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

面对这个突发情况,梁决明愣住了,他试探性的叫着对方的名字,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少年现在十分混乱,理论上来说眼前有人晕倒这种事对身为【机构】成员的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相应的应急措施他也知道好几种,但此时梁决明脑中却一片空白,他呆呆的站在原处,连低头看一下对方的情况都没法做到。

 

发生了什么呢?梁决明心想,在自己刚使用异能的时候就出现了这种状况,这仅仅是个巧合吗、又或是两者间存在着什么关系呢?

使用异能确认他的状态,这种事情以前也试过几次,但每次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所以这一次两种情况之间也没有什么联系,应该是这样的。然而不知为何,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无法轻易推翻这个想法——或者说,为什么这一次偏偏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呢?想着这种事情,心里涌上了莫名的焦虑感。

要联系【机构】吗?

这个想法迅速冒了出来,梁决明掏出手机,但准备拨号时却又迟疑了起来,现在真的是需要联系【机构】的事态吗?如果是的话、对方又会变成怎么样呢?就在他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有点惊慌的声音。

“喂、这位同学怎么了!?”

他回过头,后面站着一位偶然路过的老师,看到了有学生晕倒的景象,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梁决明稍显茫然的开口:“不知道、他、就突然晕倒了——”

“这是怎么了啊——”那位老师蹲下稍微检查了一下周洛森的情况,然后似乎松了口气,“同学,你不用着急,”她先是站起身这样安抚了一下大概是看上去很不安的梁决明,接着提议道,“我看着感觉挺像贫血的,是不是没吃早饭啊?先去让校医看看——你认识他对吧?”

少年点了点头,对方的提议非常合理,没有任何能够拒绝的理由,那就先看看情况再说吧、他这样想着,便跟着那个老师向医务室前进。

 

实际上,对于这位名叫周洛森的少年,梁决明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不管是作为学校的朋友来说,还是作为来自【机构】的监视者来说。

 

他接受这项任务是在两年前,那时的梁决明已经算是半个【机构】成员,一边协助进行着平日的工作,一边在通称【学院】的【机构】附属的教育机关接受义务教育。就这样的某一天,梁决明被领导单独叫去了办公室。

原以为是之前的任务上出了什么问题,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提出接下来要他去普通学校上学,具体期限不定。

听到这话梁决明有点吃惊,【机构】的未成年人统一在【学院】接受教育,没有例外——这并不是很难理解,年纪尚幼的孩子们没法好好的控制自己的能力、也有些没法适当理解自己的立场,如果去普通的学校上学,很有可能会向普通人暴露异能甚至【机构】的存在,从而引起什么混乱。虽然说自己的确对异能的控制在同龄人乃至稍年长者中都属于相当优秀的程度,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得到这种特殊待遇。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上级解释道,自然不仅仅是要他去上学那么简单,应该说是要他以此为掩饰去监视那所学校的一名学生。

这听起来就十分合理了,梁决明点点头,然后接过了这名监视对象的相关资料。

【机构】提供给他的是一份简单到难以令人想象这是【机构】需要注意的人的情报的个人档案,仅仅包括个人信息、就学情况和亲戚关系之类的,稍微娴熟一点的小报记者似乎都能挖出比这还要多的资料。

还没等梁决明对此提出质疑,上级便告诉他掌握这些情况就已经足够了,甚至还表示虽然说是要他去监视,但实际上并不需要特别紧张,稍微注意一下对方的动向就可以,其他的就当放松心情,尽管去享受一下普通的校园生活吧。这样相当不负责任的说辞反而让梁决明感到了压力,但任务就是任务,既然需要自己去做那就没有什么可拒绝的理由,因此他很快就准备好了各种东西,拿着伪造的学籍信息转到了这所学校。

 

普通学校的生活对他来说没什么难以适应的,和以前在【机构】的生活没什么区别,甚至要更加轻松一点。学习方面自不用说,他也很快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了一片,久违的和普通的同龄人的交流让他感觉有点新鲜,不过自己只是因为期限不定的任务才会在这种地方,不知道哪天就会离开,之后恐怕也会作为【机构】的职员在暗处活跃,这样普通的人际关系大概也持续不了多久,想到这里,总会觉得有点惋惜。

没费多大力气的融入班级之后,梁决明便开始着手执行自己的任务。

他的监视目标是位名叫周洛森的同龄人,之前看资料的时候照片上对方红色的眼睛和眼罩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他也充分发挥了想象,思考着对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实际上接触过后他才发现,这名少年与他所有的想象都相差甚远。

在【机构】的运作下,梁决明的新座位就被安排在周洛森的旁边,虽然布置任务时上级没有过多的要求,但稍微拉近一下关系的话也许监视起来会方便一点,原本他觉得这种事情很简单,尝试过后却发现与这个人搞好关系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困难不少。

初次见面时梁决明像是一个正常又热爱交际的转校生那样,用热情的好孩子的方式做了自我介绍,不同于资料照片里给他的稍显阴沉的印象,眼前的少年露出了适当的笑容进行了适当的回应,稍微感到有点意外,他接着又问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事情,对方也一一进行了适当的回答。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这名少年的态度说不上热情,也没法说是冷淡,对方的行动中没有包含着任何情绪、想要和转校生搞好关系、被自来熟的转校生缠上好麻烦、应该要帮助新来的同学、诸如此类的、一般人在这时可能会有的情绪都不存在,对方的行动似乎就只是遵循着“遇到了某事时应该做出某种回应”这样定下的规则,缺乏应有的属于人类的什么东西。

在那之后,他借着各种借口又试着和对方接触了几次,然而不管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少年的态度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以至于梁决明开始考虑自己的真实目的被觉察到了的可能性,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这个监视目标实际上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如此。

那种距离感始终伴随在他周围,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壁将他与其他人隔开,但可以确定的是,周洛森并没有被同学孤立排挤,他自身也不是刻意营想造出想一个人待着的印象,如果有人找他说话,他会笑着回应;如果拜托他做什么,他会根据自己的情况答应;如果有班级活动,他也会很有兴致的参加,如果单纯截取这些场景来看,这名少年在人际交往方面不存在任何的问题,但梁决明仍然能够感到有某种违和感,他觉得对并没有真正参与进那些活动之中,仅仅是作为一个布景、或是什么其他的装饰,被摆放在那里、一个某个事件正在发生的舞台上一样,等到这一幕结束后就自然地失去了用处。

 

为什么会这样呢?梁决明开始好奇这是不是由于对方过去做过些什么、又或是在他身上发生了些什么,因此他找了个机会向熟悉起来的同学打听有关自己同桌事情,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几个人却一脸茫然。

那种感觉不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而是发自内心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种问题:“周洛森?他有什么问题吗?没什么特别的吧?”

梁决明一时语塞,这样的回应反而使他无法继续下去,他试探着从各种方向旁敲侧击地去询问,最终不得不确定了这些人——不,也许是这所学校里的所有人都认为他的同桌——一个发型明显违规,上课几乎一直在睡觉,从来不去上体育课的学生非常普通,完全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

仔细想想说不定奇怪的是自己,说不定实际上在普通的学校里这种事情真的没什么好在意的,说不定只是自己太过于死板了?他试图用这种理由来说服自己,然而随着时间的发展,也经过了多方面的对比后,他最后认定,果然有问题的还是这个少年。

只是这种问题来自于何处呢?梁决明丝毫没有头绪,他暂时将这个没头没尾的感想报告给上级,并提出想要得到更多的资料的请求,然而他的上级只是表示他不需要想这么多,只需要定期汇报情况、在出现异常的时候及时联系就好了。

就这样,没有做出什么更详细的指示,甚至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解释所谓的“出现异常”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机构】的高层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将他打发了回去。

因此这样的回复当然并没有使他的疑虑消失,不如说反而使得他更加在意起来了。他明白【机构】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大费周章地让其成员去监视一个普通的孩子的,自己的上级一定是有在隐瞒着什么,所以那到底会是什么呢?让这名和自己同龄的少年被【机构】所注意到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于是,一方面是出于好奇,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任务的考虑,梁决明便自己开始了调查。

对方并不是异能者,这点通过【机构】的资料和自己的观察都可以确定,那么最初似乎应该从少年身上最显眼的异常之处入手,他的确有考虑过该如何假装不经意的问下他眼睛的事情,即使全校师生都没有这种意识,但说实话,就算不从什么人设属性角度来看,红色的眼睛和眼罩,至少这两个不管哪个都不是能够经常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东西。【机构】给出的资料里对前者没有特意说明,对后者则是单纯以“事故”这种简单的原因一笔带过,或许也的确是这样普通的由来,但鉴于异能者和秘密组织都是存在的,所以不排除会有什么万一。不过梁决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对方似乎不喜欢被盯着眼睛看,这是他很少会表现出的饱含着个人情绪的情绪,虽然本人自己不会明说,但一旦和其他人的目光相对超过一定时间,他会很快的假装不经意的转过头、或是把眼睛藏到头发后面去。

因为这种反应实在是太过于正常了以至于他觉得如果自己贸然提起的话说不定会出现什么问题,因此梁决明便把这部分搁置起来,开始考虑其他的方面。

会不会有问题的并不是周洛森本人,而是和他关系匪浅的某个人呢?这样想着他调查起了对方的人际关系,虽然不通过【机构】而是独自做这种事情有点困难,不过他还是获得了一定的成果,周洛森目前正在和他亲戚一家住在一起,而这一家三口、至少以他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既不是异能者,也没有和什么异能犯罪扯上关系,至于他的双亲、梁决明没有找到多少资料,他户籍上的父亲在外地的监狱服刑,而母亲则是很久以前就下落不明,似乎后者显得颇令人在意,但也就仅此而已,不可能会有什么进展。

这样来看的话,目前这位监视目标身上似乎除了那种过于自然的不自然以外再没有其他异常之处,就这样,监视的任务已经进行了两年,梁决明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组织到底为什么要自己来监视这个人。

他也的确就像布置任务的上级所说的那样,充分的享受起了愉快的校园生活,甚至还半真半假的和自己的监视对象成了朋友——当然更恰当的说法似乎是对方没有对这种说法表示反对而已。

 

这两年来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过,有一段时间梁决明真的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只是【机构】为了让自己了解普通生活而找的托辞而已,于是此时此刻,看到即是监视目标也是自己朋友的周洛森突然倒在地上,这到底算是【机构】所指的异常、还是日常生活中偶尔会有的突发情况呢?难以做出适当判断的他,最后只得先跟着偶然路过的老师,将对方送到了医务室。

 

 

 

“没什么,低血糖而已。”医务室里,校医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后轻松地做出了这样的结论:“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这样啊,那麻烦您了。”听到不是他所想象的更严重的情况后梁决明稍微松了口气,但他仍然有些疑问:“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

“嗯?这种事情可别我问啊。”校医耸耸肩,语气轻松地开口:“没好好吃饭啊、身体弱啊、减肥啊、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谁知道呢、你跟他挺熟的吗?没注意到什么吗?”

“呃、实际上我之前请了一个月的假,今天才来学校。”

梁决明回答,稍微还感到了一点儿愧疚,看上去并没有期待过得到答案的校医看了他一眼,了解似的点点头,就没再问下去了。

“应该不严重,也没什么其他问题,就先让他在这里睡吧。”她这样叮嘱,梁决明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如同她所说的那样,从外表看上去少年没什么大碍,似乎睡得还蛮安稳。

“估计过一会儿就会醒了,然后吃点儿东西就好,哦,最好平时也注意点儿、好好休息,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去正规医院做个检查吧——啊、这些等他醒过来后你替我告诉他吧。”校医继续说着,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从自己的桌子上拿起了什么东西。

“啊,对了。我这刚好有点饼干,一会你给他点儿。”

“好的、谢谢老师。”

梁决明接过饼干,向校医道谢,对方摆摆手,然后看了看表。

“我现在得去开个会,你先帮我在这里盯一会吧,他醒了就没问题了,你哪个班的、我去替你和班主任说一下。”

她这样说,因此少年告知了她自己的班级,校医点了点头,就这样直接离开了。

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梁决明坐在床边看着墙上的挂图,回想着刚刚校医说过的话。

看起来对方在自己对其使用异能的时候晕倒只不过是个巧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来源不明的不安感却仍然没有散去,心底的某个地方似乎在说着自己将某个关键的东西忽略了,他甩甩头,将那种感觉归于之前遇到超乎常理的事情所带来的精神紧张的后遗。

也许再用异能看一次就能确认了吧,虽然有这样想过,但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也许是由于内心中莫名的不安始终没有散去,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再一次使用异能的念头。少年努力压抑下那些不属于这个日常的思绪,开始认真考虑起自己同桌的状况来。

但从外表上看的话,周洛森的确长了一张即使是天天因为低血糖泡在医务室里也不可能有人去怀疑他装病的脸,虽然实际上他从未干过这种事情,平时顶多就是自觉地缺席体育课和间操、以及光明正大地在课堂上趴着睡觉而已,因此现在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严重状况,才令人格外感到担心。

原本梁决明就觉得他的健康状况有些堪忧,之前在看【机构】提供来的有关他个人的档案的时候,那些身高和体重等资料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个已经十五岁的少年,后来知道了他的一些个人情况觉得似乎也不是不能想到原因,他知道周洛森算是寄住在亲戚家,虽然不知道那户人家具体情况如何,但从他那套不太合身的旧校服和几乎都是旧的文具书本来看,那里所提供物质条件似乎并不是特别优越。只不过对方从来没有说过,他也没有特别去深入想过这些。

那么这一次,会不会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梁决明想,又或是在家里始终没什么东西吃,所以到了现在问题突然暴露了:

然而这样擅自揣测别人的家庭似乎不太礼貌,最后他停止了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想,决定还是等到周洛森醒过来后再直接向本人。

当然,要是能问出来就好了、他这样想着,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开始安静地等待对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