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噩梦。

这个梦并非和之前那般,是小瓷刻意制造出的梦境,而是纯粹的,由我自己的大脑皮层活动产生的,不怎么美妙的回忆。

它带着梦境该有的虚幻和模糊感,和小瓷制造梦境的那种几乎和现实无异的真实感完全不同。

梦里,我好像一个人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黑色盒子里,周围响起成片成片的古怪尖啸,但我却什么东西都看不见。我的身体残缺不全,只有意识在正常工作,在无尽的黑暗中孤独地承受着一切。

而紧接着,我的视野里清一色的黑色中,闪出一缕有些耀目的白。

那白色是什么呢?它舞动着,跳跃着,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拘束它一般自由。

我想走得更近看看它的真面目,但却求而不得。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它,看着它升腾翻转,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已经感到了莫大的慰籍,这个可怖的梦也仿佛没有那么阴沉了。

但是,过不多久,那到白色的光辉渐渐地开始熄灭,它的亮度变弱,它不再那样毫无拘束,它变得死气沉沉而黯淡。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它变成这样呢?我思考着。我真想帮助它,让它再一次起舞啊!我渴求着。

但我终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逐渐消逝。它发出的光芒已经微不可察,它已经和我一样身陷囹吾,被困死在原地。

最后,在我的目光注视下,它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地融进黑色的背景,无法得见了。

“我不想离开你!”

恍惚间,风中残烛般飘忽不定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我甚至来不及听清那句话里的意思,就感到一种渗透我心头的悲伤和恐惧。那悲伤与惧意厚重沉凝仿若实质,像是一把重锤般敲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起来。

于是,我便醒来了。

······

“哈!哈!”

当我从睡梦中惊醒,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不自觉地大口喘气罢了。

我的背后被汗水打湿成一片,睡衣黏在我的身上,让我感觉极不舒服。

“什么鬼东西啊,这个梦······”

我坐在床上,脑海中沉浮着刚刚那个噩梦的几块碎片。

我尽力地想要想起更多的细节,但是,那些碎片终究像是昙花一现。离我醒来明明还没过多久,它们便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迷雾,让我怎么也看不清晰。

“怎么了,老郑?做噩梦了?”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儿不知何时站到我的身旁,语带关心地问道。

“啊,没事的,只是个寻常的梦罢了,不打紧。”我冲她笑笑,撒了个小谎,不希望让她担心。

小瓷看看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啊,你要换衣服是吧?我先出去了。”沉默了半晌后,小瓷突然想起了这回事,很快地转身出了我的房间。

她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坐在床上的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止不住地产生了名为“担忧”的情绪。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保证!”

我轻声自语,而我的思绪则不受控制地飘回到昨天晚上,回到小瓷突然昏倒的那个时候——

当时,小瓷沉沉昏睡过去,不省人事。而我除了静候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充满了焦虑和疑惑。

小瓷到底怎么了?她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亦或是——她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吗?我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心中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担心真的发生那种最糟糕的情况。

明明不久之前,我在还和她开着幼稚的玩笑不是吗?可一转眼,她便成了这个样子,谁又能知道?

我的心中惴惴不安,但目光却丝毫不敢从小瓷的身上离开,生怕错过她哪怕最轻微的一丝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可小瓷仍旧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如果不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她有着“灵魂”,我甚至会以为那是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唔——”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从小瓷的嘴角漏了出来!

“小瓷?是你吗?”

似乎睡美人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唤,她的双手指尖微微地颤动起来,嘴巴开始轻微地开阖,头颈也微微地转动着。

她快要醒过来了!虽然她的眼睛仍旧紧紧地闭着,但是我心中却产生了这样一个强烈的信念——

是的,只能是这样的!她肯定不会有事的!她会醒过来的!我担心的那件事不会发生的!

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看见了水面上漂浮着的绳子,除了死死地抓住它以外别无选择。

而让我感到庆幸的是,这根绳子确实救了我的命。

在我的注视之下,小瓷的眼皮微微扑闪了记下,接着,缓缓地打开了。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一种我以前未曾见过的迷茫之色,似乎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景色。

“小瓷?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我有些急迫地问着。

我的声音似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目光转向我,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脸庞。她眸子里的迷茫之色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灵动光彩。

“老,老郑?是你吗?”

她躺在地上,面上带着笑意,像是梦呓一般地缓缓说道。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我的方向伸出一只手,似乎担心我只是个幻影,要亲手触摸到才能确信。

我知道她的手是不可能碰到我的,但这并不妨碍我同样想要让她安心的心情。我的手贴着她伸过来的那只,像是引导一般,让她的手掌抚过我的脸颊。那种熟悉的,像是电流流过的微弱麻痒感再次闪过,让我有些焦急的心绪安定了不少。

“是我!我在这儿呢!你别担心!”

虽然小瓷的手掌终究还是从我的脸颊穿透而过,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我安慰的话语起了效果,还是她真的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小瓷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并且带着几分安心的味道。她的声音依旧低低的,让我有些难以听清:“嗯······我知道了。”

这之后,小瓷的身体慢慢地开始恢复了。

刚醒来的时候,她还只能梦呓般地说些含混不清地话语,手脚也不能做什么大的动作。过了一段时间,她的手脚已经能够自如地活动,思维也变得更加清晰能够回答我的问题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虽然她恢复得很快,但我仍然不敢安下心来,带着担忧地问道。

她躺倒在地上,冲我点点头:“嗯,我感觉自己没什么大事了,你别担心······我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浮起来。”

说完,她脸上的表情变得稍显纠结,似乎在做什么很花力气的事。紧接着,她的身体缓缓地漂浮而起,但在上升到离地大概十公分左右的时候,却怎么也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最后,她的身体在空中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然后重重地摔了回去。

“小······”

我本能地叫出声来,伸出双手,想要帮助她。但话未说完,我的手就僵在了半空——这件事上,我是帮不了她的。

重新躺回到地上的小瓷似乎并未因此而感到气馁,脸上的表情反倒变得更加努力了。她的牙死死地咬着上嘴唇,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似得,再次尝试着让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

这回,她离她的目标更近了一分,她几乎就能在空中转过身来了,但最终仍然像是断线的纸鸢般坠回地上。

“唔——感觉身子好重,而且使不上劲儿。呵呵,这感觉好奇怪啊!”

第二次尝试失败之后,她似乎没有继续尝试的精力了,仰躺在地面上,却带着笑意,似乎这两次的失败不过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看着她的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该去安慰她吗?还是说,该去鼓励她加把劲儿接着尝试?谁又能保证下次就能成功呢?

明明之前对她来说,漂浮这个动作不过像是吃饭喝水一般轻松地事情,但此刻她就像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即使尽全力也不能如自己所愿。

这是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昏厥的后遗症吗?小瓷之后还能不能如同之前一般,自由自在地漂浮呢?甚至,在我和她还没发现的地方,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后遗症存在呢?

我看着倒在地上却露出笑容的小瓷,心里的担心却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

“没事,没事。那我就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吧。”

她似乎瞧出了我的担心,反过来安慰了我几句。接着,她双手撑地,翻过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看!我站起来了!我就说我没事吧!”

她拍拍自己的屁股,接着双手张开转了个圈儿,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有些傻气的笑容。

此时,我仍旧跪倒在地上,看着她的笑容一如往常,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至少,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不是吗?我这样安慰自己。

“唔!老郑,你跪在地上干嘛?哎呀呀,爱卿快快平身,怎可行此大礼?”

我还没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呢,小瓷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开起了没品的玩笑。

我无奈地看着她,想要站起来。但是因为跪得太久,双腿发麻得厉害,一时之间竟然使不上力气,差点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哈哈哈······郑爱卿就这么喜欢行大礼吗?”见我出丑,这个小瓷的笑容更加欢快了,也真是亏她能这么没心没肺。

“我说你啊······等等!小瓷,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我本想说她几句,但就在这时,我从她身上瞧出些不对劲儿来。

小瓷有些疑惑地看着我,问道:“嗯?你这是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干嘛?我真的没事了!”

“你先让我看看你的手!”我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

小瓷似乎没想到我说话会这么坚决,有些被吓到了,没再回话,而是乖乖地朝我伸出了两只小手。

我仔细端详她的双手一番,确定刚刚发现的不对劲并不是自己一时眼花,而是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小瓷的指尖,变成了半透明的!

这不是什么用来修饰女孩子皮肤漂亮的比喻,而是个陈述事实的句子。小瓷的手掌心向上朝着我,而从她的手指最尖端开始的一小截的色彩变得浅淡而模糊,像是某种玻璃制品,而不似人手,与这部分之外手指的凝实可见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甚至能透过这段透明化的手指,直接看到原本会被挡住的一小块地面。如过不是还有淡淡的轮廓线隐隐可见,小瓷的手指尖端的那一块真得仿佛消失不见一般!

小瓷的身体虽然并无实质,但是一直以来,起码看上去是和常人无异的。而为什么她的指尖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异?联想到之前小瓷的突然昏倒,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联系的话,我是怎么都没法相信的。

“小瓷,你的手指尖!你仔细看看!”

想来想去没个结果,我只好先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

小瓷听了我的话,初时还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在她盯着自己的手观察一番后,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担心地看向她,问道:“你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突然昏倒,然后身体变得透明——这些怎么想,都······”

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话到嘴边,但我却说不出口,担心会给小瓷心理上的压力。

小瓷自己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她摇摇头回道:“我,我不知道······我之前虽然能够自己主动进入一种半休眠的状态,但是晕倒什么的,从来没发生过——更别提这种‘透明化’的现象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的指尖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吗?”

她仍旧摇头:“除了变成这样之外,没什么其他的异常了,就和之前一样。”

我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没事的!这不就是又多了个更有‘幽灵’味道的属性吗?就跟之前你用相机拍不到我一样啊,而且,只是这么一丢丢的变化而已,你别阴着个脸嘛!”她又露出同样的笑容来安慰我。

她伸出左右手的食指,用一双仿若玻璃的指尖贴到我的嘴角边,做了个向上扬的手势——

“来!笑一个!”

我笑了。