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都因钢环边缘,次生类自营社区。
在看到三架Sigurd人形战甲从发射井中咆哮而出时,花若然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叹。
“到贡都因里来,果然会遇到好事情哇——”
和域外自行要塞同期出现的反击兵器,Sigurd钢环机。
根据案内钢胞兽情报、可根据其特征搭载多种针对性兵器。全机驱动所依靠的也并非上限明显的核子能,而是尚处于Black-box阶段的环能。
合成音从街道各处的扩音器中传出。
“请非战斗人员迅速退避。重复,壁外冲击接近中,请非战斗人员迅速退避……”
没有足够的神经网络反馈点,自营社区中只能依靠扩音器这类作为即时传媒手段。
从街角之类的地方浮现三角状的地堡入口,圈口羊群般的人们一股脑地试图挤入,混杂着咒骂怒吼的嘈杂之中难辨人声。
花若然站在远处的街角,等待着路让出来。
作为牧区的一员,他并不认为有避难的必要。
眼前的钢环高达千米。
就算是自己所知内的钢胞兽最大个体,那些将同类吞噬、膨大身形的钢壳巨兽,也最多在上面留下些试图攀爬的齿印。
而要想从地下侵入更是无稽之谈。
从世纪初开始的对各地钢环深度探测,至今也尚未定论。
光是贡都因一地,末端便已经深入地幔。
那么空中呢?
部分流驭类个体能够借助气体喷锅或者轻合金旋翼之类的,的确能飞抵万米高空。
一旦它们将飞行高度降低到威胁范围内,位于城壁之上的移动堡垒便会滑至合适的火力点,将积攒在城中的废料作为炮弹倾泻而出。
街道上的塑料垃圾无人清理,大摇大摆地混入视野。
花若然冷眼看着不远处胀动着的人群。
肮脏,臃肿。
他们在畏惧着,畏惧成瘾。
光是几声警报就会使之惊慌失措,盲目地追求着集体感。
他们会接受SAIE人造人的管理也是自然。
如果在他们的头顶不站着些什么,光是一个人躲起来害怕也会导致胃部绞断吧。
钢环城壁之中响起了刺耳的摩擦声,翻动大地的震颤从壁外传来——拥堵在街道之中的人群没有散去的迹象,反而在惊吓之下愈发慌乱。
花若然将腰包丢上肩头,背对人群向着Gate-Hole的方向独自行进。
陌生的身影正踽踽走来。
打有银钉的棕色披肩裹住身体,双目以下覆着半张黑色铁面。
花若然多少有些意外——没有寻求避难的不只他一个。
看他的装束,似乎是刚从域外返回学院兵团成员——“木之色”是禁止牧区成员用于衣物的,目的是用来区分身份关系。
花若然不打算惹麻烦,快步试图走过。
对方却主动将右手从披风中探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上午好,大姐姐。”
尽管对方是个声音稚嫩的少年,被叫姐姐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请问有什么事么?”
花若然努力笑得温婉。
“我有件想问你的事情……”
花若然心里一谎。
擅自更改外显性别是违反规定的,难道被他看出来了?
不过在这里自爆就太业余了,花若然维持着完美的笑容,点头同意。
“那我想问的是……伊诺森斯学院,该怎么走啊?——”
说着,男孩摘下了风帽。
银白的头发,鲜红的双眼。
让人联想到兔子的形象,乖巧单纯。
花若然给他指了指去特线车站的路,男孩在点头道谢之后将风帽带好,与花若然错肩而过。
没暴露性别让他松了口气,但很快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棕色披肩是学院兵团的标配。
作为本院学员的他对路线的了解,应该远胜于自己才对。
如果说是新入生,会选择在旱季假期入城也是极少数的特例。
他转身看去。
胀动着的人群依旧,少年晃身消失在了其中。
——
贡都因西向城墙上。
安全锁断裂的声音清越高亢,秦轲翻滚着坠向大地。
着陆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他睁开眼睛。
黑色空洞盖住了大半天空。
轮廓上的火焰,灼灼不息。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有关境界环的叙述,次生类和人造人不同,在肉体破灭之际能够获得一次抵达平行世界的机会……
身体,在上升。
所谓脱离永劫,指的就是这个么?
蜿蜒的黑色触手如蛇一般从黑影中射出,钻进了秦轲的额头。
触碰脑膜的疼痛感让他几度窒息,也让他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
天空中黑洞的正体,是覆盖了大半天空的月亮。
夕阳照耀下的半边轮廓闪烁着弓型火光。
插入到颅腔之中的钢针末端搅动着内侧,从中泄出的浓氧强制关闭了痛觉反馈。
光洁胸脯出现在视野中的瞬间。
“不许看。”
连同视觉一起被关闭了。
只有声音,直接抵达意识。
“找不到,找不到……到底放在哪里了。”
这次的声音没有经由耳机,而是由钢环中的少女亲口说出。
“呜哇你这家伙用的还是半固态脑么……黏黏糊糊的碰到觉好恶心诶——”
……
在对别人的大脑做什么啊!
……
“我听得到哦。”
什么?
“我是说,你现在的想法已经沿着神经硅管原原本本地传过来了。”
为什么做这种事?
听到了女孩的笑声。
“你要知道么?”
我想知道。
“就算你知道了,到了明天也记不住的。”
记忆重置么?
“当然,我刚才可是和你说了不要回头的吧——说到底也算你倒霉。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可以让你猜猜我是谁。”
Gaias37号。
“好快!而且对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哎呀有么?啊哈哈哈……那这样就不得不删得认真些了呢。”
什么认真些?
“你要是被SAIE发现你知道我的存在,可是会被粉碎性删除的。”
呃,那拜托了。
“顺便一提,最近有什么忘记的事情么?我可以帮你想起来。”
记忆么?没有吧。
“怎么可能啊,就知道逞强。——就算不想,人也总会忘记些东西的,作为能够记忆更多的代价……”
Gaias陷入了沉默。
良久,斑驳破碎的影像涌入了秦轲的视野。
那是房间。
内部布置有床和桌椅。
书摆的很乱,却并不令人反感。
夜晚的窗外高楼耸立,亮着灯光。
只不过……
他看不到窗外的钢环。
“时间到了。”
视觉以像素点为单位逐渐恢复,右臂挡在胸前的壁中少女正看向自己。
粉红双瞳浅得接近无色,面若冰霜。
神经管拔出时的刺痛感让秦轲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上面用无菌胶和颗粒钛形成了新的颅盖,阻止了内容物的溢出。,
自己从钢环上落下,被钢环中的少女于半空接住。
她为了删除与之相关的记忆,选择了物理驳接手段。
那么,结果呢?
自己依旧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眼前的少女是Gaias37号,同时也是整个都市的驱动者和守护者、被誉为钢环之心的存在。
“那个……刚才的那些是?——”
没等秦轲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他已经被巨掌高高举起、拎起后领丢到了钢环之上。
他看向手掌远去的方向。
厄客德娜级的蛇形身躯正被三台Sigurd机体所控制着,在沙中不断翻腾。层层高压电索捆住了它的身体,不断地刺激其动作使之筋疲力竭。
钢臂做出了动作。
它们从两侧从容不迫地收向黑色巨蛇。大小相较之下,那蛇不过是区区幼体爬虫。
食指和拇指堆叠,捏住了蛇的两端。
周围Sigurd战机如受惊飞蝇般退避。
它们舍弃了大蛇身上的大量兵器,全速远离。
钢臂手腕轻动向两侧拉扯,将能碾平大半牧团的巨蛇身躯于空中一分为二——内容的零星组件和液态成分淅淅沥沥地落向大地,染深了一片沙原。
“看到了么?这就是我。”
少女的形象出现在了秦轲身后,轻描淡写地诉说着秦轲眼中的暴戾行径。
不过这次的她,没有“颜色”。
纤细双足黏连着地面,浑身上下在夕阳中反射着金属的银白光泽。
“疏散警报在十分钟之前已经停掉了。现在你就算下去也会被锁在橡木的停机坪里。”
“这不是也没必要么?”
“不,必要是有的。”
少女形状的金属动偶从地面上缓缓滑过,仰视着高她一些的秦轲。
“SAIE需要你们避开的不是壁外的那些怪物,而是这座贡都因的Gaias,也就是我。”
她伸出手握住了秦轲的领子。
代表了钢环的怪力将他拉扯到了双人平视的高度。
“刚才我说过了吧,你的下场。”
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秦轲将被个体抹除。
秦轲盯着她那双有着双眼轮廓的金属平面,似乎从中看到了些瞳孔的影子——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好回忆着以前自己所习惯了的处理方法。
“第83期次生类秦轲自愿接受记忆处理。”
“我知道的。连接到你意识时,我看到了这样的意愿……所以,我改主意了。”
她继续发力,让秦轲跪倒在地。
他低着头,看着女孩的脚。
这明明是尊严尽失的姿势,却令他感到尤其安心。
城市意志Gaias宣告道:
“我不要救你,我要你救你自己。”
——
伊诺森斯兵团,贡都因支部。
齐格非昂首挺胸,站在空无一人的报告厅中央。
千米之外钢环遭袭的震动隐隐约约能够感受的到,不过不知情者大都会将其当做地震。
时还未到供电时段,太阳光又稀少,是房间内最为昏暗的时间。
“以上,是本次任务的全部内容。”
电屏上微微颤抖着的红黄蓝三线表现出满意的频段,没等齐格非弯腰行礼便和光电一同消失在了屏幕两侧。
齐格非放松肩膀,活动腰肢。
“好累。”
她容许了自己的小小叹息。
本来的报告是要由多名士兵一同负责的,但在部分阵亡余下失踪的情况下,她只能一人承担起全员的身份上报以及实况转述的工作。
她整理起放在桌子上的实体资料,多萝西也在同步将用过的数据情报收集起来。
如果要是放在两年前,自己说不定还在某个角落哭的稀里哗啦。
一次次的上下属更替、早就让她习惯了失去同伴。
或者说麻木。
她明白次生类是脆弱的。
和SAIE的人造人不同,次生类的脆弱身躯由血肉组成,在安全区域内又无法将记忆备份——这也就意味着战损将是必然,总有人会死去。
齐格非走出报告厅,身着基础科制服的男生正从对门电梯走出。
她向多萝西问道。
“距离宿舍门禁还有多久?”
“两小时零十四分。”
“嗯,那还来得及。”
齐格非走进电梯,按下了顶层。
图书室在那里。
“上次借的书已经有两周了吧,一直有出勤来不及看,这会儿倒是闲下来了。”
“当前借出时限为350小时。”
“嗯,这个周末必须过来还了……”
齐格非走出电梯,转过身去。
空无一人的楼道中,少年背着黑色的匣子。
他身上的棕色披肩很明显是部队作训服的一部分,但面孔却素不相识。
“银发……”
没等齐格非发问,少年转身就跑。
齐格非为了报告少有地换上了女式白色礼服,筒裙的形状实在是不方便运动。
她撕拉一声将其扯开一道口子,丢掉了高跟鞋奋力追逐。
少年却早就消失在了楼梯口。地面上留着他脚上的焦油印。
楼梯通往天台,齐格非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黑匣子大的实在是有些不成比例,尽管没有特征,从锁扣边上的铭牌也能判断出是某种重型武器装备。
齐格非追至天台门口——门已被粗暴地从外侧草草焊死,凭借人力难以冲开。
隔着窗户她看到银发少年打开武器匣,将内部的银灰铁筒扛到肩上。
那是一发单兵对空导弹。
少年无视掉了用腰间的K9刺刀戳开了半截门板的齐格非,将炮口倾斜对准了空无一物的天空。
在锯断了焊口之后,刺刀刀面也已破损不堪。
齐格非将刀柄猛地磕在墙上,换上了新刀身,用肩膀冲开门。
导弹却已经脱离筒身,尾部喷吐着熊熊火焰,出笼恶犬般冲向了卡巴拉厦西向环面的Gaias回收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