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森森,”坐在窗边的高椅子上,晏芒硝打开袋子,让热腾腾的包子整个暴露在空气中,稍微吹了吹气,然后对旁边的少年开口:“难得现在气氛不错,所以说说你表哥的事情吧。”

到底是什么气氛不错、话说回来那个奇怪的昵称又是怎么回事——诸如此类应该在这种时候抱怨或吐槽的话完全没有出现,被初次见面的人用奇怪的方式叫自己的名字的少年——周洛森就好像是已经适应了对方毫无章法的说话方式一样,看起来完全没有把以上问题放在心上,此时他手里拿着和女子一样的包子,表情看起来很犹豫,然而比起在犹豫着是否要将家人的事情告诉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似乎对是否要接受应该对方的食物这点更加不确定。

此时两个人所在的地方是计划中需要确认的连锁便利店中的一家,确认结束后由于差不多快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晏芒硝提出稍微买点东西在店里吃的建议——或者说是不由分说的这样决定并执行了。虽然周洛森并没有提出要求,但晏对方仍然自然而然带了他的份,甚至顺便给他买了果汁,这么来看所谓年长者的自觉她竟然还是有的。

少年还在犹豫,而这时女子似乎已经确认了手里的食物温度降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用袋子稍微包住下半部分,然后把目光转向了他,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似乎是对自己提问后他却一直什么都没有这点感到好奇。

“我表哥的话、”最终周洛森也拿起自己的包子,轻轻咬了一小口,然后开始了叙述:“大约是五年前的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情,所以开始住在姑姑家里,大约是在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的。”

晏芒硝点了点头,对于少年含糊其辞的“家里出了点事情”并没有追问的打算,她一边听着一边咬了一大口,然后似乎是因为被馅料烫到一样,整个人僵住了。周洛森看着她的变化,稍微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但女子冲着他摆了摆手,然后一脸视死如归的做出了吞咽的动作,也许是感觉在这个时候一直盯着看或是笑都不太礼貌,因此他只是把目光移到自己的包子上,并且继续说着。

“表哥是那种、该怎么说呢、应该是说悠闲么、或是说、呃、游刃有余?”少年有点费力地从他掌握的词汇中找着适当的词,慢慢地说着:“就是、虽然不是特别优秀但也不差,不是特别幸运也不是特别不幸,虽然和其他人一样差不多过着没什么大风大浪的人生,不过如果遇到了比较严重的问题,自己即使不去操心问题顺其自然的就能解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的人。”

唯一的倾听者露出疑惑的眼神,他进一步解释道:“表哥他和我说过,如果只想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的话,即使不用特别努力也是可以的,在能够影响他人生选择的事情上,顺其自然就可以了、举个例子来说吧——”这样稍微顿了一下,他说:“像是会影响综合评价的重要的考试前忘记了复习,结果那次考试后因为发现了存在着很严重的考试作弊事件,因此老师决定重考一次;会影响成绩的作业没有按时做好,本该交作业的那天突然下了很大的雨以至于学校整个停课;又或是体育考试的时候突然闹肚子,结果快轮到他的时候体育馆出了问题考试暂停、像是这样的事情,在他的一生中似乎经常会发生。”

“总而言之,他五年前的时候顺利但又普通地考进了大学,很顺利又很普通地毕业,又很顺利而且普通地找到了工作,然而工作了半年后、他——”周洛森迟疑了一下,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荒诞:“说是、因为、觉得自己的人生太顺畅了,想试试自己如果做点出乎意料的事情会发生什么,于是某天就突然辞职,说要在家里写小说。”

“嗯,那还的确是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呢。”终于把包子吞下去的晏芒硝喝了口自己的可乐,然后做出了相当坦率的评论:“而且还挺欠打的。”

自己亲戚被初次见面的人做了这种评价,少年也没有因此而愤怒,因为实际上也的确很难反驳,他深有同感似的苦笑了一下:“大家都这么说。”

“总之那个时候起,他就没有回过家了、姑姑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决定,吵了几次之后、就变成几乎可以说是断绝联系的状态了,所以说,我表哥他现在在做什么、住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又或是还写过些什么东西,我也都不清楚。”

这样说完后,少年再次小口小口的咬起手里的包子,已经吃完自己那份的晏芒硝把包装袋团成一团,喝了口可乐,思考起目前的现状。

 

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跑去当小说家并且还失联很久的亲戚突然寄回一篇自己的小说,其中的内容又似乎隐含着关于自己失踪的亲人的信息,概括来说,现在自己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单单这么看的话,这很像是什么恐怖电影的开头。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路线一定就是在寻找的途中两人卷入了各种各样不得了的事件中吧。比如说打听到了小说里提到的女性的线索并发现她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又或是得到了她的地址后发现是某个盛传闹鬼的建筑,再或是途中接到警察的联络给他寄信的表哥早在信寄出前就死了,当然似乎还有可能像是那位表哥其实是杀了那名女性的凶手、接下来打算对自己表弟下手什么的——

嗯嗯、到底会发生什么呢……在脑子里不停描绘着各种各样可以说是相当不吉利的展开,晏芒硝觉得自己开始稍微期待起来了。

当然、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的话、这个小说只是虚构的小说、他表哥寄来也只是想恶作剧什么的——这样的念头也不是没有在脑中出现,不过她很快把这些个想法抛在了一边,反正这种无聊的发展压根就没什么考虑的价值。

 

“说起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晏芒硝再次开口:“如果、真的找到了那家店,那个人又真的是你妈妈,森森你想要做些什么呢?”

周洛森愣了一下,这显然是个关键的问题,但他表现得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样,少年偏着头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口:“不知道诶。”

这种过于理所当然的欠考虑的表现使得提问的人皱了皱眉,不过他似乎没有任何觉得自己需要反省的意识。

“其实,我对我母亲一点记忆都没有,她离开家的时候我大概才两三岁吧,所以事到如今,要说什么非常想见见她什么的、要和她说些什么的,其实也没有那种特别的强烈的感觉。”周洛森以平淡的语气叙述着:“但怎么说呢、难得收到了这种东西,就是觉得、也许应该先去找找再说?”

“大概就是机会难得吧?”

仔细想了想,他就像开玩笑似的重复了眼前的人的说法。

晏芒硝点点头,少年的想法也好、其中隐情也好、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在意,也几乎只是随口问一下而已,从她的角度来说如果找到的时候真要上演一出狗血家庭伦理剧什么的反而会感到困扰,反正我就负责帮忙找到就好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再看看吧,她这样想着。

少年仍然在小口小口的吃着包子,他吃饭的方式很秀气,不、应该说给人感觉有点吃力,与其说像是那种从小受“吃东西要细嚼慢咽”的家教熏陶长大,反而更像是不太习惯吃东西一样。

感觉等对方吃完还需要一会儿,因此为了打发时间,晏芒硝开始透过窗户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人和车辆。

这时,外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狗。

晏芒硝喜欢狗,狗狠可爱,她的大部分日常用品、不管是卫衣背包还是其他的文具饰品,几乎都带着狗的元素,平时在路上有机会的话也时常会摸摸别人家的狗,所以当那只动物出现的时候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同时也非常理所当然的无视了牵着狗前进的人。

正在向这边走过来的狗有着瘦但结实的身体、细长的四肢和塌下来的大耳朵,白色的皮毛上分布着黑色棕色大块斑点,她很快认出那是名为米格鲁猎犬(比格犬)的犬种,虽然很可爱、但由于其过于好动的个性和尖锐的叫声,这种狗在城市里其实很少见,只不过眼下这只与那种活泼开朗的印象相反,它的表情看起来沉静而忧郁,尾巴也是毫无精神的下垂着,反而令人想起另一个耳朵要更长的一点总是带着哀伤表情的犬种。

狗的主人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性,穿着件米色的风衣,戴着墨镜,老实说仔细想想的话这个组织看着其实挺不协调,不过这名青年散发的宛如环境的一部分的奇妙氛围抵消了这一点,他一路走过来,并且在这家便利店门口停住了,看起来似乎是打算进来的样子。

会一起进来吗?虽然带狗进这种地方有点不礼貌,但晏芒硝还是稍微的期待了起来,不过青年只是把牵引绳的另一端随便的挂在了门把手上,然后拉开了门。

在那人进门之前,晏芒硝看到他稍微低下下头,竖起一根手指,和坐在地上的狗说着些什么,就好像在告诫它不要乱跑一样——反正这对于喜欢狗的人来说和狗说说话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而那只狗也的确非常老实地在门口趴下了,大概是训练有素吧。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狗的眼神看起来更加忧郁了。

趴在门口的比格犬抬着头看向便利店内,在它视线的前方,是开始在货架前挑选商品的青年的身影。

啊、一直盯着主人呢、真可爱,晏芒硝在心里发表着评价,这个时候突然狗站了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眼睛变得警惕起来。她好奇的也转向狗看着的方向,之前进来的那名青年站在附近的货架那里,一只手举着某个口味的pocky,另一只手打着什么手势,还不停地用口型无声地说着什么,最后指了指pocky的包装盒。

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向那只狗确认想买的东西是不是这个一样。

即使是晏芒硝,她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太荒谬了,她把视线转回狗,猜测着也许是青年的朋友在外面,然而门口仍然只有那只现在站了起来的狗。此时那只狗脸上是一种堪称肃穆的表情,它带着这种表情看了会前方——视线的尽头应该是那名青年,然后摇了摇头。

是的,摇了摇头,晏芒硝觉得自己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那只狗的确做出了不管怎么想都是摇头的动作。

而显然青年也是这么认为的、除非就是这里还有什么巧合、总之看到这个动作后,他把手里的包装盒放下,又拿起了旁边的另一个盒子,脸上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狗,狗的表情没有变,它端详了那个盒子好一会儿,并再一次地摇了摇头。

晏芒硝来回转头看着这一人一狗,青年重复地进行着拿起盒子放下的动作,而狗则是重复地摇头,不管再怎么苛刻地来似乎都很难否定这两个生物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着交流的结论,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对于给狗的食物来说pocky绝对不能说是什么好的选择。

真厉害啊,她在心里这样感叹着,更加专注的看着他们的互动,直到她意识到旁边的少年在叫她。

“喂、姐姐——”周洛森已经叫了她几次,似乎因为一直没有反应,这次他戳了戳她的手臂,晏芒硝转过头看他,有点疑惑,对方指着还剩下一大半的包子:“剩下的我可以带回去吗?”

“当然可以。”理论上这应该不是需要提问的事情,不过她没有在意这点,直接迅速的这样回答,然后急匆匆的继续把视线转到门外的比格犬身上,它现在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趴在那里,而那名青年则是在结账,自己似乎刚刚错过了什么,这样想着稍微有点懊悔,不过她仍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的狗,担心接下来还会错过什么,可能是她这种反应引起了少年的好奇,他一边把剩下的食物塞进自己的背包里,,一边将目光转向相同的方向。

“……小狗?”少年这样自言自语着,也许是觉得这种狗比较稀奇吧,他也饶有兴趣德盯着那只狗,这时结过账的青年把东西和零钱塞到自己衣服口袋里,推门走了出去。

这就要回去了啊。看着他重新拿起狗的牵引绳,晏芒硝这样想着,想起刚刚少年似乎也已经解决了自己的晚饭,所以大概

这时她发现了身边少年的异状。

周洛森此时一动不动地地盯着前方的一点,完好的那只眼睛里焦点涣散着,脸上是一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或者说是可怕的东西的惊恐表情。

晏芒硝看了看他视线的方向,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她伸出手在少年眼前挥了挥,有点迟疑的问:“森森、你还好吗?”

对方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保持着那副惊恐的样子,身体还在稍稍颤抖,女子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他抬起手,用力按住了戴着眼罩的那只眼睛。

 

什么、这是什么、传说中的魔眼要觉醒了、左眼里的神秘力量要暴走了之类的吗、晏芒硝脑子里第一时间就蹦出了这样的猜想,不过在这话原封不动的说出来之前她成功地阻止了自己,于情于理来说,这种时候说这种话都很不对劲。

 

“这、这、不、不可能的——”

完全不知道身边的人正在脑子里做出多么失礼的猜想,周洛森努力挤出破碎的句子,女子凑近他,问道:“什么?”

“我、我、我看到了——”少年这样回答着,不过看起来并不是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不可能的、不可能——那、那个人——刚刚那个人——我的——他那里、他——”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又或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过他所指的人不管怎么想似乎都只有刚刚走出门去的那个青年,晏芒硝透过窗子向街道看去,不管是人也好还是狗也好,他们的身影早已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了,她没怎么花费时间去思考,迅速的跳下椅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背包。

“还能走吗?”她这样发问,而仍然处于混乱中的周洛森显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咦?”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是想说那个人有问题吧?”像每一次做出决定那样,女子这样理所当然地指了指门外:“所以那就跟上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