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常人一生都无法看到的光景。夜色下依旧有高楼发出点点灯光,而马路与街道则宛如一条条金龙旋舞着,让月色显得愈发淡薄,繁星也一同褪色,甚至一时分不清,究竟哪里才是天空。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严彦的手被死神拉着,却感觉不到任何的体温。

 “床头牌。”

 “哦,那你叫什么?”

 死神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飞着。严彦一抬头,却猛地看到那黑色长袍下的风光:纤细的腿部和手臂一样洁白,只有脚心微微透过些血色,虽然有些暗,还是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白色蕾丝边……

 严彦突然被死神狠狠拉了一把,开始并排着飞起来。少女的脸颊仍旧面无表情:“到了。”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严彦看到了那个女孩,死神轻轻放手,让严彦独自下去。

 那个女孩趴在高楼的边缘上,哭哭啼啼的写着什么,估计就是遗书。她的头发不是很长,但却十分凌乱,双眼通红的她在脸部和胳膊有好几处淤青,像是校服的衣物上不但有不少油渍和破洞,还有难闻的酒味。

 而后,严彦看到了那个女孩的灵。她静静站在“自己”的旁边,装束一模一样,只是面无表情地等候死亡。

 “喂!”少年向那个女孩喊道,可是女孩并没有任何反应,取而代之的则是她的灵转过头来,看着严彦假笑了一声。

 “你也是要死的人了。怎么会来这里?”

 “为的是让你活下去!”严彦说着,冲过去握住灵的双肩喊着,“怎么样做才能和她交流?告诉我!快!”

 灵并没有挣脱少年:“我们的心情是相同的,倘若你说服我,那就算救下了我,也就是她。”

 “那么,你为什么跳楼?”

 “你看看我的样子,爸爸今天又打我了。他离婚了。在他酗酒时这种事时常发生。只是成绩没有进步而已,又没有跌下去。他不过是找一些借口罢了。”灵说着这些话,语气却没有一丝丝感情,无论是悲伤、愤怒、痛苦……哪怕是语调的起伏都没有,仅仅是将句子说出来。

 “可你依旧被人爱着啊!”

 “胡扯。”灵淡漠地回答,“没有人爱着我了。”

 “你才是胡说!你自己想想,你父亲酗酒是因为什么?”

 “那个笨蛋工作老是干不好,所以老挨骂。”

 “那他为什么不换一个简单的工作?为什么你还穿着校服而不是打工?”

 “哎?!”灵的回答有了些许不同,她的脸上与其说是疑惑,不如是感到顿悟,“是……为了……”

 “他是为了你啊!”严彦狠狠摇晃着灵的肩膀。

 啪嗒。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少年看到的是灵的本体站了起来,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她却恍恍惚惚地看着少年的方向,而她的灵也在同时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有那么一瞬,少年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灵,哪一个携带着苦痛的执念,哪一个簇拥着死灰般的绝望,他看得到,仅仅是一个悲伤的少女,渴望着被关怀。

 少年看到的,仅仅是他自己。

 明明被关怀着,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平白无故的认为自己举目无亲,于是就放弃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的生活再艰难,都还在全力支撑着啊!”严彦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发酸。他在医院这些时间,曾一度幻想着自己出院时的情景:与朋友在操场上奔跑;上课时举手发言,被提问却不知所措,引得全班哄堂大笑;放学也有人能够一起回家,远望着暗恋的女生;可以吃到自己想吃的,看到无数没有见过的东西……这些美好,如今只能存留下记忆里。

 可你还拥有着。严彦在内心低语。

 “全部都是为了你啊!即使酗酒、工作不顺、家不成家,他也宁愿扛下所有风雨,只为你一人足矣!你难道还不满足吗?你有资格弃他而去吗?!”

 灵无声的流泪了,可泪水没有滴在地面上,而是在空中闪耀着消失了。

 严彦看到病危通知书时,第一次打破了护士送饭的碗,对着大夫们破口大骂,可他们没有生气,只是在收拾残局后,悄无声息的离去,也不知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发怒还是同情。

 “即使是我……”少年同样无法抑制泪水,“即使是我……”

 而后,竟然知道了父母的死讯。那个晚上,他无数次尝试着从面前的窗户跳下,但无力的双臂告诉他,他连提前离开的条件都没有。他爱上了那夜晚和繁星,因为白昼已经没有了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一个将死之人…… ”少年分不清他究竟是是在向谁诉说、挣扎这什么。他看到了死神,但死神却不愿马上带走他,结果少年只是带着“一命换一命”的想法,前来搭救这个女孩。

 “也还希望能活下去啊!”他终于呐喊出来,“就算是没了父母,被下达病危通知书,甚至和你一样见到了死神,我也还是希望活下去啊!我!”少年有些呜咽地咽下大口眼泪,“还想多看看星空,还想多听听歌曲,多看看电视,能有人和我聊聊天……”

 眼前的灵与她的主人,慢慢向自己靠近着,走下了楼檐。“她们”很幸福吧,严彦想。

 “所以,”严彦整理了一下情绪,微笑着面向灵,向她伸出一只手,“活下去吧。”

 女孩破涕为笑。

 灵向少年伸出手的时候,她的本体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少年也迎上前迈出一步,但就在“两人”指尖接触的一瞬间,女孩的灵消失了,她的本体的眼神变得茫然。

 “她想通了呢。”死神淡淡的说,“来,和我走。”

 女孩伸出的手缩了回去,按在她的胸口。她明媚的微笑,如今任谁也无法抹去。用力撕毁遗书的她,转身走向楼梯。纷飞的纸片在空中舞动着,沉入一片暮色之中。

 “去哪里?”严彦问到,可死神什么也不说,只是伸出手来,明月映在她的黑袍与银发间,愈发凄迷,更加美丽。严彦的灵细微的红了脸,赶紧把头转到一边,牵住死神冰冷的手。他们飞向更加高远的天空,站在了城市最高的电视塔,仿佛星星们都触手可及。

 坐上了塔顶的瞭望台,天边已是稍稍变浅的冥蓝色。

 “再等一会儿。”

 “等什么?”严彦问着,看向少女,血色的眼眸像是能在夜里透出光芒,但这时严彦注意到,她的两只眼睛颜色是不同的。

 “日出。”

 的确,在钢筋混凝土包裹的城市中,即使看一次日出都已经是一件及其奢侈的事吧。少年表示理解的点点头。如果我回不去,会怎么样呢?究竟,值不值得……他看着少女举着的镰刀,它所闪耀的寒光与少女的善良格格不入,“你有没有名字?”

 “名字啊……”死神的语气第一次有了些变化,她躺了下来,轻轻荡起悬空的双腿,“成为死神时,记忆被没收了。”

 “成为?你不是一开始就是死神么?”

 “死神是一种惩罚。活着犯下大错,死后不得进入轮回。”

 “不会吧?”

 “犯错的灵,会在天堂受审,沦为死神回故乡引导灵,抑或是斩杀异变的鬼。”

 “你以前做了什么?”

 “我大概是杀了自己的父母,而后自杀了。”

 本地?严彦陷入沉思,终于想起五年前轰动全市乃至全国的大案:一位只有13岁的少女,因为父母连日争吵不休,在一个夜里将他们割喉,然后躺在尸体间熟睡,第二天若无其事的去上学的事件。如不是老师注意到孩子头发里夹杂的血块,那女孩不知还会生活多久。

 “我可能想起来了。可惜那个时候你太小,新闻没有报导你的名字。”

 “没关系。”死神捋了捋头发,“叫‘鹭’就好,是我成为死神时的神名。”

 鹭在严彦的手心画了几笔,让他知道字形。

 “鹭?”

 “嗯?”

 “你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