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彦手忙脚乱的把和鹭的事情解释了一番,那个身着黑袍,留着胡茬的男子才安下心来,把枪放回枪套。可与鹭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带着镰刀,虽然身上的装束和鹭差不多,但是袍子的四角都很完好。他的身躯很结实,胳膊几乎赶上严彦的大腿粗,而且肌肉发达,更显得魁梧。

 “不好意思。”他伸出手来道歉,“我以为哪里的灵异变成鬼了呢。”

 “我也该道歉,我以为这一带只有一位死神。”

 “好啦好啦。说来你愿意帮她很好啊。其实啊,我……”

 “怎么了?”

 “在这里悬着说话怪别扭的,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聊吧。”

 严彦随着他飞到一所学校,降落在天台上。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严彦内心五味杂陈。

 “你啊,”那个男人粗糙的嗓音大的出奇,吓了严彦一跳,“不觉得鹭是个好孩子么?”

 “啊?!啊啊,对,的确有这种感觉。可惜没人知道她生前的事了。”

 “其实啊,我就是送她接受审判的死神啊。”那个男人叹口气,像是在懊悔,“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

 “哎?原来死神也会成长啊。对了,你能不能说说她的经过?”

 男人摇了摇头,躺在了地板上:“太快了。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她自己,死之前都一点预兆也没有。”

 “什么?可她前不久还和我救了一个要自杀的女孩啊?”

 “可能是碰巧遇见的。”大叔一带而过,继续谈起鹭,“她的灵出现时,问我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爸爸妈妈还活着吗?’吓我一跳呢。”

 “怎么会。”严彦皱起眉来,“就算是小孩,那种血腥场面总会有印象吧?”

 “可惜那时候我只是个提着汽油桶冲进小学的混账,就把电视上说的‘案情’告诉她了。”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都不知的自己有没有做错事?”

 “嗯。不过神明的裁决大概是证实了吧……其实我也不确定啦。”他又长叹一口气,“其实我很早就可以离开了,但却总是放不下她。”

 “放不下?”严彦感到困惑,“死神难道会有危险?”

 “一般是不会啦,但是那家伙,很难说。”他的话让严彦摸不着头脑,“你有没有听过‘鬼’这个……算了,什么也没有。”

 嗯?严彦困惑着想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但他就此打住再不说话。

 云朵逐渐从雪白变成金黄,严彦这才大呼一声问到:“现在几点?”

 “啊?”他确认了问题,直接潜入脚下的墙壁,钻进一间教室看里看,又探出头来,“快四点半,怎么了?”

 “天呐!检查快来了!如果护士叫不醒我就麻烦了!”

 “那你快回去啊!”

 “来不及啊!”严彦脸色大变,谁知死神却大笑起来。

 “别怕!”他说着,拔出手枪推出弹夹后换上了另一个,将枪口对准严彦,“再见喽!”

 “唉!!不要!停下!”

 砰!天空归于平静。

 “啊!”严彦吓了一跳,却发现自己是从床上猛地坐起来,正巧护士准备进门,“不好意思,做了噩梦。”

 “没事,你一切正常就好。”护士小姐倒是分外温柔,只是这温柔之中究竟有几分同情,少年无从得知。晚饭后,空气渐渐凉下来,太阳知道与月亮的对抗即将失败,正准备慢慢退场。

 夜再深些,鹭便会伴着月光和微风出现。

 连续两天都是如此,她坐在窗口,用着与隔壁的那位死神大叔完全不同的语气——冷淡的诉说着一个个故事,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的故事,以及他们的死去、悔恨与抗争,以及得知死亡时的恐惧、悲伤和痛苦……鹭慢慢说,严彦细细听。

 我应该是世界上最期待死神到来的人吧?严彦苦笑着想。鹭不擅长描述,总是把一切都一笔带过毫不拖沓,但是语句没有一丝一缕的情感,严彦问到她时,她却会拿着读课文的语气说“我很难过啊。”“都快哭了呢。”之类,与其说她没有感情,倒不如说她不会表达来的合适吧。

 可是这天夜晚,她没有来。清冷的月光投下片片斑驳,轻风则被轻纱阻碍。午夜新闻开始重播时,鹭还没有来。建了隔音墙的住院部很安静,太安静了。倘若我死了,会怎么样呢?病房被打扫干净,亲戚办完葬礼。然后……被遗忘。被没处多久的同学、老师、护士遗忘,被主治大夫当做参考……她,会不会——记得我久一点……?

 直到今天醒来,鹭也没有出现。整个白天,然儿也没有来。

 辗转反侧的严彦等待着,却不敢去寻找,他担心鹭已经消失不见,可到了晚上鹭终于来了。但严彦看到的鹭却疲惫到了极点。灵和死神是不会疲劳的——严彦告诉自己——鹭没有带着镰刀,只是留下一句“明天去301病房”就睡了过去。少女扑在严彦怀中,闭上了眼睛。均匀呼吸着的她却不时紧皱眉头,冰般的小手也总是想抓住什么。来不及发问的严彦,伸手要捋顺她的发丝,手指却从发丝间穿过去。是啊,他还活着,非灵状态下,即使可以触碰黑袍与怀表,想要直接接触鹭还是不行。苦笑着的少年,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此庆幸。

 他醒来时,鹭还在睡着。301病房?严彦盘算着,才想起这就是女孩和赵爷爷住的地方。他赶紧翻出画册,寻找起女孩的电话。

 “不好意思,特意叫你过来帮忙。”

 “没事没事!”女孩马上过来扶起严彦,帮助他坐上轮椅。按下按钮,轮椅就缓缓动起来。走廊里的人很是寥寥,若不然以然儿的性格,可能会问好问到天黑也说不定。到了门口,严彦敲敲门,就马上听到老人的询问:“是谁啊?”

 “我!爷爷,严彦!来看看您。”

 “哦吼!稀客,快进来。”随着老人的回复,严彦指挥轮椅前进,下一瞬间,他便看到了老人。但站立在窗口的人脚跟并没有影子,身体也漂浮在半空中。这是……灵?严彦回忆着之前与鹭无意中提起过的——将死之人若带着执念不愿死去,灵便会与本体分裂,看来就是眼前的情况了。继续前进,他看到了爷爷,与往常无异的带着老花镜,读着晨报。刚刚松一口气的严彦却又紧张起来,因为他看到老人床边的一件失物——鹭的镰刀。

 “娃娃,看来好点了吧?”他合上报纸,慢慢摘下眼镜。

 “嗯。”严彦点了点头。若不是亲眼看到老人的灵,他绝对不相信眼前的人已经病入膏肓。因为爷爷接着问了好些问题,又唠了不少家常,还是不见劳累。

 “唉!”老人回忆着往事,没多想就问了出来,“娃娃,想不想爹娘啊?”

 “还……”严彦不知怎么回答了。背后的女孩是个孤儿,因为老人和不少好心人的帮助才能治病,这阵子老人的儿子又发家,才有钱给愈发病重的女孩做手术,同样是可怜人,严彦深知自己无论怎么回答,都可能伤害到这个懂事的小姑娘,“也……不?……没……”

 “嘿!嘿!我这个老糊涂。”爷爷这才把自己从回忆抽出来,砸砸自己的脑袋,“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讲个故事!”

 “好啊!听故事喽!”女孩很高兴的蹦蹦跳跳起来。

 “我啊,前天做了个梦:一个女鬼,拿着大镰刀,半夜过来说啊,说我就要死喽!那是来取我性命哇!”

 “好可怕!”女孩走上前坐在自己床上,双手支着脑袋。一旁的严彦却皱起眉头——女鬼?恐怕是她,“然后呢?”

 “然后啊!咳咳!”老人咳了几声,又挺直了腰板,让全身四肢神展开来,做出击拳的动作,“我下了胆子啊,一拳头砸过去啊,呵呵!把那个女鬼打哭了!一下子就飞走了!”

 原来如此。严彦点点头。从自己的灵可以被鹭拉着飞行看来,灵与死神是可以接触的,极端一点说,灵完全有可能伤害死神。

 “爷爷,见了鬼要抄家伙啊!”女孩天真的问。

 “我那不是做梦呢么,什么也拿不到啊。”

 这也符合。严彦回忆着鹭的话:灵无法干涉现界事物,反之亦然。没错。严彦分析着。尽管我是例外,可也只作用于我自己。

 “故事可没完呢!”老人兴致勃勃,“再猜猜昨晚怎么了?”

 “难道,”少年‘试着’问了出来,“您又梦着那鬼了?”

 “小伙子聪明。”老人笑到,“这一次,我可不笨了。我呀,冲上去抢过她的镰刀,照着她腰间砍呐,哎呦喂,那刀可快可快了,一下子就把她砍成两节,消失啦!我啊,就把那刀放在这里。”老人指了指脚下,“看她今晚还敢不敢来!”

 “好啊!”少年灵机一动,立刻弯腰捡起镰刀搭在腿上,之后托举着空气说:“真厉害,看着这刀就锋利!”故作惊叹的少年小心翼翼将空气刀递给女孩,当然女孩也配合的接过,然后欣赏了一番,又轻轻放下。

 “这两个活宝啊,哈哈哈!”爷爷的眼角堆起几层皱纹,嘴也乐的合不拢。

 “爷爷真是不怕鬼啊!”严彦迎合着。

 “怕?我干嘛要怕?”老人拍拍胸膛,“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爷爷啊,”女孩突然插话,“就是最近又念叨起叔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