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空間中充滿著岩石被水沖刷的迴盪聲響,但阿銀並不是回到了河邊……

這裡是老鼠王國的邊緣,雖然王國疆域是呈現一個等邊的四方體,但後天形成的裂縫滿佈在這個四方體周圍,因為這個四方體原先的出入口早已被崩塌的碎石所掩蓋,這些大小裂縫就直接成為了老鼠王國實質上的出入口。

「還是算了,吱?」阿銀停下了腳步,「以『婆婆』那個狀態,應該也問不出什麼吧?」

「你在說什麼!」阿巖推著阿銀的後背說了,「都來到這裡了,幹嘛像個鼠崽子一樣畏畏縮縮的,快點拿出你朔日還膽敢跑出去老鼠王國外面玩的勇氣出來。」

「我……我……我才沒有在朔日出去到外面玩餒……我只是……」阿銀一臉苦惱,看來是想不出什麼理由。

「我只是迷途了,對,在鼠生的道路上。」

「一聽就知道是你瞎掰的。」阿巖加大了前肢的力量,讓阿銀向前走了幾步。

「知道了啦!別再推了,我不想一路滾到懸崖下去啊。」

因為接下來就是斜坡和尖銳的岩壁,所以感覺不小心失去平衡會不只是受傷而已。

這裡是位於王國西部邊緣的「大裂隙」,鼠輩對這裡都有種抗拒感,因為除了在最邊緣地方直直下落的高聳懸崖,這裡也充滿著死亡的氣味。

由於鄰近著充滿水氣的懸崖,大部分是底下奔騰的地下河流所造成,這裡是老鼠王國處理肉品的所在,老鼠們在外面尋獲腐肉、生物屍體,或者是集團狩獵獵到了的戰利品,都會藉由這裡收集而來的水來進行清洗。當然如果是對剛宰殺的生物進行放血,也需要進行地板的沖刷,但即使如此,還是難以避免殘留著腐臭和血腥味。

而且並不只是氣味讓這個地方充滿著死亡的氣息,在岩壁之間的夾縫裡,有著由破布和發霉書頁構成的巢穴,這裡是年邁的老鼠們的住所,也許還該稱呼它是最終的住所。

年邁的老鼠平常收集著因水氣而生長而出的苔蘚,這是平常老鼠們糧食短缺時的主要食材,就算他們將這一帶的苔蘚都收刮一空,但隔個一天這裡又會恢複到足以收割的程度,只是無論再怎麼就這個產量來進行配給,還是不足以餵飽一萬多隻老鼠。

「這裡還是老樣子呢……」阿銀看著用著前肢辛苦收集苔蘚的老鼠們,大約只要過個體感上兩餐之間的時間就足夠完成採集的工作,不過這裡並沒有「婆婆」的蹤影,「我們進去吧,吱?」

「吱。」阿巖聳著肩,畢竟「婆婆」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沒有什麼活力,牠的記憶裡,都是在固定的位置看到牠用著同樣的動作招呼牠。

唯一的差別大概只有「婆婆」從叫牠「阿巖吱」,到現在變成「你,你,你那個誰啊,吱吱」。

最近幾天似乎連打招呼都顯得無精打采,讓阿巖感覺「婆婆」的生命似乎終於快要走到盡頭了。

「『婆婆』妳在嗎?」阿巖用著稍高的音量對著鼠窩裡喊著,在裡面有好幾個影子動了一動,但很快地就從豎起耳朵的毛球,變成了縮成一團的毛球,這裡實在稱不上舒適,水氣似乎使得年邁的老鼠們常常感到關節疼痛,而且比起其他老鼠王國的各個居住地,這裡顯得寒冷多了。

聽不到任何回答的兩隻老鼠只能更往前去,大概在最深處的地方,牠們找到了用著書頁裹住身子的「婆婆」。

「醒醒啊吱!」阿巖稍微推了一下那個身軀,如果只是背影,這裡的老鼠實在不容易判斷牠們各自的身份,他們的毛色都顯得暗淡無光,灰塵和食物碎屑沾黏在上面沒啥整理,而且大概只有放飯的時候才會激起牠們行動的慾望,平常都陷入了節能模式。

不過阿銀和阿巖還是能馬上區分出「婆婆」,畢竟即使是有一萬隻老鼠,也只有「婆婆」的耳朵上有著一個三角形的剪痕,那是「婆婆」年輕時和人類相處後留下的痕跡。人類在某一天裡,將「婆婆」從白色又溫暖舒適的家裡抓出來,據說還用著尖銳的某種利器刺進「婆婆」的體內,注入了什麼液體,最後在牠的耳朵上用某種恐怖的金屬刑具製造出了這個三角形傷口。

只是「婆婆」在掙扎的過程中,脫離了人類的掌心,在經過了幾秒鐘的「漂浮」感之後,頭上的景色就被金屬橫條所取代,牠掉進了用作排水用途的溝渠,在一段在人類社會中掙扎生活的日子後,「婆婆」遇見了「男爵」大人……

「是阿土嗎,吱?」

「不……我是阿巖啦吱!阿土是我的曾祖父……」

「阿土啊吱……幫我去拿個毯子,三層鼠毛那件,吱。」

「我不是阿土啦……」阿巖又重複了一次,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阿巖早就練就了一身對於雞同鴨講的絕對耐性。

「阿苦吱?」

「阿苦是我爸哪,吱!」

「阿苦吱你的鼻子是不是變尖了餒吱……」

「嗚嗚……就跟妳說是阿巖了,吱……」

「你的『絕對耐性』來著?」阿銀忍不住吐槽。

「嗚咽……快去問你的問題啦,吱吱……」阿巖做出了躺平在地板上的動作,看來比阿銀還更快放棄和「婆婆」溝通的念頭。

「『婆婆』,妳可以幫我看一下這個東西嗎,吱?」阿銀指了指留在比較平緩地面的神秘物體。

「是『阿巖』啊吱?咦?你幹嘛也躺平了?」

「所以我才說不想來找『婆婆』的,吱……」阿銀忍不住流下了公鼠淚。

但就算是再怎麼和「婆婆」比手畫腳,牠們之間還是難以溝通,除了記憶衰退以外,「婆婆」還有著重聽和老花眼,無論如何「婆婆」都已經是年齡高達四歲的年邁長鼠了,對於能否在牠豐富的記憶庫挖到正確的情報實在是不容樂觀。

「嘖嘖吱……」「婆婆」牙齒稀疏的嘴巴張大,「好懷念人類做的起司蛋糕喔,吱……」

但還是很難將「婆婆」的注意力集中到遠處的神秘物體上。

「這個是『眼鏡』吧?我也好久沒有看到過了。」

一隻老鼠在神秘物體放置的地方端詳著,牠的體型比「衛士長」小了兩圈,甚至看阿銀、阿巖相比也瘦了一點。但毛色黑得發亮,似乎還有著鼠僕在幫牠打理毛髮,看起來柔柔亮亮、閃閃動人。

不過看到此鼠的阿銀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外貌和其他老鼠雖別無二致,但牠卻是老鼠王國僅此唯一的存在。

「『男爵』大人,吱!」

「應該又是阿銀帶回來的東西吧?」

阿銀點頭如搗蒜,如果說生存是本能,求知是慾望,那「男爵」大人擁有的知識就是希望了。

「這個東西是被人類稱作『眼鏡』的工具。」「男爵」大人一口斷言,顯然牠曾經見過這個物體,而且應該不是只有一兩次。

「所以這個吱……」阿銀很快地接受「男爵」大人的說法,「……『眼鏡』果然是來自於人類那邊嗎,吱?」

「毫無疑問。」男爵撫摸著「眼鏡」金屬的部分,「黃銅材質,這很大部分人類使用的材料相同,這個叫做『鏡片』的東西,則是鍊金術的產物……」

「連今樹,吱?」這個陌生的名詞讓阿銀感到莫名的興奮,不過很快就被「男爵」大人潑了一桶冷水。

「你就當成是某種加工技術吧?」老鼠王國並非沒有任何加工物品的技術,有些手腳靈活的老鼠甚至還知道如何用尖銳的石片還切割肉片,或打磨其他的石片。不過「男爵」大人顯然不打算解釋太多關於「連今樹」的細節。

「總之這個物品的用途就是幫助視力退化的人類,透過這個鏡片,讓他們可以再次清楚看到眼前的東西。」

「像『婆婆』那樣子的,吱?」

「對!如果尺寸方便隨身攜帶,那『婆婆』就能恢復原本正常的視力,」

「那對於一般鼠呢,吱?」

「大概就只是用了頭昏眼花吧?」「男爵」大人下了結論。

「哈哈!完全沒鼠用,吱!」阿巖大聲嘲笑,然後下一動作阿銀的腳丫子踹在牠的臉上。

無視著打起架來的兩隻老鼠,男爵轉頭看向「婆婆」,牠依然在回憶裡咀嚼著某種印象中的美味食材。

就和三年前的記憶一樣,「男爵」用前爪牽起了「婆婆」的前肢,另一支爪子則在牠的指節上觸碰著。

「啊啊……是……『男爵』大人,吱?這個愛撫就和當年一樣……你來看我嗎?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看我的吱!」雖然動作依然遲緩,但她的語氣還是充滿著熱情。

「是啊……我這麼久才來看妳,妳會因此而生我的氣嗎,『阿月」?」那是她的名字,後來來到老鼠王國後,「男爵」送給牠無可取代的名字,直到牠垂垂老矣,被更多老鼠稱呼牠的「婆婆」代替為止。

「才不會呢,吱!」隨著一段段的記憶開始復甦,「阿月」就像是回到了三年前還是青春少鼠的姿態,有一段時間牠們就這樣在一起,在人類街道的地下並肩而行,一起覓食、一起歡笑

「原諒我。」

「我們之間才沒有什麼事情需要原諒的,吱!」牠回握著「男爵」的前爪,就像是當時一直在做的一樣。

阿銀和阿巖的吵架似乎也快告一段落,此時阿巖正啃著阿銀的前肢,而阿銀則是抓抓著阿巖的尾巴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然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上演的粉紅色故事情節。

「一直以來都辛苦妳了,妳可以安心地睡了。」

「那我就睡了吱……這次我會睡得很久……很久吱……」

「別忘記叫……我吱……起床吱……」

「別……忘……了……我……ㄓ……」

「婆婆」最後的吱聲只完成了一半,就中斷了語音,永遠地。

「我永遠不會忘記妳的,『阿月』。」

看了闔上雙眼的母鼠,「男爵」轉頭交代了阿銀和阿巖。

「幫我送牠一程,請不要把牠當作食材……」

看著「男爵」大人離開的背影,讓阿銀覺得牠可能真的只是為了送她最後一程,才會特地來到這裡。

但是接下來他們還有得忙,除了將「婆婆」的屍體推落地下河流,還得把那個眼鏡搬到寶物庫,最後還要前往探查西方坑道的蕈人下落……

在這些事情處理完之前,年輕的老鼠們並沒有那個空閒去思考平凡老鼠一生生老病死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