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室离开后,蓝澜就那样拖着安凉因在教学楼走廊上大步前行,表情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受到青年的挣扎或是周围学生的侧目和交头接耳的影响。

拖着他走到了没什么人的楼梯拐角后,她在窗口站定,干脆地松开了手。安凉因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子,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自己的衣领。

“我只有这么一件便服了诶。”他这样开口,似乎是在抱怨,但语气里完全没有怒意,脸上也仍然满是笑容。

女人没有回答,她从包里翻出烟盒,掏出烟叼在嘴里,然后又抽出一根递给身边的青年。对方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来,不过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那样拿在手里反复端详,最后他抬起头,笑嘻嘻地开口:“这里不是吸烟区吧。”

“该怎么说呢,老师,”他接着又说,脸上是“真拿你没办法啊”这样的表情:“你这个样子不行啦,明明在开头那章刚出场的时候看起来时髦值还蛮高的,但转眼间就做出这种在非吸烟区大喇喇地抽烟的举动,这样之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好感度就瞬间败光了啊。”

“彼此彼此,说出这种隐藏着‘啊,这种行为很讨厌吧、但其实这些都是我故意这么干的哦没想到吧’、简直可以说就是把读者当成笨蛋的台词,你现在可是把整本书的好感度都败光了呢,”一边这样说一边在口袋里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打火机的蓝澜顺利点燃嘴巴里的烟,然后吐出烟雾,转头看了青年一眼,慢悠悠地开口:“我以为你会想试试的,不是好不容易才成年了吗。”

“没什么必要而已,”对方摊开手,把烟夹在手指之间转动着:“再说,吸烟的角色太多了的话,审查可是很困难的诶。”

“嗯,‘吸烟有害健康’,” 女人吐着烟圈,毫不在乎的开口,“看,这样说过就可以了吧?外面烟都是这么卖的。”

“那种程度警告力度不够啊,”安凉因看了她一眼,开玩笑似的说:“比如说,你抽完这一根之后从窗户上跳下去,然后我站在一边解释这是由于吸烟所造成的精神混乱、暗示着吸烟的确有巨大的危害如何?”

“警告力度过强反而没有人会放在心上了,说真的、如果真的会有人这样把小说漫画里的情节当真并引以为戒,世界早就和平了。”蓝澜扯扯嘴角笑了笑,这样不冷不热的说着,然后没等青年再次开口,她迅速以提问结束了这个话题。

“所以呢,今天为什么来这里?只是为了找我进行作品内部自行发展的禁烟宣传吗?”

“不能是单纯的找你来叙旧吗?”安凉因开口,表情非常的天真无辜:“我们好久没见了吧?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我?”

对此蓝澜不为所动,冷冷的开口:“明明在同一个城市、我联系方式也没有换过,但十多年来一直毫无联系,然后现在突然出现在我的课上,勾搭我的学生,还说是来找我叙旧?”

她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在说我要是信了你我这几个博士学位就是在X大天桥下面拿的,看着她的眼神,青年退缩了一下:“人家很忙的嘛——要维护世界和平嘛——完全没有时间——”

女人仍然在看着他,他再一次后退了一点:“我我我有考虑过要不要逢年过节发个问候的邮件什么的、但是你看、我们怎么会是这样的塑料情谊——”

“好吧那就是为了勾搭学妹。”最后好像是放弃了一样,安凉因这样回答,并且用一副真的非常遗憾的样子叹了口气:“我也到了该被逼婚的年纪嘛、你就不着急吗、干嘛打断我啊,刚刚可是气氛正好呢。”

“——不,刚刚你只是被当成了奇怪的家伙而已,那孩子都快报警了——而且别说什么学妹啊,你根本没念过这所学校吧、搞不好人家甚至还比你大呢,”无视了前面的话,蓝澜斜眼瞪着他:“总之,我可不想被别人当成是那种奇怪的校外人士的旧识,所以才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前阻止了你。”

她一边说,一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可惜的叹了口气:“真是遗憾啊,只有看气氛这点我实在没法教给你。”

“因为老师你也不擅长这种事情啊。”

青年笑着开口,女人看了他一眼,以嘲讽的语气回答:“你是在说因为感觉奥两个人只是单纯对话的话场景太单薄所以特地点了根烟来烘托气氛的我吗?”

“……出现了,把读者当成笨蛋的台词!老师你还记得你几分钟前说过的话吗?”

他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回答,蓝澜只是耸了耸肩,好像是不屑于回答,淡色的烟雾在空中散开,青年把手撑在窗台上看着外面,一时间,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最后想来找老师你打个招呼而已。”安凉因突然开口,他说话时眼睛仍然盯着窗外:“无论结果如何,这次结束后我们应该都不会再见面了。”

蓝澜仍然沉默着吸烟,过了一会,她开口。

“是吗?”女人以平板的语调问道:“明明在结束之前结局都是不确定的吧。”

“谁知道呢。”青年无谓的笑了笑:“反正我的结局有那一个就够了。”

“嗯呼,你加油吧,我很期待的。”

“不想试试阻止我吗?”安凉因抬起头看着站在窗边吸烟的人,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脸被烟雾笼罩着,显得模糊不清,蓝澜以毫无变化的语气开口:“没兴趣。”

“啊哈哈,真冷漠啊。”

“要说的话,我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打算做哦,只是偶然而已。”女人把烟掐灭,扔进角落里的垃圾箱:“都是偶然而已。”

“偶然吗?”

“就像你和其他人不同那样,我和他们也不同。”蓝澜把手插进口袋里,看向远方:“我可是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哦,比起所有人都更加不自然哦。”

“我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吧,”安凉因笑了笑,然后夸张地叹了口气:“或者该说我的戏份应该早就在十几年前就结束了才对、啊、不对、在这一点上还是比不上一开始其实就没有戏份的老师你——嗷!”

话还没说完他发出了夸张惨叫,而毫不留情地用力打了他的头来使其闭嘴的女人则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别当着别人的面说什么人家没有戏份啊。”她开口,语气里透出一种严厉的调子:“趁着最后的机会,来教教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何?”

“呜哇——”青年发出更加夸张的哀嚎,并且抱住了头:“饶了我吧。”

“诶、话说,老师,”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推了推眼镜,兴致勃勃的提问:“要是可以选择的话,你希望是什么结局呢?”

蓝澜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我不会想不可能的事情。”

“想想嘛、”安凉因没有放弃,语气就好像是在撒娇一样:“就是因为能想象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人类才会时刻满怀希望嘛。”

“你想要剧透吗?”女人这样说着,叹了口气,然后真的思考了起来:“嗯,大概是从来没有希望过的结局吧。”

看起来提问的人并没有料到这个回答,他稍微愣了一下,接着好像控制不住似的笑了起来。

“啊哈哈、那算啥啊。”

这样笑过后,青年就没再说话了,对于他这种没礼貌的反应,这一次蓝澜并没有表达什么不满,只是站在他旁边看向远方,沉默再一次在两人之间降临,不时窗外传来的人群的喧闹声,好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我说,”突然,女人看了看表,对旁边的人开口:“你还不回去吗?工作呢?不是很忙吗?”

安凉因愣了愣,随即露出真的很不敢相信的表情:“今天可是周六诶,只有高中生和运气不好的大学生才会有事情吧?”

“……先不说别的、你们那种公司怎么可能会正常的双休呢。”对他的这种说辞,蓝澜嗤之以鼻,这又引来了青年的抗议:“诶你干嘛说得我们像是什么黑心企业一样啊,别说双休了,我们节假日都放假的!需要加班甚至还有三倍工资——”

看着女人的表情,他又补充上一句:“其他的什么奖金啊劳动损害赔偿啊抚恤金啊都有好好的发完全没有拖欠过呢。”

“是嘛,听起来福利不错呢,”蓝澜扶了下眼镜,“那就是说,你明明有时间,但仍然在打算勾搭学妹前从来就没有想起过我,对吧?”

安凉因抖了抖:“我、我毕竟是领导、以身作则——”

看着女人的眼神,他再一次好像认输似的摊开了手:“好吧,我今天偷偷跑出来的,毕竟过几天就要真正忙起来了,在那之前还有点事情想做嘛。”

“再说了,”青年露出狡猾的笑容:“出来看看的话,说不定还会‘偶然’发生点什么呢。”

 

“那你自便吧。”蓝澜叹了口气,转过身,向他摆了摆手:“一会儿我约了人,先走了哦。”

听到她的话后安凉因抬起头,对着她的背影发问:“……老师,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会做吗?”

女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说的是我什么都没打算做,现在也是。”

“什么‘打算’都没有喔,”她再一次地重复了自己的话,仿佛是刻意强调一般:“我只是无聊而已。”

青年稍稍愣了一下,然后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是嘛,即使是知晓自己的不自由也不会因此变得稍微自由吗。”

“就是因为知晓自己的不自由所以才会显得更加不自由啊,”蓝澜转过身,丢下最后一句话便大步离去:“在不自由这点上我们所有人都一样,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做出选择的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留在原地的人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女人的脚步也完全消失,安凉因才转过身,他看着手里之前一直捏着的烟,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阵后,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把那根烟随便塞进了某个夹层里。

把皮夹收起来后青年继续看着窗外,他的目光连续扫过蓝天、白色的浮云、远处的群山、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后定格在了人群中的其中一名路人身上。

那名路人是个戴着墨镜的青年,此时正拿着手机四处看,好像是在找什么,青年肩上挎着一个提包,包的口敞开着,里面伸出一只狗的头,一开始他以为那是玩偶,但很快就发现并不是那样,那只狗好像也很好奇似的,转动着头部四处看着,但是脸上完全没有那种无端处于高处、又在陌生环境中的狗的不安。

 

有那么一小会儿,安凉因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好像真的很惊讶的表情。

但就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很快他脸上的表情恢复成一如既往的笑容,眼睛紧盯着那位带着狗的行人的身影,直到对方在他的视野内消失。青年突然捂住脸笑了起来,那样子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偶然啊——”就那样持续地笑了很久,他抬起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看向窗外,脸上带着仍未褪去的笑容:“偶然还真是有趣呢。”

这一次青年的视线停留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是那位刚刚在课堂上他试图搭讪的学妹,女孩子背着包,慢吞吞地穿过校园,不过这一次,他的视线并没有停留过久,只是稍微确认了对方的存在后就收回了视线。

“嗯,果然还是不能大意呢,”一边自言自语,他一边转过身背对着窗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徽章,仔细看着上面的花纹,“看样子一刻都不能放松呢,得回去工作了啊。”

这样说着,好像是一时兴起地、青年像抛硬币一样把那枚徽章抛起,然后伸手去接,圆圆的金属片擦过他的指尖落在地上,骨碌碌的向前滚动了一阵,最后立在了墙角。

看到那个情景,安凉因再一次地,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