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詹姆斯·凯奇放下电话,双手伏案,内心雀跃。

他刚得到消息,上海地下世界的龙头人物,高德明死了。在此之前,他还认定在对方的有生之年内,自己只能屈居其下。

詹姆斯坐下来,身体放松,把体重分散进舒适的皮椅内。他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想了想,向桌上堆成小山高的文件夹伸出手,抽出了最底下的一个,打开来看。

文件夹里的资料夹杂着几分报告,都是关于江苏一个县级市的钢厂。

那座钢厂最近发生了暴动。由于被当地自媒体发酵得消息混乱,原因究竟是工资过低还是地域歧视问题的放大已经无从得知。不过,这些都不是詹姆斯要关心的。他只关心这座钢厂的所有者,一位闽南富商愿意开多少的价格把钢厂转让给自己。

近些年,亚洲范围内打击有组织犯罪的力度有些太大了,正规枪械的供应已经远远跟不上需求。詹姆斯的手上有一批枪械零件的图纸,现在只要有隐蔽的生产场地,以及一批只要工资丰厚,就可以闷头苦干的工人,通过分车间生产,之后再由手下人集合拼装,就可以源源不断生产出大量的组装枪械。

想到这一产业所能带来的丰厚利润,詹姆斯嘴角上扬,这是在高德明活着的时候他所不敢想也不敢做的。凯奇家族在上海的地下世界之所以生存艰难,都是拜中国黑帮的“规矩”——詹姆斯称其为“无形的牢笼”所赐。凯奇家族每有新的项目都会被阻挠,每有新的发展意图都会被压制,有时候,还会被认定有“谋反”的意图而遭到打击。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高德明死了,这个不思进取的老家伙和他那些不成文的“规矩”一起死了。詹姆斯要把以前被人耽误的事业一鼓作气地完成,夺回自己该有的地位,财富,还有最重要的,家族的荣耀。

“詹姆斯,打扰一下。”

妻子塔莉亚走了进来。她不久前怀上了两人的第二个孩子,但是她最近孕吐得厉害,瘦了不少,这让詹姆斯很担心。

“亲爱的?”

“索菲娅在外面,我们要回去了。”

“好,不,等等...”詹姆斯从妻子的话语中听出了异常。“你在自己的家里,你要回哪里去?”

“回老家,回那不勒斯。”塔莉亚慢悠悠地说,“詹姆斯,我不想继续呆在上海了,我带孩子来和你说再见。”

“坐下吧!”詹姆斯站了起来,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妻子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不,我不想待太久,不行,我不坐。”

“好吧,塔莉亚,有些事我要和你谈谈。”詹姆斯走到妻子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我知道你最近心情很差,我知道你又想和我说洗白家族的事,我现在要告诉你,某些我想做的改变。”

“改变?我以前答应自己不说什么,但现在...”塔莉亚像在生气,又像要哭,“说实话吧,詹姆斯,你根本不会做出改变。”

“只有你这么想而已。”詹姆斯斜躺在沙发上,扯开了自己的领带。“我最近要买个钢厂,发展新事业,这可是正当营生。”

“你别再唬我了,詹姆斯。”背对着丈夫的塔莉亚摇了摇头。“你以为我对你那些邪恶的想法一无所知?行了,我要走了。”

“没人可以走。”詹姆斯站了起来,用身体拦住了妻子,“你不能,索菲娅也不能。听着,你是我妻子,索菲娅是我的孩子,我爱你们,我不允许,就是这样。”

“詹姆斯,你嘴上说着爱我们,却不允许我们离开...”

“冷静下来,塔莉亚,你只是最近心情不好。”詹姆斯竖起双手,像是要打比方,“男人和女人之间,意见不合,发生争吵,这些都是常事,我们两人也是这样而已,仅此而已。”

“我很冷静,真的,现在是你有问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詹姆斯,你现在变得盲目自大了。”

“我怎么盲目自大了?”

“我的天哪,看看我们的孩子,詹姆斯,她今年都5岁了,可你还沉迷在自己那些危险的勾当上,你难道不害怕她身上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吗?”

“她身上从未发生任何事,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别告诉我永远不会发生。”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一切都很好。”

“一切都不好。”

“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你要听。”

“我不想听。”“从结婚到现在,没有一天我不在为你担惊受怕。”

“我不想听!”“别再自欺欺人了。”

“我不想听!!”詹姆斯怒吼道,他瞪着妻子,下巴前伸。“到此为止。”扭开袖子上的扣子,他走到一旁,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在这一刻,我对你毫无爱意。”塔莉亚的双手攥在一起,抑制着想哭的冲动。

詹姆斯沉默着。他捏了捏额头,走到办公桌前,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雪茄,夹在手里,但马上放弃了点燃的想法。

窗外的院子里,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詹姆斯知道有人会代自己接待来客,所以懒得去望一眼。

“你要理解我,亲爱的。我奋斗多年,承受无数痛苦,现在,翻身的机会就在眼前,我不能拱手让给别人。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和原来不一样,这并不过分。”詹姆斯再一次面对妻子,“你现在想要我怎么样?你期望我会让你走?你期望我会让你从我身边带走我的孩子?你不了解我?你不晓得那是不可能的?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你不知道我会尽全力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你难道不晓得吗?”

塔莉亚看着丈夫,只是呆呆地看着,落下眼泪。

“塔莉亚,再忍耐一下,只要过了这段时间,你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你会为我阻止你而感到高兴,你会为我感到骄傲,我知道的,一定会。”詹姆斯夹着雪茄的手略微前伸,“你现在怀了孩子,他对我们意义非凡,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会让一切都好起来的。洗白的事情也会推上日程,我..我会改变,我真的会改变,到时候你就能忘记这次争吵。等你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我们一家三,不,四口就会继续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我看着孩子们,白头偕老。”

“哦,哦...”塔莉亚微微摇头,她无力的叹着气,眼珠向上翻转,接着又是摇头。“詹姆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自己神通广大,但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去堕了胎,就在前几天。”

“你说...什么?”妻子口中的话语让詹姆斯感到震惊。

“堕胎!詹姆斯,就像我们的婚姻一样。”塔莉亚提高声调,“我再也不想要你的孩子了。医生告诉我,他会是个男孩。儿子,那是个儿子,而我杀了他!到此为止了,我知道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

詹姆斯的眼睛瞪到了最大,嘴唇不住地颤抖。他转身看向窗户,把拳头塞进嘴里,咬着,试图压抑心头即将喷发的怒火,但是没忍住。他扑向妻子,朝着对方的脸上就是一拳。塔莉亚被打倒在沙发上,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你别想带走我的孩子!”詹姆斯用夹着雪茄的手指着妻子。

“索菲娅...也是我的孩子。”塔莉亚哀泣的声音从手后传来。

“你别想带走我的孩子!”把雪茄拍到桌上,詹姆斯摔门而出。

走出房门,詹姆斯靠在墙上,极度的愤怒转化为悲伤,包围了他。他用双手狠狠地抱住了自己的面孔,揉压之下也没有把眼泪挤出来。

感觉到膝盖被什么东西撞到,詹姆斯的手从眼前挪开,低头看去。

“爸爸!”女儿索菲娅正用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

“索菲娅...”詹姆斯蹲了下来,面对着女儿。

索菲娅今年5岁,穿着连衣裙,梳着两个麻花辫,简单朴素的造型反而更让詹姆斯确信女儿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

“爸爸,妈妈怎么了?我听到她在哭。”

“没什么,妈妈只是身体不大舒服。”

“那妹妹怎么样呢?”索菲娅一直想要一个妹妹,所以她也想当然地认为母亲怀的是个女孩。

“很好,她们都很好。”詹姆斯继续撒谎。“我说啊,索菲娅...”

“嗯?”

“要是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你会选择和谁一起生活?”

“离婚...离婚是什么?”索菲娅歪着头,未谙世事的她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话语。

“就是,爸爸和妈妈要分开,而且以后不一定会再见面。”

“分开?怎么可能?”索菲娅发出银铃般笑声。“爸爸妈妈关系最好了,爸爸妈妈怎么可能会分开?爸爸真好笑。”

女儿天真的笑容让詹姆斯感到心痛,他伸出双臂,抱住了女儿。

“对,爸爸在开玩笑。”

在父亲的怀抱里,调皮的索菲娅不安分地跳动了两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响起,越来越近。詹姆斯放开女儿,站起身,看到自己的弟弟约翰从楼梯口出现。

“吉米,你得下楼一趟....”约翰的神色显得有些慌张。“那个女人又来了。”

约翰不仅是詹姆斯的弟弟,同时也是他在家族内的左膀右臂,约翰能够处理和决定的事一般不会向他过问。

“去别的地方玩吧。”詹姆斯摸了摸女儿的头,“别吵到妈妈。”

“嗯。”索菲娅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我这就下去。”詹姆斯弄好袖口,系紧领带,说,“你让她等一下。”

“我知道了。”约翰点了下头,下了楼。

詹姆斯打开办公室的门,他要让妻子带着女儿去新江湾城的母亲那里住上几天,也许这能让她的心情好上一些。

在安抚好妻子后,一下楼,詹姆斯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我们又见面了,凯奇先生。看来让客人久等就是您家族的待客之道了。”黛安·帕西诺似乎永远都充满着自信,她的微笑让詹姆斯感到恶心。

“你大可不必来。”詹姆斯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无论来多少次,我对你的回复都是一样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我认为‘伊甸’向你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好了。”

“真是大言不惭。”詹姆斯哼笑一声,“让我把家族的事业和成员全部交出,俯首称臣,你根本就是在小瞧我。”

“确实如此,不过这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

“混蛋,你这是什么态度!”身后的弟弟正要发怒,詹姆斯拦住了他。

“住手,约翰。”詹姆斯说,“还请你回去吧,帕西诺夫人。我的回答还是老样子,是‘不’。”

“最后三天。”黛安站起身来,“我给你最后三天时间考虑,凯奇先生。”

“用不着考虑。”

“别急着下结论,凯奇先生。和“伊甸”作对绝不会有好下场,想想你的老朋友高德明吧。”

“......”

“我三天后再来。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詹姆斯挥手示意手下送走黛安,并顺手关上门。

“约翰,”门关上后,詹姆斯对身旁的弟弟说,“把我们手下最精锐的成员召集起来。”

“要开战吗,吉米?”

“做好这个准备。”詹姆斯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向院内。

没有人愿意永远当第二名,他想,谁都别再想阻止我脱离牢笼。

2

“索菲娅,我的孩子...索菲娅,你在哪儿?”塔莉亚·凯奇正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女儿的踪迹。

虽然开业已有些时日,但上海迪士尼乐园的人流量还是惊人地多。

逆着人群移动的方向,塔莉亚艰难地前行。在耳边重播的动画音乐让她心烦意乱,愈发急躁起来。

“索菲娅,索菲娅!我的天哪,这可怎么办...”顶着遮阳帽,她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正当因绝望而感到无助,准备寻求园内工作人员帮忙的时候,她听到了女儿的呼唤。

“妈妈,妈妈,我在这儿,艾尔莎这儿。”

艾尔莎?塔莉亚的双眼在四周搜索,她知道这个名字在女儿口中指的是迪士尼的动画电影《冰雪奇缘》中那位施展冰雪魔法的公主。索菲娅十分痴迷那部动画,连扎双麻花辨的想法都出自那部作品。

塔莉亚望遍四周,也没有找到艾尔莎的扮演者或是相关的娱乐设施,她又着急地呼唤起女儿的名字。

“妈妈,这边,这边。”

视野中看到女儿的小手,塔莉亚赶忙跑过去。“索菲娅,你刚才去哪里了?吓坏妈妈了。”

“妈妈,快看,真的艾尔莎。”女儿欢呼雀跃,展现出的兴奋程度是塔莉亚从未见过的。

她顺着女儿指的方向,从自己的茶色墨镜上方看去,着实吓了一跳。眼前坐在长椅的白人少女确实神似动画中的那位公主。

淡金色的短发向后梳拢,冷峻的五官,雪白的肌肤,天蓝色的的衬衫,稀有的灰色瞳孔更是让她的美显得有些不真切。塔莉亚觉得,如果自己不是成年人,也一定会和女儿一样因不可思议而感到兴奋。

“那个,是您女儿吗?”坐在少女身旁的华人少年问道。他戴着黑框眼睛,白衬衫和牛仔裤,打扮得干净朴素。

“不好意思。”塔莉亚慌忙道歉,“打扰到你们了吧?”

“没有的事。”少年笑了笑,目光温柔。“她在这边,您一定很担心吧。”

“是,是啊。”塔莉亚有些不知所措,她靠近女儿,俯下身子握住对方的小手。“我们该走了,索菲娅。”

“不嘛,不嘛。”索菲娅没有要随母亲离开的意思,她又把兴趣转到了少年身上。“大姐姐是艾尔莎,那大哥哥是什么,奥洛夫?”

“唉?这个...”少年似乎不明白索菲娅所说的是什么,抠了抠脸颊,尴尬地笑着,“我想我不是吧。”

“索菲娅,我们真的该走了。”塔莉亚拉了拉女儿,催促道,“就当妈妈求你了。”

“好吧,再一下就好。”索菲娅央求道,“艾尔莎,握手。”她向少女伸出了自己空着的小手。

“索菲娅,不能这么说话,要说请。”塔莉亚呵斥女儿的失礼。

“没关系的,小孩子嘛。”少年的双手在胸前摆了摆。

少女像是犹豫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看向塔莉亚,像是在征求母亲的意见。对方只是微笑,算是默认了。

“好冰啊!嘿嘿嘿!”和少女的手握在一起,索菲娅开心地尖叫起来。

“现在,你也能像我一样施展冰雪的魔法了。”少女说,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如同融化冰雪的暖阳。

在道谢之后,塔莉亚带着女儿顺着人群的方向走去。

“大姐姐!”索菲娅似乎意犹未尽,又转身向不远处的少女呼喊,并大声唱起了歌谣,“Let it go,let it go。”

“Let it go,let it go。”向着远处的小女孩轻轻招手,夏娃也小声吟唱着同样的歌谣。

“所以说,”她身旁的亚当问道,“艾尔莎到底是什么?”

“迪士尼创造的冰雪皇后。”夏娃回答道。她从身后的椅面上拿起自己的可乐杯,刚才手掌的冰冷出自于此。

“那奥洛夫呢?”亚当接着问道。

“一个雪人。”夏娃咬着吸管,盯着视野尽头的凯奇母女。“喜欢拥抱,最大的梦想是迎接夏日的热风和骄阳。”

“哼,”亚当觉得有些好笑,“我头一次听见有人把自杀宣言挂在嘴边。”

“别破坏小孩子的梦想啊,亚当,这是属于他们的浪漫。”夏娃责备道,“那雪人是魔法做的,在雪地上画蝴蝶都不会磨损自己。”

“异想天开罢了。”亚当摆摆手,“那就是凯奇家的...她丈夫有家暴倾向?”

“为什么这么说?”

“她墨镜后面能看到一块青肿。”

“我想不是,他们夫妇出了名的恩爱。兴许是自己不小心,毕竟是个会带丢自己孩子的母亲。”

“应该是吧。”亚当弯下腰来,左手包住握拳的右手,“这次的任务,我只要负责监视她们就行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夏娃顿了一下,“否则另当别论。”

“另当别论...”亚当抬起头,看着在湛蓝天空中的大块云朵,他沉默了良久,看向身旁的夏娃,“女人和小孩,夏娃你有杀过吗?”

夏娃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只是吮吸着可乐,直到杯子内传出饮料被吸空的声音。

“有。”她说,

“是吗...”

“别想太多,在你的枪口面前谁的命都是一样的。”夏娃把手中杯子捏得变了形,“只要死了,什么事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3

午饭时间过后,亚当坐在公寓的书桌前,再一次逐页翻看任务相关的资料。

浴室的门轴传来传动的声音,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方向是卧室。

“夏娃。”没有转头,亚当出声叫住了她。

“怎么了?”

“要是今晚的谈判破裂的话,凯奇家族就会被灭,这样的话,‘伊甸’在上海是不是就一手遮天了?”

“你关心这些干什么?”

“我只是问问...”亚当转身看向夏娃,对方的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我想这些有什么不对吗?”

“你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你这话说的,我只是想和你探讨下任务的内容和结果,这有什么的,我们又不是...”亚当住了口,他把‘杀人机器’这个词咽了下去。

“我们就是,亚当。”夏娃似乎在心中补全了对方的话语。“我不是第一次说了,别想太多。做你的事,开你的枪,杀你的人,你只要精准无误地完成这些就够了。”

“但是...”

“你最近真烦。”夏娃转向卧室的方向,“要想你就自己一个人慢慢想吧,别再来找我说这些。”

夏娃没有擦干头发,她扯下身上的浴巾,穿上背心和内裤,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要想你自己想,别再来扰乱我的心境了。”夏娃翻了个身,合上了眼,她打算睡到傍晚。

夜幕降临,“伊甸”和凯奇家族的谈判在出席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开始了。

“伊甸”这边是黛安·帕西诺和随同的两个保镖,凯奇家族则是詹姆斯和约翰两兄弟。

“无论多少次,我的回答还是一样。希望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不会再互相打扰。”詹姆斯的架势和表情仿佛三天前的复制一样。

“您说话还真是直接啊,凯奇先生。”黛安的嘴角挂着微笑,“你觉得我们会接受吗?”

“我可以再退一步。”詹姆斯背靠沙发,“就当欠你们一个人情好了,你大可向别人打听打听,我詹姆斯·凯奇是不会忘记别人的恩情的。”

“没这个必要。”黛安的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现在轮不到你说这些,我们的条件还是和原来保持一致,交出你所有的家族成员和事业。”

“你所谓的‘条件’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詹姆斯摆了摆手,“我的兄弟姐妹们跟随着我,漂洋过海,在这里每天为了糊口艰难度日,现在要我为了苟且而出卖他们?世上绝没有这样的道理。”

短暂的沉默让气氛恢复了短暂的平稳,双方都在揣摩着对方的真意。

“但是...”打破了宁静,黛安再一次开口,“如若你真正的家人正被置身于危险之中,你还是不改变现在的想法吗?”

“你们如果真敢这么做,结果就是会失去一切。这样也无所谓的话你们可以试试。”

詹姆斯的眼神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但黛安也没有丝毫退缩的神情。

“我再问最后一次,将凯奇家族交给‘伊甸’如何?”

“我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不!”

回答刚一结束,詹姆斯面前的水杯被他扔到墙上摔得粉碎,紧接着,全副武装的凯奇家族成员就冲进了房间。

一阵杂乱的枪响,黛安身前的保镖在顷刻间就被打成了筛子。另一名保镖反应迅速,抱着黛安跑进了子弹打不到的隐蔽处。

眼前的困境让保镖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虽然他一有机会就用手枪还击,可毕竟寡不敌众。虽然干掉了几个人,但是包围网还是不断逼近过来。保护着两人的墙壁在枪林弹雨中转眼间便千疮百孔。再这样下去,被凯奇家族干掉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时...

“呃啊!”

凌乱的响声中出现了一声明显与众不同的干冷枪声,凯奇家族的一员瘫倒在地,头部多了一个红色的小孔。

“怎,怎么回事?!”

“都趴下,有狙击手!都...”詹姆斯话音未落,另一名手下的头又被打爆。“注意隐蔽,还击,还击!”

无视着詹姆斯的话语和可能到来的危险,蔑视着凯奇家族成员的枪声接连响起。

一个人,一个人,又是一个人,百发百中的子弹向房间里飞来,刚才还是猎人的凯奇家族一方现在因沦为猎物而动摇。

“真是慢啊,‘钻石’。差点被这女孩害死。”黛安自言自语着,掏出手机,拨通号码。“到你表现的时候了,亚当。”

4

凯奇家位于新江湾城的宅邸内,塔莉亚·凯奇正上着婆婆的烹饪课。

“你可以多用一个锅子,先把辣椒放进去炸,这样能省上不少时间。”摩甘娜·凯奇满头白发,每条皱纹里都是善意的微笑。

“嗯。”塔莉亚边做笔记边点头,她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然后再看这边,一开始先倒些油,炸大蒜,然后放番茄,,炒一下,别让它粘锅。”摩甘娜熟练地操作着平底锅,“等煮开了之后,加入香肠及肉丸,知道了吗,嗯?”

“嗯。”塔莉亚小声地答应。

“再加一点点酒,以及...一点点糖,这可是我的秘方,”摩甘娜舔了舔粘在指尖上的糖粒。“接下来就是面条...”

外面似乎发生了骚乱,打断了摩甘娜的授课,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约翰闯了进来。

“妈妈,出事了。”约翰伏在母亲的肩头上说了些什么,摩甘娜会意般地点点头,把灶台的火关了。

“发生了什么,约翰?詹姆斯呢?”塔莉亚慌了神,似乎自己那些不祥的预感都要显现了。

“别紧张,塔莉亚,小情况。”约翰安抚着嫂子,“但现在你得带索菲娅离开这里。”

“索菲娅,索菲娅...妈妈,她现在在哪?”塔莉亚转身问婆婆。

“她在楼上睡觉。”

“索菲娅!”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塔莉亚打开房门,飞奔上楼。

“妈妈也去换衣服吧,我送你走。”约翰推着母亲宽厚的脊背,把对方送去了房间。

回到空无一人的厨房,约翰检查了一下灶台的情况,然后他感觉有些饿,从柜子里取出两片面包。

咬上一口面包,他发现了平底锅中的炸辣椒。他直接上手,将其夹入面包中。

将自制的简易三明治塞进嘴里,油滴顺着他的拇指滑落。

亚当听到了楼下的骚动和惊呼,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静静地打开被暮色夺走热度的窗户,冰冷传到了他的指尖。

一阵强风吹了进来,他面前的床上有了响动。看来是由于风的缘故,目标醒了过来。

“嗯...嗯嗯...?”睡眼惺忪的索菲娅·凯奇从床上爬起身来、她注意到风吹来的方向,向亚当这边看了过来。

如果她大叫起来,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亚当迅速地拔出了枪,但还是迟了一步。

“奥洛夫?”索菲娅没有吼叫,而是面对着亚当小声问道,“艾尔莎呢?”

如同记忆中一般,小女孩天真的笑颜在亚当的面前毫无顾虑地绽放开来,这让他握着枪把的手增加了几分力量。

这应该是迄今为止最简单的任务了,亚当想,只要向她的眉间开枪的话,任务就完成一半了。

亚当确认着小女孩的眉心,对方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在那里有一个像死人般,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站在那里,盯着自己。

不对,那是镜子。亚当看清了人影的真身,镜子中倒映着的是正要向小女孩射击的自己。那身影如同直立起来的恶狼,他察觉到了镜中自己的颤栗。

寝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将亚当拉回了现实。

从打开的门可以看到明亮的走廊,小女孩的母亲的脸露了出来。

“索菲娅?”

“妈妈,快看,奥洛夫!”

“哎...?”

亚当的眼神与感到可疑而向这边看过来的母亲相遇了。

虽然亚当一瞬间明白了当前的情况,但表情还是僵硬了一下。他反射性地拔出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如同雏鸟触地而亡的悲鸣,消音器中空气被压迫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母亲倒在了女儿的床边。

索菲娅没有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是盯着母亲。

母亲的出现在亚当看来纯属巧合,不过也好,这样他就不用再下楼了。

不知道是感觉到了杀气的恐怖,又或是单纯地无法正常思考当前的处境,小女孩空洞的眼神望向亚当,如同玻璃珠一般的瞳孔曾有着美好的光。

亚当对她举起了枪,只要一发子弹就会让小女孩的纯真笑脸消失无踪,如今的他更加深刻地体会着手中扳机的沉重。

“不要想太多。”耳边,夏娃的声音在催促自己做出行动。“做你的事,开你的枪,杀你的人。”

从一开始到现在自己就没得选,他想。是啊,为了生存,为了苟且于世,还有什么不能做呢?

下定决心,亚当把枪口对准了镜中的自己。

5

“亲爱的,是我,我回来了。”回到家中,詹姆斯·凯奇敲响了卧室的门。

谈判破裂,枪战结束,黛安·帕西诺不知所踪,詹姆斯好不容易回到了家。

他再次敲门,用的力度更大,也许会惊醒睡着的妻儿吧,可就算如此,他现在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深爱的妻儿。

“塔莉亚,睡着了吗?我进来了...我的天啊!”打开门的瞬间,詹姆斯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房间中的,是重叠着倒在地上的母女的遗骸。

他们身旁是碎裂成无数残片的镜子,从开着的窗户进来的风吹动着窗帘。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啊...”感到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詹姆斯转身看去,可惜为时已晚。

枪声突然响起,自己在家族内的左膀右臂,自己的弟弟约翰打出的子弹射进了他的腹部,詹姆斯痛苦地单膝跪地。

“约翰...为什么?”

“我做了笔交易,吉米,为了保全家族。”眼前的约翰陌生得让詹姆斯感到困惑。

“你这是...对我的背叛。”

“是啊。”约翰面无表情,“但就像你对我倒苦水时说的,没有人一直愿意永远当第二。”

约翰的枪口再次闪出火花,将他那张缺乏感情的脸照亮。

一个小时后,约翰·凯奇出现在了黛安·帕西诺的家中,作为主人的黛安向其表示欢迎。

“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现在你该履行你的约定了。”约翰坐在沙发上,看上去有些沮丧。

“我们之间的约定是什么来着?”黛安一脸坏笑,佯装不知。

“你少来这一套!”约翰吼道,“交出家族的成员和事业,让我在‘伊甸’的委员会中有一席之位,这可是你说的。”

“啊,是这样。”黛安笑了笑,递给约翰一杯红酒,并举起自己的那一杯,“有新成员的加盟自然是件好事,就让我们干一杯吧,凯奇先生。”

杯中的红酒散发着沁人的芳香,红宝石般的色泽引诱着喉咙干渴的约翰,但他一想起刚刚死在自己手上的兄长,还是犹豫了。“干杯...我还能为什么干杯呢?”

“当然是为了和平与钞票啊,凯奇先生。”黛安的眉毛略微上扬。

“好吧,为了和平与钞票。”约翰点点头。

两人碰杯,各饮各的酒。

放下高脚杯,约翰沉默地盯着杯中所剩无几的红酒。

突然间,全身的警报器开始疯了一般地响了起来。他感到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危险向自己奔涌着袭来。他抓住沙发的边缘,必须尽快起身...然而身体却动弹不得,说不出话。除了说不出话,他觉得呼吸也都有了困难,肺部似乎不再属于自己。

他的视野突然大范围的晃动,旋转了一大圈,身体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却不觉得特别痛,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

他眼睛瞪得老大,想要抓住眼前的黛安,但对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这恶毒的...婊子。”挤出最后的话语,约翰像是脚底打滑一般倒了下去。

一切都静下来后,黛安低头看了一眼,确认脚边的约翰已经没了呼吸。

“为了和平与钞票。”黛安再次举杯,她脸上的笑容冷若冰霜。

6

深夜,亚当回到了作为藏身地点的公寓。

他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房门,发现没有设置一个机关。他知道夏娃早他一步回到了家中,但是这样不小心的处理方式很没有她的风格。

他推开门,顺手关上,一边脱下藏有枪械的外套,一边走向书桌。

坐到椅子上,他的双手抱住了头,以往的景象像是胡乱翻滚的激流般在冲击着他的脑神经。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不断遭受着重击,阵阵心痛,腋下开始渗出汗水。

我要冷静下来,他想,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两张照片,是今天晚上杀死的那对母女的。

翻找到油性记号笔,他像以往一样在照片上写下了“Dead”。他写得飞快,两张照片一气呵成。

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他看着桌上的两张照片,其中人物的脸已被漆黑墨迹所遮蔽,这让他的负罪感少了一些。

正当他要将照片像以往一样锁进抽屉的时候,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呜...呃哈...啊...”

那声音很小,女人的的声音,像是在呻吟。

亚当认定声音的来源是卧室,那是夏娃的声音。

他走过去,打开卧室的门。客厅的灯光照进来,投到夏娃的床上。

亚当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夏娃,被子被她踢到了床下,她的头埋进枕头里,像猫一样蜷着身子。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背上的衣料已经被汗水浸湿。

亚当走到夏娃的床边,帮她把被子捡起来。

“这样会着凉的...”

正当他想帮夏娃盖上被子的时候,对方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下出乎亚当的意料,他脚下一绊,倒在了夏娃的身旁。

“喂,夏娃...”

“呃...呜嗯...”夏娃似乎还在梦中,她双目紧闭,嘴里发出细小的声音,像是啜泣。

亚当不再出声,他能通过手腕感受到夏娃身体的低温和颤抖。眼前的她,长长的睫毛上带有点点水珠。亚当猜她一定是做了噩梦。

亚当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替夏娃拭去泪水,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就在这时,夏娃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快速起身,夏娃从枕头下掏出自己的手枪,

亚当马上意识到对方要做的事,他的双掌相互配合,将夏娃的手臂向上举起,枪口的方向也变成了天花板。

“夏娃,是我啊。”

夏娃的脸上是满是愤恨,她瞪着的眼睛如同看到仇敌一般。此刻的她,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是我啊,亚当。”

“亚,亚当...”夏娃冷静了下来,她把手从亚当的手中抽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亚当后退了一步,站着面对夏娃,“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夏娃没有说话,她把手枪放到床上。抱着自己的双腿,埋下头,她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沉默了许久,她保持着姿态,说,“你真可怕,亚当。”

“你到底在说什么?”亚当看不到夏娃此刻的表情。

“你就像面镜子。”夏娃说,“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过去的我一样。”

亚当这一次听懂了夏娃的话,他也明白夏娃口中的‘过去’指的是什么。这让他想起两人曾经的对话。

“很痛苦吗?”

“不会啊,没觉得。”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夏娃是在撒谎啊。亚当同时想起今天打碎的那面的镜子,他似乎能体会一些夏娃的心情。

“你真可怕,亚当。”夏娃又一次说道。

亚当不再想说什么,随意扫视着卧室,碰巧看到那件被挂在衣柜里的,夏娃的泳装。

买回来后,她一次也没有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