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3日

“当时公交车已经到站了,跑起来的话大概还是可以赶上的,但我看到刚刚的那只狗在我面前过了马路,有点担心,不由得就站在那里多看了一眼,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公交车开走了,因此没办法我只能等下一辆车,但是有辆车、我想应该是为了躲避那只狗,不小心撞上了护栏,还造成了追尾事故,那段路的交通基本瘫痪了,就这样,下一辆车在半个多小时之后才到站,于是我就理所当然地错过了开学典礼。”

能容纳两百多人的阶梯教室里静悄悄的,除去从一开始就在睡觉的人,其他学生几乎都被此时站着发言的女生的故事吸引住了,这突然的重视让姚之林有点紧张,她吞了吞口水,继续讲述着。

“但是呢,就在开学典礼上,我们学校发生了事故,原因好像是煤气爆炸还是什么的——这个事情闹得挺大的,新闻也报导过,有人应该还有印象,而我原本应该在的那个班级因为离校舍比较近,所以似乎死伤最惨重——啊、对这点我也很遗憾,不过因为事实上我根本没有见过那些同学和老师、几天后也就转去了其他学校,所以对这点其实没什么实感、不过重点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出接下来的话:“如果我赶上了之前那辆车、或者是之后那辆车在正常的时间内到达——就是说如果那只狗在更早或更晚的时间过马路、或许就不会引发这次事故的话,我现在都很有可能不会坐在这里了。”

 

说完后,周围仍然鸦雀无声,似乎被这个结局震慑到了,姚之林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四周,心想着自己说的这些是不是有点牵强,她正打算坐下时,老师开口了。

“也就是说,因为那天早上,你心血来潮地逗了一下偶然看到的流浪狗,结果以此为契机却引发了一连串的事件,而这些事件的相互作用的结果是使你避开了某次可能会导致死亡的结果?”

站在讲台前的女性推了推眼镜,以缓慢的语气重新确认着。

“是的。”

虽然不太明白这时询问的用意,不过她仍然谨慎地回答了,老师看了她一阵,然后点了点头。

“嗯,好的,请坐。感谢这位、嗯、姚之林同学分享的这个事件——真的是非常出乎意料呢,真的,连我都没想到。”

 

听了这话姚之林突然有点后悔,她现在正在上的是选修课,课程的名字好像是“21世纪前沿科学理论介绍”,负责这门课的老师蓝澜是名三十岁上下的女性,长发低低的扎成一束,戴着细框眼镜,说话的方式非常干脆利落。这位老师是本校的客座教授,似乎是个很有名的研究者,有着一长串即使对学术方面毫无了解的人听了也会觉得很了不起的头衔,不过详细的事情她也不太清楚,姚之林本身对课程的内容没什么兴趣,选了这门课不过是由于学校要求文科院系的学生必须要选一定学分的理科课程而已——当然这点对理科生来说也是同样的,因此比起其他看上去专业性特别强的理科课程,这门看上去大概是科普讲座性质的课程大概过得会更容易一点,她是带着这种念头选择了这门课的。

原本只想随便混混出勤拿到学分的,所以要是因为这次给老师留下什么印象或是被记住名字的话,以后上课时说不定会很麻烦呢,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今天是第一节课,老师花了几分钟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和这门课的要求后就迅速进入了正题,用来引出内容的话题则是连姚之林都听说过的很有名的话。

“‘一只蝴蝶在巴西拍动翅膀,可能导致一个月后得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美国气象学家洛伦兹的这句话,我想在座的各位同学或多或少都会听到过一点。”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叙述着,然后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周,“即使没听说过,那么‘蝴蝶效应’这个词至少也该知道吧,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小事可能会带来巨大的改变,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么,有哪位同学可以来举个例子、谈谈自己身上发生的、或自己听说过的一些类似的事件呢?”

姚之林不是那种习惯于在上课时发言的学生,但听到老师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问题——这个念头就蹦了出来,然后不由自主地就举起了手。

这个做法实际上连她自己后来都吃了一惊,但想收回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老师已经看到了她,并让她发言,姚之林也只好站起来,讲了下自己初中第一天上学时发生的这件事。

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校舍爆炸的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而她这样莫名其妙地躲过一劫的事情也是真的,老实说类似的事情在她身上可以说是经常发生,从小到大她没有遇到过任何危险的事故——虽然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像是这种可以说是由于一点意外而与本应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故擦肩而过的事情实际上也发生过好多次,甚至已经完全超出了可以用“想多了”这种话来解释的范围,以至于她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物,因此某个神秘组织会时常试图通过意外事件暗杀她、又有另一个神秘组织在试图保护她。不过除了这个以外姚之林身上完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大概也就只能用巧合或是运气好这种话来解释了吧。

 

“‘蝴蝶效应’是混沌理论中的一个著名的例子,描述了系统的初始条件敏感性。”她坐下后,蓝澜开始继续之前的话题:“但确切来说,我们这节课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与此有关的另一个科学领域,复杂性科学。”

“就像这个名字一样,复杂性科学本身就十分复杂,要在课上具体介绍的话要花很长时间,所以今天我只向大家介绍其中的一个理论。”

“为了便于你们理解,我先来简单解释一下复杂系统。”讲台上的女性看了下学生们的表情,语速稍微有些快:“复杂系统可以理解为由大量个体组成的网络,在这个网络中不存在统一的规则,个体通过简单的运作产生出了复杂的集体行为和信息处理,举例子的话,昆虫、大脑、互联网,这些都是复杂系统。”

“啊、不记笔记也没关系的。”看到几个人奋笔疾书的样子,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而接下来的这个理论,就是复杂系统的其中一个应用。”

“举例来说明的话会比较好理解,正好,刚刚那位同学给我们提供了不错的事例,我们就来仔细看看这个事件,”这样说着,蓝澜拿起粉笔,面向黑板:“这个事件可以拆解为几个小事件‘逗狗’‘赶公交车’‘狗过马路’‘错过公交车’‘车祸’‘迟到’‘开心典礼’‘事故’——”她飞快地在黑板上刷刷刷地写下了这几个词,然后把粉笔丢回去,“当然如果有要求的话还可以分得更细,不过这些不是重点,现在也只是为了说明这个理论,所以就先暂定这些好了。”

“现在,如果我们把这些单一的小事件看作一个个个体,而在这之上的‘姚同学初中入学事件’——嗯,先暂且这么叫吧,”这种好像什么推理小说章节的命名方式引起一阵哄笑,蓝澜顿了顿,加上了这样的补充,然后继续说起来:“就可以看作是一个由这些个体组成的复杂系统,因为这些事件的运作都是随机的、没有一个中心控制规则,我们也没法预测每一个小事件的结果,而在这个复杂系统中,这些个小事件通过简单的运作——可以很明显开始的确存在着不同事件的相互作用,产生出的自我组织系统,就是在这之上的这个‘姚同学事件’,如果把这个‘姚同学事件’看作一个个体,那么这个事件也有和其他事件组成一个更上一层的系统,总之这样环环相扣,最终就是人类历史、也可以说成是我们平时所说的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女人喝了口水,然后再次拿起粉笔。

“这个理论被称为‘线性历史模型’,当然我个人比较喜欢用它的另一个名字、听起来更加戏剧化一点——‘主线理论’。”她在黑板上写上这四个字,然后随意的画了一条竖线:“这是个很年轻的理论,产生于21世纪初期,距今也不过是十几年的事情,相关的研究进展也比较少,理论发展的最终目标是预测人类的历史。”

“这个理论假定,人类的历史就像是小说或电视剧一样,实际上存在着这样一个‘主线’。从古至今,无数大大小小的事件构成了人类的历史,这些事件看上去似乎都是毫不相干的,但根据主线理论,实际上这些事件的运作是遵循着一条‘主线’的引导,无论事物看起来多么随机或离奇,最终都是为了使人类的历史沿着这个‘主线’的发展方向前进。”

说到这里,蓝澜敲了敲黑板上的那条竖线,然后有意地顿了顿,看了眼听课的学生们,意味深长的开口:“也就是说,只要能成功掌握‘主线’的规律,就能对人类文明进程、这个世界的未来进行预测。”

 

她这番话结束后,教室里更加安静了,没有人说话,醒着的、且刚刚有在听的学生们都带着一副惊讶的表情,努力消化着刚刚自己听到的话。过了一会儿,坐在前排的一位女生怯生生的提问:“是、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蓝澜非常干脆地这样回答道,然后看了眼自己的表。

“啥!?”

她话音刚落,教室里迅速喧闹起来,各种叹息和抱怨声此起彼伏,而这位老师则是对此毫不在意、不、应该说是对这种反应相当满意。

“我现编出来的,别信诶,想想也不可能是真的吧,复杂系统是非线性的,所以为什么会出现线性历史——哦,我好像没说这个、那这个先算了、但是、如果能够预测的话,这个系统不就是个体按照一定规则运作的系统了吗?这是复杂系统吗?这个我有说吧?你们有听课吗?这么漏洞百出的东西竟然没一个人发现吗?还行不行啊、啊、那就先这样吧,”女子一边收拾自己的包一边解说,脸上隐约带着一种恶作剧成功的笑容:“反正下课时间到了,你们走吧。”

 

“……这老师是怎么回事啊……”

姚之林趴到桌子上,大大的叹了口气。

“我好像听学姐说过,”她旁边一个女生开口,脸上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说这个老师的课不用怎么听,她上课几乎不会讲什么正经的内容,不过我还以为是——”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嘴角抽搐着笑了笑,姚之林能想到她的意思,在课堂上不讲正经内容的老师他们都见过不少,不过大部分也只是讲点有趣的传闻或是自己的经历,这么大费周章编出一套理论讲着玩的倒是第一次见。

“反正蓝教授能来上课就不错啦,”前排一个男生回头加入了话题,“人家在这边上课大概也就挣个零头吧。”

“是不挣钱啊。”他旁边一个稍年长的女生回答:“听说前几年也有学生不满抗议过,但是她理直气壮的表示自己给他们上课一分钱都不拿所以当然是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几个人都沉默了,以这位老师的身份来看她的确有说这种话的底气,而站在校方的立场上看,鉴于她只要来挂着个名就能让本校蓬荜生辉,所以也没什么干涉课程内容的必要,不过这样就有另外一个问题了。

“那她到底为啥来这里上课啊?”

趴在桌子上的姚之林提出了这个重点问题,她周围的学生都一脸不解地附和着叹气,不过谁也没有期待过会有解答。

 

“以前也有人问过哦,这样的问题,然后你猜她是怎么回答的?”

突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被这近在咫尺的发言者吓了一跳,姚之林迅速向自己身边看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里坐着个年轻的男性,看上去大概二十上下,穿着件黑色衬衫,戴着副变色平光眼睛。她记得自己上课时这里没有人,也没有觉察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从哪个方向来的,不过其他人没有在意这种事情,那人的话引起了他们的好奇,此时这些人只是在催促着这人赶快说出答案。

“‘就和你们去猫咖狗咖什么的一样啊、我总得放松一下嘛’、是这么说的,是不是很过分啊?”

那名青年这样说,虽然说着“很过分”,但本人似乎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说话时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看着围在这边的学生。

那些人听了他的话后沉默了一阵,然后再一次爆发出类似于“什么人啊!?”这样的抱怨,青年微笑着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然后把目光转向还没来得及走的姚之林。

 

“你好啊学妹,我叫安凉因。”他用非常热情的口吻突然开始了自我介绍:“就当作我是你学长吧。”

虽然不知道“当作”这种词是主要想说明什么,但姚之林感觉这名青年大概不是学生,她的确觉得很难想象这个人从事着某种工作的样子,不过要说他是学生的话,他又似乎缺了点什么。

然而她还来不及细想,对方再一次的开口了。

“那么学妹、一会儿你有空吗?”

 

(虽然我觉得应该也没人会当真,但还是说一下,都是我照着《复杂》这本书瞎掰的,真的,复杂科学我都不懂,线性历史也不是这个意思,谁信谁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