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当下

人总是会对时过境迁的事有所感怀,如同身体不能对年龄说谎。经过了即是过去的,没遇见的便是未来的。

所以对未来的未来,那时的我仍是抱有惧怕的。可自打那以后,我的父亲就像把“贫困”这身衣裳给换下了,交替而来的是叫做“好运”的装束。他告别了工厂,挥别过去拥有的地方,现如今成了我们市里翘楚的地产商。

而那套被换下的衣服,父亲从来都没有再穿上,更别说让我们提起它。

用时下他常说的话,“该锁进置物柜的就别再拿出来。”

看见母亲收拾从前的衣裳,他总是爱这么说。仅仅用余光扫视两眼,且略带鄙夷的换上那些价格是原来百倍甚至千倍的衣物,置若罔闻。即便眼前那些是他曾经最爱穿的,或者说是曾经的他最爱穿的。

至于母亲,在《我的童年》这部年代戏里,她不可或缺的抑郁好像皆是原先劳累的工作及狭隘的空间带来的。现如今,她不再需要替生活忙碌,硕大的住所已经远远的超越从前。原以为会得到理想的母亲会变得更快乐些,实则皆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今天回来吃饭吗?”她捧起电话。

“嗯……在外面,陪客户。”

“不是说好了今天回来吗?”

“不说了,公司事多,你跟灿森好好吃吧。”说罢,那头一阵忙音。

她缓缓的放下了电话,在原本写着“纪念日”的挂历上划了道红红的叉。

因此,她现在的生活除掉生冷的房间,那么仅剩下我了。

“要好好学习。”

“放学记得早回来。”

“不能谈恋爱!”

她开始有了中年人的糜态,虽依然美丽,絮叨却能暴露出她的憔悴。

“我知道啦,那我们出门了!”我站门口,对她挥挥手。

“你们路上小心,别去那些危险场所玩!”她叮咛着。

“知道啦,阿姨,我会看好他的。”简化握了握母亲的手,朝我兑了个鬼脸。作为回敬,我瞪了他眼,催促着快走。

在路上,他讪笑的问:“干嘛走那么快呢?”

“不想理你。”我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

他装模作样的看看表,“瞧,时间还足的很,从这到广场就几步路。”

“那好,您老是不是该回去了呢?”我没好气的看了眼他,这家伙却似笑非笑的咂咂嘴,一副不离不弃的样子。

“你又想怎么着啊?”我看了看表,虽然这儿离约定的地方不远,但时间可没有等人的态势。

他伸出手,不猜我也知道,他肯定又欠钱了。

“说吧,多少?”我不想耽搁时间,他见我掏出了钱包,脸上就挂出了愉悦的表情。这家伙手便开始自觉的往我钱包上放,我推开他,又问了句。

“这个数。”他作了“五”的手势。

“五十?”我从钱包里拿给他,拽在手上后,他反倒流露出个不解的表情,淡淡的纠正道:“是五百。”

“没那么多!”我一口回绝,问:“这次你怎么欠这么多?不是玩玩而已吗?”

“手气背。”他摇摇头,“赌场有赚头,可谁都有翻船的那天。”

“你知道你还玩?”我质问他。

“那是我对它还有兴趣。”他晒了晒洁白的牙齿,“你能给多少吧?”

“总之不能给那么多。”我坚决的说,“二百最多了。”

“那你先拿来。”他催我。于是,我又从钱包拿了两张给他,心想:这家伙肯定还会输的。“你就最近就缓缓吧,像个正常的高中生打打游戏不好?”

“没意思。”他点点手里的钞票,“你让我做了次二百五,下次我还会来找你的。”说完,他就转身要走。

“你不是说最后一次吗?”我恼怒的盯着他。“拿这件事你威胁我几次才甘心?”

他抿抿嘴,“这不是次不次数的问题。”

“你就不能体谅下我?认识这么多年……”我气不打一处,激动地从他吼着。

“阿姨身体不好吧?”他反问起我来了,“明知故犯的可是你!”

“我今个说这是最后一次。”我强调。实在是不想再为这种深受其烦。

“阿姨出门时还说啊,不要谈恋爱啊!”他唉声叹气道,“可有人就不知道家长的苦心,非要作耳旁风。”

我对了对手表,距约定那点已经差不足三分钟的时间了。我也没空再同他争论,临走前重复那句“最后一次”。他倒是背过身去,作了个“bye-bye—”的手势。接着,我便匆忙的飞奔起来,避开密集的人流,穿越过稀疏的街道,核对核对稍纵即逝的时间,恰好在体能耗尽前抵达了活动的目的地。

果然,这次她还是拖上那个家伙,没等她开口,那个家伙就责怪了起来。

“不是说五点整的吗?”

我喘口气,无奈的说:“这不刚好?”

“那说的是碰头和到地点的时间。”她纠正着,理所当然的昂着头,“你看看时间,现在才刚碰头。”

“是是是。”我满口答应道。心说:我是约的是她,什么时候捎上你了?

见状,她耸耸肩,“我们别理他,不守时。”说罢,她钩着那人的手,推搡着走进了影院。我莫名的郁闷,拿出了买好的电影票,递在了她们手上。

“你们要吃什么,我去买。”

刚才默不作声的宁末连忙说不必了,我刚要说随意些,却被她插了话:“一套情侣餐,我跟她的,我的那杯可乐不加冰。”

“您可真不客套啊。”我略微恼怒。

“萧艾,你别这样。”宁末嗔道。

这家伙似乎会意了些,“刚忘了说谢谢!”

我心里骂了声,但还是点了份情侣套餐,特意嘱咐不加冰。

“我们先进去了,你的票拿好。”她把我的那张又递回了我手上。

“那我们进去了。”宁末跟我交代了下,我微微一笑,告诉她们先去。没想到那家伙趾高气昂的就拽着她进去了,令我莫名的烦恼。

“先生,您点的情侣套餐。”服务员把那份递给我。临走之际,我又向他要了杯可乐,叮嘱他多放些冰。

进入影院时已经过去个小高潮了,沿着漆黑的过道,我寻找到订好的座位。原先买到三人座是希望宁末坐中间的,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如我所料,那个家伙坐在我和她中间,硬生生的形成了道人肉分割线。

“你来啦。”宁末先注意到我。

我欣慰的笑笑,将手里的套餐给了她们。果不其然,是萧艾拿了那杯常温的可乐。

“怎么现在不说谢谢呢?”我故意问她。

“哦。”她把可乐放在饮料槽里,冲我摆了张笑脸,看那意思就当代替谢谢了。有道是礼尚往来,我回敬了个笑靥,作不客气的含义。至于我是不是这么想,我猜她心里有数。然后她就旁若无人的跟宁末的聊着天,全然把我当空气。无所谓,趁其不备,我将那杯加了超多冰的可乐同她的那杯交换了下,自顾自地看我的电影。

影片中半段时,我听见宁末的声音,她关切的问,萧艾你怎么了?我故作其事的朝那边望了望,结果就见那家伙抱着肚子,满腹疼痛的模样。

我暗自生笑,问:“萧艾,你怎么了?”

只见她幽怨的瞪向我,努力克制。

“宁末,萧艾是怎么了?”我装作看不明白,又问了遍。

“这……”

其实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我猜都猜的到,那家伙生理期来了。于是,我提议将她扶出影院,让她在休息室坐着。

“没……必要……”她恶狠狠的挤出几个字来。

“你都咬牙了,肯定很痛吧?”我故意问,“蛔虫病就是这样的,要注意卫生啊。”

她气没打一处来,宁末也同意把她扶出去。在送她到休息室后,医生让她服了些止痛片,说是有睡眠效果,要躺床上休息。看来一时半会,她是不会再来打搅我了。

“宁末,我们回去看电影吧?”在休息室外,我问她。

“不了。你自己去看吧,我要陪她。”她拒绝道。

我不甘,“医生会照顾她的,你就放心好了。”

她面色铁青,“我知道你不喜欢她,虽然这么做她过分了些,可她毕竟还是我朋友。”

“你什么意思?”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才那杯可乐还是常温的,走之前怎么就突然变成加冰的了呢?”她嘲笑似的看着我,好像识破了我拙劣的把戏。

“这个……可能是她把饮料拿错了。”我继续圆谎。

她嗤了嗤鼻,“没想到你是这样敢做不敢认的人。”

“我做什么了?”我死咬着观念,逃避那份尴尬。

“她这么做不对,我知道。可她是为我好,你懂不懂?”从她的眼神里仿佛折射了股轻蔑。“现在你把她弄倒在那你就满意了?”

我脸部刹红,顿时无言。

“你还是去看你的电影吧。”她正要回休息室。我拉住她,却一把被她甩开了。

“你别这样啊,我错了还不行吗?”这是我当即想到唯一能说的话,但不料,她说:“我不想见到你,今后都不想。”最后剩下我杵在外面,孤零零的。虽然半小时后她们走出了休息室,可不管我说得哪般她们都纹丝未动,像是应对着透明的空气,熟视无睹。

一个人,无论从前多么的好,只要他做了哪怕一件不好的事情,他的过去就会被人遗忘了。

曾经见过的话,突然间就变得符合语境,感同身受。

接连几日,一如既往的简讯不回,电话未接。学校里即便是刻意的找她,也只是像上次那样被简单的绕过。套用句那天电影的台词:我和她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后些日子,我每当见她都会莫名的抑郁,虽然我们现在形同陌路,可她的一颦一笑却宛若丝线缠于左胸,日积月累,且渐渐的系上了大大小小的心结。这种扣法,我越想挣扎便愈勒愈紧。后来竟成为了种难以言喻的心痛,殊不知是年轻时应遭的罪。

这段时间,简化频繁的来班级找我。平日施故借口推拖,却未料今日他早已堵在门外。

“哟,好久不见啊。”他朝我打着招呼。

无处藏躲,我只得点点迎合。

“上次说还要多点的,你准备好了没有?”放课后,教室空荡荡的,声音传递的空明。

“我上次不是说了最后一次。”我拎起书包准备出门,他倒也不拦,可靠近门口时却闪出几个人来,好像没打算让我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我喝斥他,“我他妈的告诉你,老子没带钱,你拦着我也没用。”

外边那几个面面相叙,看来是等他的指示。

“搜。”他说了声,门口的几人立马将我按住,但除了几个登车铜板,他们什么都找到。

“你满意了吧?”

他好像不放心,亲自从头到脚的搜了我一遍,可到头来还是空空如也。他恼怒的看着我,质问着钱在哪?

“你就不怕我把你那事告诉你妈?”他威胁我。

反倒是我推了他一把,身边的那几人见势想来治住我,可他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你他娘的就不怕?”他气势汹汹。

“老子告诉你,我跟那个分掉了!”我嘲笑道,“你也不照镜子看看你那尿性,你妈的小时候被欺负都是谁给你出的头?”

他敲了边嘴角,侧侧头,我猜到他要攻过来了。避开他的拳头,我本能的踹了他脚。这时旁边几个帮手的也跟着一拥而上,胁持住我的手脚,跟着雨点般的拳头便接踵落在我的身上。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