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倚在座椅的靠背上,書桌上的鋼筆在他的指間做着規律的運動,方曉嘴角輕揚,對着電話的另一頭講述着自己的猜想。
“開始的時候我還覺得有件事非常奇怪,不過如果這麼想的話一切就說得通的了。首先是傘,在體測開始前林宣曾經回過一次教室,據他所說是為了帶傘防患未然,昨天的天氣預報說今天的降雨率為80%,乍一看好像沒什麼問題,但是仔細一想的話卻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當時林宣的手上剛好有兩把傘。”
“嗯?這有什麼問題嗎?”
“仔細想想,你出門的時候會刻意把主用傘和備用傘一起帶上嗎。我想是因為如果當時林宣只帶了一把傘的話就不得不跟葉萍一起行動了吧。然後是葉萍被撞倒后林宣的反應。”
“反應?我記得你說過當時林宣馬上讓杜曉蝶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吧,沒什麼問題的吧?”
方曉笑了笑:“如果是你在現場的話你也會這麼做嗎?”
“我當然也會這麼做啦,因為合情合理嘛,難道你要見死不救啊。”電話另一邊傳來一陣不屑的聲音。
“對,是合情合理,畢竟人命關天,但是之後呢?”
“之後……”電話另一邊沉默了片刻,恍然大悟一般地說:“報警!這可是肇事逃逸啊!”話剛出口電話另一端突然陷入了沉默,好一會才傳來一個微微顫抖的聲音:“但是……他沒有那麼做……”
“嗯,這一點確實很奇怪,開始我還一直想不通不過我們不妨大膽的猜測一下,如果林宣跟肇事的司機有什麼關係的話這件事就可以說得通了。”
“喂喂,等一下,照你這種說法的話這可不是什麼意外事故了,雖然我會無條件相信你說的話不過這種假設未免太偏激了吧。雖然這兩點確實可疑不過這也都是建立在你‘林宣是主謀’這種想法之上的吧。”
“確實是這樣,而且我還沒有直接的證據。”方曉聳聳肩。
“你逗我呢?!說了半天這都是你一個人在瞎猜啊?!”電話另一端傳來砸桌子的聲音。
“吶,我問你,你知道你們市有沒有什麼高考應援活動,做海報什麼的。”
“哈?我怎麼可能知道。早在幾百年前我就已經畢業了。不過之前是有過,每年好像都會有。”電話另一邊懶洋洋地說。
“如果我告訴你葉萍被撞的原因是因為要為了買那個高考一百天的應援活動的海報材料你會不會驚訝,順便一提,今天離高考剛好還有一百天。”
“這種事到底有什麼好驚訝的,你就……”那種不耐煩地聲音戛然而止,隨即換成一種沉穩的聲音:“原來還有這回事,這也難怪你會懷疑他了。”
方曉會心的笑了,顯然兩人的思路又連接到了一起。“要做到這一點而且嫌疑最重的也就只有他了吧,那位校長的兒子,林宣。”
“確實,我們這邊一般來說這種通知和文案都會以文檔的形式送到學校,之前我在校的時候還替校長接過好幾次,如果負責接收的人在送文件的時候遇到了林宣那麼文件通常會交給他吧,然後他就可以延遲文件送達時間來擬定計劃了,如果他就是平時負責運送這些文件的那個人話就更容易延遲文件的送達時間了。這麼想的話那傢伙果然有問題。”
“嗯,有問題是一定的,不過可惜這些東西沒法當直接性的證據,最多也就是能動搖他那麼幾下。”方曉的語氣有些沮喪。
“有件事我不知道當不當問,似乎從一開始你就十分針對林宣,而且昨天竟然還不惜跟蹤他,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有什麼會發生了,是因為過了今天文檔再延遲會出問題還是有其他原因?”
方曉低下頭,半張臉隱匿在陰影里,他沉默了有一會,然後發出審判一樣低沉端莊的聲音:“因為只有那天會下雨啊。”
“下雨?下雨跟這有什麼聯繫嗎?”
“一切都要從兩年前說起,那個時候我還在讀高一……”
杜曉蝶撐着傘在雨中奔馳,一片片水花被甩在身後,為了方便運動她穿了一雙白色的運動鞋,但現在那雙鞋已經滿是泥漬,腳上悶濕的感覺逐漸消磨着她的體力。杜曉蝶停下來,面前是昨天葉萍發生事故的馬路,而她站的位置恰恰是昨天她看到的雨衣人所站的位置。
“當時我藏在那邊的樹後面,葉萍林宣在馬路邊,今天的雨勢跟昨天相差不多,就算是在這裡視線也不會受到太多限制,完全可以看到馬路邊。”接着杜曉蝶扭頭看向昨天車來的方向。“車子是從那邊衝過來的,而且是毫無預兆,如果它真的是一直開着車燈我跟葉子應該都能看到,也就是說是到了近處才突然開啟了車燈嗎,難道說不是單純的事故,這麼想的話那個披着雨衣的人果然很可疑。”
杜曉蝶手頂着下巴做沉思狀,昨天那個雨衣人的樣子像個幽靈一樣一直徘徊在她的腦海,今天她之所以會回到這裡就是希望能找出與那個人有關的線索。雖然杜曉蝶並沒能看清他的臉,但是她總覺得那個人非常危險,杜曉蝶清楚地記得昨天隔着馬路與他對視的時候自己都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心裡發毛。杜曉蝶總感覺自己不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眼神。
“果然還是想不出來啊。還是先回家吧。”杜曉蝶嘆了口氣無力地耷拉下肩膀。一聲細微的塑料折斷的脆響,杜曉蝶疑惑地抬起腳,一個類似於名牌樣的東西在地上碎成了兩半。“這是什麼,是那個人的東西嗎?”杜曉蝶這麼問着蹲下身撿起那個名牌,近距離看到那個名牌的瞬間杜曉蝶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那確實是一個名牌,而且是鄴水中學的校徽。
“不……不會吧……這種事,怎麼可能?!”杜曉蝶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並不相信自己的雙眼所看到的那個東西。思緒和眾多感情一起湧出,杜曉蝶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擺出怎樣的表情,她記起自己見過這種眼神,也想起了那個眼神主人的名字,她緊緊攥住那兩塊名牌,折斷的名牌上印着鄴水中學的校徽,還有一個醒目的名字——方曉。
“……這就是我會針對他的原因。”方曉無聲地嘆氣,他扭頭看向窗戶,厚重的窗帘擋住了他的視線,看不到窗外的雨勢,只能聽到嘩嘩的雨聲。
“竟然還發生過這種事……”他沉默了,似乎還在回想方曉的那段話。
兩年前,方曉還在讀高一的時候,鄴水中學附近的街道上曾經發生過一起車禍,一位女教師在那次車禍中不幸去世。死者名為洛鏡鈴,她除了是鄴水中學的一位教師,還是有另一個身份——方曉的母親。那次事故發生時方曉就在現場,因病早退的方曉目睹了自己母親的整個過程,那時還處在梅雨季,那天的雨勢大得驚人,就在自己的母親從斑馬線上走到馬路中央時,一輛失控的無牌轎車疾馳而過,完全沒有減速徵兆地撞了上去,然後逃之夭夭。
事故的第二天方曉在學校時被叫到了校長室,他的精神狀況很不樂觀,眼睛哭得紅腫,厚重的黑眼圈說明他徹夜未眠。今天過來主要是為他做思想工作,雖說這本不應該不是校方的工作但校長卻堅持說在校的每一個孩子出了事都不能坐視不管。就是在那個地方方曉第一次見到了林宣,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名為仇恨的種子悄悄地長出了萌芽。林宣胸前懸掛的那枚銀色的十字架項鏈,方曉方曉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母親的東西,是自己曾經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
他曾經當面問過林宣那條十字架項鏈是哪來的,林宣回答說是在路邊一家小店裡買到的,還嘲笑一樣的說真搞不懂這麼便宜的東西為什麼這麼搶手,自己去的時候這個款式就只剩這一個了。當時方曉這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就了離開了,他知道林宣在說謊,因為這條項鏈是他在飾品店裡那堆舊貨的最下面翻出來的,老闆還告訴他這個款式因為不符合現代人的口味已經不會再生產了。那之後方曉就離開了學校,至於他去了哪裡幹了什麼幾乎沒有人知道。
“嗯,對他來說文件哪一天交過去都無所謂,他的真正目的是選在一個下雨天,為的就是把那一切重現,好上演一部英雄救美的童話。”方曉緊握着拳頭,電話里都能聽到他壓根咬出的咯咯聲。
“那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就算是這樣也還是沒有直接性的證據吧,文檔延遲交到那傢伙老爸手裡他應該隨隨便便就能找理由開脫了吧。”
“嗯,這我知道,不過至少我必須要讓一個人知道,一個還蒙在鼓裡的人知道這出話劇並不是什麼英雄救美的童話,而是一個令人作嘔的精心策劃的陰謀。”方曉走到窗戶邊拉開窗帘,隔着玻璃,眼中映出醫院模糊的影子。
“葉萍嗎……”
“嗯。”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片刻,然後用一種沉重地語氣說:“那你最好抓緊時間了,我已經給你訂好了車票,發車日期就是明天,留給你的時間就只有現在了。”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嗎,還以為我可以走的更無牽無掛一點的。謝謝你了,星空。”方曉掛斷電話,緩緩垂下手臂,他閉上眼,思緒湮沒在雨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