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瓷的身躯终于在那一次的晕厥之后,完全变成了半透明。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周一晚上的8点。当虚幻的色彩填满了她这张画布的时候,除了心底涌出的担忧之外,我竟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相对于小瓷身体完全“透明化”之后会发生的某些不好的事清来,这种“透明化”本身那步步紧逼,无可阻挡的压迫感,反倒更令人难以忍受。

当小瓷从这一次的沉眠中苏醒,我既紧张急切,又温声细语地问道:“小瓷,你还好吗?”

啊,我已经是第几次问出这句话了?

“没什么特别难受的地方,而且,我总感觉——”小瓷的声音里带着点儿微微的惊异,“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累了。”

之前几次昏厥之后,小瓷总会陷入极度虚弱的状态,甚至连动都动不了。而在我最糟糕的设想中,在这次的昏迷结束时,她会······

但是事情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发展,反倒是截然相反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所言,她很利落地站起身来,原地跳了几跳,然后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身。连衣裙的裙角飘飞起来,散开成好看的弧度。

“老郑!我好像——”

······

我的耳边传来尖锐刺耳的声响,让我的耳膜有些刺痛。

眼前的景色一瞬间变得模糊,然后又很快地恢复了“原状”。

阳台的推门洞开,秋夜的冷风飒飒,吹进客厅,让这间除我之外空无一人的公寓更显冷清。

“阿嚏——!”

被冰冷的空气所激,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直到这时,我才陡然发现,自己竟然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去!我他妈这是中邪了?又来?”

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就在昨天,也是在公寓的客厅里。我只是一个走神,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做了些根本没有印象的事情。这情节活像是那些鬼片里提到的所谓“中邪”,仿佛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身体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控制了似得。

“娘的,这鬼地方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不行,我得跟房东打听打听才行!”

我抱怨了几句,站起身坐到沙发上,掏出手机准备给房东打个电话。

“唉,我没存他的电话吗?我记得我写进通讯录了啊?”

我在手机通讯录中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房东的那个条目,反倒是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标签——

“无良奸商?这是谁啊?”

按理说如果我特意存下了一个人的电话号码,而且还给他取了这么一个,额······有特点的名字,我是绝对会留有很深的印象的。我有些疑惑的打开这个条目,发现这位“无良奸商”仁兄的电话号码正是房东的,而在备注那一栏中,也轻轻楚楚地写着“房东赵先生”几个字。

这个“无良奸商”是指房东?可我什么时候被他坑过吗,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么个外号?我又什么时候在通讯录里给他改了名称?

我思来想去,眉头紧紧地纠结作一团,但仍旧得不出答案——这没有道理啊!难不成我的脑子真的健忘到了这种地步,那我可就得去医院精神科好好看看病了。

“管他呢,先打电话问问他再说!”

我虽然总感觉事情处处泛着诡异,但是这反倒坚定了我想找房东问个清楚的想法。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 the phone you ······”

然而,我拨了好几通电话,结果却总是无人接听。当最后一次尝试结束后,电话里传来的仍然是这句一成不变的提示录音,我的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火,有些恼怒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的语气不禁有些颤抖起来。

发生在我面前的种种怪事,让我总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是被硬生生挖去了一部分似得,脑海中某些事情前后之间有着逻辑上的断裂。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是老式放映机放电影的时候,胶卷突然断开了一般,屏幕上只留下一片纯黑,让我这个观众根本跟不上情节。

就在我满心迷茫,无力无助之时,右手握着的智能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

“有新消息?谁的?”

我有些疑惑的解开锁屏,发现惯用的通讯软件的图标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标签。

而当我进入软件,看了个仔细的那刻,冷汗却涔涔而出——这几条新消息竟然是从我的电脑发出的!

我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脖颈有些机械地转向我的房间。我的笔记本电脑并未放在客厅里,那么就只能在卧室里了。

为什么,会有人从我的电脑发来消息?这间公寓里不是只有我一个吗?难道真的有什么超出常识的东西在作祟?不不不!郑平凡你别想得那么玄乎,仔细想想的话,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可能出现吧?比如黑客攻击,窃取了我的账号然后发给我消息敲诈勒索之类的剧情?

我把目光转回自己的手机屏幕,看着那个有着红色下标,眼睛不自禁地微微眯起。我的右手拇指在屏幕上方犹疑了半晌,嘴巴紧紧抿起,最终还是一咬牙坚定地点了下去。

“你说过你不会走的!”

文字框里只有寥寥几个字,但是落到我眼中时,却好似重锤猛击我的大脑,直揍得我脑中翻江倒海起来。像是要把我的灵魂都给撕裂开的痛苦猛地袭上心头,我难以忍受,不禁大叫出声。但那种痛苦并未因为我的呼号而有所减弱,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我的瞳孔渐渐涣散,眼前所见之物变得光怪陆离,色彩诡异艳丽,还有着重重叠影,好像失焦的镜头拍出的照片。

有声音盘旋在公寓里,仿若乌泱泱群鸦一片齐声鸣叫,魔音贯耳让我的神智恍惚起来。

不知怎么的,随着我的意识愈发昏沉,原本好似噪音的声音却变得清晰起来,我甚至能捕捉到几个听得明白的字眼——

“看?我?混蛋?”

怎么还骂人呢?这是我彻底断片,意识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老郑!你给我醒醒!你个混蛋!你又这样了,我求求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我的耳边响起。这声音的主人现在应该非常焦急吧?我听得出那种发自内心的惊惶失措。

我,又让她担惊受怕了不是吗?郑平凡,你还真是个常常毁约的混蛋呐,那个人的话倒也不算是骂人了不是?

“小瓷。”

我摇摇还有些沉重的脑袋,对着面前的女孩儿轻轻呼唤。这声呼唤里,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不过是平平淡淡的陈述句而已。

但听到我的这句话,她止住了哽咽,虚幻的双眼里绽放出剔透璀璨的光芒来:“老郑?你,你看见我了?你真的,看见我了?”

我眨眨眼睛,适应了一下周围有些眩目的灯光,笑着看向她,回道:“这还能骗你不成?”

小瓷的嘴巴微微张开,眼里有泪花,双手向着我伸伸出,好像想要拥抱我。可手伸到半空中,又突然地停住了。

她是在害羞吗?还是说,是在害怕呢?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这里犹豫的吧?我上前虚抱住身形虚幻的她,贴着她的耳边轻声呢喃:“我既然说过,就绝对不会走的。”

“嗯!我信你。”

小瓷的声音里带着某些东西,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但是沁人心脾,很温暖。

我松开怀抱,有些严肃地问道:“小瓷,我刚刚是不是又无视你了?”

小瓷擦擦眼角的泪水,点点头道:“嗯,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我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还好我想起来,还能用通讯软件给你发消息,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让你恢复正常了。”

“给我发消息,你的念动力恢复了?”我挑挑眉毛,有些疑惑,“我记得你的力量好像衰弱的厉害,为什么这回反倒变强了一些?”

之前那种“透明化”还未完全扩散到她全身时,她连身体都没法动弹,念动力也衰弱到了极点。别说像之前那样隔得老远搬移重物,即使是近在眼前的一个杯子之类的小物件,她也拿不动。可小瓷想要给我发消息的话,只能借助念动力来敲击键盘。这说明她的念动力复原了——起码复原可堪一用的一部分。

小瓷闻言也沉默了,低头沉思半晌,道:“你不说的话,我还真没反应过来。这次失去意识之后,不仅之前那种虚弱感消失了,使用念动力时的那种滞涩不顺的感觉也消失了。”

如果真如小瓷所言,那么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力量衰弱当然不是什么好现象,但是此时这种突然出现的“转机”,难道就能简单地视作好现象吗?

而除此之外,仍然有另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摆在我和小瓷面前。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是我会抽风似得突然忽略掉小瓷的存在,连带着关于她的一切记忆都像是被封在了大脑的某个角落里,再也无半分印象。

我仍然记得那个时候的感触,仿佛过去两周我和小瓷的生活都是梦幻泡影,她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如果不是一些她留下的痕迹作为提醒,让我察觉到周围的种种不合理,我也许真的会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继续遗忘下去吧?

现在能知道的是,小瓷并没有消失,但是她的存在本身在那时无法再被我感知到了。但现在的问题更多:这种现象还不会接着发生?如果发生了,我还能不能从那种状态里脱身?如果不能的话,小瓷会怎么样呢?

“老郑,你在想什么?”

小瓷坐到我身边,温声细语地问道。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啊,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能恢复精神,有点儿不敢相信罢了。”

“你撒谎!”

她斩钉截铁。

“怎么会,我真的——”

我话还没说完,小瓷就高高鼓起脸颊,有些生气了。我有多久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了,看着她的脸庞,我没能继续说下去,而是缄口不言了。

这算是默认了。

“你呀,脸上根本藏在不住心思,刚刚你的脸黑得都快要滴墨水了,我还能看不出来吗?”她话里带着几分薄怒,但更多的是调侃的笑意,让我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她看透了”的错觉。

“不是错觉哦!”

她撇撇嘴巴,毫无预兆地突然说道。

真的不是错觉!

“说说吧,在想什么?无论怎么样,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的,那就一起面对——你可别想着抛下我,一个人把什么都扛着!”

她一边说,一边身体又朝着我这边靠近了几分。我朝她那边瞥了一眼,想着此时此刻半透明的小瓷还真是完美符合那些小说故事里的女鬼形象——穿着白衣,身形虚幻,还有那张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脸。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藏着掖着,把自己的那些担心,疑惑和猜想向她全盘托出。

她静静地听着我的叙述,不时地点点头,倒也不打断我,好像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就是这样了······呵,感觉说出来之后,好像轻松了不少啊。”

长篇大论说完,我心头压着的那些包袱也仿佛被卸去了。

“是嘛,那就好,那样的话我也就能——”

耳边传来她的低声细语。

她话语的后半段细碎而模糊,让我听不清楚,只能任它湮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