射小火球,念大火球的咒语发射大火球,而学习魔法就是先学小火球咒语,再学中火球咒语,最后学会大火球咒语就能成为魔法大师。所以我一直觉得高级魔法跟小魔法是不同的。直到现在才明白,复杂的大魔法并没有专门的咒语,其实是通过最简单的小魔法复合而来的。难怪这两年的课一直让我感到很困惑,原来是我对魔法的理解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为什么就没人教我们这些呢?”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冥域的语气带着困惑和懊恼。

听完冥域的话,曈昽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间,若有所思。待收拾好道具,她安慰冥域道:“也许教授们觉得这部分内容比较难,放到了高年级讲解吧。”

“既然如此,那我更要考上形式魔法专业才行,不然可能就没机会了解了。”

“嗯嗯!加油!”

不知不觉时间便已来到中午了。冥域和曈昽前往学园餐厅吃午餐。在路过教学楼的时候,二人还特地上楼在阶梯教室门口窥探了一番,但阶梯教室里只有三两位正在自习的同学,没有看到损坏的傀儡,昨天碰乱的桌椅也已经被摆放整齐,看来是被清理过了——说不准是傀儡自己爬起来整理了课室,冥域自我安慰着。

用餐过后,两人打算前往行政楼找篱织说明昨晚的事情,却正巧在餐厅门口碰到从后院走到中庭,正穿过回廊的篱织。冥域注意到篱织表情严肃,脚步很快,眼睛却没有在看路,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猜想她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傀儡的事情了。“要、要不还是算了吧,如果她知道了情况应该会来找我们的。”冥域拉了拉曈昽的衣袖,示意暂缓向篱织报告,先回工房。

“那怎么行,” 曈昽上前去打招呼,“篱织姐!” 

“哦,曈昽!冥域!” 注意到二人的一瞬间,篱织的脸上又挂上了平时的微笑。

“博斯顿大人。”冥域躲开了篱织看向自己的视线。

“叫学姐就行,”篱织拍了拍冥域的肩膀,“你们有什么事吗?我现在赶着开会,没事的话我们放学再聊吧。”

“呃——也没什么要紧的,”冥域稍稍低着头,回答道,“如果学,学姐忙的话……”

“篱织姐!冥域有事情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